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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廿九回  靈寺遭回祿 師徒含恨  傷情焚白骨 幽室埋身 文 / 古龍

    五個人在密林中走了若一盞熱茶工夫,才出樹林,藍劍虹舉目一望,眼前景物已然大變,一塊數十畝大小的平地,滿生芳草紅花,一座莊院,建築在花草之間,屋字雄偉,連綿不下數十間,紅牆綠瓦,柱刻盤龍,建築華麗,景物幽美至極,心中不禁暗自忖道:

    想不到在這荒山幽谷中,會建築著這麼一座美觀宏偉的莊宅,不過,巨屋築在林木的這一邊,難怪入谷之時,只見谷中一片蔥蘢,根本就看不到房屋,原來是被這片密林擋住了。

    忖思剛完,人已到了莊院門口,莊門早已打開,門內數十名弟子,一律身著黃色衣服,分兩旁列隊肅立,躬身相迎。

    韋倩只是面泛微笑,朝眾人頻頻點頭,片刻間通過大院,直上大廳。

    大廳中的陳設,華麗高貴,勝過王侯府第,哪裡像是個惡教中一名巡值頭日的居所?藍劍虹正自又要開始暗忖這陳文龍何以會有如此豪富,忽聽陳文龍恭謹至極的對韋倩說道:

    「請教主上坐,弟子入內請出昨日所來貴客與教主見面。」

    韋倩淡淡一笑,道:

    「就說藍小俠請諸位英雄出來相見好啦。」

    陳文龍躬身答道:

    「是!」正要退出,忽又聽韋倩說道:

    「我與藍小俠等有重要事情相商,命所有弟子回到自己崗位,不得擅自接近大廳,你也得在廳外院落中等候,有事我會叫你。」

    陳文龍微微一怔,目光斜著偷視了藍劍虹一眼,但嘴裡仍舊恭敬答道:

    「是!弟子在外敬候教主法旨!」說完話躬身退出大廳。

    藍劍虹目睹陳文龍離大廳已遠,轉面對韋倩說道:

    「陳文龍對你像是很忠實,適才見面時何以要向他突下殺手,要不是我講情,恐怕他現已陳屍密林中了!」

    韋倩靜靜聽守,眉梢一揚,格格笑道:

    「你這人真是太老實了,要知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陳文龍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心狠手辣,何況還是我師叔卓天龍的心腹,要是他知道我已打傷卓天龍,棄了教主隨你而去,恐怕他對我的態度就沒有這樣恭敬了,不僅此,連惡狼坪都怕不容易離開!」

    「哦——」藍小俠驚哦了一聲,道:

    「所以你裝模作樣,故佈疑陣,儼然還是教主,難怪我一講情你就准了。」

    韋倩清脆的一笑,道:

    「你猜的一點不錯——。」

    話聲未落,廳門外轉來一陣嬌稚的聲音,喊道:

    「我虹哥哥,人在那裡?」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起自這話聲之後。

    易蘭芝自在清風幫刑堂被百毒教人劫擄燕蕩山之後,藍劍虹對這位嬌稚無邪的師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中,一聽喊聲,便知是與自己失散已有許久的易師妹,忙一面在廳屋中大聲答道:

    「芝妹,我在這裡!」一面人已離坐向廳外迎去。

    剛跨出廳門易蘭芝也已到了門口,蘭芝一見劍虹,情不自禁地雙目一紅,叫聲:

    「虹哥哥!」人向小俠懷中撲去。

    藍劍虹知道她情感脆弱,極易衝動,忙伸雙臂摟著她一個玲瓏嬌軀,正想安慰她幾句,已見范青萍、姚宗鴻、妙空、陳文龍隨後到了蘭芝身後,同時范青萍、姚宗鴻雙雙抱拳拱手朝劍虹一禮,喊了聲:「藍兄!」

    妙空雖然沒有叫他,也沒有說話,但一雙秀目卻蘊著一屋淚光,無比深情地注視著劍虹。

    藍劍虹知道她自采金谷白雲庵一見之後,為自己受了不少的情感折磨和痛苦,對她頓起憐憫之心。

    於是,朝她點點頭,深情的一笑!

    這英氣橫生的一笑,直似萬千顆閃爍光亮的星星,一齊湧入妙空的心中,只覺芳心突起一陣蕩漾,不敢再看劍虹,急忙轉過面,俯首望著自己的腳尖。

    妙空這嬌羞至極的動作,倏然間激醒了藍小俠,趕忙鬆了摟住易蘭芝一個嬌軀的雙手,將她輕輕推開,安慰道:

    「咱們經過幾場風險,雖受了些委曲,幸都能保全生命,芝妹妹,快別難過了,今後我們決不會再分開的……」。

    藍劍虹在易蘭芝的心目中,佔有至高無尚的地位,凡他所說的話,無不百依百順,劍虹話說完,蘭芝果然破泣為笑,道:

    「以後無論在什麼場合,我都要與你在一起,這樣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

    藍劍虹笑道:

    「這個自然。」

    玉筆俏郎范青萍表面之上,仍然笑容可掬,對藍劍虹易蘭芝的這種過份親密的言行,似是絲毫不在意,但內心中已把藍劍虹恨透了,心想:

    我范青萍哪點不如姓藍的,為什麼不能和他竟爭情場,易蘭芝呀!易蘭芝!我若不把你佔為已有,把你心愛的人兒碎屍劍下,我算不得是一條英雄好漢!

    由於大家都有心事,加以范青萍表面上又無絲毫破綻,所以他心裡所懷鬼胎,就沒有一人能看的出來,經過片刻沉寂,藍劍虹轉面問姚宗鴻,道:

    「姚兄,張壇主的傷勢怎樣了?」

    姚宗鴻聽劍虹問起二叔的傷勢,心中頓起一陣難過,雙目一紅,答道:

    「唯一能救他老人家重傷的就是妙空姊姊的『冰蟾』,如今冰……。」

    藍劍虹未待他話說完,忙截住接道:

    「關於冰蟾的情形,小弟已略有耳聞,姚兄儘管放心,我已獲得……。」

    突然,一個嬌甜的聲音,起自他身後,打斷他的話,接道:

    「事情還有很多,咱們到大廳裡坐下來好好商量吧!何必,全都站在門外呢?」

    范青萍、姚宗鴻、妙空、易蘭芝聽這說話的聲音很熟,不禁全都一驚,四個人八隻目光,同時向劍虹身後一望,只見大廳門口嬌立著韋倩,朱唇含笑,望著四人微微點點。

    果然是她……百毒教主韋倩……四個人更是大楞,同時想著:

    在百毒魔莊中,她雖然拼涉奇險,把我們一一暗中設法救出,命十餘名弟子連夜將我們送到這裡來,但這是什麼地方我們一點也不知道,且她身為毒教之主,殺我們還來不及,怎麼會救我們?今天又親自來此?

    不過,當時若沒有她相救,雖不能說全都要陳屍魔莊之中,但總有人此時已魂遊虛墓了……。

    四個人之中,易蘭芝最沉不住氣,想了一連串想不通的問題之後,就想要立即問個明白,微微啟動了兩下朱唇,話尚未出口,忽聽韋倩喝道:

    「陣文龍,還不退下。呆在這裡做什麼?」

    「是——」陳文龍答應一聲,躬身退下階台,轉身一揚手,揮退所有弟子,然後自己肅立在院落中,恭候教主使喚!

    韋倩見陳文龍已退至廳院,隨著秀目一掃眾人,婉爾一笑,道:

    「諸位,請入廳中細談吧!」

    在未明瞭韋倩來意之前,范青萍、姚宗鴻、妙空、易蘭芝四人的心中,全都浮罩著一團疑雲,為了想撥開這團疑雲四個人也就毫不猶豫的跟在韋倩劍虹身後,魚貫進入大廳。

    眾人剛剛落坐,易蘭芝心中,突然疾電般湧上來一個意念,眨了眨眼睛,問道:

    「虹哥哥,茹姊姊呢?怎麼沒有隨你來?」

    藍劍虹先是一怔,接著「唉——」發出一聲輕歎,道:

    「說起來,是我一時疏忽,害了她——。」

    易蘭芝聽的一震,來不及再等劍虹說下去,急接道:

    「茹姊姊,她怎麼了!」

    劍虹道:

    「她被黑衣醜婦江妙香劫持去了!」接著,把在黑石巖的經過,以及韋倩叛教逆親,要隨自己闖蕩江湖佐其復仇的情形,詳詳細細的告訴了眾人,只是說到自己又已獲得金龍參時,卻被韋倩以目示意阻止。

    藍小俠何等聰明,他知道韋倩暗示他不要說出重獲金龍參的用意,乃是罕世神物,人所俗得,說了出來,怕惹麻煩,是以,自己也就特別警惕,信了韋倩的話,沒有說出來,但在內心裡卻有一個打算,易蘭芝乃是自己師妹,此事萬萬不能瞞,俟有機會得再將自己在黑石巖棺中,重獲金龍參的事情告訴她方妥!

    妙空平時雖不多說話,但城府極深,聽完藍劍虹的話,心中暗自忖道:

    人事,太不容易料斷了,兩天前百毒教主韋倩還是我們的仇敵,對我們恨不得食肉寢皮,如今卻成了我們的朋友,而且不惜教逆親,隨劍虹闖蕩江湖,佐他復仇,看來她對他似亦存有愛意,否則怎麼會肯作如此犧牲!

    想至此,感歎自己對藍劍虹一片癡情,將成泡影,不禁一陳心酸,雙眼一合,兩顆淚珠凝蓄在睫毛之上……。

    嬌稚無邪的易蘭芝,她卻不會想的如此深沉,韋倩何以來此的疑團,既已打開,她所想的是目前我們應該怎麼辦?

    於是,在大廳中經過片刻沉寂之的,她問道:

    「虹哥哥,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是先去崆峒山,還是先去追尋茹姊姊?」

    藍劍虹似無法作主張,劍眉連連皺了幾下,沉吟半晌,仍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一心想博得易蘭芝垂青,和設陰謀毒計陷害藍劍虹,欲獲金龍二郎所有遺寶的俏郎范青萍,唯恐不能與劍虹蘭芝久纏一塊,遂將俏目一掃眾人,笑道:

    「江老前有輩既為韋姑娘生身母親,邱冰茹又是藍兄的師妹,小弟愚見我們還是先去白鳥谷一趟的好,崆峒派建基青雲峰近百年,一時之間決不會另選他址,賈雲亭更不會半月之內死去,掃穴梨廳,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必急在一時。」

    幾句話不但說得冠冕,而且很近情理,易蘭芝首先拍手贊成,笑道:

    「萍哥哥的話說的很對,我們應該先去白鳥谷,找到茹姊姊之後,再去青雲峰不遲。」

    藍劍虹對邱冰茹一向是寄於憐憫、同情,何況首先贊成去白鳥谷的人又是易蘭芝,當然沒有什麼話可說。

    韋倩能去找尋生身母親,更是無不同意。

    妙空未置可否?唯有姚宗鴻,只是劍眉緊鎖,垂頭不語,像是在想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藍劍虹看得心裡一震,道:

    「姚兄對去追尋邱姑娘,是不是另有高見?」

    姚宗鴻淒然地搖了搖頭,道:

    「無論是去白鳥谷,或去崆峒山,因三叔傷勢沉重,弟恐暫時無法為藍兄,效勞了!」

    「哦——」藍劍虹哦了一聲,道:

    「真該死,只顧談我們的話,竟忘了張壇主的傷勢,壇主人在哪裡,芝妹,快帶我去看看。」

    稍頓,轉面望著眾人一笑,道:

    「姚兄及諸位請在此稍候,小弟去去就來。」說完話隨易蘭芝走出大廳。

    藍劍虹的這一著只有韋倩心裡有數,劍虹走後,她滿面蕩笑,與范青萍、妙空、姚宗鴻三人談著其他。

    果然,韋待心裡所想,並沒有錯,一出大廳沒有走多遠,易蘭芝即低聲問道:

    「張壇豐傷勢重得很,妙空姊姊的冰蟾都未能救得他,虹哥哥你有什麼辦法,能替他療治傷勢?」

    略停又道:

    「張老前輩乃是遭百毒手指所傷,莫非韋姑娘贈送了你,她們百毒教的獨門解藥?」

    藍小俠聽她連連追問自己,有什麼辦法替張明熹療治傷勢,心想:這正是告訴她自己已重獲罕世神果金龍參的時候。

    於是,他俊目流波,掃了四週一眼,見無外人,乃緊走兩步,與蘭芝並肩而行,低聲說道:

    「我雖然尚未見到張老前輩,但據我猜想,他所中的毒因時間過久已經發作,現在情勢極為嚴重,除了百毒教的獨門解藥之外,別人無法解救,能解救的只有冰蟾,因百毒教人手指中所藏巨毒,是由百種毒物調和而成,天下解毒藥物雖多,但卻不能同時解得百種巨毒,冰蟾解毒,完全是那小動物憑藉它的口吸出毒液含入肚中,然後再吐在清水裡,是以,百毒教名惡江湖,人人聞之喪膽的原因,也就在此,不過,百毒調和後,雖然解救不易,但因百種毒性相抗,發作極慢,內功精純之人,足可支持上三五天。」

    易蘭芝道:

    「虹哥哥,你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是韋姑娘告訴你的?既然如此,你又怎能救治得張壇主呢?」

    藍劍虹點點頭,道:

    「是她告訴我的,芝妹,我不但能夠救治得張壇主的傷勢,而且能藥到病除,當時見效。」

    易蘭芝見他說了半天,仍沒有說出用什麼替張明熹療傷,心中不禁有點難耐,蹩了蹩柳眉兒,道:

    「虹哥哥,你幹嗎說話要兜圈圈呢?快告訴我,你有什麼辦法能把張老前輩醫好。」

    藍劍虹欣然一笑,把嗓子更為壓低了些,道:

    「我已重獲無價珍果金龍參,有了此寶,何愁張老前輩的傷勢不能立即好起來,不過,這件事情你暫不要對別人談起,因為武林中想得這罕世奇珍的人,不知有多少,說了出去定惹麻煩,千萬要記住才是。」

    易蘭芝聽的芳心一跳,秀面之上,登時飛上一層喜極之色,道:「虹哥哥,是真的嗎?」

    藍劍虹點點頭道:「當然是真是,芝妹,我幾時騙過你呢?」

    話說到這兒,人已穿過兩種廳院,到了一麻極為幽靜的小院落中。

    滿院翠竹,烘托著一些盛開的鮮艷花朵,一陣陣芬香襲人欲醉。

    易蘭芝帶著劍虹,走進東面三間上房,掀開了一道垂簾,進入右邊一間靜室,只見一張寬大的木榻上,仰臥著五龍幫的張壇主。

    兩個黃衣小童,垂手站在床側,見易蘭芝帶著藍劍虹進來,雙雙躬身朝二人一揖。

    藍劍虹點頭還禮之後,回頭望了易蘭芝一眼,說道:「我猜的不錯吧!張老前輩情勢已到極為危險的時候了!」

    易蘭芝細望張明熹一眼,只見他雙目緊閉,慘白的臉上。已隱隱的浮觀出一層黑霧,濃眉緊鎖,氣息奄奄,看樣子只有嚥氣的份兒了,不禁柳眉一皺,說道:

    「怎麼會這樣快呢?我們剛才離開這兒時,他傷勢還沒有這樣嚴重,虹哥哥,快取出神果救他老人家一命吧………」

    藍劍虹點點頭,目注兩個黃衣小童,微微一笑,說道:

    「請兩位小兄弟替我取兩碗溫開水來。」

    兩個黃衣小童,原就是陳文龍派在這間靜室中護侍張明熹的,聽藍劍虹吩咐去取溫開水,自是不敢違抗,同時點了點頭,雙雙躬身而出。

    藍劍虹見兩名黃衣小童離靜室已遠,忙從懷中摸出黃布小包,取出一棵金龍參,笑道:

    「這就是金龍參,江湖中視為罕世奇寶,為了它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喪命亡身!」

    說話間已用右手指甲,在金龍參上捏下一小片,左手撬開張明熹牙關,把一小片金龍參放入口中。

    在藍劍虹打開黃布小包,取出金龍參時,易蘭芝已覺清香四溢,頓使精神一振,如今捏下一小片,塞入張明熹口中,清香之氣,更是愈來愈濃,滿室奇香,使人欲醉!

    藍劍虹餵過一小片金龍參給張明熹服下之後,忙把剩下的重又放人布包中包好,納入懷中。

    他剛把寶物納入懷中的右手抽出,兩個黃衣小童已各捧著一碗溫開水走了進來。

    他們一走進房中,立即聞到異香滿室,不約而同的揚了揚兩道清秀眉毛,望著藍劍虹露出極為敬佩的欣然笑容。

    藍小俠接過第一個黃衣童手上所捧著的溫開水,替張明熹灌下,然後在另一個黃衣小童所捧著的溫開水中,故意洗了洗手,轉面的向易蘭芝,笑道:

    「現在,咱們暫且走了靜室,待張老前輩清醒之後,我們再來看他老人家。」

    當下兩人一齊走出靜室,室中仍留下那兩個黃衣小童在床側侍候。

    受天地間鍾靈之氣孕育而出的神物金龍參,功效果然奇大,藍劍虹、易蘭芝這走出靜室,回到大廳不過頓飯工夫。一個黃衣童子已滿面笑容跑進大廳,高聲中道:

    「師父,那姓張的老前輩已清醒啦!」說著話,人已站定大廳,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眾人,卻不見自己的師父陳文龍在場,心中不禁頓起疑竇,兩道清秀眉毛微微一皺,正要返身奔出大廳。

    忽聽韋倩喝道:

    「慢著,我是本教教主韋倩,你師父已奉我命諭外出有事去了,你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好了。」

    黃衣小童一聽她是教主韋倩,心中不禁一震,趕忙停步轉身,噗的一聲跪在地下,道:

    「弟子於華,不認識教主,冒犯之處,望祈恕罪!」

    原來這兩名黃衣童子,乃是陳文龍新收的徒弟,入師不到兩年,從未去過百毒魔莊,也從未去過百毒魔莊,只是平日在師父口中聽到過稍微有關教主的事情,如今見面之下,才想到師父所言果然不虛,教主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

    韋倩見於華年齡最多不會小過她的三四歲,長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口齒伶俐,心中甚是喜愛,怔微微一笑,道:

    「不知不怪,你快起來,張壇主怎樣了?」

    於華從地下徐徐站起,望了望教主,隨之垂下頭,答道:

    「張壇主人已清醒了過來,只是尚不能開口說話,弟子特來稟報。」

    韋倩又是微微一笑,秀目含情轉向劍虹,深深的望了一眼,再轉回眼正待對於華答話,瞥眼見大廳外一個俗裝老者緩步而來,正是在自己莊中遭毒指所傷的五龍幫張壇主,不禁心頭一震,暗自忖道:

    罕世神果金龍參,縱然是人間仙品,也不能說在瞬息之間,就生此奇效……

    她心念初動,張明熹已到大廳門口。

    這時,藍劍虹、易蘭芝、范青萍、姚宗鴻、妙空、於華都已看到,更是相頤愕然,這一剎那間大廳上異常寂靜,眾人都呆著說不出話來!

    只見張明熹在門口微一停頓,隨即飄然入廳,兩道炯炯的眼神,橫掠眾人臉上掃過,然後落在姚宗鴻面上,說道:

    「少幫主,是哪位援手,救得老朽性命,快告訴我,請受我一拜!」

    姚宗鴻尚未來得及開口,藍劍虹已邁上一步,朝張明熹躬身一揖說道: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何況救人用我輩份內之事,壇主若這樣說,實罪煞晚輩了!」

    張明熹兩道神光爍爍的眼神,凝住在藍劍虹面上,道:

    「既是藍小俠挽救老朽一劫,救命之恩,更應面謝。」

    話說完單膝微屈,就要跪下!

    他這動作只驚得藍劍虹心頭猛然一跳,趕忙雙手扶住張明熹,自己雙膝拜倒地下,俊目中登時蘊現出一片淚光,淒然道:

    「雙鳳山蒙老伯救我師兄妹與黑湖山怪張嘯天,此恩至今未報,今日這點小事,若老伯再耿耿於懷,晚輩就只好就此長跪不起了!」

    張明熹聽他這樣一說,心中不禁一酸,兩顆老淚,滴落衣襟,淒然一聲長歎,道:

    「賢侄既是這樣講,老朽也就無話可說了,只是人間善惡,是相對的,是比較的,為善為惡,存於一已之心,眼下江湖中一般魑魅惡梟,若是稍具善心,哪裡會使武林中勾斗無休,終日刀劍相拼呢?」

    話聲中,一面雙手扶起藍劍虹,一面用兩道冷電般眼神,掃了立在劍虹身旁的韋倩,對她似有萬分憎恨之意!同時,對她突然出現在此,有些犯疑難解?

    藍劍虹是何等聰明的人,從張明熹的眼神中,已然看出了他的含意何在?

    於是,他又把自己在黑石巖的經過,以及韋倩逆教叛親,要隨自己闖蕩江湖的情形,除將重獲金龍參一段隱瞞未說之外,其餘的都又詳詳細細的告訴了張明熹一遍……

    張明熹聽完藍小俠這篇詳述經過,才哦然一聲,轉仇視為敬佩道:

    「原來這樣,韋姑娘既能棄暗投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朽敬佩之至,只是目前我們該麼辦?是去崆峒山?抑或是去白鳥谷?」

    藍劍虹道:

    「為了追尋邱姑娘。及韋姑娘的生身母親,我們打算先去五台山白鳥谷,待有了結果之後再去紫震宮,掃穴梨庭,但不知老伯尊意如何?有何高見,望祈指示!」

    張明熹撚鬚一笑,道:

    「這樣很好,無論先到哪裡,老朽都與諸位同行,一面佐賢侄報雪親仇,替五龍幫除切齒之恨,一面護衛我們的少幫主,以慰大哥在天之靈!」

    稍頓又道:

    「不過,我們準備何時動身……」

    話未說完,忽聽韋倩接道:

    「依我愚見,越快越好,我們不妨立即各自去取行囊兵刃,就此啟程,直奔五台山……」

    山字餘音未絕,但覺紅影晃動,緊接著只聽一聲悶哼,於華已被韋倩奇快的手法,點制住「鳳眼穴」。

    「鳳眼穴」為人身麻穴之一,被點制之後,人即失去知覺,如同死去一般,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時間過久,對身體卻大有損害。

    藍劍虹見韋倩突下辣手,點了於華穴道,小孩兒橫躺地下如同死去一般。不但不解為了什麼?而且心中還有些不忍,遂一沉面,問道:

    「倩妹,於華何事?你為什麼要對他下此毒手?!」

    韋倩冷然一笑,答道:

    「我已再三叮囑,要你不要把我叛教的事情在此洩徭,你適才對張壇主所說的一篇話及我們此行計劃,全都聽在於華耳處,萬一他對他師父陳文龍稟明詳情,我們要想安然離開惡狼坪,恐非易事,陳文龍不但武功高強,且為人極是陰毒險惡,雖然我們不一定會敗在他手上,但惡狼坪在他統率之下的百毒教弟子,不下百人,到時候我這叛教教主有何權勢能阻上他們向我們圍攻,與其遭百人一圍攻,還不如把於華一人制倒,免惹麻煩。」

    她這席話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藍劍虹的心裡,總覺有些不忍,忙答道:

    「於華聰明可愛,萬一被你點穴過重,就此死去豈不可惜,依我之見,還是替他解了穴道,命他和我們一同走吧!」

    韋倩格格一笑,道:

    「看你一身丈夫氣,卻具有一顆娘娘心,於華跟我們走豈不要引起陳文龍的犯疑,也就因為於華聰明可愛,我才下手點了他的『鳳眼穴』,你放心他決死不了,我們走後自會有人救他。」

    話至此略頓,秀目轉動一掃眾人,又道:

    「事不宜遲,時光有限,請諸位趕快去檢點行囊兵刃,我命陳文龍備馬,盡速離此!」

    語畢一哈纖腰探玉臂托起於華,把他藏放在大廳右壁角一塊捕木雕花風屏之後,使外面進來的人,一時無法發現,自己隨走至廳門口,大聲喊道:

    「來人啦!」

    肅立院落中,敬候使喚的陳文龍,聽教主呼喚,忙答應聲:

    「來了!」話落人至,但見黃影晃動,捷若飄風,到了韋倩面前,躬身一揖,繼道:

    「教主有何吩咐?」

    韋倩點頭還了一禮。面容十分嚴肅,道:

    「我與藍相公等有急事他往,速備快馬七匹,事完回莊後派弟子送還。」

    陳文龍答道:

    「是!」正要躬身退下,忽的一眼看到廳內卓立的張明熹,心頭不禁一震,暗道:

    張明熹被咱們百毒指所傷,情勢極為嚴重,何以會如此神速的好了起來?莫非教主用本門解毒藥物替他解了奇毒,但就算是教主用本門解毒藥物,替他療傷,也決不可能在一兩個時辰之內重傷痊癒,宛若好人。再加以教主來去匆匆,神色有異!他們到底在玩些什麼把戲?委實令人難解!……

    正忖思至此,忽聽玉筆俏郎范青萍說道:

    「范某有烏龍捲風馬在,陳兄只要備六匹快馬,足夠用了。」

    原來範青萍見陳文龍呆立疑思不走,知道他對張明熹的傷勢神速痊癒和自己等人的詭秘行動已起了疑心。他本是極為機警和城府很深的人,為了要迅於擺脫陳文龍,看以後的連台好戲,在好戲上演中設法陷害藍劍虹,謀奪金龍二郎所有遺寶和獨佔易蘭芝的身體,故在此時,說出這句話打斷陳文龍的疑思,使他在無可奈何之下,速去備馬……

    范青萍果然已如心願,陳文龍被他的話從疑思中驚醒,連忙答道:

    「是,是,范兄的寶駒在莊後馬欄中,兄弟派人一併送上就是。」

    語畢,朝韋倩躬身一揖,一飄身,到了階台下三丈外,接著步如行雲,往莊後吩咐備馬去了。

    藍劍虹見陳文龍離去的身法,快捷無倫,心中不禁暗自忖道:

    此人輕功絕俗,武學造詣自是很深,韋倩的話並非危言聳耳,在沒有離開惡狼坪之前一切還是謹慎為妙。

    他心念轉動間,張明熹、范青萍、姚宗鴻、妙空、易蘭芝已離大廳各自回房檢點行囊兵刃去了。

    不到一盞熱茶工夫,張明熹已背上行囊寶劍,重回大廳,這時適陳文龍也已備妥馬匹,命三名弟子牽著在大廳前院落中等候各人上馬,自己則跑進大廳,朝韋倩一揖,說道:

    「馬匹已全備好,請教主及諸位上馬!」

    韋倩含笑點點頭,當先走出大廳,藍劍虹等隨在身後,魚貫而出。

    到院落中,各自在三個弟子手中接過一匹快馬,縱身騎上。

    烏龍捲風神駒,顯已通靈,一天半未見主人,雙目注視范青萍不住低嘶,狀極親熱,玉筆俏郎面蕩起微笑,右手在神駒額上撫摸了幾下,然後蹬鞍上馬。

    突然,在陳文龍統率下的百餘名百毒教弟子,從莊院中四面八方,蜂湧而出,群集院落。

    韋倩見此情形,首先大吃一驚,暗道:

    「不好!莫非自己叛教之事已為陳文龍知道,命眾弟子蜂湧出來圍擊我們!」

    就在她心念轉動的片刻之間,百餘名弟子,已以極為快捷的動作,分列排成兩行,中間形成一條道路,肅立躬送教主。

    韋倩見弟子們乃是蜂湧出來,列隊相送自己,這才把一顆驚駭之心,平靜下來,同時暗咒自己,太過多疑了……

    她正要放轡縱馬,帶著藍劍虹等人離去,忽然,陳文龍攔在馬前,躬身一揖說道:

    「教主此去哪裡?究有何事能否賜告弟子稍微……」

    韋倩心頭又是猛然一驚,暗道:

    「看樣子,我叛教之事,他已是探悉清楚了,在故意留難,既然如此,那也就只好殺條血路,闖出他們合圍之勢了!」

    心裡有了這樣想法,神情反而鎮靜了許多,雙目注視著陳文龍,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泰然說道:

    「陳文龍,你是想干涉本座的行動麼?要知道百毒教教規森嚴冒犯教主者,可就地處決百毒掌下。」說完話,已緩緩抬起右手。

    陳文龍當然知道百毒掌的厲害,不禁陡然駭出一身冷汗,忙答道:

    「弟子怎敢干涉教主行動,只是教主金玉之體,不能稍有損及,若能將去處告訴弟子,到時候當可趕來護駕,別無他意。」

    韋倩冷冷的格格一笑,笑聲裡徐徐放下右手道:

    「原來這樣,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我此去並非與人搏鬥,就算路途遇上強敵,我們還有這些人同行,也無須你趕來保護,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話完,雙腿一跨馬腹,快馬昂首一聲長嘶,當先往莊門外奔去。

    韋倩的個性。陳文龍知之甚詳,忙=閃身向右一讓,躬身相送!

    於是,藍劍虹、張明熹、范青萍、姚宗鴻、易蘭芝、妙空六人各自揮鞭縱馬,跟隨在韋倩之後出了莊院。

    離了莊院,快進密林,韋倩回頭一望,只見陣文龍還站在莊門之外,雙目凝神瞪著自己,在他身後,擁立著不少弟子。

    韋倩生怕陳文龍返回大廳,發現屏風後的於華,替他解了被制穴道,追問根由,探知自己叛教逆親,並隨藍劍虹先去五台山白鳥谷,然後再赴紫霞宮佐其掃穴梨庭,報雪親仇等事之後,會帶著眾弟子追來,攔截她這叛教之主。是以,一語不發,搖鞭縱馬,加緊奔馳,一口氣跑了若卅里路,才緩下腳步來,回頭一望,見無人追蹤,這才稍放寬心,繼續往前走去。

    由臥牛山到五台天龍峰,路遙千里,饒是藍小俠等人的快馬如飛,兼程趕路,也走了整整四天,才到達目的地。

    這天趕到天龍峰正是紅日西沉的時候,為了要急於探聽韋倩母親黑衣醜婦江妙香,劫擄著邱冰茹是否來了天龍峰找尋白鳥谷,藍劍虹乃帶著眾人,直赴天龍峰頂的大佛寺,欲謁天童師叔鄭嘉榮探問情由。

    哪知,幾人爬上峰頂,藍劍虹目凝神光,往大佛寺及寺後的大石佛望去,不禁大驚失色。叫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只見大佛寺已慘遭焚燬,過去那雄偉的神殿靜室,盡歸火葬,只留下殘牆斷壁,碎瓦焦木,一堆廢墟,寺後數十丈高的大佛石像,以被巨大的爆炸力量震得攔腰折斷,上半身及頭部,被震拋出數十丈開外,靜靜的斜躺地下,下半身的也被震的殘缺不全,佛座四周,碎石遍地,望去滿目淒涼,令人酸鼻!

    這時,一輪血盤似的紅日,已沉沒西山,昏暗的暮色,漸漸加深,朦朧了遠近山影,天邊的星星開始閃爍,幾個人的心靈,隨了暮色變得更為幽沉……

    玉筆俏范青萍和易蘭芝,在藍劍虹墜入千丈地穴時,曾經來過大佛寺,惜日那莊嚴寶殿與天童禪師慈和音容,在腦海裡記憶猶新。

    易蘭芝首先躍下馬背,秀目中蘊著盈盈淚光,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近藍劍虹,淒然說道:

    「虹哥哥,大佛寺會遭這樣的酷劫,真是連做夢也未想到,這是誰幹的呢?天童禪師師徒不知到那裡去了……」

    姑娘最後一個字,聲音淒惋而沉長,藍劍虹待開口答話,突聞一聲淒婉的呻吟,隱隱從徐徐晚風中傳來,不過,那聲音十分微弱,若不細心的人,很難聽出。

    藍劍虹一向心思謹密,耳目似也比別人靈敏,饒是那呻吟!

    易蘭芝微皺柳眉,傾聽一會,果然,那淒弱的呻吟之聲極為微弱,他仍然聽出這聲音是人所發,而且這人相距自己不遠。

    趕忙將要向易蘭芝說的話,嚥回肚裡,隨著跳下馬,雙目注視蘭芝,說道:「芝妹,你聽到了沒有?有人在呻吟之聲。」

    又連著發出兩聲,易蘭芝忙答道:「不錯,這聲音是人所發,可能是天童禪師?或是他的弟子曲景明?」

    他們兩人的談話,和剛才那連聲呻吟,似已為大家所聽到,於是,范青萍、韋倩、姚宗鴻、張明熹、妙空,都先後下馬走近劍虹。

    張明熹目射神光,一掃四周,說道:「若果真是天音禪師師徒,他們一定是身受重傷,無法行走,我們得趕快搜尋,以便急救。」

    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不再說話,分頭在被大火燒燬了的大佛寺四周搜找。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幾人藉天上星星射在地上的微弱光輝,尋找了若頓飯時間,尚未尋到。

    跟在藍劍虹易蘭芝身後的范青萍,已有點不耐起來,搖搖頭,說道:

    「只怕人已經絕氣了,要不然這樣長的時間,怎的卻不再聞呻吟之聲?」

    稍頓,又道:「若是他被碎石埋住,可就夠我們找的了?」

    一語甫畢,那呻吟之聲突又傳來。

    這次,聲音相距自己似已很近,聽得異常清晰,不約而同,循聲奔去,不及五丈,果然發現一個人倒臥在碎石中。

    那人自頭以下,已全被碎石埋住。只露出半個腦袋,如非聞到那呻吟之垢,就是看到,也難分辨出是人來!

    藍劍虹、范青萍、易蘭芝一躍上前,蹲在地上,扒開埋在他身上碎石,都不禁愕然一呆!

    原來那被碎石掩埋之人,正是大佛寺的方丈天童禪師鄭嘉榮。

    他左肩和右胸都帶著重傷,最慘不忍睹的是雙腿齊膝以下,已完全失去,只有血和濃濃的黃色液體,把一片碎石凝染無數黑色的小石塊。

    藍劍虹一見這裡慘狀,哪裡還能忍耐,雙膝並跪地下,淒痛無比的大哭叫一聲:

    「天童師叔……你老人家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的……」

    他這一聲淒痛的哭叫,不但震驚了尚在搜尋的姚宗鴻、張明熹、妙空、韋倩。聞聲全都趕緊奔了過來,而且也把昏迷中的天童禪師驚得神智稍微清醒。

    他似是很吃力的徐徐睜開雙睛,星星微光下,見跪在自己身邊的是藍劍虹,心中一陣激動,尚未開口說話,全身一陣抽搐,人又昏死過去!

    藍劍虹見天童師叔,又昏死過去,心中痛極,又淒厲的叫了聲:

    「天童師叔!」兩行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接一顆的不住落下……

    正在悲痛至極之際,忽聽范青萍歎口氣,說道:

    「他傷的這樣利害,又不知在這碎石中埋了多少時間,看來只怕是難以救得了?」

    想不到他這兩句話激動了藍小俠的靈智,趕忙抬起左臂,用衣袖抹乾臉上淚水,伸出右手把住天童禪師右腕脈門,轉面望著范青萍,答道:

    「脈搏尚在跳躍,我先替他灌下一株神果金龍參,支撐著他的生命,一定要問清,是誰對他下此毒手,我要為他老人家復仇!」

    說罷,收回把脈右手,在自己貼身內衣口袋中取出黃布小包,打開布包命出一株金龍參,放在掌心,右掌合上,微用功力徐徐輾磨,一侏本已乾枯得毫無水分的金龍參已磨得粉碎,再用右手大、食兩指撬開老禪師牙關,將左掌心的金龍參粉末倒入口中,又在自己腰間取下隨身攜帶的鹿皮水囊,拔開囊蓋,往老禪師口中倒下一些清水,使靈果粉末隨著清水,直入腹中。

    一切妥當,才蓋好囊蓋,將黃布小包包好,納入懷中,轉面看身邊的范青萍易蘭芝時,兩人面色已然大變……

    范青萍面現驚異,目射疑光,盯著自己,易蘭芝則滿臉不安,眼露悠怨,似在責備自己作事太不小心……

    藍劍虹見二人忽然間變成兩個不同的面色,心中頓悟,暗道:

    不好!自己重獲罕世奇珍金龍參的隱密,因一時悲痛過度,未加小心,已洩露在范青萍的面前,將來必因此而遭奇禍……但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想至此處,只好把心一橫,暗道:

    武林中人原就是終日刀頭劍口,凡事聽命天意,到時候再說吧!

    有了這樣的想法,心中反而鎮靜了許多,轉回面一雙俊目,含著瑩瑩淚光,凝注著服下靈果之後的天童師叔,靜待他醒轉過來。

    這時,張明熹等已走近劍虹,韋倩一看躺在滿是碎石地上的老和尚,兩隻小腿已溶成一淌血漿濃液,心頭不禁一震,暗道:

    「媽,劫擄著邱姑娘果然來到大拂寺了,不過據我猜想,這個面貌陌生的老和尚,與她或百毒教應該是毫無恩怨可言,她何以要向他下此毒手,焚其寺宇毀其雙腿,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殘忍了……」

    何況在如此情勢之下,她又不好坦然告訴藍劍虹,老和尚是遭了自己母親的毒手,只好呆立一旁,垂首不語!

    自雲龍山一場混戰之後,五龍幫少幫主姚宗鴻,即對藍劍虹的武學品格敬佩至極,眼下見他雙膝跪在天童禪師身側,雙目盈淚欲滴,呆呆的凝視著禪師,狀至淒慘,心中已是萬分難過,正想走近跟前,安慰他幾句,尚未拔足,忽聞一股極淡的腐屍氣味,隨夜風飄來,心裡不由得一怔,遂緩步走近劍虹,蹲在他的身側,低聲說道:

    「藍兄,看樣子不只老禪師一人遭此不幸,適才我已聞到一股腐屍臭息,想必尚有人同遭毒手,陳屍在這附近了!」

    藍劍虹因意有專屬,冥心悲思:天童師叔歷以慈悲為懷,從不涉及江湖恩怨,今日遭此酷劫,這向他老人家下此毒手的人是誰?致對其他的事物,未深注及!

    經姚宗鴻走過來這樣一提,鼻孔微一吸氣,果然聞到一股極淡,若有若無的腐屍氣息!

    腐臭氣息入鼻,藍劍虹劍時想到一人,心頭不禁猛然一跳,忙道:

    「若不是來賊被天童師叔擊斃,即是師叔的唯一弟子曲景明曲師兄,慘遭不幸,殉難師門!」

    話說至此,稍微一頓,忽然一挺身,從地下站起,朝張明熹微一拱手,說道:

    「煩張壇主在此照顧天童師叔片刻,我們分頭去搜索一番,看看這死後露屍的人是誰?」

    語畢,當先向西北方搜去。范青萍、姚宗鴻、易蘭芝、韋倩、妙空五人,自是無不同意,乃如言各走一方向前搜索!

    眾人藉淒迷夜色微光密搜多時,不想未曾發現有什麼露荒屍體,競連那股極淡的腐屍臭味,也已消失!

    眾人正在一致犯疑,這股極臭之氣是從何而來之際,忽聽易蘭芝訝然一聲驚叫道:

    「咦!虹哥哥,你看——」

    原來幾人分各向一方搜索多時,易蘭芝已漸與劍虹會合,兩人正僅差丈許,就要並肩而行了,易蘭芝忽有發現,乃一聲驚叫!

    藍劍虹聞聲也自一驚,未及等她話說完,身形已然微閃,捷逾閃電般到了易蘭芝身側,問道:

    「芝妹,你看到了什麼?」

    易蘭芝面上驚色未斂,微抬玉臂,用纖纖細指,指著前面一丈左右的一株松樹垂椏上,答道:

    「你看前面那樹椏上是不是顆人頭?」

    藍劍虹原本就內功精湛,目力異於常人,夜能辨物,再加上聽易蘭芝如此一說,忙將雙目凝神,往前面松樹垂椏之上一望!

    果見一根胳膊粗細的低垂枝椏上,赫然掛著一顆人頭!

    這顆人頭雖在黑夜間,掛在樹椏之上,但那面形輪廓,都對藍小俠印象太深,入目以後,不禁大驚,淒悲叫道:

    「曲師兄!你果未出我所料,死的好慘呀……」

    他邊叫邊縱,聲隨人落,在垂椏之下。剛剛站穩,看天童禪師的唯一弟子曲景明一個腦袋,連著一塊後頸皮,貼掛在椏枝之上,業已開始腐爛,忽的一股奇異氣息,撲鼻而來,聞之令人作嘔!

    劍虹為奇異氣息所迫,不得不縱退數尺,望著曲景明一顆慘不忍睹的腦袋,泫然落淚。

    這時易蘭芝已緩步走了過來,淒低問道:

    「果真為曲師兄嗎?虹哥哥。」

    語畢,就要上前看個清楚。

    藍劍虹趕忙伸手抓信她的右臂,答道:

    「曲師兄身首異處,殉難師門,太慘了!我藍劍虹只要有三寸氣在,一定要找到殺害他們的人,替他們復仇!」

    稍頓又道:

    「曲師兄腦袋肌肉,業已開始腐爛,腐氣難當,你還是不要過去的好,人死不能復活,我們只要能替他復仇除恨,他在泉下,當可瞑目了。」

    活聲剛落,忽的,從微指的晚風中飄過來一聲:

    「藍兄,快來禪師已經醒過來了!」

    藍小俠一聽,忙轉面目注蘭芝道:

    「姚兄在喊我們,天童師叔已經醒轉過來了,我們快去,曲師兄的事情暫時放下。」

    易蘭芝目蓄淚光,望著他微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同時提氣凝功,身形電閃雲飄,一連幾個疾躍,回到天童禪師身邊。

    果然,老禪師人已醒過來,姚宗鴻、范青萍、韋倩、妙空、張明熹全都圍蹲在他的身旁。

    天童禪師一見劍虹、蘭芝雙雙躍來,一股熱淚,陡的奪眶而出!

    藍小俠一見此情,哪裡還能忍耐,淒切無比地喊了聲:

    「天童師叔!」人即噗的一身,跪在地上,落淚如雨,易蘭芝隨著跪在劍虹身側。

    突然,老禪師伸出一隻滿是血跡而顫抖的手,輕撫著劍虹的右臂,無限淒傷地說道:

    「剛才范少莊主告訴我,你用罕世奇珍金龍參給我服下,才使我得以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其實,這只是多餘的浪費了一株千年神果,你想,我還會能活著嗎……」

    藍劍一邊流淚,一邊答道:「佛祖慈悲,一定會保佑你老人家。」

    天童禪師搖搖頭,面上現出一絲苦笑,道:

    「傻孩子,我雙腿已失,且奇毒業已上延,饒是金龍參有起死回生之能,恐也無法救得我即將死亡的生命,不過,這樣也好,藉靈果神力,使我在極為暫短的時間內,能把大佛寺突起巨變的經過情形告訴你……」

    話的餘音未絕,藍劍虹真情激動,憤然接道:

    「師叔歷以慈悲為懷,從不涉及江湖恩怨之事,是什麼人昧已良心,向你老人家下此毒手,請速說出,虹兒誓復此仇!」

    老禪師又搖了搖頭,道:

    「賢侄一番好意,我只好心領了,殺我師徒,毀我廟宇的人,她自己也已生葬白鳥谷古洞中了!」

    「哦——」他此話一出,所有圍蹲在他身旁的人,全都不約而同的一聲驚哦!尤其是韋倩,秀面之上,已然變得異帶悲慼!緊接著兩顆淚珠,從眼眶中滾出,落在地上。

    天童禪師在眾人一聲驚哦之後,略為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

    「因為,我生命時間無多,不能把過中詳情一一細說,只能略略告訴你一點……

    三天前的清晨,我做完早課,正在禪房靜息,突然,一陣微風來自後窗,吹的我身上披的絲織袈裟微微飄動,我知道來了江湖高手,慌忙回頭一看,幾乎把我嚇了一跳,只見後窗內壁下站著一個體材嬌小,全身黑衣,黑紗蒙面的怪女人,在她身左,緊貼著一個姿容秀麗的少女,我正要問她們的來意,誰知,話未及出口,那黑衣怪女人已搶先說道:

    『這位想必就是大佛寺的天童禪師麼?』

    我一聽,心裡雖覺得她問得有些突然,奇怪,但嘴裡卻脫口答道:

    『貧僧正是天童,但不知女施主尊姓芳名,找我有何見教?』

    黑衣女人兩聲怪笑,道:

    『你不要問我是誰?來此何事?快把進白鳥谷石洞的路徑告訴我,我要去挖出金龍二郎木飛雲的骨骸,焚化成灰,始能除我心頭之恨!』

    她雖未說出她的姓名,但來意我已知道,沉吟片刻,含笑答道:

    『木大俠辭世已有十餘年,你們之間縱有殺父深仇,也已早成過去,女施主何必再記前嫌,來此向死人尋仇呢?』

    黑衣怪女人聽完我的話,全身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冷哼一聲,說道:

    『和尚,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告訴我,我也會能找得到,只是你這條老命和這座破廟,恐難保全得了了!』

    我見她出語狂妄,甚是氣憤,乃放肆縱聲一笑,道:

    『貧僧已三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了,女施主果要如言而行,那我就只好捨命一拼,以挽救立將臨頭的劫難了!再說,木大俠乃武林中一代俠義英雄人物,生前我未曾為他效過微勞,難道說他死後所遺幾根白骨,我還能任人侵擾麼……』

    我話還未說完,突聞黑衣怪女人一聲厲喝,道:『就憑你也配保護他那幾根白骨麼?』

    話聲中,一縱直撲過來,她撲躍的身法,快捷無倫,被身子震起的微風,拂起她蒙面黑紗,露出一張一塊塊表皮外卷,分不清五官,慘白可怖的怪臉!

    我為她這張醜惡無比,可怖已極的怪瞼,驚的一呆,一個失神,身子未站起,她已探右手一招『金剛舒臂』,在我兩隻小腿間,猛掃過去!

    她手指掃過之處,我登時覺得奇癢難當,心知不妙,等我縱身一躍而起,雙掌交錯連環劈空掌時,她已以奇快絕妙的身法,拉著那靠壁而站,始終未開口也未動手的秀麗少女,翻身躍出窗外。

    我這憤然所施的兩記劈空掌,劈出力道,何止千斤,不但沒有把仇人毀在掌下,反將自己靜室中的木窗擊得粉碎!這時,徒兒曲景明已聞聲趕至,我情急中略把事變情形告訴他後,然後我們師徒二人即往峰後密林追去。

    心中滿以為黑衣醜婦逃過我的劈空掌後,定然拉著哪秀麗少女來到陵寢,找尋入白鳥谷的路徑。

    那知,等我們追到陵寢,不但沒有看到她們的蹤跡,且回頭一望,只見寺中濃煙瀰漫,火光沖天,情知她並未來陵寢,而縱火燒廟宇了!

    於是,我師徒二人又捷快如風的趕回寺中救火,無奈,黑衣醜婦心腸過毒,縱火方法亦異常高明。

    她們先把寺中所存十大桶燈油,彌灑在廟屋四周,然後引火燈油,頃刻之間大佛寺成了一片火海。我師二人雖然奮不顧身,盡力搶救,但因火勢過大,且從四方八面燃燒,顧此失彼,情知大勢已去,只好眼見著自己數十年心血所積,葬送在無情的烈火中,盡化為灰!

    突然,我想到醜婦縱火焚寺,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實現她對我的諾言,第二是在施調虎離山之計,乘我們救火之際,她們可在大佛石後及陵寢處,從容找尋進入白鳥谷的路徑……

    心念及此,立即又率著曲景明趕至陵寢,在陵寢內外察看一番,見黑衣醜婦已來過的可疑之處,遂奔至大石佛頭頂。

    我知道,要入白鳥谷石洞,除在陵寢石樓中,冒奇險墜身千丈地穴之外,就只有大石佛頭頂,有個洞口,佛身中有條洞道,可達谷中奇洞,當年劍虹就是在陵寢石樓中不慎觸及機關,墜入千丈地穴,落在白鳥谷,無意中找到木大俠坐化的石洞,盡得大俠所有遺寶之後,就是從大石佛身內洞道出來的。

    果然未出所料,我與景明趕到石佛頭頂,一眼就發現黑衣醜婦所留在洞口的疑跡!

    於是,我們毫不猶豫地從石佛頭頂洞口,進入佛身洞道,走了若一頓飯的工夫,已深入白鳥谷奇洞石室門口……」

    身中奇毒毀去雙腿,毒氣且已漸攻心,全憑神果金龍參的力量持撐精神,尚未斷氣的天童禪師,一口氣滔滔不絕的說到這兒,似已真氣難繼,不得不略為停頓,喘息調息一陣,又繼續說道:

    「我正要跨步入門,運掌力一下擊斃一老一少兩個毒婦,以雪火焚大佛寺之恨,忽聞石室中傳出兩人嚎啕痛哭之聲!我吃了一驚。

    突的,轟然一聲巨響!起自石室,我與景明似被一股無比爆震之力,震退數步!待我們後退之勢,剛剛站穩,石室中又是一聲震天轟隆巨響,緊接著是石室崩塌之聲,不絕於耳!

    這時,景明忽然說道:『石室中突起劇烈爆炸,這種爆炸似是預先鏨石埋藥,經過一番苦心的安排,如果弟子猜測不錯的話,定是金龍二郎木大俠為了防止自己死後,會有江湖肖小入室盜他遺寶,生前所設敵我兩毀的謹密措施,如今黑衣醜婦在室內燃火焚骨,致引燃所埋炸藥引線,故而爆炸,石室已經崩塌,黑衣醜婦與那少女自是生葬谷穴,毫無生理。此地危險萬分,依劣徒愚見,恩師!我們還是盡速離去吧!』

    我聽景明一席話說得頗有道理,遂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由來路而去,景明為了護衛於我,跟在我身後一丈左右,待我剛剛走完石佛洞道,爬出洞口,正要由石佛頭頂飄落時,陡黨眼前火星四射,緊接著又是『砰』然一聲巨震,我登時失去知覺,以後的事情怎樣?也就全然不知!直到剛才服下神果金龍……神智才逐漸清醒……可是……

    事情委實太過奇怪,黑衣醜婦見我之時,聲言要把木大俠的遺骸從地裡挖出,燒成灰燼始,能雪心頭之恨,其話中含意,分明是與金龍二郎有著深仇巨怨,何以現今又哭得如此傷心?

    為了好奇,我沒有立即跨步入室,找黑衣醜婦算帳,乃引頸朝石室中一望。

    只見醜婦與那秀麗少女,雙雙跪在地下,已把金龍二郎一具骨骸,從地裡全部挖了出來,兩個人擁骨放聲痛哭!哭了足足有半頓飯的工夫,忽見醜婦用黑衣長袖在自己臉上擦了擦眼淚,轉面望著秀麗少女,說道:

    『冰茹,我雖然恨你爹當年把我拋棄,但我終是愛他的,正如你媽愛他一樣,為了完成你媽媽要與他同眠一穴的遺志,我想把你爹的遺骸也燒成骨灰,另擇佳地把他們兩人的骨灰埋在一起,以了你之心願,孩子,你的意思怎樣!』

    那叫冰茹的少女含淚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於是,黑衣醜婦把石室間油燈內的殘油,全都潑在金龍二郎的骨骸上,隨即揚燃火折,點火焚骨。

    燈油,枯骨,全是易燃之物,剎那之間烈火騰騰,濃煙燒室,一股股奇毒氣味,撲鼻而來,聞之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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