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三章 「豹突山莊」 文 / 古龍
另一個少女裊婷走近展白,也把蒙面黑紗扯下,狠瞪展白一眼,道:「算你有膽量,竟敢與『南海門』架樑生事,你就小心好了,『南海門』將也要你禍延三代!」
說罷,轉頭對另外兩個少女及八個蒙面大漢說道:「走!咱們回去!……」
「走?殺人、劫鏢!說走就定,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
這話聲來自數丈開外,說話時沒有看到人影,話說完,卻憑空在眾人眼前出現一個青臉紅髮的怪人!
眾人不由齊吃一驚!
這青臉紅髮怪人的輕身提縱術,到了能夠隱去身形的地步,那快得真是不可想像!
那兩個扯去覆面黑紗的美袍少女,看到這青臉紅髮的怪人出現,方纔那麼狂傲,此時竟嚇得花容失色!
就連那蒙面的兩個少女,與八個勁裝大漢,雖看不到他們的面容,但從那滴溜溜亂轉的雙眼神色之中,也可看出,他們吃驚也不在露出美貌容顏的少女之下!
茹老鏢頭卻是又驚又喜,估不到數月不見,展白武功竟有如許精進,又見這青臉紅髮怪人說話也是幫著自己,知道今天有了救星,忙道:「展賢弟!千萬不能放走他們!老哥哥那數十輛鏢車非常緊要……」
兩個美艷少女不管茹老鏢頭對展白說什麼,吃驚之下,互相對望一眼,又向八個壯漢及另外兩個蒙面少女施一個眼色,然後走起桃花步,嬌軀如弱柳隨風,向青臉紅髮怪客裊裊走近兩步,其中一個斂接一禮,道:「喲!原來是鬼……柳姐姐!我們少君想念柳姐姐想得發瘋,少君叫我們見到姐……」
在這美艷少女說話的當兒,那八名蒙面勁裝大漢已挾起受傷的「佛印法師」疾馳而去……
這青面紅髮怪客正是柳翠翠,她方啐了一口,罵道:「誰是你們的鬼姐姐!……」
茹老鏢頭已脫口急呼道:「展賢弟!別讓賊人跑了!」
展白道:「老哥哥別著急!賊子們跑不了!」
喝聲中,只見他身形微晃,猶如一縷淡煙,饒然擋住八名蒙面大漢的去路!
這八名蒙面壯漢,乃是「魔鬼島八妖」,武功高強,且別走蹊徑,在「南海門」下,除了「南海少君」、「南海龍女」以及「海外三煞」幾個絕世高手之外,他們八人的武功都可列入第一流,輕身功夫更有獨到造詣,今見少中展白起步在後,卻能超在他們八人的前面,不由同時—擺!
「魔鬼島八妖」心知遇到強敵,不施殺手,恐怕難以脫身,互相一打眼色,四妖後退,雙臀一陣划動,施出「魔鬼島」的鬼助絕學「魅魑掌」來!
只見四股螺旋形的氣流,半空匯合,急速旋轉著向展白面門捲來!
展白突感頭昏目眩,見那飛轉的螺旋形氣流之中,竟隱然現出一個魔鬼的巨頭來,披散滿頭長髮,呲牙咧嘴,眼如銅鈴,舞著兩隻鬼爪,猙獰恐怖已極,猛向自己面門抓到,不由大吃一驚!
這是「魅魑掌」最厲害的地方,由四妖合手施展出來,氣流打旋,形成幻象,使對方疑懼失神之中,受傷於無形,可以說是厲害無比!
展白雖然連經惡戰,會過不少武林高手,但從未見過如此怪現象,以為對方會施邪法,驚怖之中溫捌馳一掌,直向那魔鬼的巨頭擊出!
「天佛降魔掌」立顯無比威力,只見勁流山湧,「轟隆!」一聲百震,猶如晴天起了一個霹雷,那魔鬼巨頭的幻象立刻消失,四妖被震得一路跟跪,四散退出一文開外,雙眼瞳孔漲大,身形播搖欲倒!
展白一掌奏功,神威大震,雙腳一跺,身形凌空而起,直竄有五六文高,候然打腰屈腿,頭上腳廠龜躍斜掠,半空中一招「佛祖降座」,雙掌挾風迅雷之勢,猛向另外四妖當頭劈下!
另外四妖見展白一個二十歲年紀的少年,武功竟大得出奇,只一掌就把自己四位兄弟震傷,接著只見展白凌空向他四人撲來,招式更威猛,四妖同時吃驚,不敢硬接,施出「鬼飄風」身法,「滋溜!滋溜!滋溜!……」數聲微響,恍如鬼魅,四散躍出一丈開
外!
但展白聽茹老鏢頭說不要放賊子跑了,已經下決心要把幾人擱下,招式施出,見四妖煥然逸出招外,當即雙臂一劃,身形竟如一隻大鷹一般,橫空翱翔,半空中施出「天佛降魔掌」絕學中一掌「佛光普烈」來:
只見展白如大鳥橫空,身形凌空飛轉,似影隨形,每至一妖上空即發出一掌!
只聽「彭!彭!彭!……」巨響接連響起!
一晌是展白施出的一掌,一掌打翻一妖,只見掌風呼呼,漫空而下,「彭彭」巨響,飛抄揚塵,就在那塵飛抄揚的掌風之中,八妖次第翻滾跌爬,慘呼厲吼,鬧成一團!
「燕京鏢局」眾鏢師深受八妖荼毒,見狀不由個個欣然色喜,竟齊聲歡呼起來!……
茹老鏢頭不住地頭點讚歎,如不是自己親眼目睹,真不相信世上競有如許高強武功!
更不知展白小小年紀,只不到一年未見,這一身絕藝是何處學來?
就連深知展白底細的柳翠翠,見展白能御空飛行,連環出招,也不由暗暗納悶,不知道白哥哥早有絕學在身深藏不露,還是另有奇遇?競具有這樣駭世驚俗的絕高身手!
因為這「天佛降魔掌」法,是她指點展白練成的,「佛光普照」招式,固然也是凌空下擊,但卻不是這種凌空翱翔、連環出手的章法!
事實上,展白是觸類旁通,自行體會,對敵之際隨機應變,臨時想出來的,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身形凌空連環出招,竟能維持不墜!
他幾次見「鐵翼飛鵬」巴天赫對敵過招,鐵翼猛揮,凌空而起,半空中雙臂划動,屈腿連彈,縱橫如意,招式威猛,現在他以雙臂代翼,凌空而起,一陣劃獨,竟然虛空橫飛,雙腿一彈,競能轉折如意,又藉著掌力下劈的反震之力,使他能在空中維持不墜,因此,他竟學起「鐵翼飛鵬」來,人如大鳥,在半空中向「魔鬼島八妖」接連攻擊!
當然,這也是由於展白內功真力已有了相當高的火候能夠提住一口真氣,所以才能凌空不墜,若是內功火候不到家,依然是學不來的。
不過,他初次施展,掌力無形中打了折扣,若不然以「天佛降魔掌」亙古絕學,連番打在八妖身上,八妖早就沒命了!
饒是這樣,把八妖也打得暈頭轉向,滿地跌滾,狼狽萬狀!
那四個蒙面少女「桃花四仙」,也是「南海門」中的一流高手,見此光景,不由一個個吃驚得粉面細緻
「桃花四仙」驚楞之中,見「魔鬼島八妖」狼狽之狀,只有挨打的份兒,已無還手之力,猛然倔悟,若這樣長久下去,八妖早晚會被打死,假如八妖一死,她們四人也難以逃脫,於是互打招呼,探手革囊,各取出一把「桃花毒瘴」來,迎空向展白打去!
只見四蓬挑紅色的細霧,半空匯聚,猶如一朵粉紅色的絳雲,猛向展白當頭罩來!
展白突嗅到一般異香……
柳翠翠在一旁急呼道:「白哥哥,快躲!那是『桃花毒瘴』!」
急呼聲中,翠翠衣袖一揚,施出一手「香袖飄風」,狂飄疾捲,把那奔向展白的一團粉紅色煙霧,直吹數丈開外!
展白聽到翠翠急呼示警,及時閉任呼吸,斜身飛掠落下地面!
幸虧發覺尚早,若不然展白已被那粉紅色的「桃花毒瘴」所傷!
再看被翠翠「香袖飄風」吹出數丈的那團「桃花毒瘴」已飄散了開來,隨風飄蕩,競廣罩十數丈外方圓地面!
猶如在眾人眼前,灑下了一層粉紅色的濃霧!
那粉紅色的濃霧,緩緩轉散,所過之處,居然使欣欣向榮的草地變枯,蒼翠碧綠的樹木落時!
有幾個鏢師躲閃略慢,被粉紅色濃霧過身,竟然週身火紅,尖號著倒地死去!
好厲害的「桃花毒瘴」!
眾人不由咋舌!
足有一頓飯的功夫,那粉紅濃霧,才漸漸消散!
待那粉紅色的濃霧漸漸消失,再看「魔鬼島八妖」、「桃花四仙」及被展白掌傷的「佛印法師」,早已逃之天天,不知去向了!
茹老鏢頭跌足長歎,眾鏢師愁眉苦臉,兩位鏢頭「胖靈宮」與「石猴」,更是急得哀哀痛哭起來了!
展白知道眾人是為被劫走的鏢車焦急,但也不得不見見故舊,隨向茹老鏢頭施了一禮,道:「老哥哥,一向可好,展白因連遭意外,久未拜候,尚請老哥哥原諒!」
茹老,又見展白學到了驚人的武功,老懷也頗感欣慰,但此時他卻沒有心情為展白高興,連故友乍見的親熱勁也提不起來,只不住地搖頭長歎!
展白道:「老哥哥親自出馬,不知保的是什麼貴重之物?」
茹老鏢頭又長歎了一聲,說道:「展賢弟,實不相瞞,這趟鏢乃是濟南府一百零八縣的全部飽銀,共是黃金三十萬兩,如若失了,老哥哥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展白一聽,也暗暗為之心急。……
翠翠在一旁笑道:「丟了哪裡找,光是焦急有什麼用!」
展白一擱手,道:「對!賊人在此劫鏢,想必巢穴也離此不遠,我們幫忙老哥哥把餉銀找回就是了!」
茹老鏢頭已見識過展白與翠翠的武功,知道有了二人幫忙,不難把餉銀找回來,立刻轉憂為喜,道:「能有二位幫忙,老夫感激不盡了!」
展白道:「老哥哥,哪裡話來?想當初展白落魄江湖,還不是多虧老哥哥幫忙,現在老哥哥有事,展白理應效力!」
茹老鏢頭搖頭道:「賢弟幫忙,老哥哥當然沒話說,可是,這位——」
說著向柳翠翠一拱手,道:「兄台,老夫與之素昧平生,由其義伸援手,老夫當然要感激不盡了!」
『展白望了翠翠一眼,道:「這位也不是外人,她是……」
展白本想向茹老鏢頭引見翠翠,但話到唇邊,想到翠翠帶了面具,不好暴露身份,故而又臨時收嘴未說出來。
翠翠卻接口笑道:「我是鬼面人,以後請老鏢師多指教!」
茹老鏢頭何等閱歷,從翠翠說話與走路、身材等各方面情狀,早已看出翠翠的青臉紅髮是化裝,但也不說破,隨淡然一笑,道:「久仰!久仰!」
事實上,在當今武林,誰也沒聽說過有「鬼面人」這麼一號。
展白見翠翠如此說,就更不好為其吐實,隨轉變話鋒道:「日久生變,我們不宜延擱,還是早些查訪賊人下落,早日追回鏢銀,方為上策!」
茹老鏢頭當然是求之不得,大家聚在一起,互相討論了一番,翠翠似是胸有成竹,告訴大家只要尋著鏢車的軌跡,按圖索驥,一定可以找到賊人老巢!
眾人齊贊高明,隨找到膘車的軌跡去向,一路追尋下去!
那鏢車軌跡,一路馳向濟南,但臨到城內時,鏢車軌跡拐了彎,到天黑時,來到一座高大府第之前!
一片高大樓房,連地而起,佔地怕不有百頃之多,那林立的高樓飛簷聳牙,在滿天霞影裡顯出一番雄偉氣象!
那高樓四周有一道高牆圍繞,牆高有兩丈,門前箭跺,不亞如一座小城,牆外還有一道護牆河,看起來溝深城固,而且門樓箭跺上刁斗森嚴,人影閃動,看樣子警衛也頗嚴密!
那鏢車的軌跡,卻直馳向樓房之內,但此時護城河的吊橋已經懸起,那道護城河,足有十數丈寬,而且高牆上那麼多明卡暗樁,看樣子要想進去,真比登天還難!
茹老鏢頭一怔,道:「這不是『摘星手』慕容涵的『豹突山莊』嗎?難道名列『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凌風公子,會與『南海門』沆瀣一氣,搶劫老夫的鏢車嗎?」
展白一聽茹老鏢頭認出這片樓房便是「豹突山莊」,不由一路,仔細辨認,果然似曾相識!
一幕幕往事驀然兜上心來!
展白感概萬千,一時怔了…—』
茹老鏢頭卻氣呼呼地道:「劉三!拿拜帖來!」
「快馬」劉三應聲上前,唱了個大諾,立刻從背囊中,取出一豺大紅拜帖,雙手奉上!
翠翠在一旁笑道:「老鏢頭,你拿拜帖幹什麼?」
茹老鏢頭道:「老夫與慕容涵有一面之識,沒想到他競派人劫奪老夫的鏢車,現在老夫按武林規矩拜莊,看他有何話說?」
說罷氣咻咻地對身邊一個叫做「多臂熊」魏天成的鏢師說道:「魏老師,你辛苦一趟,面見慕容涵,說老夫『鐵掌震河朔』,親自拜莊!」
「多臂熊」魏天成接過拜帖,大踏步地向莊前走去!
翠翠在一旁道:「我看免了罷!慕容涵不一定做得了主!而且他也不會接見你!」
茹老鏢頭道:「武林規矩!老夫想他慕容涵再狂,也不會不遵!魏老師!你去吧!」
翠翠只倩然一笑,不再言語。
「多臂熊「魏天成卻大步定至橋邊,揚聲叫道:「『豹突山莊』守門人聽著!今有『燕京鏢局』鐵掌震河朔茹老鏢頭,親自拜莊!」
「多臂熊」人高聲大,氣貫丹田,放開喉嚨這一喊,聲震四野,怕不傳出有數里之遙!
但牆跺上卻閱然無聲!
「多臂熊」又連叫了數聲,仍然無人回答,而且連牆跺上閃顯的人影也隱蔽了身形,寂靜無聲,有如一座死城!
「多臂熊」火上來,從壞內掏出一枚「月芽鏢」來,抖手向懸吊橋的繩索上打去!
「嘩啦啦!」轆轤運晌,懸掛吊橋的繩索競被「多臂熊」一鏢打斷,一座氏達十餘丈的吊橋,競轟然掉下來!
「多臂熊」真不愧是一條硬漢,競手舉大紅拜帖,昂然跨上吊橋!
牆跺上依然沒有響動,「多臂熊」跨開大步直走至橋中間,牆跺上還是寂靜無聲!
顯然這是不祥之兆!
展白也不禁為這場面晚回心神,看「多臂熊」這種為總鏢頭一句話就去賣命的豪舉,不由大為感動!
這固然是由於茹老鏢頭素得人心,但也得遇著像「多臂熊」這般血性的漢子,為了達成使命,真是赴溺蹈火在所不辭!
眼看「多臂熊」手中捧大紅拜帖,已走過吊橋,將至莊門了,突然牆跺上一陣狠響,橫空射下一排硬弩來!
「多臂熊」大吼一聲,雙掌翻飛,立刻把一排硬弩震飛:
但牆跺上亂箭,如飛蝗似的續射下來!
「多臂熊」手忙腳亂,立刻陷於危境!茹老鏢頭、展白、翠翠,以及眾鏢師見狀,一齊飛身掠至城邊!
但「多臂熊」由於手執大紅拜帖,出掌不便,身上已被射中十餘箭!
茹老鏢頭急竄上前,一邊舉掌撥打亂箭,一邊把「多臂熊」拖至河邊避箭之處,急道:「兄弟!苦了你了!」
「多臂熊」生命垂危,仍強打精神把拜帖交還茹老鏢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弟有辱使命!老哥哥!這拜帖交還你,請老哥哥另選能……人……」
說著嘴內湧出一般鮮血,頭一歪,人已死去!
這「多臂熊」乃是打暗器的名家,所以才在江湖上爭了這麼個綽號,沒想到他競死在亂箭之下!
茹老英雄滴下兩滴老淚來,默禱道:「魏兄弟!你安息吧!老哥哥一定要為你報仇!」
說罷放下「多臂熊」的屍體,竄上河岸,飛身掠上高牆!牆跺後埋伏的箭手,已被眾鏢師及展白等人掃清,牆上牆下,到處是死屍,而眾人已經衝向莊內去了!
茹老鏢頭雖然丟了極重要的鏢,關係一世英名與身家性命,而且又死傷了不少鏢師夥計,滿胸氣憤,但內心裡還不想多造殺孽,因為他與「摘星手」慕容涵至少還有點交情,他見牆上牆下殺戮之慘,恐怕手下鏢師及展白等這般年輕人闖下大禍,把局面鬧得不可收拾,於是立刻緊迫進莊!
此時黑夜降臨,偌大一座「豹突山慶」竟燈火全無,黑沉沉一幢幢的高樓大廈,充滿了神秘恐怖之感!
茹老鏢頭風馳電掣,竄房越脊,向莊內緊趕,屋角樹叢等暗影之處,不時有暗卡向茹老鏢頭突襲!
茹老鏢頭且戰且走,且盡量避免殺人,只向有殺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一連闖過三座院落,依然不見一個人影!
不但「豹突山莊」方面的人不見露面,即自己帶來的二三十名鏢師,以及展白翠翠等人,也一個都未看見!
茹老鏢頭心中犯疑,一邊跑一邊暗自括掇道:「莫非自己的人都被擒了?」
「展白與『鬼面人』武功高強,莫非也同時道了毒手?」
「『豹突山莊』除了莊主『摘星手』慕容涵與自己曾有過從之外,其他還有不少認識的人,怎麼一個熟人都看不見?」」「
茹老鏢頭心思電轉,又越過兩座院落,來到一座類似花園的庭院之中!
只見花木扶疏,曲欄幽徑,顯出主人家的富貴豪華,但依然不見一線燈光,一個人影!
側耳細聽,連遙遙傳來的殺聲都聽不到了!
也再沒有遇到暗影的偷襲!
整個庭院靜溫如死城,竟隱隱充滿了恐怖的氣氛!
茹老鏢頭駭然止步,只見樓尖天際一鉤冷月,滿天繁星似乎鬼賊眼睛,荷花池邊上栽植的一行倒垂楊柳,在夜色中楞償猶如鬼魅,幢幢高樓,燈光全無,那一個個黑洞的樓窗,竟如惡魔張開巨口,欲攫人而食的樣子!
這出人意外的寂靜,竟使走南闖北經驗無比豐富的茹老鏢頭,吃驚得週身汗毛皆炸!
因為這寂靜的氣氛太反常,太出人意料了!
茹老鏢頭驚駭之中,突然靈機一動,既是不見人出面,我何不打個招呼,再看看動靜?
想至此處,於咳了一聲,開口叫道:「呔……」
誰知他這一「吹」,水塘假山,四廂樓房,處處回聲,競一連串發出「呔!呔!呔!呔!……」的喝聲,由高而低,連續不斷,接連「防」了數十聲,才漸漸隱息!「嘎!嘎!嘎!……」
只驚起了水濱一隻飛鳥,震翅飛向夜空,倒把茹老鏢頭嚇出一身冷汗來!
過了一會,見四周仍無動靜,茹老膘頭驚魂稍定,才待繼續發言喝問,突聽「呀」的一聲,向月的一扇樓窗突然開了!
接著又聽到一聲幽幽的長歎!
這歎息聲彷彿是墳墓中的幽魂所發出的,那樣深沉,幽長淒涼而悲傷,簡直使人不忍卒聞。
茹老鏢頭驚極回顧,只見迎著慘淡的月光,樓窗開處顯現了一個長髮掩面、面白如紙的女人頭腦來!
茹老鏢頭機伶伶地打幾個冷戰,脊樑背裡直冒冷氣,心說:「今夜可真是遇到鬼了!……」
因為那女人的臉,慘白如紙,長髮半掩,只露出呆滯的雙眼來,真如傳說中的女鬼,一般無二!
但茹老鏢頭到底是常走江湖的人,雖然害怕,還不致驚惶失措,只怔怔地望著那女人發愕!
那樓窗用鴨卵粗的鐵欄封住,那女鬼可能是隔著鐵欄把窗推開,此時她雙手握住鐵欄,連那慘白的臉兒也緊貼在冰冷的鐵欄上,窗外站著一個大活人,她卻猶如未見,只雙眼遙望著天際一鉤冷月,口中幽幽地吟道:「
「長相思,摧心肝……
摧窗望月空長歎……
孤燈不明思欲絕……
憶君迢迢隔青天…」。
天長路遠魂飛苦…。
夢魂不到關山難…。
夜風淒淒夜色寒…」。
月明如素愁不眠…,。
終日思君不見君…。
願隨春風飛君前……
昔時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
歸來看取明鏡……」
她把李白的兩首「長相思」顛倒篡改,混合在一起隨口吟來,使人聽了柔腸百轉,不忍卒聞!
茹老鏢頭至此才算明白,這女人並不是鬼,至於是一個被負心郎拋棄的癡情少女?還是一個死去丈夫年輕守寡**?可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看這女人的癡情,真可說是「寸寸相思寸寸灰」了!
茹老鏢頭壯了壯膽子,於咳了一聲,問道:「哎!姑娘!你是莊上的什麼人?」
誰知那女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仍然望著天邊殘月,喃喃低訴道:「白哥哥!你在哪裡,你可知道紅妹妹想得你這樣苦嗎?……」
「白哥哥?」「紅妹妹?」茹老鏢頭蒙了一頭露水,誰又是「白哥哥?」但卻可斷定,這少女的閨名一定是叫什麼「紅」了!
又聽那少女幽幽地說道:「唉!白哥哥!你去了已經二百九十九天了,再有六十六天,就整整滿了一年,這一年來,小妹的眼淚也流乾了!……白哥哥……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說著,她雙眼又流下了兩行情淚來。
茹老鏢頭一聽,這少女把情郎去的日子,記得清清楚楚!……
正在此時,突聽一聲冷哼,來自身後不遠!
茹老鏢頭吃一驚,想不到有人來到自己身後還未發覺!那麼,來人的輕身功夫,必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茹老鏢頭驚怖之中,候然回身,雙掌護胸,掌目一看,在身後不及三丈之外,並排站定三個老者!
只見當中一個,年約五旬,面白無鬚,方面闊口,身穿錦繡,伊然富紳打扮,左手握著一支淨光閃亮的爛銀簫!
右邊一個禿頂無毛的老者,左臂齊肩斷去,只有一隻右手,高舉過肩,手上托著一個鍾形銅鈴,年紀已至六旬開外!
左邊一個,也是六旬上下,身上只有一條腿,奇怪的是,他單腿站立,既不用拐也不用杖,真不知他是怎麼行路法?卻是徒手,未拿兵器。
這三人之中,茹老鏢頭倒認識兩個,那獨臂老者正是「追魂鈴」司馬敬,那單腿老頭正是「獨腳飛魔」李舉,這二人合稱「塞外雙殘」,是西北綠林道上有名的兩大魔頭!
昔年茹老鏢頭在西北走鏢,曾與二人有過一面之識,因二人形象特殊,放而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至於那中年富紳,茹老鏢頭雖末與其會過面,但看他那穿著打扮,以及手中拿的那支爛銀簫,茹老鏢頭立刻付出,那必是以「音魔簫法」享譽武林的「銀蕭奪魂」章士朋無疑了。
因這三人在「豹突山莊」,名列十大高手,天下聞名,故而茹老鏢頭一看便能認出。
茹老鏢頭見他三人站立在自己面前,面目陰森,一言不發,隱然含有敵意,隨一抱拳,道:「原來是司馬兄、李兄!想必這位就是以策法聞名天下的『銀簫奪魂』章士朋章兄了!」
「銀簫奪魂」章士朋嘿然一陣冷笑,道:「『燕京鏢局』的總鏢頭『鐵掌震河朔』茹兄,果然名不虛傳,一見面就認出老朽等人來了!」
茹老鏢頭也哈哈一笑道:「慕容府十大高手,天下聞名,老夫怎會不識?……」
「慕容府?」「銀蕭奪魂」章士朋打斷茹老鏢頭的話,仰天長笑道:「慕容府已經在江湖除名了,如今此莊是『南海門』濟南分堂,老匹夫休要信口濫言。」
茹老鏢頭聞言一怔,真不相信此話是出自「豹突山莊」十大高手之口,怔了一會疑問道:「此話當真?」
「追魂鈴」司馬敬道:「老鬼!你以為章兄還會跟你說謊嗎?」
茹老鏢頭更見起疑,道:「那麼,慕容莊主『摘星手』……」
「獨腳飛魔」李舉陰惻惻地道:「事不關己,你茹老兒何必多問!」
茹老鏢頭見三人異口同聲,至此不得不相信了,但還覺得很多事情,使人無法理解。譬如他們三人乃是「慕容府」十大高手,如今「慕容府」易主,他們三人怎麼如此洋洋自得?莫非他們三人已背叛慕容涵,投靠「南海門」下了?江湖人心如此虛詐,真使人齒冷。想至此處,又道:「那麼,三位仁兄也投靠……加盟『南海門』了?」
「投靠」兩個字太刺耳,茹老鏢頭說出口來,臨時又改為「加盟」二宇。但話出如風,一出口便無法收回了,果然,聽到這話,「銀簫奪魂」章士朋、「追魂鈴」司馬敬、「獨腳飛魔」李舉,同時臉色一寒,由章士朋當先開口道:「茹老兒你知道就好了,如今『南海門』應時而興,不久將領袖中原,你茹老兒想加盟還想不到呢!」
茹老鏢頭雖然修養極好,但被三人一口一個老兒,也叫得暗暗發火,尤其見三人恬顏無恥,中途變節,還大言不慚,也不由臉色一變,怒道:「老夫還不想高攀,但你們三人背信慕容莊主,難道不怕傳出江湖被人恥笑嗎?」
「追魂鈴」司馬敬仰天大笑,道:「今夜你茹老兒還想生離此莊嗎?」說完死自哈哈大笑不止!
茹老鏢頭見「追魂鈴」狂傲逼人,不由沖然大怒,道:「就算老夫橫屍當場,你們三人也無法一手掩蓋天下人的耳目!」
「獨腳飛魔」李舉道:「為了叫你老兒死得瞑目,如今實話告訴你吧!慕容涵十數年前結伙暗殺結義盟兄『霹雷劍』展雲天,已失掉武林盟主的資格,『南海門』揭穿這段公案替天行道,已代之而起,三年之內,領袖中原武林,並公開《武學真經》,由武林人士公開研習,三年舉行『英雄大會』,在西嶽華山,以公平比武爭奪武林盟主寶座,人人存份——那時天下武林一統……」
說至此處,又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可惜你茹老兒,是無此福緣了!」
「追魂鈴」司馬敬接口道:「因為今夜就是你茹老兒的壽終正寢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