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鍥而不捨 文 / 古龍
陸小鳳不願坐車,但現在卻又偏偏坐在車上。人只要活著,就難免要做,些自己本不願做的事。「你一定要想法子在車上睡一覺,找到公孫大娘時,才有精伸對付她」
陸小鳳也知道金幾齡說的有理,可是他現在怎麼睡得著。
「小平爺很欽佩花滿樓一定要留他在那裡住幾天,王府裡有他照顧,我也放心得很。」
陸小鳳更不會為王府中的事擔心,也不必再為蛇王擔心。現在他應該擔心的只是他自己。無論多堅強的人,若是到他這種可怕的壓力,都時能會發躁的。車馬走得很急車子在路上顛簸。
他拚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他有許多事都要集中精神來思索。可是他連心都似已被人割得四分五裂。
破曉時,車馬在一個小鄉村裡的豆腐店門口停下晨風中充滿了熱豆漿的香氣。
「你就算吃不下東西,也一定要喝點熱豆漿。」陸小鳳雖然不願耽誤時間,卻也不願辜負朋友的好意。何況,趕車的人,拉馬車的馬,也都需要歇歇了。
豆腐店還點著盞昏燈。一個人正蹲在角落裡,捧著碗熱豆漿.「呼咯呼嗜」的喝著。燈光照在他的頭卜他的頭也在發光。這人是個和尚。這和尚倒也長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卻又髒又破,腳上,雙草鞋更己幾乎爛通了底。老實和尚
看見了這個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陸小鳳才露出了笑容「老實和尚,你作近有沒有再去做不老實的事?」老實和尚看見他,卻好像是吃了一驚,連碗裡的豆漿都潑了出來。
陸小鳳大笑,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昨天晚上定又不老實了,否則看見我怎麼會心虛?」
老實和尚苦著臉,道:「不老實的事,老實和尚平生只做了那麼一次,我佛慈悲為什麼總是要我遇見你?」
陸小鳳笑道:「遇見我有什麼不好,我至少可以替你討這碗豆韁的帳」
老實和尚道:「和尚喝豆漿用不著付帳,和尚會化緣。」他將碗裡最後一口豆漿匆匆喝下去,好像就準備開溜了。
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就算你用不著我討帳.也不妨跟我聊聊.歐陽情又不會在等你,你為什麼急著要走?」
老實和尚苫笑道:「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和尚遇見陸小鳳.比秀才遇著兵還糟,聊來聊去,總是和尚倒霉的!
際小風道:「和尚倒什麼霉?」
老實和尚道:「和尚若不倒霉,上次怎麼會在地上爬。」
陸小鳳又忍不住笑了,道:「今大我保證不會讓你爬!
老實和尚歎道:「不爬也許更倒霉,和尚這一輩子只怕遇見兩個人,為什麼今天偏偏又讓我遇見你」
陸小鳳道:「還有一個是誰!
老實和尚道:「這個人說出來,你也絕個會知道的」
陸小鳳道:「你說說看!
老實和尚遲疑著,終於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陸小鳳笑道:「和尚認得的女人倒真不少」
老實和尚道:「女人認得和尚的也不少。」
陸小鳳道:「這個女人是不是歐陽?
名實和尚道:「不是歐陽.是公孫!
「公孫?」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叫了起來「是不是公孫大娘?」
老實和尚也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她?你也認得她?」
陸小鳳已叫了起來「你認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
者實和尚道:「你為什麼要問?」
陸小鳳道:「因為我要找她算帳」老實和尚看著他,忽然大笑,笑得彎下了腰,忽然從陸小風身旁溜了出去。這一溜競已溜出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還在笑。
可是陸小鳳這次已決心不讓他溜了,身子凌空一翻,已又按住了他的去路「你為什麼要笑?」
老實和尚道:「和尚覺得好笑的時候,和尚就笑,和尚問老實」
陸小鳳道:「這州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定受打破砂鍋問到底?」,陸小鳳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腦袋我也要問到底。」
他說得很認真,老實和尚只好歎了口氣/和尚的腦袋不能打破,和尚只有一個腦袋。」
陸小鳳道:那麼你說,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第一因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為你就算找到她,也打不過她,第三,因為你就算能打得過她,也沒有用的。」
陸小鳳道:「為什麼?」
老實和尚道:「因為你只要看見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時說不定你只希望她能打你幾下。」
陸小鳳道:「她很美?」
老實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認得的?」
陸小鳳道:「我認得」
老實和尚道:你覺得她們美不美?」
陸小鳳道:「美人當然美。」
老實和尚道:「可是這個公孫大娘,卻比她們四個加起來還要美十倍!
陸小鳳道:「你見過她?」
老實和尚歎了口氣,苫笑道:「我佛慈悲干萬莫要讓和尚再看見她,否則和尚就算有十個腦袋.只怕都要被打得精
陸小鳳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蒼實和尚道:「不知道。」老實和尚若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實和尚從來不說謊。
陸小鳳道:「你上次是在什麼地力見到她的?」
老實和尚道:「我不能台訴你。」老實和尚若說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你就算打破他腦袋,也沒有用的。
陸小鳳也知道這是沒法子的,只有狠狠的瞪著他,忽然笑道:「其實和尚並不是只有一個腦袋的。」老實和尚聽不懂。
陸小鳳道:「因為和尚還有個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彎卜了腰。蒼實和尚巳氣呆了,他明知陸小鳳是在故竟氣他的還是氣呆了,幾乎已被氣得暈過去。金九齡在旁邊看著,也忍不住嬰笑。
老實和尚忽然歎道:「和尚不說謊,還有句老實話要告訴你。」
陸小鳳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說。」
老實和尚道:「看你們兩個人,都是一臉的霉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彼人打破的」
孟偉雖然也只有一個腦袋,卻叫做三頭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毒辣的,對付犯人最凶的一個。三頭蛇當然也有三種面日,看見金九齡,他不但態度恭敬,笑容也很可親。連陸小鳳都很難想像到這麼樣,個人,會時常在暗室中對人灌涼水,上夾棍。
就因為世上還有他這種人,所以大家都應該知道.,個,人活在世上還是不要犯罪的好。替金九齡趕車來的,也是,魯少華那一班的捕快,車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應將他們帶到這裡來。這裡也是鬧區,大多數人在犯罪時,果然都有這種很難改變的習慣。
所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偉一直在街角上的,茶館裡等他們,他們的目標就是後面的一條巷子裡.巷底,的一棟小房子。
「來租房子的,也是個很英俊的後生小伙了.預付了一年房租金。」
「你有沒有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據說那房於也好像一直都沒有人來住過。」
也許他們來得比公孫大娘快,她殺了蛇王后,總難,免要耽誤些時間,何況她還要帶著個巳受了傷的薛冰。
於是金九齡吩咐「把你手下顯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發覺這裡已有了警戒」
孟偉道:「我們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到這裡來的兄弟,都,已經過改扮」
金九齡冷笑道:「改扮有什麼用?別人難道看不出?」
陸小鳳也一眼就看出,茶館裡的夥計,巷子對面一個賣,水果的小販,旁邊的算命先生和七八個茶客都是他們的人,改扮成的。在公門中耽得久了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尤其是臉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瞞不過明眼人。
盂偉道:「我這就人叫他們走。」
巷口的屋簷下.有個長著一身疥瘡.手裡捧著個破瓦缽,的禿子乞丐。孟偉走過去時他居然還伸出瓦缽來討錢,卻,被討來了一腳
片刻,巳散盡了,盂偉回來報告,「我只留下了兩個人,有什麼事時,也好叫他們去跑腿。」,一個就是巷口對面的小販,那生果攤子顯然是一直都擺在那裡的,只個過換了個人而己,所以就不致引人注意。還、有一個是誰?
金九齡看著那禿子,道:「宋洪近來的確已很不錯了,你多教教他,將來也是把好手。」
陸小鳳忽然明白,這滿身痊瘡的乞丐,也是他們的人。現在還不到戌時,七月裡白天總是比較長,屋子裡還用不著燃燈,斜陽從窗子照進來,照著一屋子灰塵。這地方果然已很久沒有人來住過,屋子裡的陳設,也跟平城那邊差不多
櫃子裡有八九套特式特樣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鏡子旁邊有張小床,看不出一點特別的地方,也找不出一點特別的線索。他們競似白來了一趟。金九齡背著雙手,四下走來走去忽然一縱身.竄上了屋樑,又搖搖頭,跳下米。
孟偉卻忽然在廚房裡歡呼「在這裡了」他奔出來時,手,裡拿著木頭匣子。
金九齡大喜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灶裡。」那的確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東西藏在那裡,固然有秘密。
金九齡巳準備打開來看看,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小心匣子裡說不定有機關?」
金九齡用手拈著匣子,笑道:「這匣子輕得很,若是裝上,了機簧暗器,,定會比較重。」
他當然也是個極認真的人否則十年前就已該死了幾十次。陸小鳳不再說什麼,機簧暗器定是金屬的,拿在手裡的份量當然不同。匣子沒有鎖,金九齡打牙了雕花的木蓋,突然間一股淡紅色的輕姻急射而出。金九齡想閉住呼吸已來不及了,他的人倒竄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櫃子上,倒下
匣子裡的確沒有機簧暗器,卻有個用魚泡做的氣囊,匣蓋一開,蓋上的尖針刺破氣囊。囊中緊縮的毒煙立刻射出。金九齡干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這一著。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來也正像是個突然被抽空了的氣,囊,整個人都是軟的,臉色更蒼白得可怕,頭上還在流著血。,他剛才情急之下頭撞在櫃子上,腦袋竟被撞破了個洞。
你們兩個看來都是一臉的霉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老實和尚說的果然是老實話。陸小鳳已閉住,呼吸.一股掌力揮出,驅散了毒煙,想起老實和尚說的話,他心裡也覺得有點發冷。孟偉早就竄了出去,只等毒煙散,盡,才捏著鼻子走進來。
這時陸小鳳己扶起金九齡,以真力護住了他的心脈,只,希望能救回他一條命。
孟偉卻拿起了那匣子,他對這匣子竟遠比對金九齡關,心但匣子卻是空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歡呼,「在這裡了!
秘密並不在匣子裡卻在匣蓋上。若是仔細去看,就可,以發現雕花的蓋子上雕的竟是鐘鼎文一段有八個字「留,交阿土,彼已將歸。」
越明顯的事,別人反而越不會注意,公孫大娘的確很懂得人的心裡.用這種法子來傳送消息,又有誰能想得到?,她這是在通知,個人將,樣東西交給阿土,因為,阿土已經快回去了。
消息是留給誰的?要留交給阿土的又是什麼?阿土是誰?這些問題,還是無法解答。
孟偉皺著眉.沉思著喃喃道:「阿上?難道就是那個阿土
陸小鳳忍不住問:「你知道有個阿土?」
孟偉道:以前巷口要飯的那癩子別人就都叫他阿土。
陸小鳳道:「現在他的人呢?」
孟偉道:「我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望,巳把他趕走了。」
陸小鳳道:快去找他。孟偉立刻就走。
陸小鳳又道:「等等。孟偉在等。
陸小鳳道:「他知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趕他走的?」
孟偉搖搖頭:「我只說不准他在這裡要飯了。」捕頭要趕,走一個乞丐,根本用不著什麼很好的理由。
陸小鳳道:「你找到他後,就趕快通知我,干萬不要讓他知道。」
孟偉道:「是,我,找到他,就立刻回來,」
陸小鳳道:「不要回到這裡來,我現在就要帶金九齡去找施經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裡去。」施經墨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孟偉當然也知道。
陸小鳳道:「還有,你趕快叫人去找些灰塵來,撤在我們剛才碰過的地方,要撤得均勻。」
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將這匣子也擺到原來的地方去。」
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宋洪也得趕快離開這裡,叫別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裡也留一個人,發現有可疑的動靜.也立刻去告訴我」
孟偉道:是。」他站在那裡,看著陸小鳳,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門門時終於又忍不住回過頭微笑道:陸大俠若是也入了六扇門,我們這些人就只有回去抱孩子了。
陸小鳳對自己也很滿意他對這件事的處理確實很恰當,就算金九齡還清醒著,也絕不會比他處理得更好。可惜他並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經墨居然不在。
這位名醫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診去替人看病的。但華玉軒的主人卻是例外。
葉一帆眼睛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而且還得了種怔仲病.嘴裡總是喃喃的在念著他那些失竊的名畫。為什麼越有錢的人.越放不開這些身外之物呢?難道就因為他們放不開,所以才有錢?
現在也沒法子再聯絡孟偉了陸小鳳只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廳裡等。奇怪的是,現在他腦筋反而變得特別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來從沒有去想過的事。
就在這時,孟偉已傳來的消息「阿土在家裡。」
「要飯的也有家?」
「要飯的也是人連狗都有個窩,何況人?」
可是阿土這個家卻實也只能算是個窩,是個人家已廢棄了的磚窯,在四邊打了幾個澗就算做窗戶。現在天氣還很熱窗戶上的破木板當然不會釘起來,裡面居然還有燈光。
「阿土的人還在?」
「在,他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壺酒,正在裡面自斟自飲。」
「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還沒有,可是那邊卻已行人去過?」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青年小伙子,居然戴著紅櫻帽,打扮成官差的樣
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已有個戴著紅櫻帽的官差.手裡提著個黃布包袱,大搖大擺的從土坡下走了上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就鑽進了阿土的窯洞。他當然沒有看見陸小鳳和孟偉,他們都隱身在一棵大樹上。
孟偉悄聲問:「要不要現在就進去抓人?」
陸小鳳立刻搖頭「我們要抓的不是他。」
孟偉立刻明白了:「你是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繡花大盜。」
陸小鳳道:「嗯。」
孟偉道:「匣子上留下的話,是說他要問去,你認為他就是回到公孫大娘那邊去?」
陸小鳳點點頭「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給她的.現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窯裡?
連阿土都有個窩,何況公孫大娘。孟偉只好沉住氣等,等了沒有多久,那戴著紅櫻帽的官差,又大揮大擺的走了出來,嘴裡哼著小調,走下了山坡。他己交過了差,顯得輕鬆極了。
又過了半晌,屋裡的燈光忽然熄滅,阿土走出來.還關,上了那扇用破木板釘的門。他背上背著兩個破麻袋,那黃布包袱顯然就在麻袋裡。
陸小鳳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頤你們的金老總。」
孟偉道:「你一個人去,恐怕……」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還處很圓,月光照滿大地,晚風中巳帶著,點點秋意。這正是行路的好天氣。阿土既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優哉游哉的在前面走著,好像一點也不著急。陸小鳳也只好,沉住氣,在後面慢慢的跟著。幸好這時夜已深,大路上已沒有別的行人,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在路上走著,阿土有時哼哼小調,有時唱唱大戲,走得好像越來越慢了。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找條鞭子在後面抽他幾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巳漸稀,月巳將沉阿土非但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找了株樹,在樹下坐著,打開個麻袋,拿出了半隻燒鵝一壺酒居然就在路邊吃喝了起來。
陸小鳳歎了口氣,也只好遠遠的找了,棵樹,竄上去,等著、看著。他忽然發覺自已肚子也餓得要命,這兩天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本來他是個想吃吃不下現在,他卻是根本沒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條鵝腿,啃一口,喝了一口酒,忽然又歎了,口氣,喃喃道一個人喝酒真沒意思現在假如有個人能來,陪陪我.那有多好。」
陸小鳳也實在想過去吃他一頓卻只有在旁邊看著乾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陸小鳳忽然發現那般只鵝,除了一條腿外,幾乎連動都沒動,就被他拋在地上。這要飯的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節,約他當然並不是個真的要飯的,陸小鳳卻是真餓了,幾乎忍不住要從地上撿起這般只鵝來,充充飢,可是他只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瘡,他就算真的巳快餓死,也只好餓死算了。
走著走著,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裡晚上總是比較短的。忽然間,太陽已升起,路上已漸漸有了去趕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來。一個臭要飯的,無論他要在路上發瘋也好打滾也好.都不會有人注意他的。
但陸小鳳又怎麼能跟他一樣在路上野狗般亂跑?怎奈他偏偏只有跟著地,就算被人當做瘋子,陸小鳳也只有認了。阿土跑得還真不慢。
路上沒人的時候,他走得比烏龜還慢,路上有人的時候他反而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陸小鳳忽然發現這個人並不是好對付的,要盯住這麼樣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並沒有回頭,而且顯然已經有點累了。忽然跳上輛運豬糠的騾車,靠在上面,好像準備在上面睡一覺。
趕車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居然並沒有將他趕下車,陸小鳳歎了口氣,忽又發現,個要飯的在路上行走,竟有很多別人意想不到的方便。
難怪有人說,要了三年飯,就連皇帝都不想做了。太陽漸漸升起,阿土閉著眼睛,競似真的已睡著。陸小鳳身上卻已在冒汗,只覺得又熱、又累、又餓又渴,卻又偏偏不能停
要想找到公孫大娘,就非緊緊的盯住這個人不可。若是運氣好,常常會在路上遇見,些賣冷酒牛肉的小販。可惜陸小鳳的運氣並不好,這條路卜競連個賣大餅的都沒有。
原來嶺南人講究吃喝,耍吃,就得舒舒服服的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就算有這種小販也很少會有人去光顧的。所以這種路上常見的小販,在這裡根在就無法生存。所以陸小鳳只有餓著。
道路兩旁,本來是一片沃野,到了這裡,才從一座青山旁繞過去。阿土忽然跳下車,奔上了山坡。山上林木青蔥總算涼快了些,阿土在車上小睡了一陣子,精神更足
隊小風也只好打起精神來。他忽然又發現這臭要飯的不但腰腿極健,而且身上似帶著輕功。幸好山並不太高,阿土既然往山上走,也許地頭已經快到了。公孫大娘的秘穴本就很可能是在一座山上的。誰知這竟是座荒山,路上都看不見有房子,山路也很崎嶇。
到了山顛,忽然有一股香氣隨風飄了下來.好像是燉羊肉的香氣。上面當然一定有人家當然就是公孫大娘的家。誰知陸小鳳這次又猜錯了。上面還是沒有屋子.卻有一群乞丐在吃肉喝酒,看見阿土走上來,就有人笑道:「算你運氣好,我們剛從山下偷了條肥羊,在這裡打牙祭,你既然遇上了也來吃一頓吧。」
阿土大笑著走過去.道:「看來我這幾天口福真不錯,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有好吃的。」
陸小鳳卻又只有看著乾瞪眼。他當然中能混到這群乞丐中去,吃人家偷來的肥羊,他當然也不能讓阿土看見他。所以他只有躲在一塊山石後,餓得連胃都已發疼。
他其至開始有點後悔.昨天晚上本該將那半隻鵝撿起來吃的。阿士居然一下子就跟這些乞丐混熟了大家有說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像神仙一樣。陸小鳳卻簡直好像在十八層地獄裡,他平生也沒有受過這種罪。
但這些乞丐裡,說個定也有公孫大娘手下的,他們說不定就是等在這裡,接應阿土的。所以陸小鳳根本連片刻都不能放鬆,非但緊緊的盯住他們不可。若是阿土偷偷的將黃布包袱交給了別人,再由那個人送去給公孫大娘,他這些罪就完中是白受的了。
好容易等到這些人吃喝完了阿土向他們唱了個肥諾居然又揚長下山。他到這山上究竟是幹什麼的?
陸小鳳實在弄不懂「難道他真的巳將黃布包袱偷偷交給了別人?我為什麼沒有看見?」既然沒有看見,就只有再盯著阿土。
到了山腰間,阿卜忽然停下米,從後面的麻袋裡,拿出了個黃布包袱,看了看,又放回去,喃喃的笑著道:「幸好東西還沒有被那些偷羊賊摸去,否則我腦袋只怕就得搬家了!
這黃布包袱以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如此重要?陸小鳳當然看不見,也猜不出。
不管怎麼樣,東西總算還在阿土手裡,而且,這東西既然如此重要,他說不定會當面交給公孫大娘的。陸小鳳受的這些罪,看來總算還不冤。
最冤的是,阿土競又從原路下山了。他當然不會是特地上山去吃頓羊肉的。難道他已發覺後面有人跟蹤,故意要讓跟蹤他的人受點罪?也不會。他並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假如他發現有人跟蹤,也絕個會再從原路下來。
陸小鳳更相信自己絕不會被人發現的,就算他再餓,兩天,行動時也絕不會發中任何聲音米。
近來已有很多人都認為,他的輕功已可列入天下前五人之內。
一個人若是負有秘密的重要任務,無論後面有沒有人跟蹤,行功時都會故意弄些玄虛的。一定是這原因,陸小鳳對自己這解釋,也覺得很滿意。下山後阿土的行動果然就正常得多,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他就進了城,在城裡也兜了兩個圈子,走進個菜館,又從後門走出,忽然轉入條巷子巷子裡只有一個門。是一家大戶後花園的角門。
他居然好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不敲門就揚長而入,而且對園子裡的路徑也很熟,三轉兩轉,穿過片花林,走過條小橋,來到面臨荷塘的一座小樓。樓上亮著燈光。陸小鳳這才發現,現在競已又是黃昏後。
黃昏後,夕陽已薄。小樓上燈光輝煌,卻聽不見人聲連個應門的童子也沒有。阿土也沒有敲門,就登樓而上樓上間雅室中,不見人影,卻擺著一桌很精緻的酒菜。
「看來他口福真不錯,果然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好東西吃。」
雖然沒有人,桌上卻又擺著八副杯筷,阿土坐卜來,拿起筷子,夾了塊醉雞,自己又搖搖頭,放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取出那黃布包袱,放在桌子上,喃喃道:「想不到這次又是我到得最早,」他顯然是在等人,等的是什麼人?其中是不是有公孫大娘?
小樓對面,有棵濃蔭如蓋的大銀杏樹,正對著樓上的窗
陸小鳳從樹後壁虎般滑了上去,找了個校葉最濃密之處躲了起來。天色更暗,就算有人到窗口來張望,也絕不會發,現他,現在阿土總算已到了地頭,總不會再玩什麼花樣了。
陸小鳳剛剛想喘口氣,養養神,突聽衣挾帶風之聲響,起…,條人影飛燕般從樹梢掠過「細胸巧翻雲」已掠入了小,樓。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輕功。」陸小鳳立刻又瞪大了眼,睛,但卻已知道這人並個是公孫大娘、這人的輕功雖高.比,起公孫大娘來,卻還差些,比起他來,當然也還差些。
只不過這人也是個女人,年紀巳近四十,可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眉梢眼角的風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著件深紫色的緊身衣,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剛才她凌空翻身時,陸小鳳巳發現她腳上穿著的也正是,雙紅鞋子。
現在她已坐下來,向阿土嫣然一笑,道:「又是你來得最早
阿土歎了口氣,道:男人總是吃虧些,總是要等女人,的。」
這句話陸小鳳倒也深有同感。他發現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這阿土果然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而且身份也絕不低。,這紫衣女客輕功極高,風度極好。可是長著一身疥瘡,在巷口要飯的阿土,卻居然可以跟她平起平坐。難道他也是位武,林高手?
陸小鳳本來認為自己對江湖中的人事已很熟,現在才發,覺,武林高手中,他不認得的還是很多,至少這兩人他就連,見都沒見過。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人還未到.笑聲已到。
紫衣女客道:「老七來了。」
句話沒說完,屋子裡已多了一個人,當然也是個女,人。是個梳,衣少女,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她先向阿土笑了笑,又向紫衣女客笑著說「二娘你們來得早」
紫衣女客歎了口氣,道:「年紀大的人總是難免要吃虧些,總是要等小姑娘的。」
紅衣少女銀鈴般笑道:「你幾時吃別人的虧?你不佔別人的便宜,別人已經謝天謝地了。」
紫衣女客看著她,又歎了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總是一天到晚笑個不停?」
阿土悠然道:「因為她自己覺得自己笑起來很好看,還有兩個很好看的酒渦,若是不笑別人豈非看不見了。」
紅衣少女瞪了他,眼,卻又笑了,而且,笑就笑個不停。陸小鳳現在才知道這紫衣女客叫二娘。二娘?莫非是公孫二娘?公孫二娘既然已來了公孫大娘想必遲早也總會來的。陸小鳳總算覺得開心了些,無論受了什麼罪,總算已有了代價。何況,這紅衣少女的笑聲,也實在能令人聽了覺得愉快。只可些陸小鳳也不認得她。
她還在吃吃的笑著,又道:「我跟你們打賭,你猜這次又是誰來得最晚?」
二娘道:「當然是老三,她洗個臉都要洗半個時辰,就算火燒到她眉毛,她也本會著急的。」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對了,這次,定又是她。」
突聽樓梯下有個人道:「錯了這次一定不是她。」
說話的聲畜很溫柔,很緩慢一個人慢慢的從樓下走了上來。她現在走得雖慢,但陸小風卻居然沒有看見她是怎麼走進小樓的。
紅衣少女看見她,彷彿很驚,但立刻就又笑道:「想不到這次居然出了奇跡,三娘居然沒有遲到。」
:三娘不但說話聲音溫柔,態度也很溫柔,笑得更溫柔慢慢的走上來,慢慢的坐下.慢慢的將手裡,個黃布包袱放在桌上,才輕輕的歎了口氣,道:「這次我不但沒有遲到,而且比你們來得都早。」
紅衣少女道:「真的?」
三娘道:「我昨天晚上就來了.就睡在樓下,本想第一個,上來等你們的,讓你們大吃一驚。」
紅衣少女笑道:「那你為什麼還是直等到現在才上來?」
三娘歎道:「因為我有很多事要做!
紅衣少女道:「什麼事?」
三娘道:「我又要梳頭,又要洗臉,又要穿衣服.又要穿鞋子。」聽到這裡,連樹上的陸小鳳也忍不住要笑。
紅衣少女更已笑得彎了腰喘著氣道這些倒真是了個不起的大事」
二娘也忍不住笑道:「我說過,她洗個臉都得洗上半個時辰的。」
阿土忽然道:「我只奇怪,點」
紅衣少女搶著問道:「哪,點?」
阿士道:「她每天除了梳頭洗臉、穿衣穿鞋外,哪裡還有空去做別的事?」
紅衣少女拚命忍住笑,正色道:「這問題倒實在嚴重得很,將來她若嫁了人,也許連生孩子的空都沒有,豈非誤了大事?」一句話沒說完,她的人幾乎已笑得滾到地上去了。
三娘也不生氣,還是慢慢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很多空生孩子的,將來你至少會生七八十個孩子。」
紅衣少女笑道:「我就算一年生一個,也生不了這麼多。」
三娘道:「若是一窩一窩的生.豈非就可以生得出了?」
紅衣少女道:「只有豬才會一窩一窩的生小豬,我又不是豬…。」這句話沒說完,她已發覺這簡直等於自己在罵自己。
二娘又忍不住「噗磁」一笑,道:「原來你不是豬呀,這倒真的要趕快聲明才行,免得別人弄錯了。」
紅衣少女撅起了嘴,道:「好呀,現在四姐和六姐都還沒,有來所以你們就乘機欺負我。」
三娘道:「她們來了又怎麼樣?」
紅衣少女道:「她們至少總會幫著我說話的,你們兩個加,起來,也說不過她們半個。」
陣風收過,窗外已又有三個人燕子般飛了過來一個,人微笑著道:「至少有一點我是絕不會弄錯的,我知道她絕不,是小豬。」
紅衣少女又拍手笑道:「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就知道四姐,是個好人。」
三娘卻還是要問「她不是小豬是什麼?」
四姐道:她只個過是個小母雞而已」
紅衣少女又怔住「我是個小母雞?」
四姐道:「若不是小母雞,怎麼會一天到晚『格格、格格』的笑個不停?」
紅衣少女笑不出了。陸小鳳也笑不出了,最後來的這三個人中,他居然認得兩個。其中一個當然是江輕霞,他並不意外,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她們的「四姐」居然就是歐陽情。那位曾經被他氣得半死的名妓歐陽情,那位只愛鈔,不愛俏的姐兒歐陽情。
看見歐陽情居然會和江輕霞一起出現.看見她的輕功居,然也不在江輕霞之下,看來倒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歐陽情,和江輕霞顯然都是這組織的首腦。桌上有八副杯筷,這組織
中顯然有八位首腦.現在已到了七位。
那紫衣女客是老二洗臉也得洗半個時辰的是三娘,四,姐是歐陽,被剃光,竟是住出了家的尼姑,那一天到晚笑個不停的小母
雞是七娘。大娘呢?公孫大娘為什麼還沒有露面。這個滿身,癩子的阿十,跟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又算是老幾?
七個人都已坐了下來,面前都擺著個黃布包袱,只有首,席上還空著,顯然是為公孫大娘留著的。阿土忽然道:「你們,姐妹六個,這次帶回來的都是些什麼?可不可以先拿出來讓我看看。」
紅衣少女她著道:「當然可以,三姐既然來的最早,我們就該先看看她帶回來的是什麼?」
三娘既不反對,也沒有拒絕,只是慢吞吞的伸出手,去解包袱上的結。她的包袱上打了三個結,她解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解開第一個結。
二娘歎了口氣,苦笑道:「你們受得了我可受不了還是先看我的吧。」
陸小鳳已振起了精神,張大了眼睛。這些種秘的黃布包袱裡究竟是什麼東兩?他早已忍不住想看了。他實在比誰都急,幸好這位二娘的動作倒不慢,很快的就將包袱打開,包袱裡是七八十本大大小小的存折
二娘道:「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個多月.所以只在各地的錢莊存進了一百八十八兩銀子但明年我卻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
她一年之內,就有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的進帳,還說收成不好。陸小鳳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實在想不通這位二娘是幹什麼的。據他所知,就算黑道上勢力最大的幾股巨寇,收入也絕沒有她一半多。他也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做強盜收入更好的生意。
三娘輕輕歎了氣,道:「既然只有一百八十多萬兩.今年我們的開銷就得省一點了。」
二娘道:「你呢?今年你的收成怎麼樣?」
三娘笑了笑。道:「我的收成還算不錯,最近不要鼻子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
不要鼻子的意思,就是不要臉。這句話陸小鳳是懂得,的,可是.不要臉的人有多少和她的收成有什麼關係?這點,陸小鳳就不懂了。好在三娘總算已將包袱上的三個結解開。
裡面還有層油布。
她再解開這層油布,裡面又有層紅緞子。紅緞子裡包著,的,赫然竟是七八十個大大小小不同的鼻子的人的鼻子陸,小風幾乎又要,跋從樹卜跌下來。這個又溫柔,又斯文,連走路都生怕踩死螞蟻的女人,難道競能親手割下七八十個人,的鼻子?
三娘柔聲道:「他們既然不要鼻子,我就索性把他們的鼻
子割下來」紅衣少女梢手笑道:「這倒真是好法子!
三娘道:可是明年我就不用這種法子了」
紅衣少女道:「明年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二娘道:「明年我準備別舌頭」
紅眾少女道:「割舌頭?為什麼要割舌頭?」
二娘又輕輕的咀了口氣,慢慢的說道:「因為最近找又發現這世上的人,話說得大多了
紅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銀鈴般笑道:「我若不認得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是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三娘淡淡道:「我不會打死你的,我最多也只不過割下你的舌頭來!
紅衣少女閉上了嘴,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