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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王世貞夢斬虎狼尾 鄒應龍雨訪金瓶梅 文 / 郭戈

    話說丫環杏兒,被抓住頭髮拖往後園,綁在樹上。兩個家奴,又放出惡犬撕咬,杏兒哪裡忍得,片刻功夫,早已是血肉淋漓,漸漸氣息奄奄,嗚乎身亡。不提。

    且說歐陽氏死了,一家自是啼啼哭哭,亂亂哄哄,熱鬧得緊,自不必細說。嚴家先請陰陽先生來批書,看閤家犯不犯煞;又請畫士傳真畫影,靈前供奉。來祭弔之人,更是不計其數,這走時,那批又來,個個禮重。原非為祭弔亡人,多因看他父子威嚴勢高,做給活人看的。到三日時,又請僧人念倒頭經,少不得大跋大鼓,誦大懺經文,又熱鬧一番,到夜時祭告入殮,將歐陽氏裝殮棺木內,用長釘釘了,安放停當,又題了名旌:「浩封大學士嚴公恭人歐陽氏之柩」浩封二字貼了金,懸於靈前。

    世蕃因是孝子,率了兒子嚴鵠等俱披重孝,守跪靈前,但凡有弔孝者,自當痛哭一番,靈前還禮,晝夜動彈不得,把那二十七位美姬嬌姜個個拋下,也是身不由已了。偏是來祭弔的人世蕃便眼裡沒淚,也要俯首裝模作樣,便哭不出也要乾嚎了。只三日功夫,已是雙目腫痛,喉嚨嘶啞,腿也跪疼了,漸漸有些打熬不過。一本《金瓶梅》奇書,暗藏於懷中,雖思念得緊,也無暇觀看。只待弔祭者往來間隙,便閉上眼把那書中妙趣片段回味一番。

    這日有昔日狎客王材、唐汝揖、白啟常三人來弔唁。

    這起人乃世蕃狐朋狗友,過從甚密。三人把祭禮抬到靈前擺下,世蕃自是在旁還禮。各人弔祭畢,世蕃待茶設席款待。白啟常歎息一聲道:「老夫人幾時沒了?學生昨日才知,未能守奉,乞哥見諒。」

    世蕃道:「母親久疾,一夕去了,豈有見罪之禮。」

    王材在旁道:「亡人得超度,自是升仙去了。只是苦了哥,連夜打熬,臉兒也瘦了,嗓子也啞了,還望心放開些,且莫鬧出病來。」

    世蕃苦笑道:「人去不能回,我自知此理。只是為子盡孝,理當如此。」

    白啟常道:「話是這般說,哥還應想得開些。老夫人一向多病,如今去了,自己倒少得受許多苦。

    便是晚輩,生前盡到孝心,如今再不必計較許多。」

    正說話時,外面忽報邵懋卿來祭弔。世蕃正著孝衣欲去,唐汝揖上前兩步,扯住他衣袖兒說道:

    「兄長慢走,此次我們三人前來,一是祭弔老夫人,同時有密事相告,且稍留片刻。世蕃轉身,並不坐下,直站立問道:「有話快說。」

    白啟常上前,挨下臉皮,嘻嘻低聲笑道:「近日我們在勾欄,為哥訪得兩位絕色佳人,身價雖重些,喜尚未破瓜,兄長可有意笑納?「世蕃聽時,心下自喜,低聲問道:「卻在哪裡?」

    唐汝揖插言道:「哥既有意,今夜便可去相會?」

    世蕃心下牽動,只是無奈說道,「無奈孝服在身,又祭弔的人多,只離不得,如何能去?」

    白啟常悄悄笑逾「這有何難?但等二更時分,吊人盡散去,哥只推說勞累得緊,身體欠爽,去房歇息,留下侄兒伴靈就是了。我們自在花園後接你!」

    世蕃笑罵道:「你三個天殺的好人兒,也不看時只來勾我!」

    白啟常嘻嘻笑道:「俺們自是伯哥煩惱,哭傷了身子,只是為哥著想。」

    世蕃道:「只是張揚不得,二更等我就是了。」說畢匆匆又去靈前,嘴裡仍只是乾嚎。心兒卻癢癢得難熬。

    正是:

    靈前跪孝空悲切,心戀煙花賣笑人。

    世蕃因記掛晚夕之約,更覺日頭長了。好不容易到夜靜時分,只推說頭疼得厲害,去歇息一會便到後面俏悄換了衣服,溜到花園後門,早有白啟常迎接,兩人低聲笑罵。同到麗春院來。

    世蕃同白啟常同到麗春院門首,早有唐汝揖與王材站立迎候。迎入中堂坐定,白啟常就高聲叫道:

    媽訣請春姐與芳姐出來,自是你們有福,盼得嚴官人來了!」

    話聲未落,只聞環珮叮咚,唐媽推開紅隔扇門,走出兩個標緻俊俏婦人來。

    世蕃見兩個婦人,個個花枝招展,繡帶飄鷂,果是絕色婊子,心裡歡喜得直叫小肉兒,恨不得一,個臉上便啃一口。便掏出一錠十兩銀子,遞與唐媽道:「可置備些酒菜,一同說笑。」

    那老鴇兒見白花花老大一錠銀子,又且是相時公子送的,如何不歡喜。手裡接時,嘴裡只說道:

    「姐夫是宰相家,怎麼的就笑話我家拿不出酒菜兒,反教您壞鈔,顯得俺們院裡人家,只是愛錢了!」

    白啟常笑道:「你只收了,快擺酒來罷。討得嚴爺高興,還怕沒你的好處!」

    唐汝揖道:「須快些,只是嚴爺忙,耽誤不得!」

    那老鴇兒干恩萬謝去了,須臾備上酒來、春姐與芳姐,陪定世蕃,一邊一個打橫坐下。果是依翠偎紅,酒濃花艷。待到酒過兩巡,自啟常笑道:「嚴爺極喜聽唱,春姐和芳姐,端得色藝過人;便唱套《水仙子》與爺下酒。」

    王材也笑道:「今借嚴爺餘光,洗耳恭聽佳音!」

    於是春姐與芳姐,不慌不忙,輕扶羅袖,擺動湘裙,一個彈琵琶,一個唱起曲來。

    唱畢,把幾個人歡喜得沒入腳處。世蕃因要梳弄春姐與芳狙,晚上就宿在院裡。三人同居一室,真個是左擁右抱,顛鸞倒鳳,自比跪孝守靈,要快活得多。白啟常、王材與唐汝揖三人,也各自尋婊子宿了。

    次日天微明,世蕃怠欲回府。自啟常、王材、唐汝楫三個,又一力竄掇世奢為兩個姐兒贖身,繼納為妾。世蕃雖是貪戀得緊,喜歡得很,只是因服孝,不便接網府裡,使命三人拿二百兩銀子至院中,打頭面、作衣服,先包佔下來,待日後迎娶。

    那老鴨兒見是相府送采的錢財,且極是勢利,如何不喜,便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耍樂。世蕃自是由白啟常等相伴,每夜二更以後,便來院裡偷宿,不提。

    這日夜間,嚴嵩召世蕃、嚴鵠、嚴鴻、嚴年等人至內廳聚議護喪歸籍之事。嚴嵩道:「如今天氣漸熱,靈樞不可久停。且是落葉歸根,自當早返故里安葬。我居朝中,日夜伴君,自去不得,東樓乃孝子,理當護喪歸籍!」

    嚴嵩一語未畢,世蕃著起慌來。因心中思念前院中春姐、芳姐,戀戀割捨不下。且因重孝在身,未能納娶,只恐自己一去,那院中人家,守不得信用,被另別個佔去。再者喪居故里,自是百般苦楚,怎及京師終日任意玩樂,便著忙說道:「母親生養之恩,永世難報,如今母親病老,世蕃理應護喪歸籍,以盡子孝。只是爹爹年邁衰弱,且又記憶不好,日夜伴君,主議朝事,恐有一時疏忽,無人補替。且朝中百宮,暗裡懷私恨者甚多,只恐孩兒一去,仇人滋事作祟,居喪未了,轉蹈危機,後果自不堪設想。」

    嚴嵩聽罷,閉目沉吟半晌,一時難決斷,又問嚴年道:「萼山何意?」

    嚴年見問他,只不好深言,模稜兩可說道:「喪葬大事,理當孝子護行,才不違天倫禮義。只是老爺年邁,又多有御札下問,諸司請栽,當有公子輔議為好!」

    嚴嵩道:「東樓若留京時,只哪個可代行?」

    嚴鵠起身道:「朝中事大,倘有疏忽,禍及身家性命,豈是兒戲,還是父親留京為好。護喪歸籍,當由孫兒代行。」

    嚴嵩見如此,道,「這般也好,待我明自奏請皇上,再作定奪!」

    次日嚴嵩人內,上言臣只一子,且年已衰邁,乞留世蕃京中侍養,護喪歸籍,請令孫嚴鵠代行。

    世宗准奏。嚴嵩退朝,言及此事,世蕃大喜。遂擇之吉日,由嚴鵠扶喪,歸故里而去。不提。

    且說世蕃自母歿喪歸,恰似去了老大一塊心病,道是再無拘管,愈發放縱,大肆快樂。只在喪日第二日,便招白啟常、唐汝揖、王材三人入府,商量道:「雖是母親喪歸,再無羈絆,無奈仍孝服在身,便娶春姐、芳姐到府,須張揚不得,只是偷娶為好。」

    白啟常笑道:「有我三人在此,哥只管放心,你便不出頭時,有你美人摟抱便是了。」

    世蕃聽了,滿心歡喜,遂將兩千兩贖身銀子與他,又將六十兩銀子謝了三人。當晚備了一頂軟轎,使兩個婢女提了燈籠,由白啟常三人跟轎護送,自花園後門把兩個婊子抬入府中。又收拾花園內樓上樓下各三間房,與她二人居住。自此白日素衣孝服,只向《金瓶梅》尋樂,夜間紅綠錦被,又向新人求歡,日日銜哀取樂,易悲為歡,流連聲色,酣歌狂飲。且那麻衣孝服,映著綠鬢紅顏,愈覺俏麗動人。愈要俏,三分孝。果然如此。

    一日天氣晴和,世蕃吩咐家人將後花園翡翠亭打掃乾淨,鋪設圍屏,掛起錦幛,安排酒席齊整,又叫了一起女樂來吹彈歌舞,請了春姐、芳姐兩個新妾,又邀了白啟常、王材、唐汝揖三人來飲酒,丫環侍女,兩邊侍奉。

    當下世蕃著孝服居上,春姐與芳姐,都帶著銀絲鬢譬,耳邊一個佩青寶石墜子,一個佩紅寶石墜子;俱著白紗衫兒,一個又是銀紅比甲,一個是翡翠綠比甲,又都是鑲金邊挑線裙子,左右陪定世蕃,正是紅綠相映,益顯白孝。白啟常三人,兩旁列座。一時傳杯弄盞,花團錦簇。

    酒正酣時,白啟常向春姐、芳姐語道:「對此美景,二位姨嫂何不歌一曲,以助酒興?此時新人美酒,自是與住日不同!」

    兩位新妾,原是與白啟常三人廝混熟的,如今又聽喚聲嫂嫂,心裡自是美滋滋的,也不推辭,先唱一曲《玉芙容》道:

    殘紅水上飄,梅子枝頭小,這些時,眉兒淡了誰描……

    剛剛唱得一句,卻聽世蕃葛地一拍桌兒。哈哈大笑起來。桌上酒盅兒跌翻,殘汁流淌,筷子碰落,也不去管。眾人皆吃一驚,待停住唱、看時,見世蕃手把書卷,兀自笑個不止,眼裡盡笑出淚來,白啟常湊過前去,劈手奪了他書道:「哥哥不吃酒,也不聽唱,怕是看個甚麼,只這般好笑?敢怕是吃了笑婆婆尿了?」

    世蕃邊笑邊道:「好個天殺的秀才兒子,真個想官想瘋了,端得做出這有趣詩文!」

    眾人只蒙住了,問道,「哪個秀才?」

    世蕃道:「便是這書中的乖兒子,平生就不得官運,偏偏只想做官兒,偏是那應伯爵,又編排得他的好笑話!」

    白啟常道:「什麼好書,我也看看。」

    世蕃道:「正是《金瓶梅》》果然好妙趣。你一個看時,別個又悶了。我尋一節念與你們,自是比聽曲兒有趣得多。只是聽到有趣時,只不准笑,哪個笑時,便罰酒三懷。」

    眾人聽他如此說時,益發好奇,個個豎起耳朵,只聽那妙趣。世蕃咳嗽一聲,自翻書念道:、西門慶因說起:「我雖是個武職,恁地一個門面,京城內外,也交結許多官員,近日又拜在太師門下,那些通問的書柬,流水也似往來,我又不得細功夫料理;我一心要尋個先生在屋裡,叫他替寫寫,省些力氣也抒,只沒個有才學的人,你看有時,便對我說。」應伯爵道,「哥,你要別樣都有,要這個倒難,第一要才學,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處,沒些說是說非,翻唇弄舌,這就好了。若是才學平平,又做慣搗鬼的,怎用的他!小弟只有一個朋友,他現在是本州秀才,應舉這幾次,只不得中,他胸中才學,果然班、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很有情分。曾記得他十年前應舉,兩道策,那一科試官極口費好,不想又一個賽過他的,便不中了。後來連走了幾科,禁不得自髮鬢斑,如今雖是飄零書劍,家裡也還有一百窗田,三四所房子住著。」

    西門慶道:「他家幾口兒,也勾用了,鄭怎的肯來人家做館?」應伯爵道;「當先有的田房,都被那些大戶人家買去了,如今只剩得雙手皮哩!」西門慶道:「原來是賣過的田,算什麼數?」伯爵道,「這果是算不得數了,只他一個渾家,年紀只好二十左右,生得十分美貌,又有兩個孩子,才三、四歲。」西門慶道:「他家有了美貌渾家,哪肯出來?」伯爵道:「喜得兩年前,渾家又要偷漢,跟了個人走上東京去了,兩個孩子又出痘死了,如今只他一口,定估肯出來。」

    眾人聽到這裡,一齊笑出聲來。白啟常笑罵道:

    「一個幫閒的貧嘴,倒好個口才。」

    世蕃卻忘了罰酒,也笑笑說道:「應伯爵貧嘴,算不得什麼,倒是他舉薦的那水秀才,一心只盼官兒,懵得不知高低,做起《哀頭巾》詩來。」

    白啟常道:「怎地便『哀頭巾』?哥你與俺們唸唸。」

    世蕃笑笑念道:

    一戴頭巾心甚歡,豈知今日誤儒冠。

    別人戴你三五載,偏戀我頭三十年。

    要戴烏紗求閣下,做箱詩句別君前。

    此番非是我情薄,白髮臨期太不堪。

    今秋若不登高第,踹碎冤家學種田。

    眾人聽罷,又笑起來。春姐抿嘴兒笑道:「原來是個老沒出息的,考不中官時,怎地只拿頭巾撒氣!」

    世蕃道:「豈是只『哀頭巾,還要焚香祈禱,有《祭頭巾文》哩!」遂又念道。

    維歲在大比之期,時到揭曉之候,訴我心事,告汝頭巾。為你青雲利器望榮身,雖知今日白髮盈頭戀故人。憶我初戴頭田,青青子衿,承汝枉顧,昂昂氣忻。既不許我少年早發,又不許我久屈待伸。上無公卿大夫之職,下無農工商賈之民。年年居白屋,日日走黃門。宗師案臨,膽怯心驚。

    上司迎接,東走西奔。思量為你,一世驚驚嚇嚇,受了若干苦辛。一年四季零零碎碎,被人賴了多少束修銀。告狀助貧,分谷五斗,祭下領支肉半斤。官府見了,不覺怒嗔,早快通稱,盡稱廣文。東京路上,陪人幾次,兩齋學霸,唯我獨尊。你看我兩隻皂鞋穿到底,一領藍衫剩布筋。埋頭有年,說不盡艱難淒楚。出身何日,空瀝過冷淡酸辛。賺盡英雄,一生不得文章力;未沾恩命,數載猶環霄漢心。嗟乎!哀哉!哀此頭巾。看他形狀,其實可矜。後直前橫,你是何物?七穿八洞,真是禍根。嗚呼!衝霄鳥兮未乘翅,化龍魚兮已失鱗。豈不聞久不飛兮一飛登雲,久不鳴兮一鳴驚人。早求你脫胎換骨,非是我棄舊戀新。斯文名器,想是通神。從茲長別,方感洪思。短詞薄奠,庶其來歆!理極數窮,不勝具懇。就此拜別,早早請行。

    芳姐聽罷,倒可憐起來,歎一聲道:「怪可憐個人兒。也算個讀書人,媳婦也跑了,孩子也死了,到老窮極潦倒,空有一肚子學問,連個紗帽翅兒也混不上。」

    白啟常笑道:「嫂嫂端的好心。臭作學問的自認是才學能當飯吃?不曉官場事體,便是顏淵重生,李白在世,哪個肯用你?須是那精明人,雖是一肚子青菜屎,若曉得錢能通神,拍得好馬屁,說得謊話,尋個靠山保薦,,何愁沒他鳥紗帽戴!便做了官時,後背也自有檁條戮著,坐得牢穩!」

    這裡正自笑談,忽有嚴嵩派特使飛札而至。原來世蕃雖是居喪,終日流連聲色,銜哀取樂,尚是干預朝事。一座私宅,卻是朝廷後的朝廷,但凡朝中重事,皆由這裡謀定。因嚴嵩獨攬朝權,票擬御旨,但凡諸司重事,無不是他一人說了算數。然終因年已衰邁,記憶不靈,自是老糊塗了,世宗所下手詔,其中言語多不能解,便讀三五遍時,竟連詔意也不明。惟世蕃一覽瞭然,文詞所答,無不中帝意。因此朝中票擬,皆由世蕃代替,朝中要事,皆由世蕃代嚴嵩主議。如今世蕃居喪,不得人朝,只把嚴嵩苦了,每有御札下問,便不得不派人持詔至府上找世蕃代答,每遇諸司有要事請裁,便只好答道:「何不與小兒商議」或竟云:「且決諸東樓,你們自去與他商襯。」因此偌大一個朝廷,卻似搬到了嚴宅。一個守喪孝子,竟自獨攬了朝權。」

    偏是世蕃身在苫訣,心念嬌娃,終日花天酒地,與狎客侍姬問酒,專圖肉慾,哪有什麼閒心,會議國家重事;即使草草應答,也是模糊了事,毫不經心。今見又有御札下來,攪了興致,先自煩了,把御札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向那使者揮揮手,道:「我今日欠爽,不得奏對,你且回去,可午後來取!」

    使者叩頭慌道:「只是相爺催得緊,只教小人立刻送回,若延誤時,恐萬歲惱怒。」

    世蕃起身怒道:「大膽奴才,豈敢苦苦逼我!」

    使者見他惱怒,哪敢吭半聲,唯唯諾諾退下。

    待使者走後,兩個新妾,因是煙花柳巷出身,哪裡見過御詔,自是好奇。一齊圍攏問道:「世上盡說皇上御筆了不得,如今我們姐兒也開開眼界,看那御筆是個什麼樣兒?」

    世蕃笑道:「如此正好,便請你們代我奏答罷了!」

    春姐聽時,嚇得叫聲娘道:「在皇上詔書上寫字,傳下去便是聖旨哩,如何敢亂答?」

    世蕃大笑道:「便是聖旨,在我筆下正不知擬了多少?如何便寫不得?」

    白啟常三人,在旁幫腔起哄道:「哥說的是哩!

    皇上的聖旨要老爺寫,老爺又轉哥寫,哥說的話兒,也是金口玉語哩!如今哥又轉與兩位嫂嫂,婦人筆下出聖旨,敢怕二位嫂嫂,不正是武則天哩!」

    芳姐笑罵道:「打你個涎臉的狗才,你道那武則天是好人,怎的和她相比?」

    白啟常嘻嘻笑道:「這倒是,那張果老的驢子,也和她睡過覺哩!」

    唐汝揖忍不得笑道:「這般說時,倒把哥罵進去了!」

    世蕃也笑罵道:「我的兒,吃了爺的酒菜,敢怕閒得癢了,倒來討爺的便宜!」

    王材道:「哥說的是,只教他兩個學那驢叫,給哥賠不是!」

    白啟常涎下臉笑道,「只怕學得不像,倒嚇著二位位嫂嫂。」

    說時果真放開喉嚨,學起那驢叫。只把眾人笑得前仰後合。也是合當生事,恰此時一陣鳳兒刮來,將那御札竟從桌几上刮到湖中。幾人兀自不知。正自嘻笑,使者又飛馬趕來,一副慌慌張張模樣,氣喘吁吁跪稟道:「相爺只催得緊,命小人速取御札回稟!」

    世蕃見情勢甚急,再戲要不得,認起真來。欲待取御札答對,竟不知哪裡去了。只因這御札失誤,惱了世宗皇帝,有分教:

    時來風送騰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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