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花艷花狂 文 / 古龍
李冠英拳風虎虎,大怒喝道:「西門獅,我已給你面子,走出鏢局,你還要多事麼?」 
說話之間,撇開西門獅,衝到展夢白身前,展夢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閃身避過他一招。 
西門獅怒喝一聲,突聽身後「叮」地一聲,西門狐手持雙筆,已來到他身後,冷冷道: 
「大哥,你還是莫管閒事的好!展夢白這淫賊……」 
西門獅喝道:「放屁,你才是淫賊!」一腳踢向李冠英,一拳擊向西門狐! 
西門狐道:「你定要多事,小弟只得無禮了!」左筆點向展夢白,右筆玷向西門獅的脈門。 
剎那之間,四人竟鬥在一起,混戰起來,鏢局裡出來的人,楞然立在門口,卻不知幫誰是好。 
街頭突地蹄聲大起,一輛八馬並駕的華麗馬車,在滾滾塵煙中飛馳而來,後面一連串也跟著八匹健馬,車轅上卻跨著一個勁裝大漢,趕車的見了在街小混戰的四人,不但不將車勢放緩,反而呼哨一聲,別地一鞭,橫擊在前面匹馬的馬背上。 
馬車奔行更急,有如風馳電掣一般,立在鏢局門口的漢子,齊聲驚呼道:「趕車的,你瞎了眼麼?」 
此刻李冠英、西門狐兩人,已居下風,西門狐只見展夢白一拳擊來,拳勢剛烈,勢不可當,方待轉身避過,馬車已飛馳而至,他大驚之下,縱身一躍,躍上了馬背,趕車的怒罵道:「你我死麼?」一鞭揮擊而來。 
西門狐回手一筆,筆身捲住了鞭梢,車馬飛馳不停,轉瞬間已衝出丈餘,西門獅、展夢白,齊地怒叱一聲,飛掠而去,鏢局中的鏢師、鏢伙,也搶步下了石階,健馬一陣長嘶,長街上立時大亂,西門狐暴喝一聲,將那趕車的拉下座來,趕車的撒手甩,在地上連滾數滾,西門獅卻嗖地躍上車座,一把抄住了繩,展夢白五指如鉤,緊緊抓住了車轅。 
八匹健馬,仰首一陣長嘶,馬車霎然剎住,跨在車轅上的大漢,怒喝一聲:「找死!」 
甩手一掌,切向展夢白的手腕,展夢白方待反腕抓去,那知這大漢目光瞧了展夢白一眼,掌勢突地停頓,失聲道:「原來是你!」 
展夢白凝睛一望,亦自詫聲道:「是你!」兩人一齊呆在當地,原來這大漢竟是方巨木! 
※ ※ ※ 
馬車後八匹健馬上,各自坐著一個勤裝大漢,此刻有的已躍下馬鞍,與鏢師動起手來,有的仍端坐在馬上,手揮長鞭,將鏢伙亂打得叫苦連天,那趕車的卻已跌得鼻青臉腫,在地上爬不起來。 
西門獅奮力挽住了馬車,嗖地躍下車座,怒喝道:「是那裡來的狂奴,敢在紅獅鏢局前撒野!」 
喝聲未了,只聽車廂中輕叱一聲,車門大開,一個身穿錦緞長衫,腰扎一條火紅絲條的玉面少年,一腳踏著車座,斜斜倚著車門,他雙手衣袖,高高挽起,左手食指,戴著一枚發亮的翠玉斑指,右手之中,卻拿著一管長過三尺的翡翠煙管,雙目有如明星一般,令人不敢逼視。 
那八條勤裝大漢,一見這錦衣少年,齊地垂首肅立,不敢再動,鏢局中的弟兄見了這錦衣少年,亦是眼前一亮,楞在當地! 
只見這錦衣少年伸手一指,那長長的翡翠煙管,幾乎指到西門獅的面前,道:「是你把咱家的馬車攔住的麼?」 
西門獅氣往上衝,挺胸道:「不錯,你要怎樣?」 
錦衣少年仰天笑道:「好好,這人倒還有些膽氣。」伸手一撩衣襟,一步跨下了車轅,大搖大擺地走了兩步。 
此人神情裝束,在華麗中混雜著狂放不羈,既似騷人墨客,又似紈褲子弟,但說起話來,話聲卻嬌柔有如女子,一雙明亮的眼波,在剛強之中,也帶著些女子的嫵媚之意,走過展夢白時,雙眉微微一皺,道:「快生將手拿開,不要弄髒了我的車子。」 
展夢白雙眉一挑,錦衣少年卻已霍然轉過身去,朗聲道:「方巨木,你認得這些人麼?」 
方巨木垂手道:「小人只認得這位……」 
他隨手一指展夢白,錦衣少年截口道:「他的手拿開了麼?」 
方巨木道:「這位便是三夫人的……」 
錦衣少年「噢」了一聲,似乎也甚是驚奇,回身上下打量了展夢白幾眼,道:「奇怪奇怪,三阿姨那樣愛乾淨,你為什麼這樣髒?」 
展夢白怒道:「我的事與你無……」 
錦衣少年大聲道:「方巨木,找兩件衣服給他,回頭咱家還有事問他!」他似乎永遠不願聽人將話說完,每次總是只要別人說話一半,他使截口打斷,西門獅見他竟似與展夢白是親戚,心中不禁大奇,卻將滿腔怒火抑制下去,沉聲道:「在下西門獅,乃——」 
錦衣少年一揮煙管,道:「你不要說了,咱家方才本想叫你們叩頭為禮,既然他是三阿姨的兒子,你們也連著佔了便宜。」回首道:「讓出一匹馬來給他,立刻動身了。」 
他說話又急又快,根本不給別人說話機會,彷彿將別人都看成他的奴才一般,西門獅濃眉一揚,沉聲道:「我方才本想叫你叩頭陪禮,但你既是展性兄的相識,咱家只好讓你佔些便宜。」 
錦衣少年揚眉道:「你說什麼?」 
西門獅道:「你說的是什麼!我說的便是什麼!」 
錦衣少年雙眉微微一皺,掌中的翠玉燈管,突地出一片碧光,有如天神倒掛一般,向西門獅當頭卷下。 
※ ※ ※ 
西門獅一驚撤身,連退數步,錦衣少年哈哈笑道:「你膽氣雖然不錯,但武功卻太差了,我這一招裡故意露出四處破綻,你只要看出一處,便可立在當地毋庸動彈,這樣的武功,還想和咱家動手麼?」 
回轉身去,再也不望西門獅一眼,伸手一拍展夢白肩頭,笑道:「快騎上馬,隨我走吧。」 
話猶未了,李冠英已大喝一聲,撲了過來,喝道:「等我打殺了他,你再帶走他的首!」 
錦衣少年道:「你武功難道比那紅臉還要高麼?」 
李冠英厲聲道:「這姓展的與我仇深知海,你武功便是比我高十倍,我也要和他拚了!」 
錦衣衣少年仰天笑道:「好愚蠢的人,你武功若比咱家差了十倍,還有什麼好拚的!」 
手腕一振,翠玉煙管又自出一片碧光,李冠英只見這一片碧光中果有幾點破綻,雙足釘定,悶哼一聲,五指箕張,向煙管抓了過去,錦衣少年大笑道:「蠢才,你上當了!」 
笑聲中手腕一反,那亮銀的煙斗便已敲在李冠英左肩「肩井」穴上,李冠英木立當地,竟已不能動彈。 
錦衣少年道:「我這獨門點穴無人可解,你還是乖乖站在這裡呆上幾個時辰,誰若要妄解穴道,引起他的內傷卻莫怪咱家未曾言明在先。」左腳跨上車轅,突又回首道:「你怎地還不上馬?」 
展夢白道:「你要我上馬隨你走麼?」 
錦衣少年道:「不錯,等你換件乾淨衣衫,我有許多話要問問你。」右腳也跨上了車轅。 
展夢白仰天狂笑道:「你嫌我髒,我都還嫌你髒哩,你若是有話問我,先脫下衣服讓我嗅嗅你身上可有臭氣?」他見了這少年如此狂傲,滿心怒氣,不可宣,言語也刻薄起來。 
方巨木顏色大變,惶聲道:「展公子,二宮主對你一番好意,你怎可對地無禮?」 
展夢白笑聲一頓,詫道:「宮主?她……她是個女子?」 
眾人心中亦是滿心驚詫,江湖中以旱煙作為打穴武器的高手雖不少,但其中那有一人會是女子,只聽方巨木沉聲道:「正是!」 
眾人目光一齊向這「二宮主」望了過去,那知她卻大笑道:「咱家本不相信你會是三阿姨的兒子,但見了你這脾氣,卻當真和三阿姨毫無二致,來來來,咱家倒要讓你嗅嗅身上可有臭氣?」 
展夢白呆了一呆,面頰不禁微微紅了起來,「二宮主」笑道:「你若是不敢來嗅,便乖乖跟我走吧,再要推三賴四,便不是大丈夫了!」 
展夢白幾曾見過這樣萬事俱不在乎的女子,一時反倒怔住了。 
西門獅亦是滿心驚詫,這老江湖已看出展夢白與這女子關係非比尋常,當下心念數轉,道:「展性兄,我若尋著那孩子便留下她來,在這裡等你。」 
與他同行的鏢師生怕又生變故,連忙道:「正是正是,展公子你只管放心隨……隨這位宮主談話去好了!」 
展夢白怔了半晌,一言不發,擰身掠上一匹空馬,李冠英雙目圓睜,滿頭大汗,卻無法動彈一下。 
西門狐見了這女子的武功,那裡還敢多口,只見她「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那趕車的早已揉著腰爬上車座,此刻馬鞭一揮,趕車上路,口中卻暗暗罵道:「保鏢的奴才,果然沒有一個好人。」 
展夢白在馬上微一抱拳,煙塵大起,車馬又復啟行,只聽馬嘶聲不絕於耳,車馬已轉出長街。 
西門狐在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男不男,女不女,像個妖精!」一把抱起李冠英,便要向鏢局內走去。 
西門獅面色一沉,厲聲道:「我與你恩義早已斷絕,你再踏上這石階一步,我便打殺了你!」 
西門狐回望一眼,只見四下鏢師,眼中都有厭惡之色,冷笑道:「走就走,你日後莫要後悔便是了。」 
西門獅怒叱一聲:「滾!」揮拳擊去。 
西門狐連退幾步,轉身便走,口中猶自冷笑道:「別人一招中四處破綻俱未看出,只會對著自己弟弟發威,又算什麼……」突地見到西門獅踏上一步,再也不敢多話,如飛奔出街頭。 
這條街甚是僻靜,但一轉出去,市面便頗為繁盛,西門狐手裡抱著李冠英,口裡歎著氣道:「李兄,你看看,親生兄弟都是這種樣子,小弟對你卻又是怎樣?你我若不是生死與共的交情,小弟又怎會為你受這些閒氣,只望你日後……」 
他一面說話,一面向客棧走了進去,說到這裡,突見客棧中走出一個滿面憂鬱的青衫老人,赫然竟是杜雲天,語聲不禁立刻為之一頓,杜雲天見著他兩人面容亦為之一變,怒叱道:「過來!」 
西門狐雖然不知孫玉佛將姦夫賴在他身上之事,畢竟做賊心虛,心膽俱寒,生怕逃得不快,一把放下李冠英,嗖地掠出門外,便撇下他口裡方纔還說是「生死與共」的朋友,溜之乎也。 
杜雲天趕到門口,只見街上萬頭聳動,那裡還有西門狐的影子,光天化日,他自然不便追趕,回身看了李冠英一眼,冷笑道:「愚才,你將姦夫視作好友,卻無端冤枉了別人,若不是看在你氣已受得夠了,老夫怎能饒你?」說話之間,飛起一腳,向李冠英踢去。 
他這一腳本待要解開李冠英的穴道,卻不知李冠英所中的乃是帝王谷之獨門手法,李冠英身子不能動彈,心裡卻清清楚楚,聽到杜雲天這一番說話,當真是又驚又怒,忖道:「蠢才蠢才……難道我當真是個蠢才麼?」突覺全身一震,氣血反流,當場暈厥過去。 
杜雲天一腳踢出,李冠英仍是動也不動,心中不覺大奇,怒叱道:「你在裝死不成?」 
叱聲未了,突見一個店伙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著道:「不好了,老爺子的那位千金,一腳踢開了門,上房飛了。」 
杜雲天心頭一驚,蹂足道:「她……她……」口裡一個字未曾說出,人都已奔入後院,要知杜鵑神智仍未清醒,一個迷迷糊糊的女孩子孤身在外,當真是太過危險。 
※ ※ ※ 
李冠英暈倒在地,久久不醒,店裡的掌櫃夥計,一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掌櫃的道:「此人若是死在這裡,如何是好?」 
店伙道:「不如將他扛出去,隨便往那裡一送,反正……」 
話未說完,掌櫃的已連聲稱好,立刻命兩個店伙將他抬起,那知店門外突地走入一個絕色少女,眼波一轉,道:「你們在做什麼?」 
店伙心虛,不能答話,那少女瞧了李冠英幾眼,輕輕一探他脈息,面色一沉,道:「快將他送入房裡。」 
店伙道:「但……但……」 
那少女沉聲道:「他人還未死,你們便想私埋人口麼?」 
店中見她年紀輕輕,但服裝華麗,氣度不凡,那裡還再敬違背,只得將李冠英送入了上房。 
過了兩個時辰,李冠英穴道自解,人也緩緩醒來,有如做了一場噩夢一般,但他卻再未想到夢醒時身旁竟坐著一個絕色少女,大驚之下,凝睛一望,只覺她面貌甚是熟悉,仔細一想,赫然竟是「出鞘刀」吳七那日送到秦瘦翁那裡去的愛妾,不禁失聲道:「吳夫人,你竟會到了這裡?」 
絕色少女微微一呆,展顏笑道:「你認得我麼?」 
李冠英惶聲道:「吳老前輩在那裡?」 
絕色少女道:「他在那裡,與我何關?我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那老匹夫的名字。」 
李冠英大奇道:「吳夫人,你……你……」 
絕色少女道:「我名叫孟如絲,誰是那老匹夫的夫人?」端起一杯熱茶,送到李冠英口邊。 
李冠英那日見到「出鞘刀」吳七對她那般關切,簡直愛如性命,想不到她對「出鞘刀」欲如此輕侮,當下心念一轉,便想起了自己與陳倩如又何嘗不是如此,此念一生,不禁與「出鞘刀」大起敵愾之心,伸手一堆杯子,怒道:「男女授受不規,姑娘請站遠些。」 
孟如絲呆了一呆,突又展顏笑道:「你內傷方愈,生不得氣的。」她面如瑩玉,眼波如水,此刻展顏一笑,當真是百媚橫生,若是別人與她對面而坐,見了她如此笑容,那裡還能控制心神。 
但李冠英見了她如此笑容,想到自己淫蕩的妻子,心裡更是怒火上湧,大怒喝道:「出去出去,我死了也不用你來費心,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便要下床趕你了!」語聲嚴厲,絲毫不留情面。 
那知孟如絲媚笑更甜,道:「你先喝了這杯茶再說!」伸手一掙袖子,露出一段嫩藕般的玉腕。 
地出手相救李冠英,本是一時側隱之心,但李冠英此刻如此神情,竟絲毫不為她美色所動,卻使她不禁動了好奇之心,她從來被「出鞘刀」嬌寵慣了,以為世上男子,都是見了美色便要搖尾乞憐的動物,「出鞘刀」對她越好,她心裡越是厭惡,此刻李冠英對她侮辱怒罵,卻反使她芳心蕩漾。 
只見她一手去攬李冠英的脖子,一手將茶碗送了過去,那知李冠英突地掙扎坐起,推開茶碗,怒罵道:「吳老前輩那般英雄,有什麼對不起你,你這種樣子若是被他見了,你還有臉做人麼?」 
孟如絲道:「他見了又怎樣?他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爺爺,我不偷偷跑出來,難道還要跟他一輩子!」 
李冠英一聽她竟也是個私奔而出的女子,怒火更大,戳指罵道:「你……你……無恥!無恥!」 
孟如絲笑道:「你罵我麼?」 
李冠英道:「我自是罵你,不罵你難道是罵狗麼?」 
孟如絲道:「再罵幾句……唉!我一輩子都沒有人罵我,心裡總在想被人罵罵該有多好。」 
李冠英幾乎氣得又暈過去,只聽孟如絲輕輕道:「你受了傷,又是孤孤單單一人,讓我陪著你,替你解除寂寞,服侍你的傷勢,有什麼不好,難道是我生得太魏了,配不上你?」 
李冠英含恨忖道:「別人污辱了我的妻子,我為何不能還報別人?」一念至此,獰笑道:「你當真願意跟著我?」 
孟如絲具他滿面怒容,目光凜凜,當真滿身俱是男子氣,與「出鞘刀」的溫柔體貼相比,又是一番風味,立刻輕輕點了點頭,李冠英道:「你這樣的賤人,見得多了,你若要跟我,我時時刻刻都要罵你,隨時隨地可以將你甩掉,但你卻不能騙我一句,否則你此刻便快滾出去|」孟如絲媚笑道:「我怎麼會騙你,我要好好地服侍你……」 
李冠英罵的越凶,她卻越覺得這種男子粗獷的味道迷人,果然將李冠英服侍得無微不至,李冠英終日罵不絕口,呼來此去,直將他在陳倩如身上所受的怨氣,全都發到這淫賤卻更愚昧的女子身上。 
要知世上淫蕩的女子,若非最最奸狡,便是最最愚昧,聰明的男子永遠都不該將此點忘記。 
※ ※ ※ 
車馬飛奔,八條大漢,合乘六騎,方巨木也騎上了馬,與展夢白並轡飛馳,一面悄聲道:「展公子,那日在……」他一心想打聽「千鋒劍」的下落,那知展夢白只是冷哼一聲閉口不語。 
方巨木討了無趣,強笑搭訕道:「只奇怪我家粉侯自那日之後,也不知走到那裡去了,幸好我尋著宮主,否則真說不定要在江湖上流落了。」展夢白仍是閉口不語,方巨木無可奈何,自也不能再說。 
車馬出城,奔行更急,彷彿要趕路似的,展夢白有些奇怪,本想問方巨木可是有急事趕路,但自己方纔已將方巨木碰了回去,此刻自也不便問他,只見兩旁樹木倒飛,地勢漸漸空曠,日色卻漸漸偏西,竟已過了晌午時分,他飢腸轆轆,漸覺不耐。 
突地迎面一陣清風吹來,抬眼望處,前面一片天水相接,竟已到了煙水蒼茫的太湖,遙望湖上風帆點點,白帆碧波,相映成趣,只可惜展夢白心事重重,那有心去領略這天然景致。 
車馬又繞湖奔了半晌,那「二宮主」方自車廂中探出頭來,指點了兩句方向,便道: 
「停下,到了。」 
展夢白只見前面林木青碧,竟是一片桑園,繁密的桑林中,不時有許多身材窈窕的採桑女子,出入談笑。 
江南少女,本多佳麗,但這些採桑女子,卻更是出色,那「二宮主」下了馬車,深深吸了口氣,道:「想必就是這裡了!」回首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展夢白兩眼望天,有如未聞。 
方巨木垂首道:「展公子的台甫彷彿是上夢下白。」 
「二宮主」笑道:「展夢白……哈哈,你做夢時難道常常夢見李白麼?這名字倒有趣的很。」 
展夢白突地大聲道:「喂,你叫什麼名字?」目光卻狠狠望向方巨木。 
「二宮主」大笑道:「不用他說,咱家自己告訴你,咱家便是蕭飛雨,你可要記清楚了。」 
展夢白冷冷道:「雨也會飛的麼,嘿嘿,有趣的很。」 
蕭飛雨笑道:「有趣的很,有趣的很,只是你這身打扮,去見我的朋友,就無趣的很了。」 
展夢白道:「誰要去見你的朋友?你若有話問我,只管快問,若是無話問我,我便要告辭了。」 
蕭飛雨道:「你既是我三阿姨的兒子,我便要好生照顧你,怎麼能讓你窮成這種樣子,豈非丟了三阿姨的人?」 
展夢白道:「你要說的便是這句話麼?」一躍下馬,冷笑道:「告辭了!」微一抱拳,便要走了。 
蕭飛雨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便該乾乾脆脆,說話更該如白染皂。既不敢過來嗅我,便該乖乖地跟著我,怎地此刻又要走了,難道是怕我麼?這樣的男子漢,卻連咱家都不如了!」 
展夢白冷冷一笑,道:「像閣下這樣的女子,世上倒也少見的很。」腳步卻終於停了下來。 
蕭飛兩大笑道:「人生世上,自然要做少見的人,否則豈非無趣的很,快換了衣服,隨咱家去見個朋友,咱家到了江南,只不過結交了她一人而已,看在三阿姨的面上,說不定我還要替你——」 
展夢白面色一沉,截口道:「我一句話輸了給你,只得等你說完才走,但你問的話我是否回答,可就不定,你若要我事事聽命於你,那麼我便寧願食言,也要告辭了。」 
※ ※ ※ 
言語之間,桑林中已嬉笑著走出一群採桑少女,人人俱是青巾包頭,青衫窄袖,其中只有個身材高挑的雲鬢少女,卻穿著一身雪白的輕羅短衣,被那一群青衣少女圍在中間,有如群妃中的皇后一般。 
蕭飛雨目光轉動,大喜呼道:「柳家妹子……」 
那雲鬢少女卻已輕煙般婀娜奔了過來,嬌笑道:「蕭姐姐你真的來了,我真高興死了……」 
蕭飛雨一把拉起她的玉腕,笑道:「傻丫頭,我說會來就一定會來,難道還會騙你,讓你白等?」 
那少女「嗯」了一聲,扭動腰肢,嬌笑著不依道:「還說不要我等,我已等了好半天了。」 
展夢白見這少女眼波橫飛,輕嗔嬌笑,舉手投足間,媚態入骨,彷彿弱不勝衣,不知萬事俱不在乎,比男子還要狂放的蕭飛雨,怎會與這樣的女子結為知交,看來上天造人,的確奇妙的很。 
那少女不住嬌笑,不住輕語,一個嬌怯怯的身子,幾乎都膩在蕭飛雨身上,有如懷春少婦見到情郎一般。 
蕭飛雨笑罵道:「我若是男子,真要被你迷死了。」 
那少女又「嗯」了一聲,道:「不來了!」纖手輕輕一打蕭飛雨的肩頭,扭腰退了兩步,忽地見到展夢白,雙眉一皺,遠遠走了開去。 
展夢白根本未將這女子放在心上,此刻自是神色自若,毫不在意,蕭飛雨卻大笑道: 
「你也嫌他……哈哈,此人雖然不修邊幅,說來卻可算我表哥哩!」 
雲鬢少女神色微微一變,道:「噢,你表哥?……」 
蕭飛雨笑道:「柳家妹子,你見到男人就皺眉頭,看到女孩子反而那麼親熱,難道想做老處女麼?」 
雲鬢少女伸出手指,輕劃面頰,笑啐道:「羞不羞,聽你,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你呢?你見到男孩子就……就親熱是不是?」柳腰輕折,以手掩面,曲著身子,咯咯嬌笑不住。 
蕭飛雨道:「我根本就是男子,以後你該叫我哥哥才是……」向展夢白招手笑道: 
「她討厭我們男人,我們就偏要在這裡住她幾天,柳淡煙,你敢不招呼我們?我就……就吃了你。」 
雲指少女柳淡煙道:「你吃嘛……吃嘛……我就給你吃。」一個身子又向蕭飛雨膩了過去。 
笑語之間,已走入桑林,一條白石砌成的小道,蜿蜒伸展在紅褐色的泥地上,桑林未盡,前面突地現出一片花叢,萬紫千紅,競相吐艷,香濤花海中,隱隱露出一角紅樓,紅牆綠瓦,青竹為籬,柳淡煙輕喚一聲,兩個明眸善睞的粉衣小鬟,便奔出開了籬門,憨笑迎人。 
蕭飛雨拍掌笑道:「小丫頭,你倒真會享福。」 
柳淡煙道:「地方若是太俗,還敢請你這位千金公主來麼?」拉著蕭飛雨的腕子,隨在那粉衣小鬟身後,穿過一條雕花曲廊,欄杆外桃花正艷,香氣醉人,桃花盡頭,忽地又見一角飛簷,一道月牙門上,不知是誰寫了:「花問小」四字,筆跡艷麗,亦有如桃花。 
花問小裡,更是窗明几淨,不著點塵,展夢白褸衣亂髮,徜徉其間,神情仍是十分軒昂,他一身傲骨,便是到了深宮內院,也不會自慚形穢,方巨木衣著雖然甚是華麗,反倒有些手足失措起來。 
※ ※ ※ 
轉瞬間柳淡煙便令開了一席精餚美酒,伺候的果然都是些雲鬢粉衣的明眸少女,看不到半個男人的影子。 
那柳淡煙不住與蕭飛雨談笑,對展夢白十分冷落,展夢白只覺這少女忸怩作態,更是看也看不她一眼,只管開懷飲酒,他酒量本豪,那知蕭飛雨竟然也是海量,酒到杯乾,面不改色。 
展夢白暗歎道:「只可惜她是個女子,別說不定倒可與我結為好友。」忽見廳後轉出幾個手捧絲竹樂器的少女,丁冬一聲,奏起樂曲,又轉出幾個身披輕紗的少女,在堂前曼舞起來。 
曼舞輕歌,餚佳酒美,展夢白薄酒微醉,豪氣頓生,奪了一具瑤琴,揮手而奏,他本極風流倜儻,絲竹彈唱,琴棋書晝,無有不通,這一曲瑤琴,直奏得四下的粉衣小鬢,俱都如癡如醉。 
蕭飛雨拍手笑道:「不想你倒風雅的很?」自也奪過一具琵琶奏了起來,雙音合鳴,聲如天籟,柳淡煙眉問的不愉之色卻更濃重。 
當夜柳淡煙便將這「花問小」讓給蕭飛雨睡了,看在蕭飛雨面上,她也為展夢白收拾出一間小屋。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展夢白薄酒漸醒,萬念俱來,隱約朦朧間,突聽床邊輕輕一笑,4卜4卜241化鈍化狂一情人箭240展夢白霍然坐起,只見蕭飛雨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笑道:「我只當你又爛醉如泥,那知你竟還未睡。」 
展夢白道:「夜深人靜,你來作什?」 
蕭飛兩大笑道:「夜深人靜,才好說話,你只要莫將我看作夜奔的紅拂,而看作闖室的虯髯便是了。」 
展夢白只見她一襲青衫,大辮盤頂,目光一片清澈,不禁暗歎忖道:「此人當真是人間奇女。」 
想到自己方才錯疑了她,心裡反不覺有些慚愧,一躍下床,揖手道:「坐下說話。」 
蕭飛雨正色道:「我只來問你,我三阿姨那裡去了?」 
展夢白詫道:「你不知道……」 
他方待說出,那知蕭飛雨竟也長歎一聲,道:「我知道她只怕已不會回谷去了,但她若不回去,我爹爹必定難受的很,他老人家學究天人,技絕古今,但就是這「情」之一字,還是放它不下,你若能將三阿姨的去處告訴我,我……」 
展夢白突地軒眉怒道:「你爹爹難受,我爹爹又當如何?你們蕭家的人,做事難道從不想想別人的麼?」 
蕭飛雨楞了一楞,展夢白道:「我言已盡此,你可以出去了。」 
蕭飛雨突也怒道:「你當真不說麼?」 
展夢白怒道:「請出去!」 
蕭飛兩雙眉一揚,道:「你不怕死麼?」 
展夢白仰天笑道:「展某出生入死,已不知有多少次,你若以生死之事來威脅展某,卻是找錯人了!」 
蕭飛雨叱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怕死!」 
話聲未了,已舉手攻出三招,這三招看似清清淡淡,卻已將展夢白退路一齊封死!展夢白腳跟一墊,嗖地躍上床,左足乘勢一足踢去。 
蕭飛雨冷笑道:「這樣的武功,……」話聲未了,展夢白突地雙足齊飛,一齊踢了過來,雖然全身空門大露,但攻勢卻是凌厲已極。 
蕭飛雨出身名門,武功雖然精深博奧,但這種不要命的招式卻很少見到,當下只得退步避開此招。 
那知展夢白一躍下床,拳風虎虎,竟著著搶攻而來,他招式雖不甚精妙,但氣勢卻是雄豪已極,這一路拳使得大開大闔,毫無顧忌,直將房中几上的瓶蓋杯燭,都震得碎碎落了一地,幸好星月滿天,屋中仍甚是明亮。 
蕭飛雨守了幾招,冷笑道:「你會的只是這些不要命的招式麼?」心中卻不禁暗歎忖道:「此人倒當真是條不怕死的漢子,世上這種人只怕已不多了。」當下心裡不覺生出幾分憐惜之意。 
展夢白道:「這種不要命的招式,你可使得出來?」 
蕭飛雨一怔,展夢白道:「這裡地方太小,要拚命就出去!」 
蕭飛雨冷笑道:「誰和你拚命,我要你的命!」但腰身一擰,人卻已掠出窗外。 
展夢白嗖地掠出,立在桃花樹前,深深吸了口氣,大笑道:「無論誰死,死在這裡總痛快的多!」雙拳一震,便待攻上。 
那知蕭飛雨突地叱道:「且慢!」 
展夢白道:「遲早都是一樣,還等什麼?」 
蕭飛雨道:「以你這樣的人,若是到帝王谷去學上幾年武功,必定能有大成……」 
展夢白心頭一動,想起自己的深仇大恨,不禁歎息一聲,蕭飛雨接道:「你若能與三阿姨一齊回谷,我爹爹必定會將……」 
展夢白仰天笑道:「展某若要學武,也已不知有多少次可以學成絕技的機會,你威迫不成,想來利誘,卻也找錯人了!」他生性倔強,又恨人提起他母親在帝王谷之事,是以死也不肯說出「蕭三夫人已死」。 
蕭飛雨怒道:「不識好歹的奴才!」一掌拍向展夢白肩頭。 
展夢白大喝道:「誰是奴才?」 
不避不閃,雙拳並出,蕭飛雨道:「不要命的招式又來了!」身子一側,掌鋒直掃展夢白脈門。 
那知她一招還未遞滿,展夢白已悶哼一聲仰天倒在地上,桃花叢中,人影一閃,柳淡煙婀娜走了過來。 
※ ※ ※ 
蕭飛雨道:「是你……」 
柳淡煙道:「妹子怕他沾污了姐姐的手,只好以一段樹枝隔空打了他的穴道,對付這種人,也只有……」 
蕭飛雨面色微變,截口道:「解開她的穴道來!」 
柳淡煙一怔,道:「我……我錯了麼?」 
神情嬌弱,語聲淒楚,蕭飛而又覺不忍,歎道:「無論怎樣,你也不該暗算別人的呀!」 
柳淡煙道:「反正他也不是姐姐你的敵手,妹子這樣做,只不過省了姐姐你一些氣力而已,怎能說是暗算?」 
蕭飛雨正色道:「兩人交手,勝負姑且不論,但卻要打得公正……」 
話聲未了,突聽一縷悠揚的歌聲自桃花深處傳來,繁星滿天,夜風中瀰漫著香氣,這歌聲卻又是那麼溫柔,蕭飛兩語聲一頓,竟不覺呆呆地聽了半晌,幽幽歎道:「想不到你的婢子也能唱出如此動人的歌聲!」 
柳淡煙道:「這不像是婢子們唱的。」 
蕭飛而微微一怔,只聽那歌聲自遠而近,緩緩而來,彷彿是慈母安慰愛子,又彷彿少女在呼喚戀人。 
蕭飛雨竟聽得嘛了,眉宇間不覺泛起了女性的溫柔,緩緩道:「不管是誰唱的,都該請此人進來。」 
柳淡煙笑道:「妹子愛的就是多才多藝的女孩子,姊姊你不說,我也要請他進來的。」 
只聽歌聲終於悠然而住,一個嬌柔甜美的女子聲音輕輕道:「好孩子,這只歌好聽麼? 
你看,星星這麼亮,桃花這麼美,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人生不就已很愉……快…… 
了……麼?」說到「很愉快了」四字,她竟哀哀痛哭起來。 
蕭飛雨道:「傻東西,人生既然愉快,還哭什麼?」一面說話,自己眼角卻也已有了晶瑩的淚珠。 
有些人在悲傷時不會落淚,在遇著最美的事卻不禁要流下淚來,她不願眼淚被人看見,輕輕轉頭來,只見一個身材纖弱的女子在夜色中緩步而來,懷裡卻抱著一個十二、二歲的孩子,她明亮的眼睛有如星光一樣,但她的哭聲卻有如夜半令人聽來腸斷的春雨。 
蕭飛雨眨了眨眼睛,大聲道:「這位妹子,你過來,你心裡有什麼委屈,說出來讓咱家替你做主。」 
那少女眼波一轉,癡癡地走了過來,那孩子卻伏在她肩上不住咳嗽,展夢白方才聽到那歌聲人語,心中已不禁一動,此刻眼角一掃,瞥見了她的倩影,更是心頭大震,只聽柳淡煙道:「好美的女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如此深夜,為什麼還要出來,不怕著了涼麼?」 
那少女伸手一抹眼,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 
輕輕一拍懷裡的孩子:「好孩子,媽媽叫什麼名字?」那孩子轉過頭來,大大的眼睛裡,全無一絲光采,臉色更是異常的蒼白。 
蕭飛雨目光轉處,驚道:「好孩子,你受了傷麼?」 
話聲未了,卻見這孩子驚呼一聲,掙扎著撲下地來,踉蹌奔到展夢白身前,撲地跪倒,顫聲道:「叔叔,叔叔……你……怎麼樣了?」原來這孩子竟是宮伶伶,而那語聲甜美,歌聲溫柔的少女卻是杜鵑。 
※ ※ ※ 
展夢白睜大眼睛,心裡也不知是驚喜,是安慰,宮伶伶已看出他是被人點了穴道,立刻小手一拍,為他解開,但是她重傷未癒,驟一用力,便又氣喘咳嗽起來,展夢白心痛如絞,一把將她抱起,道:「好孩子,你怎地不聲不響就跑了呢?你知道叔叔多麼想你。」 
杜鵑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咯咯嘛笑起來,伸手指著展夢白,癡笑道:「你!是你原來是你……」 
笑聲未了,突地坐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又道:「你搶去了我的心,現在又要把我的孩子搶去麼?」 
蕭飛雨本是滿面驚詫,此刻卻勃然怒道:「好呀!展夢白,我本當你是條男子漢,那知你卻是個負心的薄情人,把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害成這付樣子,你說,你該怎麼辦,你說呀!」 
俯下身去,又道:「妹子,不要怕,有姊姊替你作主,告訴姊姊,那孩子是不是他和你的?」 
杜鵑也不答話,卻哭個不住,蕭飛雨更是大怒,戮指道:「姓展的,你還是人麼?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不好好待她?」 
展夢白又急又怒,當真是哭笑不得,大聲道:「孩子這麼大了,與我何干……」 
蕭飛雨厲聲道:「還說無干,打死你!」一掌劈去,此刻她已動了真怒,這一掌滿蓄真力。 
柳淡煙冷笑道:「這種男人,打死最好!」 
宮伶伶大驚之下,一把抱住展夢白脖子,竟以她重傷未癒的嬌弱身軀,去代展夢白受這一招。 
蕭飛雨掌勢不住,直拍過去,展夢白嘶聲道:「你……你敢……」 
那知蕭飛雨這一掌到了宮伶伶身上,已全無勁力,變成輕輕一拍,歎道:「好孩子,你爸爸沒有良心,還要他做什麼?」 
宮伶伶悲泣道:「他……他是我叔叔!」 
蕭飛雨呆了一呆,突聽身後風聲尖銳,杜鵑已一掌切向她後背,道:「你打死他,我就打死你!」 
雙掌翻飛,急攻而至,繽紛的掌影,有如落花一般,強勁的掌風,震得桃花也瓣瓣飛落。 
這一來卻使得蕭飛雨有些哭笑不得,她不願回手,但杜鵑的武功卻非同小可,竟將她逼得連退數步。 
蕭飛雨怒道:「我見你被他遺棄,才……」 
杜鵑道:「誰被他遺棄,你才被他遺棄了呢?」 
蕭飛雨怒道:「放屁!」一掌回擊過去! 
展夢白雖然滿腔怒火,滿腹心事,此刻卻也不禁暗暗好笑,當下大喝道:「蕭姑娘住手!」 
杜鵑道:「沒關係,讓她打死我好了,今生今世,你不會愛我,來生你難道還不愛我麼?」 
宮伶伶又掙扎著下地,道:「姑姑,我……來……幫你……」身子卻已倒在地上。 
蕭飛雨出手兩招,心裡也漸漸分清這是怎麼回事,道:「住手!」 
杜鵑道:「誰住手,你打死好了。」 
蕭飛雨更是哭笑不得,道:「誰要打你!」 
杜鵑道:「你打他就是打我!」 
此刻方巨木等人俱已驚動而出,見了這等情況,人人俱是大為驚奇,展夢白顧著宮伶伶,已無暇去管別人,但宮伶伶一見方巨木,卻又不禁大呼道:「就是他:就是他將我爹爹騙去那裡的!」 
※ ※ ※ 
方巨木見了宮伶伶,面色亦不禁一變,道:「宮姑娘……你……你爺爺呢?」腳下情不自禁,連退數步。 
宮伶伶放聲大哭道:「我爺爺被你們騙走了,你還要問我,還我爺爺來,還我爺爺來……」 
喊聲悲切淒慘,蕭飛雨聽了,更是莫名其妙,卻又偏偏被杜鵑不要命地纏住,她不能真個出手,只能連聲怒喝道:「你瘋了麼……你瘋了麼?」又道:「方巨木,這孩子的爺爺被誰騙了?」 
方巨木楞在當地,作聲不得,桃花林中,當真是亂成一團,桃花狼籍滿地,柳淡煙心中暗歎倒霉,卻地無可奈何。 
另聽宮伶伶哭聲漸弱,原來她竟又伏在展夢白肩上暈了過去,展夢白驚怒交集,暴喝一聲:「住手!」 
這一聲大喝,有如霹靂一般,杜鵑一怔,果然停住身子,卻又坐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蕭飛雨嫂地掠到方巨木身前,厲聲道:「誰騙了這孩子的爺爺?」 
方巨木道:「是……是……」 
蕭飛雨反手一掌,打了方巨木個耳刮子,道:「快說!」 
方巨木道:「是……是花大爺!」 
蕭飛雨一怔,道:「花飛?這孩子的爺爺是誰?花飛為何要騙他?又將他騙到那裡去了?」 
方巨木期期艾艾,展夢白大聲道:「他爺爺便是「千鋒劍」宮錦弼,他老人家已被花飛害死了!」 
眾人心頭俱都一震,要知「千鋒劍」宮錦弼在武林中聲名非同小可,蕭飛雨頓足道: 
「這……這是真的麼?」 
突地桃花林外又響起一聲暴喝,竟比展夢白方纔的喝聲還要強猛十倍,眾人耳鼓一震,有如半空中打下個霹靂,直震得桃花又自繽紛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