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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蘭花 第五部 第一章 論戰飛戰 文 / 古龍

    老者很鄭重的將一個純金的鳳凰交給這個少年,而且告訴他:「成功絕沒有僥倖,楚留香絕不是個普通人,只不過……」

    後人的意思,當然不是說在你後面的人——後人的意思,在一般的情況下,通常只有兩種。

    ——如果你說一個人是楚留香的後人,那麼這個人如果不是楚留香的兒子,一定就是他的孫子玄孫重孫重重孫。十六八九代金孫。

    我們現在要說的後人,不是這一種。

    我們現在要說的後人,只不過是生活在楚留香那一個時代很多年之後的人。

    兩個人。

    這兩個人,就是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的兩個人,一個有智慧也有經驗的老者,一個求知慾非常強烈的少年。

    老者清瘦,少年真漂亮真好看。

    一間古廳,一張大榻,一隻短几,一壺茶,一缸酒,兩個用青絲竹編成的枕頭,以及兩個人。

    這兩個人,當然就是我們剛剛說過的那兩個人,老者喝茶,少年飲酒。

    這個少年居然也像楚留香一樣,喝酒如喝茶。少年問老者。

    「我知道那一戰被後世稱為『飛戰』,因為那一次行動是『飛蛾行動』,其他有關這一戰的人,都有鷹之眼,鵬之翼,燕之捷,箭之確。」他說:「鷹、鵬、燕、箭,都飛,所以這一戰當然是飛戰。」

    飛戰?非戰?

    老者微笑。

    「也許你知道的還不夠多。」他對少年說:「對那一戰,有兩種說法?」

    「哪兩種?」

    「飛翔的飛是飛,並非如此的非也是非。」老者說:「那一戰是飛戰還是非戰,至今還沒有人能下個定論。」

    「非戰?」少年驚詫,「非戰的意思,難道說那一戰不是戰。」

    「是的。」

    「非戰」的意思,當然就是「不是戰」。

    「那一戰驚天動地,天下皆知,怎麼能說它不是戰?」少年問。

    「戰的意思,是針鋒相對,互爭勝負。」老者說,「可是那一戰,根本就沒有勝負可爭。」

    「為什麼?」

    「因為那一戰還沒有開始時,就已經有一方敗了。」

    「敗的那一方當然不是香帥?」

    「當然不是。」老者又笑:「你一定要記住點,有些人是永遠都不會敗的,生也不敗死也不敗。」

    楚留香當然是這種人。

    老者又告訴少年。

    「在蘭花先生的計劃中,楚留香本來已經是個死定的人,出現也死,不出現也死。」

    「可是他錯了。」

    「哦?」

    「這個計劃是徹底失敗的。」

    「為什麼?」

    「因為在這次行動中,楚留香如果已經死了,這次行動就等於沒有行動。」老者說:「沒有行動而行動,是什麼呢?」

    「是豬。」少年說,「一條失敗的豬。」

    老者笑。

    「你說的好極了。」他大笑,「尤其因為今年是豬年。」

    老者臉上的笑容很快又改變成一種很嚴肅的態度。

    「可是在這次行動中,楚留香如果沒有死,就必勝無疑。

    「為什麼?」

    「因為一點點小小的關鍵,」老者故作神秘,不讓少年問就搶先道:「這一點非常小的小小關鍵,暫時我不會告訴你的。」

    少年沒有反應,只問:「那麼香帥有沒有救出那兩個人?」

    「當然救出來了。」老者說:「只不過有沒有救出那兩個人並不是這次事件裡最重要的關鍵。」

    「那麼,最重要的關鍵在什麼地方呢?」

    「在一個人。」

    「蘭花先生?」少年間:「是不是蘭花先生?」

    「當然是的。」

    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要救慕容和蘇蘇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因難的是,救出他們之後,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找出蘭花先生的真相。

    這次飛蛾行動如果失敗,蘭花先生很可能立刻就和這個組織完全脫離關係。

    「不僅很可能,而且幾乎是必然的事?」老者說「如果他和這次事件這個組織完全脫離了關係,那麼這個人就要從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但是他的確存在過,而且做出很多可怕的事。

    「所以我們一定不能讓他從此消失,一定要把他的根挖出來。」

    「是的。」老者說,「你說的話通常都非常有道理。」

    他看著少年微笑:「現在的問題只不過是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挖出他的根呢?」

    少年沉默。

    他不能回答,因為這根本是件無法回答的事。

    老者說:「蘭花先生處心積慮,掩飾自己的行蹤,為的就是要保護自己,就算他這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失敗了,他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看來他無疑是個十分謹慎小心的人。」

    「一定是的。」老者對少年說:「天下梟雄人物,大都是這種人。」

    「只不過他還是有弱點的。」

    「哦。」

    「有弱點的人,就難免會造成錯誤,就算是不致命的錯誤,至少也是一條線索。」少年說:「有了線索,就可以把他找出來。」

    「有理。」老者說:「只可惜我還不知道他弱點在哪裡。」

    「就在午夜,就在蘭花。」

    「就在午夜,就在蘭花。」

    老者歎息:「你說得好,只可惜我還是不懂。」

    「午夜的意思,就是子時左右。」

    「這一,點我懂。」老者又笑:「蘭花的意思我當然也懂。這都是很容易懂的,我只不過不懂你為什麼要說它們是那個神秘人物的弱點。」

    他的聲音中雖然帶著一點長者對晚輩的仁慈的責備和譏消,少年卻不在意。

    那個少年在長者面前沒有說錯話做錯事,除非他根本不說話不做事。

    ——在長者面前永遠不說話不做事的人是種什麼人?

    ——如果他不是個絕頂聰明的偽君子,就是個自癡,呆子。

    「江湖傳言,都說這個人只有在月圓夜的午夜時才出現,出現時總是帶著一種蘭花的香氣。」

    他說:「就好像香帥出現時總是帶著一種鬱金香的香氣一樣。」

    「是的。」老者說:「江湖傳言,的確如此,這種蘭花的香氣,最近幾乎已經和香帥的鬱金香的香氣同樣聞名了。」

    「所以這就是他的弱點。」

    少年說:「名氣有時就像是包袱,名氣越大,包袱越重,」他說:「最可怕的是,這個包袱裡什麼都有。」

    ——有聲譽,有財富,有地位,有朋友,有聲色,有醇酒,可是也有負擔,橫逆,中傷,挑撥,暗算,殺戮。

    所以這種人通常都最能明白一句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一點老者當然也懂。

    他這一生中,也不知道做過多少件並非他自己情願做的事,可是他並無怨尤。

    因為他知道——

    —個人一生中一定要勉強自己作幾件他不願做的事,他的生命才有意義。

    這也就是「有所不為,有所必為」的意思。

    ——在寒冷的冬天,誰願意跳下海去,可是你如果看見有人快要在海水中淹死,你能不能不跳下去救他?

    少年又繼續說:「江湖中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位蘭花先生平時是個非常斯文溫柔的人,可是一到了月圓的午夜,他就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點老者也知道。

    一在月圓的午夜,有很多人都會發狂的,有的會動春心,有的會犯暴行,有的會殺人。

    「而且江湖中人也知道,這位蘭花先生出現的時候,就好像楚香帥一樣。」

    ——他為什麼會和楚香帥一樣?

    因為香帥出現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香氣。」少年說:「這位蘭花先生也一樣,不管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都會帶著一種蘭花的香氣。」

    老者笑了。

    「蘭花是王者之香,難道他是王者?」

    「至少他自己認為是的。」

    「我想你當然應該知道楚香帥這個名字的來歷。」

    「我當然知道。」

    事實上,這一點是每個人都知道的,香帥之所以為香帥,只因為他每次出現時,總是帶著一種浪漫而清雅的香氣,一種非常接近鬱金香的香氣。」

    少年承認他不知道。

    一個大男人,一個像楚留香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把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這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少年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他是一個非常自愛的人,而且有潔僻。」老者說:「他絕不會讓別人對他留下一點壞印象。」

    「這是一定的。」少年說。

    一個人一定要先尊敬自己,別人才會尊敬他。

    「香帥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別人身上有臭氣。」

    「這種人誰不討厭?」

    「所以香帥生怕自己身上有讓別人討慶的氣味。」老者說:「他怕這種事,因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怪味。」

    少年並沒有問他為什麼,因為楚留香的鼻子有毛病,已經天下皆知。

    「他嗅不出他的身上是不是有味道,他怕別人討厭他的味道,所以他就從一個很遙遠的國度,捎來一種帶著鬱金香氣的香精。」

    少年忽然歎氣,老者對他說:「這是一個很傳奇的故事。它說明了一個人對自己生命的熱愛與珍惜。」

    「我明白。」

    「這一類的故事,通常只會讓人激動振奮,你為什麼要歎息?」

    「因為香帥。」

    「哦!」

    「他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傳奇人物,不但天下皆知,而且名留至今。」少年說:「我至今才知道這是怎麼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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