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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七章 藏神功 文 / 古龍

    高莫靜側耳靜聽,急道:「你兒子在哭,快抱起來。」

    敢情芮瑋的兒子放在一邊,餓了一天一一夜,早就啼哭不已,只因瀑布太大掩蓋哭聲,若非他們彼此間說話隨時都逼運真氣,雖面對面也聽不見說話的聲音。

    芮瑋轉身望去,果見角落裡自己的兒子哭得小手在空中亂抓,可憐他生下來只吃母親一次奶,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芮瑋想試她雙腿是否真的殘廢,裝作從容道:「你幫我抱來,他餓了我不知怎麼餵他。」

    高莫靜臉上憂急,卻不動道:「你自己的兒子,不自己抱誰幫你抱!」

    芮瑋道:「隨他哭吧,咱們說說枯木禪。」

    高莫靜道:「你做什麼父親來的,孩子餓了一天一夜,快去折枝菌根給他一吮就不哭了。」

    芮瑋發現兒子哭的那樣,內心早已不忍,聞言不再相試,匆匆折枝菌根塞在兒子小口內,抱起來哄了哄。

    這孩子也不好哭,一有東西吃,直吮吸著,小手不再亂抓,安靜如睡。

    芮瑋輕輕放回,已確定高莫靜不能走動,女人慈愛天性,她要能走,不等自己,當會搶著喂枝菌根。

    高莫靜不放心問道:「孩子不哭了嗎?」

    芮瑋走過來道:「不哭了。」

    高莫靜又問道:「你把他放在那裡睡?」

    芮瑋道:「就放在你身後角落裡。」

    高莫靜雙手撐在地上,那意思要爬過去重新安置孩子的位置,忽想自己不能走,在芮瑋面前爬多難看,挺身坐好,忙道:「不行,外面潮氣大,不能再睡在那裡,快去抱到洞裡。」

    芮瑋知道她十分喜愛自己的孩子,心想那天從水裡撈起安置洞裡,全是爬來爬去的了,想到這裡,眼前彷彿可見高莫靜為了喝潭裡的水爬行的樣子,忍不住眼淚又流了出來。

    高莫靜不安道:「孩子放好沒?」

    芮瑋聽她催,趕緊又把孩子抱起,放到洞裡睡好,轉身走回,到她身前坐下,說道:「孩子放好了,請說什麼叫枯木禪?」

    高莫靜裝傻道:「我也不大清楚。」

    芮瑋有目的地問道:「你不清楚怎知施用枯木禪助我練成四照神功。」

    高莫靜笑道:「誰說練成,還有一半啊,我說你不要再以拗斷右手來嚇人,讓我助你再練成另一半,練全了好替月形門揚威,要知我眼下瞎了,不能行走江猢,月形門揚威江湖之日全仗你啦!」

    芮瑋心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助我練成另一半四照神功。」眼睛望到高莫靜枯黑的左手臂不禁搖頭歎息。

    高莫靜道:「你怎不說話,怪我不告訴你枯木禪嗎?」

    芮瑋閉著嘴巴,故意默認。

    高莫靜道:「我真不清楚啊,我只知口訣和用處,枯木禪的口訣本夾在四照神功絹冊內,我看過背在心裡,後來我想枯木禪的用處只能助人吸收自己的功力,心想這種損己的功力留它沒用,所以丟了。」

    芮瑋歎道:「你明知損己留它沒用,怎對我施功起來!」

    高莫靜道:「當我知你練了四照神功沒用,就想你練不成誰來接掌月形門,我是沒用的人了,不用它來幫你練,留那等神功有何用?」

    頓了頓,接道:「大哥!你也不必心裡不安,我助你練四照神習是件極有用的事,倘若我眼睛不盲,也不會這樣做的。」

    芮瑋道:「你把那枯木禪口訣傳我可好?」

    高莫靜道:「你學它什用?」

    芮瑋輕鬆笑道:「也好有一日我沒用了,將這身功力傳給他。」

    高莫靜搖頭道:「我知道你學它的用意,你想反施於我,助我左手復原是不?」

    芮瑋忙否認道:「不!不是!」

    高莫靜心生一計,心想他不肯再讓自己助他練另一半,得用討教他不知不覺練成,那時他揮之不去,再加勸解自會安然接收。

    於是裝作無奈道:「你想學,我告訴你可以,卻不能施於我身。」

    芮瑋點了點頭卻不口示應允,到時施於她身,責問不遵守諾言,可辯道:「我並沒口說答應啊,俗云:駟不及口,沒說駟不及點頭啊?』

    高莫靜將枯木禪口訣一一背出,芮瑋用心默記,高莫靜反覆背了三遍,芮瑋全已記下。

    當下暗誦一遍,無誤一字後,右掌握在左腕上笑道:「妹妹,我騙你啦,我只點了頭沒答允不反施你身。」

    高莫靜冷笑道:「什麼騙不騙,你點頭我看得到嗎?君子持之以信,我當你君子只要說了,用不著你答應。」

    芮瑋堅決道:「總之,不管你當我什麼,我一定要反施你身,我不能眼見你為我,而弄得左身干黑無肉,你不知那樣子誰見了也會掬以惻隱之淚,何況我這害你之人,勢必助你復原不可!」

    高莫靜冷冷道:「我不答應接收,你待怎地!」

    芮瑋聲音鏗鏘道:「我害你半身如鬼,這害你的左臂不要它吧!」

    高莫靜故意裝作沒法道:「你這樣要挾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逞。」

    芮瑋聽她口氣緩和,有意答舉,笑道:「這不算要挾,只是歸還與你罷了。」

    高莫靜搖頭道:「你不接受我全部成全你,反要還功與我,不會四照神功怎能替萬不同老前輩出氣消滅新起的太陽門?」

    芮瑋道:「天下無難事,只怕用心人,太陽門若敢在江湖上為非作歹,我不信不會四照神功就不能將他消滅!」

    高莫靜哼了一聲道:「聽你這麼說,頗有自信不憑四照神功而能勝太陽門羅?」

    芮瑋笑道:「咱們別說瑣碎事,將來的事將來努力,現在請你伸出左拿來,待在下還功。」

    高莫靜道:「口訣中說『運氣以接」我左半身功力全失怎能運氣以接閣下輸入的真氣?」

    芮瑋一怔,吶吶道:「那……那怎麼辦?」

    高莫靜冷笑道:「一點不會用腦筋,我右半身還能運氣啊!」

    芮瑋道:「你是說用右掌來接我左掌?」

    高莫靜搖頭道:「左右脈絡不同,我的右掌只能接你右掌。」

    芮瑋道:「那怎麼行,我左掌吸你神功,功力存在左掌,右掌如何反施,你左掌受損,右掌來接又有何用?」

    高莫靜故意罵道:「真笨!功力不是死的,難道不能引渡?」

    芮瑋拍手道:「對!我右掌引過左掌之功,你右掌吸功到左掌,這樣就也可復原了。」

    高莫靜暗中好笑,表面譏諷道:「現在才聰明起來。」

    芮瑋右掌伸出笑道:「好妹妹,請伸右掌吧,復原後咱們再有話好說。」

    高莫靜肅色道:「還記得我那五個『不准』嗎?」

    芮瑋笑道:「記得,現在請你遵守啦。」

    高莫靜道:「但你要知施功者也要遵守這五個『不准,!」

    芮瑋點頭道:「這個我很清楚,口訣上說得很明白,施功者不專心一致,效果不靈,可是我看不用再閉眼吧?」

    高莫靜搖頭道:「眼不見心自淨,不閉怎成!」

    芮瑋心道:「我不閉眼亦能心靜。」本來內功高者運功時,可以視而不見,但他不願違背高莫靜的意思,把眼睛閉下道:「一切準備好啦,請伸右掌。」

    高莫靜伸出,兩掌貼合,芮瑋即按枯木禪心法施為起來。

    一施展下去,芮瑋發覺情形不對,只覺自己的真氣未逼出,反將高莫靜的真氣源源吸進。

    芮瑋大驚,他本就有點疑惑枯木禪的口訣能夠助人吸收自己的功力,反認為能夠吸收別人的功力。

    只因事實已在,自己吸收了高莫靜的四照神功,怎會有誤,卻不知高莫靜教他的口訣是反攻。

    原來枯木禪正反兩功,正功口訣施功於人,而反攻口訣吸功於己,芮瑋學的是反攻口訣,一施為自然將高莫靜的真氣源源吸進,等高莫靜右半身功力吸完,無形中又得到另一半四照功。

    高莫靜決定教芮瑋練全四照功,有意傳他反攻,存心令他上當,可是芮瑋不是傻瓜,這情形那有不發覺的道理。

    當下他想撤掌後退,用力後奪下竟動彈不得。

    高莫靜運上十二成功力將芮瑋右掌吸住,叫道:「好好依法施為,不准動!」

    芮瑋已知不對,那肯再施為下去,停止枯木禪反功的練法。

    但高莫靜真氣仍不斷貫進芮瑋體內,他不施枯木禪反功,高莫靜卻將正功施出。

    芮瑋大喝道:「撤掌!」

    左掌倏地拍在兩掌之間,此時他左掌功力與高莫靜在仲伯之間,一拍下震開她的右掌。

    高莫靜垂手哭了出來。

    芮瑋歎道:「你想陷我於不仁不義嗎?」

    高莫靜怒道:「什麼不仁不義,你枉費我一番好心!」

    芮瑋搖頭道:「我不能無仁無義的接受你的好心!」

    高莫靜冷笑道:你不接受只是婦人之仁,男子漢應有他的魄力,婦人之仁何如掛齒!」

    芮瑋猛搖頭道:「不說仁,我若接受,在『義』一字永說不過去!」

    高莫靜怒道:「你不接受才是不義!」

    芮瑋苦笑道:「你怎麼說呀?」

    高莫靜道:「我有心傳你神功,你……」再推辭便是不義!」

    芮瑋道:「我害你成這樣,理是不義!」

    高莫靜冷哼道:「所以我說你是婦人之仁,只顧不想害我,卻不知練全四照神功能夠做出多少大仁來,我問你將來太陽門為害江湖,你以什麼來拯救武林?」

    芮瑋道:「我功夫不行,慢慢磨練,當有大成之日,屆時自能對制太陽門。」

    高莫靜不屑道:「這要等到何時?」

    芮瑋道:「總比害你強,我相信老天爺也不允許要我接受不義的。神功!」

    高莫靜怒道:「還說什麼義不義,到底接不接受另一半四照神功!」

    芮瑋斷然道:「不受!」

    高莫靜苦笑道:「你要我死不瞑目?」

    芮瑋心中大急,以為她要以死要挾,吶吶道:「你……你……」

    高莫靜歎了口氣,說道:「我實話告訴你,我不但眼瞎了,雙腿也不能動了,這兩種殘廢令我再無意生存下去,我不久於世,你為什麼不接受我將死的要求,你要知我神功傳與你後,雖死亦等於活在你身上,你難道忍心教我活在你身上的願望不實現?」

    聽她這話,芮瑋心道:「我決不能接受,她無意活下去,這說明傳我神功後即將自盡,不傳神功有所寄望,還不會自盡。」

    當下好言勸道:「你神功在天下無敵,好好活下去,我去深山大澤為你求得復明之方,接骨之藥,那時你眼能看,腿能走,神功就是除惡的力量!」

    高莫靜苦笑道:「復明之方,接骨之藥?哼,這些我一點也不指望,打那天起救了兩人後我就甘心接受這兩種殘廢……」

    芮瑋心中一動,急問道:「你救了那兩人,是不是我和白燕?」

    高莫靜道:「不錯,我救的是你兩人,你想我身上臉上怎會儘是創傷,那因中途被沖醒來,雙手托著你們倆身體,而只讓自己一人在水巖上刮割!

    「你們倆怎會衝下瀑布時飛到潭邊而我被強勁的水力打進這裡,只因我發覺三人衝到岩石上皆要粉身碎骨,我不能害你同我一死,奮起神功將你倆人從瀑布中丟出。

    「我只當我將粉身碎骨,那也好總算救了你倆性命,豈知老天爺可憐我這好心吧!沒讓我死,我全力運功將你倆人拋出下,身體一轉,雙腿先落地,於是我腿骨折成粉碎,人隨那一折之力,衝進這洞裡,身體無損。「等我醒來發覺腿斷了,眼睛瞎了,那是被瀑布打瞎的,我睜眼度量摔你們到何位置無險時,強勁的水珠打進眼裡,打瞎了視覺!

    「可是瞎眼能換你兩人不致丟到潭裡,或丟到石壁上摔成重傷,不也值得?」

    芮瑋聽到這裡早已心痛如絞,欲哭無淚,心中叫道:「天啊,她為了我和白燕瞎眼、斷腿,我芮瑋若不替她復原,縱再活在世上還有心腸活得下去?

    「我活一天的目的,第一要務必替她尋找復明、續肢的奇藥。對!此去我將盡我所能找這兩種奇藥!」

    心中算計已定,即生離此之意。

    高莫靜道:「我說出殘廢的原因,不是表功,更非博你同情,而是要你知道,傳你神功後,性命就全部活在你身上了。

    「不是嗎?你性命我救,雙手神功我傳,到江湖上除惡殺仇,不等於我親手除惡殺仇一樣?

    「你要瞭解我這點心願,乖乖地坐下,待我把另一半神功傳仿

    芮瑋勸道:「你好好活著,我定能替你尋來兩種不世奇藥。」

    高莫靜怒道:「跟你說我不指望,看,這個還你!」

    從懷中掏出一物向芮瑋射去,芮瑋接到手中,驚道:「七葉果:你……你不用七葉果怎麼復容了的?」

    高莫靜笑道:「奇怪嗎?命運一事不能強求,老天爺不讓我死後變成醜鬼和餓鬼,所以在這洞中生著無數的草茵,我吃了不致餓死,所以創傷也生肌復原了。

    「倘若老天要我眼明不殘,早就也好了,可惜老天沒教那些奇異的草茵有復明續肢之能,那是指定我一生殘廢,我又何心強求治癒呢?」

    芮瑋信心大增道:「老天能讓你復容,必讓我找到兩種不世奇藥,你在此耐心等著,我一定能尋來奇藥使你眼明不殘!」

    高莫靜搖頭道:「我不指望老天待我太厚。」她不信世上有藥能治自己的瞎眼,更有藥能續粉碎的肢骨。

    芮瑋大聲道:「我一定能找到藥,你千萬在這裡好好活著!」

    高莫靜道:「我不打算活了,除非……」

    芮瑋就怕她自殺,她自殺,自己將抱憾終生,急問道:「除非什麼?」

    高莫靜一廂情願道:「除非你接受我另一半四照功,我才有心活下去。」

    芮瑋緊張道:「不然的話?」

    高莫靜道:「不然我就死在你眼前!」

    芮瑋哈哈笑道:「這麼看來,我非接受另一半神功不可羅?」

    高莫靜堅決道:「你要我不死,只得如此!」

    芮瑋冷冷道:「你可知道如此傳我神功,我雖不致慚愧一死,卻打定主意不用你神功麼?」

    高莫靜搖頭道:「神功在身,你不會不用的。」

    芮瑋左手插入懷中道:「從今後我這只左手就不用了!?

    高莫靜聽他說的肯定,芳心憂急道:「你賭這口氣,存心氣我嗎?」

    芮瑋道:「我不是氣你,而在告訴你,哦不願如此接受神功!」

    高莫靜道:「你要怎麼才接受?」

    芮瑋怕她自尋短見,定要套牢她不自殺,說道:「當你等我尋到奇藥後,眼明不殘我才接受!?

    高莫靜無奈道:「好吧,我等你,屆時你尋來奇藥,我再施你另半神功,當不推辭吧?」

    芮瑋大聲應道:「決不推辭!」

    高莫靜無法再逼芮瑋,揮手道:「你去吧!」

    芮瑋放心她不會自殺,轉身躍入水中。

    高莫靜呼道:「兒子帶走!?

    芮瑋回道:「不必,煩你代為撫養。」潛下,頃刻不見身影。」

    高莫靜心知芮瑋留下兒子的原因,多了一樁養育他兒子的責任,再厭世也不會冒然自殺了。

    她爬到洞裡,慈愛地抱起孩子,心道:「大哥,縱然你不再接受另一半四照功,我傳給你兒子也一樣!」

    芮瑋升上潭面,奔向巨索處,只見長索安然掛在原地,當即雙手握牢,預備盤升。

    忽然左手縮回插入懷中,僅以單手雙腳盤升而上,他縮左手的原因,遵守那句諾言:「從今後我這只左手就不用了!」

    二個時辰後,芮瑋精疲力盡地爬上峰頂。

    這是少華山一座頂峰,少華頂峰無數,此座高二千公尺。

    芮瑋兩晚未睡,再加勞累,忍受不了,伏睡地上歇息……

    突聞一陣勁風襲來。

    芮瑋機警的掠起,躲過來人一抓。

    那人未抓著,單掌一切巨索繩頭,長索重逾千斤,立時如流星墜谷底。

    絕谷下還有高莫靜和自己的兒子,芮瑋見狀大怒,戳指罵道:「老妖尼,你想害誰?」

    繩頭只剩一長截套在巨石上,想再制條長索至少一年,一年內芮瑋無法下去,怎不令他心恨!

    那斷索之人……慈悲庵主持如夢大師。

    她合什道:「阿彌佗佛,老尼慈悲誰也不害。」

    芮瑋大喝道:「你難道不知下面有人嗎?」

    如夢搖頭道:「皆已上來,還有個誰?」

    她裝糊塗,其實她明白的很,下面還有位高莫靜,一位功力不下自己的姑娘,一位會四照神功的姑娘。

    芮瑋明知她有意斷索不讓高莫靜上來,但她不承認有意又怎奈何了她,就是有意武功不如她也只有罷了。

    芮瑋忍下這口氣,心想斷了,將來我親自再編一條。

    眼前不是她敵手,不吃這虧,轉身下山。

    未走三步,如夢喝道;「站住!」

    芮瑋回身有氣道:「你斷索不找你晦氣,難道還要找我麻煩?」

    如夢單掌一伸道:「施主請還七葉果。」

    芮瑋怒道:「早吃了!」

    如夢雙掌輕拍,只見如夢從巨石後抱著一個女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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