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欺心謀異寶 恩將仇報 單騎赴靈峰 夜遇雙妹 文 / 古龍
孰料,張妻此時也正以一雙美目望著玉筆情郎,四目相對,全都心頭一震!
范青萍見這位師母,雖然年近徐娘,但麗容未退,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明眸,轉動時更是有些令人心蕩衝亂……。
是以,玉筆俏郎范青萍,心頭一震之後,隨之俏目蕩波朱唇含笑,狀極輕佻!
張妻似受不住他這挑逗輕狂的眼風笑意,不禁粉面一紅,趕忙別過頭去!
好在他們這種相互挑逗的神情,時只剎那,朱為張九如所察覺。
范青萍站起身子之後,張九如面含微笑,向愛妻說道:「素凝,你隱避古洞潛修半年的『彈指開碑』神功,今日行功圓滿回莊,何不將神技試演一次,使我們師徒開開眼界,然後再將奇功授與青萍,讓他好替我們報仇雪恨,了此十年來之心願!」
張妻方素凝聽之夫這樣一說,一時間倒真使她可否難決,沉思半晌,粉面才微含得意之包,秀目蕩波,先望了丈夫一眼,而後落在玉筆倘郎一張俊俏絕倫的臉上,說道:「初成武學,恐功力不濟,演出來只怕要在你師徒們面前獻醜了。」
說話中,已在默運功力,緩抬右手,纖纖玉指抬到齊胸之際,忽道:「你們看廳外院中假山頂石……」
語聲餘音未落,只見她屈指微彈,但覺一縷勁風罡氣,劃空生嘯,電射而出,隨著聽到假山石上,響起拍的一聲!
假山之頂,一塊長若兩尺,直立於頂端上的堅石,被這罡氣神功,擊得粉碎,細石飛空,奔濺丈許,方墜落地上。
張九如雖然知道自已愛妻,是當今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但就僅僅這半年時間,能練就一手如此絕世神功,也大出自己所料,不禁與玉筆俏郎范青萍,一齊震驚得相顧失色,歎為觀止!
張九如正要說幾句恭維愛妻的話,還沒有來得及開口。
方素凝已目閃自負波光,望著范青萍說道:「彈指開碑,完全是一種元氣歸丹之法,故練此功,必須要志堅心恆,更忌心存雜念,早夕不斷,直練到金水交盈於丹田之中,乃躋聖域,屈指一彈,五丈以內,當可碎石開碑,是以,望功能臻於妙境,需要時間,多則兩三年,少至也要一年以上,始得有成。」
范青萍早就有心,欲使自已將來能爭霸江湖,稱雄武林,何況他對方素凝所露的這手神功,已是心悅誠服,是以,聽完方素凝的這席話之後,他毫不加以考慮的,邁前一步,拜倒地下,道:「只要師母器重弟子,那怕是十年八年弟子也願潛心苦練,何況將來對付金龍二郎木飛雲,更須要有精博武學,才能替師父師母報仇雪恨,了去心願!」
范青萍的話說完,方素凝先向丈夫微微一笑,然後雙目盯住范青萍道:「好,你既然是立志想學,我從今天起就開始傳授給你,彈指開碑,在武林中來說,雖然是歹毒了一些,但它不失一門極高功夫,我希望你學會之後,除了、對付金龍二郎木飛雲之外,不要隨便施用,以免多造殺孽。」
范青萍急道:「是,弟子謹遵師母之命就是!」說完,又伏在地下叩了一個頭,才站起身子,向後退了三步。
方素凝笑著對他點了一點頭,道:「這樣我也就放心的傳授給你了。」語畢,立即傳授范青萍口訣和心法。
那彈指開碑神功,乃是一種極其深奧,而又偏激的內家氣功,除了本身的修為之外,還要借助於外界的陽精之氣,饒是玉筆俏郎有絕頂聰明,但也整整學了三天三夜,才將口訣心法,略通概要……。
似水光陰,如飛歲月,玉筆俏郎范青萍,又在這莊院中整整居了一年,才將彈指開碑神功,完全學會,由於他天資聰明,加以學習潛心,施用起來,似比方素凝尚高出一著。
這不但張九如夫婦,喜出望外,范青萍自己也更是心花怒放。
這天,午飯過後,范青萍在大廳中練著武功,忽聞師父在房中叫他。
他趕忙停住身子,飄身進入師父房中,向張九如躬身一揖,道:「恩師喚弟子有什麼吩咐?」
張九如望著范青萍捻發一笑,道:「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范青萍答應一聲「是!」,依示坐在師父對面的一張紅漆椅上。
張九如望了玉筆俏郎一陣,然後一聲歎息,道:「我夫妻倆,已將一生辛苦研究探討出來的武學,全傳授給了你,以你聰厚的天資,加以不斷去用功練習,自是可望於有很高的成就,雖不敢說你對付金龍二郎木飛雲,會勝算穩操,但至少你不會死在他的手裡,斷魂他的金龍劍下!」
話說到這裡突頓,一低頭,似在思索什麼,過了半響,才又抬起頭來,接著說道:「是以,我要你明天就離開這裡去……」
話聲突住,右手在懷中取出一塊白綾,交給范青萍,又道:「這是一張地圖,我要你去五台山,找這地圖上所繪的地理形式,尋到這個地方之後,即可找到你師叔金龍二郎木飛雲,你務必要將他殺死,然後將神果,劍笈攜回見我。」
說這最後幾句話的神色,驟的變得異常肅穆!憤怨!似已氣極!
一年半以來,范青萍對張九如這種憤恨神色,早已看慣了,所謂:「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一種事情,如果習以為常,也就沒有驚奇的了。
是以,范青萍對張九如這種怨毒神色,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一邊應是!一邊打開白綾上所繪的地圖一看!
只見白綾上,用硃砂繪了一座大石佛像,石佛右後側峰坡間,有一片蒼松古柏密林,密林的東北方,隱隱現出一座石樓,石樓殘破,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陵寢。
玉筆俏郎范青萍,一見這張地圖,倒使他大驚失色,暗自忖道:「這不就是蘭芝妹的師兄,藍劍虹墜穴亡身的古墓嗎?」
觸景生情,他驟然想到和自己分別了一年半的易蘭芝,而且更想到在楓林鎮樂賓客棧,用三陰透肌擊掌傷自己,險些喪命的那人!
聽那人當時說話的語氣,定是大佛寺的天童禪師鄭嘉榮,或是醉僧周天時,兩個老賊之中的一個……。
想著,想著,不禁面現憤容,口中牙齒也咬得格格作響!
突然,他雙手一陣亂扯,將一張白綾地圖扯得粉碎,甩在地下,離坐一拱手說道:「這地方弟子知道,用不著地圖,徒兒這裡就此去了!」語畢,一轉身,就想拔腳離去!
忽聞張九如一聲怒喝道:「孽徒那裡去!」
范青萍一聽這聲怒喝,才如夢驚醒,趕忙停住腳步,轉過身,呆若木雞的望著師父。
張九如見他佇身不走,這才面色微溫,但疑惑未退的說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玉筆俏郎這才想道,自己不但行動魯蠻,而且還說錯了話。
乃不得不一掃面上異色,原位坐下笑道:「弟子不過是曾結行路經過一次這塊地方。」
張九如道:「你沒騙我麼?」
范青萍忙離坐,垂手而立道:「弟子萬萬不敢在恩師面前撒謊。」
張九如點點頭,道:「只要你真沒有騙我就好了!」
話至此稍息,右手輕輕撫了一下顎下長鬚,笑道:「自你來之後,我一心傳授你的武功,也就沒有閒暇時間去潭邊釣魚了,明天你就要離開我,我要你今天陪我去釣一會兒魚。」
范青萍一聽師父要他陪著去潭畔釣魚,隨顯出滿面欣悅之色,道:「只要師父有興趣,弟子自當陪侍在側,現在就去麼?」
張九如微點頭,道:「當然現在就去,快去吩咐轎夫備轎。」
范青萍道:「此去潭畔,不過一二里之遙,今天由弟子背師父前去,以示弟子一片孝心。」
張九如哈哈一笑,道:「難得你有這番孝心,為師的高興極了,快去取釣竿餌食來,我們立刻就去,再遲時間就不多啦!」
范青萍依命取來鉤竿食餌,一哈腰,將張九如背在自己背上,出了莊院,穿密林往潭畔如飛而去。
玉筆俏郎身強體壯,加以輕身功夫,又在上乘,一里路程,何須片刻工夫,已到了水潭邊。
范青萍將張九如放在潭畔草地上,自己則坐在師父身子右側看他釣魚。
若過一盞熱茶的工夫,忽聞張九如說道:「十九株金龍參,雖被金龍二郎木飛雲用去六顆,但就這十三株罕世神果,也夠我這一輩子受用的了,你看武林中多少英雄豪傑,為了欲獲得這靈果,妄自送命,我卻在不久的將來,可坐得這曠古仙果了,何況尚有龍行劍笈,這兩樣奇寶,歸我之後,我服下了金龍參,窮究譜內劍法,那怕將來我不會得到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這一年半來我們兩夫婦對你的培育教養,心血可算是沒有白費,不過孽徒,你若是不遵我的命行事,殺了木飛雲,替我奪來這兩件寶物,你就是逃到天之涯,海之角,我也會設法將你找到,取你首級,洩我心頭之恨!」說完話,仰面哈哈一笑,音蕩長空,久久不散!
張九如的這席話,只聽得玉筆俏郎范青萍,心頭一震,連連打了幾個寒噤!暗自忖道:「我范青萍為了這天下無價奇寶金龍參,身冒無數奇險,那裡知道,自己在黑海雙怪手中所得的,乃是假物,如今我既知道真寶所在,而且還有三百年前緲法仙尼所創的龍行劍笈,這兩件重寶如果歸我范青萍所得,那我玉筆俏郎,怕不成為武林第一尊號才怪呢?」
想至此,陡然挑動了范青萍的殺機,心中又暗自想道:「現在我如果把面前的老傢伙殺了,再去毀了木飛雲,天下有金龍參,和會龍行劍法的人,就只我范青萍一個,如果真乖乖的替他去報了仇,奪來兩件寶物,雙手捧獻給他,我范青萍還不是這樣的傻瓜!再說到時候他也不會對我有什麼好處,何況他剛才已經說過,我若不依他命諭行事,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設法將我找回,將我斃在他的手下……」
玉筆俏郎黯忖至此,殺機更熾,心中就像風車般的直打轉轉!若無藉故,又不好斷然下手,他正在俏面上,顏色不停的變化之際。
驀間潭畔短草中,發出一陣唏噓之聲,雙目注神往響聲起一望時,只見一條三尺來長的金絲奇毒小蛇,張嘴吐舌,向張九如奔來。
此時張九如似也察覺,低聲的說了一聲:「青萍,金絲毒蛇!」
玉筆俏郎靈機一動,暗自慶幸天造良機,忙道:「師父,別動,讓我來!」
說話中,暗運功力,抬起右手,中指屈指一彈,只覺罡風生嘯,由張九如右後側,斜射而出!
但聞張九如一聲慘叫,一條持竿釣魚的右臂,被范青萍的「彈指開碑」神功,擊得血肉橫飛,骨成粉碎,已不知了去向,金線小蛇也是血肉如泥。
范青萍心裡也竟自一愕,但隨即平靜下來故作惶急,哭叫道:「弟子罪該萬死!一時失手,尚祈恩師恕百死莫贖之罪。」
張九如本是萬分憤恨,想忍住慘痛轉過身子用自己左手,集全身真力,將范青萍斃在掌下,但聽他這樣一說,以為他真是失手誤傷,滿腔怒火,登時又消去不少,只說:「孽徒,你快負我回莊。」
玉筆俏郎范青萍,霍地裡挺躍起身子,仰天一聲狂笑道:「好吧!我送你回老家去吧!」
話聲未落,右手一揚,「穿雲掌」吐手而出,挾一股無比強勁之力,向張九如兜頭劈下。
這穿雲掌,也是范青萍絕學之一,何況又是他全身功力所聚,一個失臂巨痛正烈,又毫無防備的張九如,哪裡還能當受得住,但聞一聲悶哼,一個腦袋,被擊得粉碎,血雨飛揚,碎骨片地,張九如會落一個如此下場,恐怕連他自己做夢也未想到。
天性陰狠毒辣的玉筆俏郎,望著身首異處,慘死潭畔的師父,也不禁呆了一呆,但隨即神智恢復,一拔足逕往密林中莊院飛奔而去。
回到莊院中,直入自己平日居住的房中,背起翠玉雙筆和簡單行囊,就想奔逃離去,一轉身,見房門口並立著三個青衣大漢,正是轎夫王二,劉志,和管家的老頭李榮。
范青萍哪裡還敢怠慢,右手一揚,穿雲掌挾雷霆萬鈞之力,向王、劉、李三人迎面劈去。
這三個人果於范青萍一年半以前,第一次見到他們時所猜,只不過是普通鄉人苦力而已,毫無武功,三條性命,同時送在范青萍的一記穿雲掌下,連一點聲息都沒有,橫屍就地。
范青萍在房中微一蹬腳,飄身飛越過三具屍體,來到大廳,腳落實地剛一站穩,驀聞一縷罡氣破空生嘯之聲,他情知不妙,陡借雙足一點地之力,身子又騰空兩丈來高,罡氣貼腳板而過正擊在那三具屍體之上,只見血肉如泥漿四濺,碎骨滿廳飛舞。
玉筆俏郎人在空間,惶急中一望,只見師母方素凝,坐在正廳門口地下,面色慘白,長髮無風自飄,慘笑一聲,喝道:「只怪我們瞎了招子,收你這狠心孽徒,你比你師叔木飛雲,更陰險,狠毒千萬倍啦!」
話聲未落,右手再抬,又要施展彈指開碑神功,將范青萍碎屍自己手下。
那知玉筆俏郎早就存了一個,一不做二不休的心念,哪裡還等方素凝第二次彈指開碑出手,他早已在半空中揚右手,屈指一彈!
這一記彈指開碑神功罡力,正好落在方素凝胸前,但覺一陣血濺肉飛,方素凝肚臍以上一節,已給彈得粉碎,連一塊手掌大的皮肉和骨頭都找不到了,死狀之慘世所僅見!
饒是心腸狠毒陰辣到了極點的范青萍,人站在大廳中,注視著這位姿容不俗,身遭慘死的張師母,也不免落下兩顆眼淚!
但隨即一抬右手,用自己的勁裝衣袖,將淚水擦乾,又飛奔到潭邊,將師父張九如的殘缺屍首挾了回來,丟在師母半截屍體一起,在廚下抱了一捆乾枯茅柴,引火燃起。
頓刻問火舌沖空四舞。燒燃了大廳中的板壁及天花板,而向四處延燒。
玉筆俏郎范青萍,雙睛注視著熊熊烈火,陡的仰面一聲狂笑,氣發丹田,音震荒山長林。
笑聲一落,突然腦中浮起三個意念,我既學得彈指開碑神功,金龍參和龍行劍笈,這兩件稀世異寶,又指日可得,將來自己服下金龍參,窮究龍行劍術,何須一二年的時間,當今武林中,能和我玉筆俏郎對手之人,恐怕是很難找得出來了。
接著是自己在楓林鎮樂賓客棧,遭人打傷的種種經過,他一想到這件事情,登時怒火焚心,切齒咬牙的自言自語道:「用三陰透肌毒掌,傷我之人,定是大佛寺的天童或醉僧兩個惡賊,此仇不報,我范青萍何以立足於天地,稱堂堂七尺的男子!」
驟然間,易蘭芝好像嬌立在他的眼前,那絕世嬌美,一片純真……。
范青萍意念煩雜模糊之中,陡的雙臂一伸,大叫一聲「芝妹!」人向前面一撲,乍覺面上一陣巨痛,人從巨痛中清醒過來,才知道眼前並沒有易蘭芝其人,只不過是幻覺而已,這一撲,險些撲入烈火中,葬身火海,一摸自己臉上,已被黏肉烈火,燙去了一塊銅錢大小的面皮,正在刺刺作痛。
在傷痛之餘,自己也不禁暗裡好笑,道:「范青萍,你好癡啊!」
默語畢,一轉身,舉步如飛,逕往後院馬房奔去,打開木柵,牽出自己的烏龍捲風靈駒,配好鞍蹬,縱身上馬,雙足一挾馬腹,神朐仰首一聲長嘶,隨之踐起四蹄,載著主人往莊外快若電掣風馳般,如飛而去。
玉筆俏郎范青萍,一出莊門,一聲仰首長嘯,氣發丹田,嘯如龍吟,密林傳音,直達數里之外,聞之令人驚心不已。
這時日已西墜,夜幕已合,饒是神駒快速絕倫,還沒有等他奔出密林,天已完全黑了下來,范青萍坐在馬上,回頭一望,只見密林深處,火光映紅了一邊,漆黑的夜空,他也為這火光照徹了一片,在想,一個那麼華麗壯偉的莊院,恐怕在這一把大火之中,要一旦盡化成灰粉了!
倏然間,他又想到了易蘭芝,那貌若春花的美人兒,真令人神往,只是她那好似尚未定型的性格,實在使人難以捉摸,純真溫柔,好像自己這種燥辣的個性,一定要有像易蘭芝這樣的女人來慰藉培植才會有望好轉,可是范家莊一年多的朝夕相處,剖心示愛,所換來的仍是一張冷熱無常,稚氣未脫的面孔,要是換了旁人,十個也魂斷自己的手下了,唯易蘭芝,真是把她莫可如何?只能使自己暗裡愛恨交集……
從她的言行看來,她的一顆芳心,已寄托在她師兄藍劍虹身上,可是藍劍虹早於一年半以前,就在古墓墜身千丈地穴,生死不明瞭,如今世界之上,除了我玉筆俏郎范青萍,能夠配得上易蘭芝之外,那裡還能有第二人,夠資格和他白首偕老呢?
如今分別一年又半的時間,伊人芳蹤,不知在天涯何處,叫自己到哪裡去尋找呢?
范青萍,為情所牽,漸漸的使他陷入癡癡情孽如迷茫中,許久之後,他又突然懷起大佛寺二僧傷害自己的仇恨,使他從意亂情迷的玄思之中,驚醒過來。
但忖思良久,復仇?尋愛?仍是行止難決!
直至他勒馬緩行,俯首扶鞍,力持鎮定,想了半天,才毅然決定,先去大佛寺,一方面找天童,醉僧二人算賬,一方面設法啟開地穴,入穴殺了金龍二郎木飛雲,奪得金龍參和龍行劍譜,兩件異寶,俟當今之世,無一人敢和我一爭長短之際,再去走遍天涯海角尋覓伊人芳蹤,無論是易蘭芝已作人之妻或仍在閨中,都要設法奪情,佔為己有。
心念既決,不再考慮猶豫,一挺腰又是一聲震天長嘯,隨之雙腳一挾馬腹,神駒揚蹄,如星之洩,快速無倫,逕往天龍峰大佛寺奔去!
這時正是初秋季節,天山銀河耿耿,地下夜蟲唧唧,范青萍縱馬揮鞭,走了一夜,到天亮時,才見市鎮,他覺得人和馬經一夜奔勞,全都需要歇息,是以,催馬急行,若片刻工夫,已來到小鎮之上,在鎮上找著一家最大的客棧歇下。
在將寶馬交給店夥計,命給以飽糧並妥為安置之際,順便問夥計道:「請問,這裡叫什麼鎮市。」
店夥計看范青萍衣著華麗,帶著兵刃,而且騎著罕見龍種寶駒,知道這年輕俊俏的客人,不是鏢行的鏢頭,就是綠林好漢,哪裡還敢絲毫怠慢,忙躬身答道:「小地方丹陽鎮,小號叫三盛客棧,雖說不上是上等客棧,但丹陽鎮上,還算得上是老字號了,爺,您儘管放心,一切小的會伺候的包您滿意。」
范青萍微微一笑,點點頭又道:「此地離楓林鎮尚有多遠?出丹陽鎮朝哪個方向走?」
店夥計被他問的一愕,沉思半響,才笑著答道:「丹陽鎮是皖南與贛北交界之處的一個小鎮,小的世居丹陽,但在丹陽周圍百餘里內,就沒聽說有楓林鎮在哪裡,也許……」
范青萍沒等店夥計話說完,忙截住道:「那麼到九華山應該走哪裡去?」
店夥計連連點頭,說道:「這個小的倒知道,這裡去九華山最捷徑的路線是直往北行,經中雲、戴村、塔坊,橫越馬鞍山,再越七井山西端,一過橫船渡,就是九華端南,計路程此去若有三百里地!」
店夥計說話時滔滔不絕,一氣呵成,只聽得玉筆俏郎,連連點頭,稱謝不止。
原來一年前,范青萍在楓林鎮樂賓客棧,竅聞隔室春聲,淫念頓起,在慾火焚燒不可抑制之際,欲強入易蘭芝房中,圖以非禮,遭人在暗中用三陰透肌掌擊傷,負傷後由烏龍捲風靈駒馱著他向南三天狂奔,已來到馬金嶺,在馬金嶺巧遇張九如。
九如夫婦察其骨神奇秀,傳以武功,盼能為自己夫婦雪囚居長林莊院十年的血海深仇,並希望他能替自己奪回十三株金龍參及龍行劍笈。
誰知這心狠手辣的玉筆俏郎,學得彈指開碑神功絕技之後,貪心頓起,乍施凶謀,用彈指開碑絕技神功,擊斃張九如夫婦及管家轎夫等三人,並放火燒了莊院,縱馬逃離馬金嶺,經一夜神駒電轉狂奔,來到丹陽鎮,問起店夥計,才知道自己離九華山已經有了三百餘里,要想報得一掌之仇,自然要折返九華山。
是以,他在丹陽鎮三盛客棧歇息了一天一夜,才又啟程趕路,遵店夥計所示路線,往北行走。
烏龍靈駒,經一天一夜歇休,疲勞完全恢復,此時行走起來,更是速捷如飛,尚未到響午時候,已經到了中雲。
玉筆俏郎范青萍,一心想報那三陰透肌一掌之仇,哪裡還想在路上耽擱,在中雲鎮上打過尖後,隨即騰身上馬,縱駒北行,兼程趕路。
由中雲到戴村,乃是一段上百里的平原荒蕪旅程,極難行走,但那烏龍捲風靈駒行走起來,仍是快速若風,到紅日西沉的時候,已走完了七八十里遠近的艱苦難行旅程,離戴村大若尚有三十餘里。
但玉筆俏郎范青萍舉目一望,仍是一片無涯荒蕪,見不到一處樹林村落。
他心中暗想,這一段百餘里的荒蕪旅程,如非有極好的武功和神駒代步,別說見不到人獸蹤跡,就憑這片無涯荒涼景象,已非單人所敢涉足的了。
初秋季節,晚風送寒,范青萍縱馬搖鞭,在荒涼的平原上狂奔,有若風馳電掣,晚風吹飄起他的長髮衣袂,更顯得他英姿俏俊,美絕人間。
忽然,他俏目見處,隱約中已現出幾點暗淡的燈火,他心一樂,暗道:「那燈光之處,定是戴村無疑了!」趕忙揮鞭一擊馬股,逕往火光奔去。
不到片刻工夫,已近火光,果然是一片樹林中,建築著一個小鎮。
范青萍在戴村鎮上休息了一夜,在店夥計口中,探悉得此去塔坊雖然只有四十餘里,但塔坊只不過是一個小村落而已,若一二十戶人家,根本買不到吃喝,一直要橫越過馬鞍山,沿七井山西腳,到橫船渡,才有鎮市客棧,是以,這一段若兩百里的路程,比由中雲到戴村更為艱苦難行。
所以,玉筆俏郎第二天一早起來,即購足了乾糧,灌滿水囊,才動身縱馬趕路。
這時,他不止是想立即趕到大佛寺,找天童醉僧二人報仇,而且還想早日找到易蘭芝。
易姑娘嬌柔溫順的性格,如萬縷綿綿情線,將玉筆俏郎的心,愈纏愈緊,他這幾天中,不停的忖思,越想越覺得易蘭芝可愛,他認為,人世間的女孩子,除易蘭芝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使自己滿意了,我若不能將她佔為己有,豈不枉為蓋世英雄!
他每思至此,必然豪氣培增,昂首縱身長嘯,音若龍吟,一洩數里。
兩天縱馬緊趕,已過塔坊,到馬鞍山腳,這天到馬鞍山腳,已經是太陽快要落的時候了。
抬頭一望,但見奇峰拔地,排嶂入雲,重重疊疊,高接天雲。
范青萍想道:沒料這馬鞍山竟有如此雄偉壯麗,但不知有多少路程,才能橫越這座奇山!
當下縱馬登山,爬上了一座高峰,俏目流波,略一搜望,只見前面奇峰如屏,根本就不知道多深多遠,不禁心中有些發起愁來!
暗忖道:奇峰碧海洶濤,一望無際,加以天色快黑,萬一烏龍靈駒一腳踏虛,豈不是人和馬全要碎骨粉身,慘死澗底。
他想到為難之處,不覺恨起藍劍虹來,若果沒有藍劍虹,易蘭芝定會坦然承愛,說不定在范家莊時,自己就已經和她拜天地了,叩雙親結百年好合,又怎會伴她到大佛寺來,更何至於會遭人暗算,身受三陰透肌奇毒掌傷,好在藍劍虹已墜身干丈地穴,生死難卜了,否則他若是活著,為了爭奪美人,自己也許會和他拚個你死我活,才得罷休!
西方抹上一片彩霞,落日餘暉,斜照著林立峰巒,幻化出艷麗無比的景色,可惜這美好的時刻太短促了,瞬息間日沒峰底,暮色蒼茫,千百座如筆直立奇峰,逐漸的都隱入了沉沉夜色之中。
玉筆俏郎范青萍騎在烏龍靈駒背上,思潮起伏的爬過了三五座山峰,低頭一望。
忽見自己停身峰下,百丈深谷中,隱隱若若的顯出幾點碧綠火光,且有陣陣陰寒之氣,由深谷中直冒上來,使人不寒而慄!不禁使他驚駭中帶著幾分疑惑,暗道:「難道說在這等荒山幽谷中還會有人家?如果沒有人家住著,又哪裡來的火光,烏龍捲風靈駒,雖然神異駭俗,但在此夜色深沉中,要越峰飛澗,多少有些危險,何不下得幽谷去,借宿一宵,明天再走不遲!」
心念既決,微一回身,揚右手輕輕在馬股上拍了一掌,靈駒低嘶一聲,四蹄運勁,向峰下奔去,百丈幽谷,何須片刻時間,已入谷底。
范青萍入谷之後,更覺得那……陰寒之氣,逼人難耐,趕忙躍下馬背,盤膝坐在地下,運行功力,用本身真氣,將全身毛孔閉住,以抵禦谷中陰寒的襲擊,若頓飯工夫,他才站起身子,藉碧空裡,耿耿銀河中的星星光芒,俏目凝神,向谷中四周詳細一番打量。
只見這谷底,佔地不過一畝,立身處前面林木稀疏。夾生著一些翠竹,藉星星微光遠遠望去,風景到還不錯,他以為那……林翠竹中,定有樵捨或獵戶,右手一帶馬韁,牽著烏龍靈駒,往前走去。
哪料一出疏林翠竹,景勢突變,但見眼前現出一塊半畝大小的凹地,凹地中除了幾顆蒼松古柏之外,地上滿生茅草,一片荒涼!
再定神一望,原來茅草中竟是一些亂墳古墓,一所斷牆殘瓦的荒剎,隱見在亂塚中,夜風拂動松枝長草,格外顯得這塊地方,陰風慘慘,鬼影磷磷,而且那點點碧綠火光,也似乎在長草中游動!
玉筆俏郎不禁打了寒噤,欲退出幽谷,爬上峰頂,連夜趕路,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是辦法?
正在極端惶惑之際,突然兩團碧綠火光,向他面前游滾而來。
他心頭一凜,哪裡還敢怠慢,忙左手護胸,右掌防敵,雙目射出兩道冷電似的光芒,盯著兩團滾來火光,只要火光有所異狀,他立即推掌發難。
孰料火光游滾至離他尚有五尺遠近處,突然熄滅,范青萍更是心頭一驚,隨從自己懷中取出隨身攜帶著的火折子,迎風揚燃,向草地上一照,這一照,更使他驚叫出聲!
原來一片草墳地上,儘是堆堆骷髏白骨,形態猙獰,見之令人心寒毛豎!
不過,也就因此,使范青萍猛然醒悟,自己所見火光,哪裡是什麼樵戶獵捨的燈光,也非什麼鬼怪,乃是一種磷火。
所謂「磷火」,是人死之後,露屍荒野,未能入土,年深月久,筋肉腐化,只剩下磷磷白骨。
骨骼受日月精華之照耀,風雨霜霧之摧殘,時日一久,便會有一種淡綠火光,從白骨中噴出,且能移動跳躍,是謂「磷火。」
磷火並不稀奇,更非鬼怪,只要是久居山間,或靠近墓場居住過的人,差不多全都見過,閒話少說。
且講玉筆俏郎范青萍見地上儘是堆堆骷髏的白骨,心中雖然有點惶恐,但他卻認為這是荒蕪墳場,原必會有的現象,也就將惶怯心情,漸漸壓了下去。
心中暗道:這谷中既然沒有人家,能夠借宿一宵,不如縱馬上峰趕路,據丹陽鎮三盛客棧的店夥計說必須要到橫船渡,才有鎮市客棧,想來這一段旅程是夠艱苦的,且先趕到橫船渡再說。
心念即決,倏然轉身,想喚過來烏龍捲風靈駒,上馬登峰趕路。
哪知,他這一轉身,靈駒蹤影已然不見,站在自己身後,相距不過三尺,卻是一個長髮遮面,一襲白色長衣拖地的人影,像是一具幽靈!
玉筆俏郎這一驚,只驚的三魂脫體,七魄飄飛,趕忙向後一縱,躍退六七尺,強懾驚魂,厲聲喝道:「你是人?還是鬼?快些答話!」
說話中,已經很迅速的左掌護胸,右手單掌直立,準備發難。
那白影似根本沒有把范青萍所說的話,聽入耳裡,仍是一動不動的木然直立原地。
范青萍見人家傲然不理自己,心中自是憤怒已極,但在沒有弄清對方究竟是人是鬼之前,又不敢倏然發難,乃又憤然喝道:「你若再不答話,可別怪在下手下無情了!」
話出口,略停片刻,見白影仍不答話,他哪裡還能忍耐,驟然發難,右掌平推而出,穿雲掌挾雷霆萬鈞之力,向白影當胸劈去。
那幽靈似的白影,好像已然發覺玉筆俏郎范青萍,掌風凌捷,決非泛泛之輩,也就不敢過份傲慢,捷若風飄,身子一縮讓過厲掌。
范青萍見這白影避招身法,異如尋常武林人物所用身法,心頭一震,暗自忖道:何以他移身避掌時,雙足仍是並立,且一飄身,就到了五六尺開外,若是人,無論他有多高的武功,也難辦到,這白影必是幽靈厲鬼,已是無疑的了!
想至此,不自覺的心頭一凜,隨之全身毛髮直豎,不住的顫抖。
但厲鬼當前,自己又不得不強懾心情,全神對敵,以殲凶魂。
是以,驀聞他一聲大喝,右掌一揚劈出,但覺一股勁風挾著寒氣,猛向白影擊去。
他這一掌的力道,比第一掌更勁更猛,白影自是也不敢稍有怠慢,忙又晃身一縮,急避八尺,凌厲掌風從他左肩處擦過,但見掌風拂起他的長髮,現出一張容顏秀麗絕倫的臉蛋。
玉筆俏郎范青萍藉星星微光,看清了對方不但不是鬼怪幽靈,而且還是一位秀美無比的少女,心中驚惶雖然登時消去,但憤怒之火,卻已倍熾,禁不住勃然大怒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在這幽谷亂墓中黑夜裝鬼嚇人,若不是你的真面目早被我發現,豈不要冤死我的彈指開碑神功之下!」
彈指開碑四個字,似震驚了白影女郎,只聽他嬌聲驚道:「想不到僅僅一年工夫,你玉筆俏郎竟在馬金嶺寒林居士張九如夫妻手中學得彈指開碑絕技,難怪你才有如此猖狂,不問明原委,出手就傷人。」
語至此稍頓,蓮步輕移,上前三四步,停住身子又道:「不過,你要想找到易蘭芝事情雖不能說是太過困難,但也不十分容易,首先你要闖得過我這一關,否則,還是乘早離去。」
這白衣女郎兩篇話,只聽得玉筆俏郎心頭連連驚震,暗自忖道:「她怎麼知道我彈指開碑神功絕技,是在馬金嶺張九如夫婦處學的,而且師父張九如綽號名寒林居士,連我都不知道,她卻曉得,好在九如夫婦雙雙慘死在我的彈指開碑神功之下,她尚未提及,想必她尚未知曉,她不提我當然不說。」
不過,更令人費解的是,她怎知道我是來尋找易蘭芝的,而且明言,若要見得易蘭芝,首先要闖得過她一關,莫非蘭芝妹妹,也在這幽谷中?
他一想到易蘭芝莫非就在這幽谷中,心情就像大海裡的波濤一樣,洶湧翻騰,好半天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
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他才陰惻惻的一笑,道:「看姑娘剛才避我掌風身法,迥異尋常,諒是出身高人門下,不過我范某人賤骨天生,只要姑娘能領我見到蘭芝妹妹,縱然是碎屍你的劍下,我也要捨命領教高招。」
話說到此處,稍微一頓,俏目藉微微星光,掃了長髮白衣女郎一眼,又道:「不過,我玉筆俏郎,一對碧玉雙筆,從來不斃無名之鬼,還望姑娘見告尊姓芳名,免含冤泉下,永不瞑目!」
白衣女郎仰面哈哈一陣嬌笑,音若銀盤滾珠雖然清脆悅耳已極,但內含勁力,卻懾人魂魄,玉筆俏郎也不禁暗裡一驚。
女郎一陣笑過,沉聲喝道:「你要問我的姓名嗎?還不配!」
話聲一落,刷的一聲從拖地白色長衫中抽出寶劍,猝然一招「天女揮戈」,猛向范青萍面門刺去,劍若驚虹,凌厲無比。
玉筆俏郎果然名不虛傳,就在對方抽劍之時,已然雙手一翻,拔下了交叉背在背上的翠玉雙筆,一招「雙龍交騰」,盪開了白衣女郎刺來長劍。
隨之一聲冷笑,雙筆交揮,左手筆「靈龍奪珠」直取女郎雙目,右手筆「秋風舞葉」,橫掃中路,筆勁寒風透體,靈捷絕倫。
長髮白衣女郎,沉腕壓劍,右腳疾旋,一個嬌軀,像風車似的一轉,但見白衣飄飛,讓過雙筆,嬌喊聲:「住手!」
玉筆俏郎此時已是怒火攻心,哪裡還會理會對方這一套,見她只這旋身一轉,已避開自己雙手絕招,更是驚怒交集,暴雷似的喝道:「好身法!」二筆一吐一送,「雙龍戲鳳」挾兩縷勁風寒氣,疾逾閃電,合點少女兩「太陽穴」。
白衣少女見雙筆來勢奇猛,也就不敢大意,趕忙一挫柳腰「巧燕翻雲」白衣飄起,後退丈許。正想喝止范青萍,說幾句話。
忽聞幽谷西面,傳來一陣極其嬌稚的聲音喊道:「冰茹姊姊,萍哥哥,你們快別打啦,有話儘管說得清的!」
邱冰如、范青萍一聽這喊聲,雙雙一驚,果然都停住了手。
那人身法也疾快無比,喊聲落時,人已嬌立在邱、范二人中間。
玉筆俏郎見來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易蘭芝,情不自禁的俏面一蕩興奮笑容道:「蘭芝妹妹,我找的你好苦呀!」
易蘭芝秀面含笑,嬌稚無比的點點頭,道:「我們分別又有了一年,萍哥,你近來好嗎?」話聲中嬌軀微轉,指著邱冰茹繼道:「這位是小妹的恩姊邱冰茹,你們不認識吧!也難怪你們要在這裡打起來了!」
范青萍打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邱冰茹上前幾步,伸手抓住易蘭芝的右臂,道:「芝妹:我們回去吧!」
易蘭芝正在驚疑,忽聞玉筆俏郎一聲喝道:「慢著!」喝聲裡,人已走近冰茹、蘭芝二女跟前,俏面有如寒鐵,繼道:「兩年前,易蘭芝被困雲龍山,是我范青萍身中數箭,捨命救出來的,皖北范家莊我與她共處一年,我們情同兄妹,你邱冰茹是什麼人?怎麼能夠命她跟你走……」
范青萍的話似未說完,邱冰茹一陣冷笑,截住他的話道:「在五台山腳時,我受易蘭芝師兄重托,要我尋找蘭芝,我曾費一年餘的歲月,走遍海角天涯,沒想到蘭妹妹竟被你帶回了范家莊,這叫我到哪裡找起呢?你的話雖然說得甜如蜂蜜,但你的心,卻毒如蛇蠍,一年前在楓林鎮樂賓客棧,若不是醉僧周天時老前輩,及時趕到,易蘭芝白玉無瑕之身,恐已被你這萬惡淫徒折辱不知怎樣了,今夜除非你把我邱冰茹碎屍就地,否則你想帶走易蘭芝,那是夢想!」
這席話只說得范青萍一張俏面上,頓蕩愧作之色,但這不過是剎那而已,愧怍過後,他冷冷一笑,說道:「邱冰茹,你不要血口噴人,這種有失體面的醜行,不要說我對不起蘭芝妹妹,言傳出去,也無顏再見天下英雄,你若再這樣肆口痛侮,那就不怪我范青萍心狠手辣了!」
他一邊在說話心裡一邊在暗自忖度,自己所猜果然不錯,楓林鎮樂賓客棧中那三陰透肌掌,果然是五台山大佛寺兩個和尚之中的一個所發,周天時!我玉筆俏郎范青萍不能報這一掌之仇,誓不為人了!
邱冰茹聽完玉筆俏郎的話,又見他神色惴惴不安,知道他在想起了一年前在楓林鎮樂賓客棧所發生的事情,不禁仰面哈哈一笑,只笑得嬌桀桀,纖腰不住搖晃,像風拂長柳。
一陣笑過,陡的秀面一深,厲聲喝道:「范青萍你果然是個口蜜腹劍,惡行萬端的淫徒,不過,江湖的講究的是骨頭硬,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自己所作的淫行惡舉,怎麼能夠不承認?看起來,你真是不知人世間尚有廉恥二字!」
邱冰茹這席話,只激動得范青萍暴怒難遏,大喝道:「賤婢!你究竟有多大本領,竟敢如此惡言傷人,我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我范青萍豈不枉為一條好漢,貽笑天下。」
在說話中已暗運真力,想乍施彈指開碑神功,將邱冰茹碎屍就地,但轉念一想,她現在正與易蘭芝並肩而立,彈指開碑威猛無匹,只要屈指一彈,賤婢邱冰茹固是骨碎肉成泥,但易蘭芝也無法倖免於難。
是以,玉筆俏郎范青萍頓萌愛屋及烏之心,乃把即將出手的彈指開碑功力,又緩緩運散收回。
但他對邱冰茹姑娘的怨恨,並未消去,忙又一聲喝道:「賤婢,不趕快引頸受死,還呆著幹什麼……」
話聲未落,邱冰茹秀面乍寒,立即鬆開抓著易蘭芝臂膀的手,一晃身滑開數步,橫劍喝道:「范青萍,你雖然武功不弱,但你家姑奶奶也非省油之燈,剛才交手未分勝負,你究竟有何能耐,現在儘管施為,如果我裁在你手裡,你可帶著蘭芝妹妹走,我決不哼半聲,若你敗了呢?哈哈!」
話說到這兒,一笑而住,跟著長劍一閃,一道青光疾若奔電「迎門擊浪」直刺范青萍面門。
玉筆俏郎見她劍若驚虹,凌厲無比,而且自己剛才和她交手數招,知道對方劍法不但穩重凌捷,尤隱神威,如今自是更加不敢大意。
遂一聲冷笑,道:「說話得算話,我若勝了你,我得帶走蘭芝!」
話聲中玉筆一分,「雙龍出海」擋開邱冰茹長劍。
邱冰茹不再答話,乘長劍披擋回之勢,招化,「順水推舟」直點對方「水突穴」。
范青萍馬步疾轉,向左一閃,劍鋒離右胸僅寸許落空。
邱冰茹見一連兩招,均未擊中敵人,芳心大怒,右腕一緊,立展世無其匹的閃虹劍法,力鬥范青萍。但見青鋒呼呼,捲起一片冷芒,矯若游龍,凌捷無比。
玉筆俏郎的武功,全是乃父范家莊,范老莊主士英嫡傳,尤其是一對翠玉雙筆,精捷已臻玄妙之境,故七八年來,打遍大江南北,末逢過敵手,再加上他人又長的俊俏,故玉筆俏郎的綽號,就因此得。
他見邱冰茹劍法突然變的狠辣無比,心中亦鬥起暴怒,獰笑一聲,雙筆展開父親所傳絕學,與邱冰茹惡鬥一起。
一時間出谷亂墓中劍光筆影,殺氣飛騰,初交手時,易蘭芝站在一旁尚能隱若中看得出二人身影,戰到分際,愈打愈緊,人影已難再見,只看到兩團青光,在墓地裡滾來滾去,不時兵刃交擊,發出一種龍吟虎嘯之聲,金風閃閃,隱聞風雷。
轉眼工夫,二人至少惡鬥有三十個回合,勝負難分。
在這段時間中,邱冰茹雖然心恨范青萍,已如切齒,但她賦性善良,不願將人家性命,隨便斷送在閃虹劍法之下,尤憶起恩師臨別時所示的一片教言,謂閃虹劍法,乃當今武林中劍術之一絕,練至爐火純清之境,可在五丈開外,取人首級,然而仁心應多施捨,絕智宜不自炫,故你千萬不能仗著身懷絕技,無辜傷人。
是以,邱冰如在這三四十個回合之中,並未展全學力攻范青萍,直至纏鬥到四十多個回合之後,覺得對手一對翠玉雙筆並不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而且又探悉他在馬金嶺時,已得寒林居士張九如夫婦真傳絕學及彈指開碑神功,如此纏鬥下去,不但無法勝得過他,一不小心恐怕還要真的裁在他的手裡,一看易蘭芝,正神色淒然,呆呆的站在一邊觀戰。
像她這樣一個純真無邪的姑娘,我怎麼能讓范青萍這淫徒帶走,再說自己受藍劍虹重托,雖然他失足墜身干丈地穴,但究竟生死未白,萬一他沒有死,將來又有何顏面見他……。
她一想到藍劍虹,芳心就像風車似的直轉!跟著一聲嬌吼,劍法一緊,身劍並進,全力展開閃虹劍法,且用了這套劍法中的三絕招「星洩銀河」「彎弓射月」「萬里飛虹」刷刷刷一連三招,一劍緊過一劍,發招神速,世所罕見,簡直使對方無法招架!
玉筆俏郎雖身法靈巧,劍術精奇,但也無法抵敵,為勢所迫,只好疾退丈許。
無奈邱冰茹,身受異人培植,閃虹劍法尤屬神奇,雖退丈許,青鋒仍是黏胸而至,雙筆一擋未著,但聞淒叫一聲!左胸已中一劍,血流如注!
玉筆俏郎強忍巨痛,左手揮動雙筆,右臂急運真力,想乘邱冰茹不備之時,立施彈指開碑神功,碎屍冰茹,哪知就在他屈指將彈之際,忽見斜刺裡,一條人影疾向自己奔來,且聞厲聲喊道:「你們快住手……」
喊聲餘音未落,那奔來人影,跟著也是一聲淒叫!裁倒地下。
變起突兀,邱冰茹范青萍,同時一愕,雙雙住手,藉星星微光注神看時,只見易蘭芝倒在墓地上,上身全是鮮血!
原來邱冰茹與范青萍二人,各施絕學,拚命惡鬥時,易蘭芝站立一旁,就在呆想:范青萍雖行為可惡,但究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兩年前雲龍山一場混戰,自己若不是得范青萍不顧身受重傷之危,捨命相救,恐早已露骨峰頭,含恨泉下了,他既是自己救命恩人,當然不願眼見他身遭劍碎,而自己卻袖手旁觀不加理會。
在冰茹姊姊這方面,一年多來,自己隨著她闖蕩江湖,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情誼之深,何異於同母共胎的親生姊妹,當然更不忍心見她死在玉筆俏郎無情毒辣的翠玉雙筆之下。
是以,邱、范二人在作生死拚鬥中,她已急得在一邊直跺腳,不知應該如何阻止他們才好。
就在她心急無比,無計可施的時候,忽聞范青萍一聲慘叫!
她情知不妙,哪裡還顧到自身安危,口裡在喊著,要他們趕快住手,嬌軀卻疾若飄風似的,向正在惡鬥的邱范二人中間奔去,用意在想阻止兩人。
孰料,心中正在切齒痛恨邱冰茹的玉筆俏郎,正在施全力左手揮筆,右手運功屈指,想將深仇大敵斃在自己手下的范青萍,突見易蘭芝奔來,右手彈指開碑神功,雖然即時收住,但左手玉筆卻一個失神,正點中易蘭芝的「玄機穴」上,筆尖入肉寸半。
玄機穴為人身主穴之一,易蘭芝不但傷處鮮血若泉,直往外冒,且人立時栽倒地上,昏死過去……。
且說邱冰茹見易蘭芝身受重傷,昏死地下,不禁驚愕駭然,哪裡還顧得再與范青萍交手,一個箭步,竄至易蘭芝身邊,蹲在地下,雙手托起蘭芝一個鮮血淋漓的上身靠在自己懷裡,雙目落淚,叫了一聲:「芝妹!」隨替她細察傷口。
玉筆俏郎范青萍,見自己不但沒有將邱冰茹斃在自己手下,反而用筆傷了易蘭芝,心裡這份愧疚,就不消說了,只見他右手撫著胸前被冰茹寶劍刺傷的血口,呆立一邊,俏目流淚,癡望著邱冰茹擁著昏死過去的易蘭芝出神!
半響,他才暗自想著,如今若要用翠玉筆或彈指開碑,擊斃邱冰茹,易如反掌折枝,但轉念一想,自己身負重傷,務須立時療治,否則,會有生命之危,如果此時下毒手將邱冰茹擊斃,背著受傷昏死的易蘭芝逃走,反成累贅,不但無法醫愈二人傷勢,可能就此兩人全都傷巨而死去,不如暫時放過邱冰茹這賤婢,自己先行離去設法醫傷,蘭芝妹妹與這邱冰茹情深誼重,諒這賤婢不會眼見蘭芝就此死去,她一定會設法替芝妹療傷,俟自己傷勢醫治痊癒之後,再來這幽谷,或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尋蘭芝妹妹結為百年之好合,和尋得邱冰茹這賤婢,報尋今夜幽谷一劍所賜的血海深仇!
心念即決,忙仰面一聲慘然長笑,道:「賤婢,為了蘭芝妹妹的傷勢,我今夜暫時放過你,恕你不死,這一劍之賜,我范青萍縷骨難忘,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一天,我會取你狗命,以雪心頭之恨,目前咱們再見啦!」
話說完又是一陣狂笑,音若夜梟哀鳴,淒厲已極,聞之令人心驚魂動!
一陣笑過,跟著聽到他一聲捏唇作嘯,力發丹田,嘯聲有若龍吟,幽谷傳音,直達四周峰頂。
嘯聲甫落,只聞一聲馬嘶,從幽谷中西北角上傳來,隨著蹄聲得得,烏龍捲風靈駒,快似飛矢,向玉筆俏郎奔來。
范青萍見寶馬奔來,心中高興已極,雙足略一點地,飛一般向寶駒迎去,幽谷本來就不大,寶馬如電掣,人若流星的這一來一迎,更是將幽谷縮小了許多,眨眼之間,人馬已經相近。
玉筆俏郎縱身一掠,迎面飛上馬背,烏龍靈駒忽的仰首一聲長嘶,把身子驟然一轉,范青萍撩起韁繩,隨勢一帶,神駒跟著揚起四蹄,快速若飛,逕往北面山峰之頂爬登而去。
邱冰茹蹲在地上,擁著受傷昏死過去的易蘭芝,耳聞范青萍坐在狂奔的馬背上,發出陣陣長短不一的狂笑,聲音極淒厲,這笑聲由近而遠,瞬息之間,這懾人笑聲,消失在北面峰頂遠去!
玉筆俏郎范青萍走後,邱冰茹忽然仰望午夜過後前碧空,一聲黯然長歎,隨之一低頭,淚眼模糊的望著易蘭芝,輕淒的又喚了一聲:「芝妹!」才站起身子,將寶劍從自己身旁地下拾起納入鞘中,然後一彎腰,用雙手將易蘭芝托起,逕往谷西走去。
走若頓飯工夫,已近暗谷西面峰腳的一個石洞口,邱冰茹突然停步,秀目凝神向四周掃了一陣,見無異樣,才微一低頭,秀肩一撥長草,將易蘭芝托著進入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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