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江湖亂(四) 文 / 古龍
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陽光暖暖地灑向中原大地。
遺風和丁喜、小馬懶懶地躺在屋脊的斜坡上,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都在享受著煦暖的陽光。連一向怒目向人的小馬此刻也是雙目微閉,嘴角甚至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能夠傻傻地曬太陽,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這實在是一份悠閒,一種享受。雖然簡單,雖然平常,但對於大多數人卻是享受不到的,紛繁雜亂的世事充斥著人心,很多人已經分辨不出四季的輪轉了。
風也似乎在春日的灑照下變得慵懶了,越來越小,漸漸的停了下來。
丁喜的風箏失去了風的扶持,在空中無力地掙扎了幾下,跌落了下來,釣魚弦掛在了楊樹的枯枝上,最後可笑地旋轉了幾圈,努力地變換著嬉笑和憤怒的臉孔。
「唉,飛得再高也不過是只風箏罷了,只會因風趁勢,若無風時便自會跌落塵埃……」遺風心有所觸,喃喃自語著。
「不錯,人又何償不是如此,世事如風,我們便是各自在風中飄飛的風箏,任你再灑脫,也有那根魚弦牽扯著;任你再精緻,也只能借風行事,否則就要甘於寂寞。」丁喜也在喃喃著,似乎是在應答著遺風。
「哈哈,你們且不要多愁善感了,我都快被你們酸倒了。」小馬翻身坐起,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身子剛剛舒展一半,卻突然定格一般地停住了,楞了片刻,隨即指著不遠處的天空笑道:「哈哈,丁喜,你們錯了,沒有風天上也會有風箏的。」
風已經完全停下來了,可是不遠處的天空中卻真的有幾隻風箏在飛,而且飛的很高。
「不錯,江湖上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丁喜卻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仍是微笑著地說道。
遺風一楞,卻立即坦然下來,幾個月來的磨練已經使遺風遇事時能夠冷靜地思考問題了。他知道,今天丁喜絕不是心血來潮才要放風箏、上房的,以丁喜的功夫,他一定已經發覺了昨夜夜行人的蹤跡了,今天他上房來也一定是和自己一樣,要查看一下夜行人留下的痕跡。
「丁大哥,你看這裡……」遺風指著屋脊側面被夜行人踏碎的屋瓦說道。
「你是怎麼想的?」丁喜也坐起身子,卻並不去查看,只是淡淡地問道。
「昨夜我練功回來……」遺風知道丁喜必是已經在自己未留意時查看過了,便將昨夜的經過和自己的想法合盤講出來,最後說道:「屋頂的薄雪一觸即潰,夜行人踏雪無痕,僅論輕功已是絕頂高手了,只是卻又踏碎了屋瓦,若不是故意示探我,便是受到了外界的干擾,無意間踏碎的。」
「呵呵,風兄弟,你初入江湖不久便能有如此的觀察力,他日必有大成。」丁喜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昨夜是我伏在你的屋頂,那片屋瓦也是我踩碎的,只是絕頂高手四字卻是不敢當的。」
「什麼?昨夜是丁大哥伏在我的屋頂上?」遺風不禁滿腹疑惑。
丁喜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遺風聽自己說下去。「風兄弟,你來鏢局以後,每夜子時外出,我和小馬兄弟早已知道了,但見你外出只是習武練功,便也沒有詢問你。只是昨夜你回來時,身後卻有夜行人尾隨窺伺。」
「什麼?夜行人是隨我而來的?」遺風心頭一凜,更加認定夜行人是為了夜劫西廠大牢而來擒拿自己的。
「是的,那個夜行人隨你進了鏢局,似乎是為了找人而來的。你進屋睡倒之後,他在鏢局內四處遊走,卻不取錢物財寶,只是逢有人之處便有意發出輕微的聲響,藉以試探眾人的武功修為高下。由於鄧定侯鏢主未在,整個鏢局內居然無一人警覺。」說到這裡,丁喜略略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感慨昔日威振中原的鎮遠鏢局已經江河日下,後繼無人了。「夜行人在鏢局內遊走一圈後又回到了你的屋前,幾次欲走卻又心有不甘,一番猶豫之後居然掏出了下三道經常使用的鶴嘴熏香,準備從門縫處噴進去麻倒你,我不知夜行人底細,敵友不分,不想貿然出手,便踩碎了屋瓦,驚走了夜行人。」
「如此說來,那個夜行人果然是衝著我來的。」遺風聽完了丁喜的話,心裡反倒完全平靜了下來,說道:「丁大哥,既然如此,我現在就要離開鏢局,一個人去面對他們,以免給鏢局帶來麻煩。」
丁喜望著遺風搖了搖頭,說道:「遺風,我和小馬雖然都沒有問過你的來歷,但我們相信,身懷四大名捕中無情等三人絕技的人絕對不會是為非作歹之輩。況且,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朋友,在丁喜的嘴中說出來很輕,只是短短的兩個字,可是卻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份量,如同一份帶著男兒熱血和豪邁的生死承諾。
「所以,遺風,你錯了,不是你一個人去面對,而是我們。」丁喜的眼睛依舊微笑著,彷彿在說著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們一起離開鏢局。」
「不,小丁,你們全錯了,你們都不必離開這裡,也不能離開這裡.因為這裡我是主人。」一個比丁喜還要親和的聲音自院中傳來,親和卻不失威嚴。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中年人站在了院子的中間,正仰首望著遺風他們。
中年人錦衣華服,衣服的做工也很精緻,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很熨貼、很自然。單從他的衣著打扮來看,絕對不像是個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個家財殷富的生意人。
中年人臉上也帶著笑容,笑得很和善、很親切,笑得比丁喜要成熟一些。
可是丁喜見到了中年人卻笑不起來了,就猶如老鼠見到了貓一般,更像窮人見到了債主,眨眼間已經溜下了屋頂,順手順腳地站在中年人的身後。
連一向無人敢惹的小馬也手腳利索地躥下了屋頂,雖然嘴裡仍然在嘟囔著,但聲音卻低得只有他自己聽的清楚。
遺風楞住了,他實在想不出來是什麼人能夠讓丁喜和小馬如此地俯首帖耳。
「屋頂上的小兄弟,不知道是否可以請你下來說話?這樣子和你說話實在是有些累啊。」中年人依舊笑容滿面,仰望著遺風,就像是主人在等候客人入座一般。
「遺風兄弟,這位就是鎮遠鏢局的主人鄧定侯鄧總鏢頭。」丁喜邁步上前,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丁喜背對著中年人,臉上依舊滿是笑容,但遺風分明看清楚他的笑容已經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