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二章 無底淵 文 / 古龍
漸漸走到慈悲庵前。
黑衣長髮女——芮瑋的母親陳淑貞來到慈悲庵大門口站住,靜靜地站住,訪佛在等人似的。
芮瑋卻不敢隨母親一站,他知道那一站定教慈悲庵內守夜者看到,發現自己七葉果就不易盜取?
他繞道悄悄掠上慈悲庵的屋脊上,眼睛不瞬地盯著慈悲庵大門前,看母親到底意欲何為?
不一刻,慈悲庵二扇巨門豁然敞開,門內射出強烈的光線,只見數十名女尼從二扇門內走出,各個持明亮光照的火炬。
她們神色靜穆的成二個一字形散開,頓飯後排成兩列二、三十丈的行列,恰把陳淑貞夾在中間。
這兩列屏風似的人群在光耀如晝的火光下照得眉目清晰,她們個個白色尼袍,腳下雪白的芒鞋。
人白,衣白,只差沒有白髮,倘若都像白燕有著白色的髮絲,這情景不是一個個月中仙子滴世?
縱如此,她們頭上罩著雪白的尼帽,雖無青絲,不也像仙子一般,那出家人脫俗的容貌不更添幾分仙子的氣質?
她們出來的從容,服束又如此劃一,顯然早有所備了,決非倉促而出。
這麼說難道慈悲庵知道有客人來訪,所以排出這種奇特的場面?那客人是誰呢?
芮瑋心想:目下除了母親外並無他人,莫非慈悲庵等待的客人就是母親,她們算定母親今晚會來?
想到這裡,芮瑋自語道:「這……這……敢情是個約,雙方早已訂好的約會?……」向母親看去,如晝的光芒下,母親的面容同樣十分清楚,幾乎她老人家的眉毛都可以數得出來。
陳淑貞見二扇門打開,女尼一一走出,沒動過一下,直到她們行列排好仍無動於容,彷彿沒看到女尼們出來過般。
這表示她這場面見慣了,雖然她腦筋不清,假使驟見場面也會感到驚愕的,但她一點表情也沒有,這令芮瑋判斷母親和慈悲庵的約會早有默契,這時只等如夢大師出來。
一直沒有人走出中門,終於出現兩人,先前那人走出後站到一側,她——如幻大師,跟著如夢大師走下台階,到這時陳淑貞面容一動,緩緩迎上三步。
芮瑋心情緊迫地注視著母親與如夢大師,心想在這場面下兩人相見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其後果芮瑋雖不知將有何事發生,已關心得透不過氣來。
只見如夢大師隔著陳淑貞二丈外站定,合什道:「女檀越,一年不見,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如夢大師的客套話倒非虛語,自芮瑋第一次在天池府見母親後,迄今數年,陳淑貞的容貌一點也沒改變,顯不出歲月無情的痕跡,這大概一個人神智不清後,一切無憂無慮,故不易再老的緣故吧。
陳淑貞沒有客套話,僅短短說句:「還來!」
如夢大師神情尷尬道:「女檀越多年來仍不忘那株七葉樹,苦苦索還實令如夢欽佩,可是你要知七葉果是我的東西,我怎能還你
陳淑貞冷冷搶道:「還來!還來!」
如夢大師放下合什雙手,神情更是不自然道:「這十餘年來不知向女檀越解釋了多少次,你總不理,難道只能說『還來』兩字麼?」
陳淑貞斷然又道:「還來!」如夢大師每年此日碰到陳淑貞哭笑不得,她不知陳淑貞腦筋不清,搖頭道:「女檀越,我再跟你解釋一次,七葉樹我雖然在你手中奪得,但那是簡家之物,而簡家祖先簡藥官代為栽培,以後我一直未去取,直到數十年後去取,簡藥官己不在世,那年夜晚我見樹在你手中,怕跟你說樹是我的你不會相信,故逕搶回。也許你不相信我的解釋,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女檀越,這七葉樹確是我的,倘若簡藥官在世定能替我證明,可惜他已去世,哎!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啊?」
陳淑貞半晌又道了聲:「還來」
如夢大師等她回話,想不到又是「還來」兩字,這兩字雖未直接答覆,也等於說不相信了,相信還會再說「還來?」
如夢大師歎道:「你不相信只好再照往例辦理,女檀越,請。」
說完雙目如電的注視陳淑貞,陳淑貞生似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也凜然回視,轉瞬間陳淑貞若惚變了一個人,再無目光遲滯、神情木然的現象。
芮瑋看到這裡,大驚失色,這情形再明白不過,母親要和如夢大師在武功上比個勝負。如夢大師勝,母親不得不承認七葉果本就是簡藥官送給她的。
他知道如夢大師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再無敵手,母親武功雖不弱,怎堪她一擊?
當時擔心得幾要飛身而出助母親一臂之力,可是念頭才起,另一一念頭急阻止了他,暗忖:「母親決不會有危險,如夢大師不敢傷她老人家,她或許內心有虧,只戰勝後打發母親走,不致於搶了母親的七葉樹,又打傷她老人家。」
此時芮瑋認定七葉樹是母親的,如夢大師一番解釋完全憑空捏造,心想乘這機會慈庵悲內空無人時,盜得七葉果樹還給母親。
他再沒想到今晚要來盜的七葉果,其樹竟原來是母親之物,起先來盜時內心頗感不安,這時既知七葉果本是母親的,不安的感覺頓除,立意盜回後給母親。
明亮的光火下,陳淑貞與如夢大師互相對峙著,看不出誰會先發難的意向,越是高手較藝,未出手前的沉默對峙越長,但一出手勢不可當,非絕妙高招不輕易出擊。
芮瑋很明瞭高手較藝的情形,他有意留下來一看究竟,但他心想只要一出手時間不會長,母親絕擋不過如夢大師十招,十招一過,母親知難而退,如夢她們回庵,再盜取七葉樹難矣!所以他要在她們未出手前盡快盜得七葉果。
他留意一瞥母親,暗中祈禱:母親啊,你不敵後趕快逃走,兒子會安穩地給你取回七葉果,千萬不要戀戰,你決不是如夢大師的敵手。
如夢大師啊,你要有良心還像往年般適可而止,倘若真敢傷了我母親一根毫髮,芮瑋誓不與你干罷!
祈禱完輕巧掠進慈悲庵內。
芮瑋明知母親不敵如夢大師,但他很放心如夢大師不會傷她,他以為如夢大師要傷他母親早傷了,也不會等今年,而她們一年一次默契似的約會怕有十幾年了。
其實他不用擔心這些,更不必擔心如夢大師真敢傷了陳淑貞,如夢大師就是想傷陳淑貞還不能呢!
芮瑋小瞧了他母親真正的武功,他不知他母親的武功僅略遜如夢大師一籌。
如夢大師若不謹慎應戰可能還輸呢?
芮瑋要是仔細想想如夢大師這種如臨大敵的排場,以及與陳淑貞對峙時肅穆凜備的神情,她如夢大師有一點輕敵的味道嗎?她不但不敢輕敵,而且當作一場十分重要的比試!
如夢大師的心理只要能夠擊退陳淑貞就好了,根本沒敢想能傷了陳淑貞,芮瑋萬想不到他母親的本領當今之世除了如夢大師,不作第二人想。
且說芮瑋來到慈悲庵內,他不闖別處,就來如夢大師居室,以他判斷七葉果為不世奇珍,如夢大師不可能收藏他處,要收藏一定收在居室附近。
他這判斷一點不錯,七葉果如夢大師視若性命,可能的話隨時帶在身邊,但那七葉果栽種在花盆內當然不可能隨時帶著,如夢大師把它珍藏在居室的秘門內。
這道秘門不易看出,芮瑋來到如夢大師居室毫無線索可尋,室內只有一張雲床,一尊石几,幾上香爐一鼎,別無他的陳設。
芮瑋斷定七葉果在這室內,所以他不灰心地慢慢細查,他不懂機關土木之學,卻忽然對那香爐注意起來。
因他發覺那香爐有點古怪,香爐本是用來盛香灰,燒香的,而這香爐內並沒香灰,顯然這香爐沒用來燒過香,僅是個陳設品。
陳設在普通人家倒無可疑,陳設在出家人的禪房中就奇怪啦,出家人每日燒香,那有現成香爐不用而當作陳設品呢?
他懷疑地走到石几旁,望著那香爐發呆,只見那香爐乾淨淨,好像經常被觸摸所以纖塵不染。
香爐太乾淨觸發他靈感,當下用手摸去,左摸右摸,忽聽一聲輕響,大喜側首一望,聲響處壁間開出一道暗門。
這暗門不用說裡面一定藏著七葉果,如夢大師天天看視一遍,就難怪那香爐揩拭得一塵不染了,原來香爐是開啟暗門的機關。
芮瑋滿懷高興的探首暗門內,裡面地方不小呢,只見中央屋頂掛著大花籃一隻,花籃內葉外吐,每葉七瓣,嗅著滿室清香,芮瑋再無疑心,斷定花籃內就是七葉樹。
他一高興,未及細思,飛身掠進暗門向那花籃縱去,就在此時耳旁呼的一聲,一人搶先奪到花籃的手把。
芮瑋大急,沒看清來人是誰,先搶花籃內七葉果樹要緊,人在空中伸手探進花籃內捧那七葉果。
那人嗤聲笑道:「你跟我搶什麼……」
一一語未畢,他大叫一聲,原來「他」一摸花籃手把,一抓緊後只覺萬針攢刺般,痛得忍不住撒手丟開手把,同時叫痛起來。
這一叫令芮瑋也一大驚,認出「他」是白燕,慌亂下沒把七葉樹捧出,僅抓著一大把樹葉,真氣就不斷,身形下墜。
白燕與芮瑋同時落地,他們起步上掠時在暗門外,落下時卻在暗門內,倆人才一踏實「轟」的一聲,原來整個暗室內裝著翻板,不能著力,人一踏上立時翻落。
他倆人沒想如夢大師出家人設此毒辣的陷阱,身體如流星直往下墜,不知下落好久才聽「膨」聲水響,虧好是水,下面要是石地,這麼高的距離不摔死也摔個重傷。
倆人都會水不怕溺斃,芮瑋邊踩水邊埋怨道:「你來幹什麼?」
白燕道:「我不放心你偷偷跟著。」
芮瑋不高興道:「你總是不放心我,怕我開溜,答應我三天自由,怎麼還如斯小氣?」
白燕嬌嗔道:「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怕你溜還答應你三天自由麼,我是真的關心你,你怎麼總不知好歹?」
芮瑋「哼」一聲道:「你既關心我,跟我搶那花籃做什,怕是奇珍異寶被我一一人獨吞麼?」
白燕臉微微一紅,搶嘴道:「你還說呢,我代你吃苦頭知不知道?」
白燕女人貪得,以為芮瑋發現如夢大師的秘門,定有某種奇貨收藏,故搶進來奪取。誰知一抓到花籃手把,被花籃手把上塗的毒藥毒著了手,此時還痛得厲害哩!
要不是白燕來搶,芮瑋也會拿那花籃手把,他見手把被奪,才機警的先搶籃內的七葉樹,所以白燕說得不錯,她的確代芮瑋吃了苦頭。
芮瑋不知手把上有毒,問道:「你又吃了什麼苦頭推到我身上?」
白燕手上痛得利害,不耐煩道:「咱們別囉嗦啦,泡在水裡等她們來抓嗎?快想法子上去!」
距離上面太高的緣故,底下黑黝黝的,芮瑋游了半天游到盡頭,伸手一摸涼颼颼的,竟是堅硬又滑不溜手的石壁。
他挨著石壁摸過去,摸了一大圈全是石壁,毫無著手一歇之處,他雙腳游動到現在已然略覺有點疲倦了。
白燕也不例外,她感到踩水越來越不靈便,叫道:「能不能上去?」
芮瑋歎道:「咱們要命葬此地啦!」
白燕驚慌道:「你說什麼?」
芮瑋已知絕處難逢生,只等踩不動水了,非活活淹死不可,他既知死定,心胸反而開闊笑道:「白小姐,人家是同穴鴛鴦,咱們是同水鴛鴦,不錯啊,能夠水葬了咱們也不壞。」白燕嬌嗔道:「你說什麼鬼話,快想法子上去!
危急時,女人總滿心倚靠男人,雖然白燕武功在芮瑋之上,她此時也企盼芮瑋來救她了。
芮瑋笑道:「有法子你來想,我沒法子。」
白燕遊了一陣,瞭解情況,絕望道:「芮瑋,咱們就這樣等死?」
芮瑋無可奈何道:「老天要咱們死,你說有什麼法子可想?」
白燕怕極,嗔道:「你個大男人,難道就不能動動腦筋來救女人!」
芮瑋苦笑道:「好,小姐,我為你動動腦筋吧。」
說著潛下水去,只覺水下其深無比,好一會才升了上來。
水裡面黑得什麼都看不到,白燕決不敢潛下去一探究竟,芮瑋一上來,就問道:「有沒有路子?」
芮瑋笑道:「那有什麼路子,你當下面有陸路嗎,不是我嚇你,下面摸不到底全是水,等潛到底大概也悶死了。」
白燕芳容失色,咬著嘴哩打顫道:「這……這……怎麼辦……」
芮瑋聽她可憐兮兮的聲音,怪自己不該嚇她,安慰道:「雖然摸不到底,卻讓我發現了源。」
白燕仍直發抖道:「那……那……有什麼用?……」
芮瑋道:「當然有用,本來只當這裡是死水,死水別想活命,既是活水,沾著這個活字,咱們活命有望。」
白燕安了心,講話不因怕得發抖而不清,急道:「怎麼活法快說我聽,我越來越踩不動水了……」
芮瑋正要說話,忽然上面傳來微弱的聲音,芮瑋聽不清楚,提起真氣,迫送語音上去,問道:「你是誰,請說話大聲點。」
上面那人知道下面距離太深,也提起真氣道:「芮大哥嗎?我是高莫靜。」
芮瑋大喜道:「原來是高姐姐,你怎麼會來這裡?:他本當上面的聲音是敵人發出的,卻想不到是高莫靜,難怪她不敢大聲說話,敢情怕慈悲庵內的尼姑發現!
高莫靜內功修為已至「無我神藏」的地步,有她在上面,芮瑋幾乎絕望的心情,豁然開朗道:「白小姐,這下咱們有救了。」
白燕怪裡怪氣道:「你不是有法子嘛,咱們想自己法子活命,不要靠她來救。」
芮瑋笑道:「我那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縱然管用活命希望甚微,她來了,你不用再擔心啦,百分之百得救,等著吧。」
白燕冷笑道:「她也不是神仙,哼!。
芮瑋語氣太肯定了,彷彿把上面那女子當作無所不能的女菩薩,這引起白燕滿懷的妒意,渾然忘了此時自己的性命也要靠她來救。
這久不見高莫靜回音,芮瑋提起真氣,喊道:「高姐姐,高姐姐
白燕斥道:「你要把敵人喊來是不是!。
芮瑋焦急道:「咦?她到哪裡去了?」
白燕忘了死亡的恐怖,只知一味吃醋道:「你當她會冒死來救你,哼,她要下來救你,這麼高的距離,也別想再上去,芮瑋,你死了這條心,她走了,咱們想自己法子活命正經。」
芮瑋恍然大悟道,「她一定找繩子去了!」
白燕撇道:「這距離少說百來丈,一時到哪裡去找這長的繩子。」
芮瑋道:「如夢大師到底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為懷,雖知來人要盜她的七葉果故設此陷阱,但不會不預備長索相救的,她只要找到那條長索,咱們立即得救。」
白燕一聽有理,性命還是重要的,暗中也盼高莫靜快將那條長索速速找到,時間一遲,如夢大師發覺那就一切都完了。
好一陣,兩人等得正急慌,上面高莫靜傳來語音道「芮大哥,我放繩子啦。」
芮瑋白燕幾乎同時叫道:「決放,快放!」
他倆焦急地等著繩子下來,白燕巴不得繩子就到眼前,實在她累的幾乎要脫力,再維持一刻都難受。
不是嗎?自落陷阱到現在一個時辰過去了,再會水的人毫無借力一歇處,踩水踩到現在也差不多了,況且他們只略懂水性並不精通,若非身懷絕頂內功,可以憑仗內功提氣不沉,否則此時早已溺死。
等!等!等!兩人等得心要跳出來,仍不見繩子落下來,白燕罵道:「那丫頭大概死了!」
芮瑋道:「這長的距離繩子落下來要段時間的。」
白燕莫名其妙地笑道:「你簡直錯昏了頭,就是根鵝毛此時也該落下來啦,芮瑋,她誑你,可能她根本沒找到長索,騙你安心而已。」
芮瑋暗暗搖頭,絕不信高莫靜沒有找到長索,上面一定發生了某種變故,阻止高莫靜放索下來。
又等一刻,白燕急得不耐煩,提氣罵道:「臭丫頭,你死了麼?怎麼還不放索下來?」
上面忽然回話道:「下來了。」
白燕一高興,急叫道:「決,快,快!」
芮瑋忽道:「那不是高姐姐的聲音,好像是如夢大師說的話。」
白燕正要回句:「放屁!」斗聽「膨」聲大響,水花四濺,急游上去迎接,她只當落下來的是條救命的繩子。
但未游近,忽聞女子啜泣聲,這下白燕整個人如被雷擊,轟的一呆,竟忘了踩水,身體直往下沉。
芮瑋游上去,哀聲道:「你……你是……高姐姐……」
落下那女子,不錯,的確是高莫靜,她仍在啜泣不已,芮瑋不知說什麼來安慰的好,此時又聞「膨」聲大響,跟著微聞「喀嚓」一聲,抬頭看去,頂上的翻板復原,本來微暗的光線一點也無,底下變成全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芮瑋一雙夜眼仍可辨察,他發覺水上少了一個人頭,急叫道:「白小姐,白小姐……」
敢情白燕絕望下身體下沉,還未浮上,芮瑋知道不妙急潛入水中,好一刻撈上白燕昏迷的身體。
白燕急、累交加下,一時無法醒來。
芮瑋添了個累贅,本已疲倦的他也難,慌道:「高姐姐快過來。」
高莫靜停下啜泣,游了過來,芮瑋不及解釋把白燕交到她手中,這才勉強不致下沉。
高莫靜水性甚強,抱著白燕邊踩水道:「我好慚愧不能救你
芮瑋歎道:「你不必自疚,還是我不好,累你也落此陷阱。」
高莫靜幽幽歎道:「你自來華山月餘不歸,家父放心不下,命我前來探看,萬一有難,也好有個幫助……」
其實高壽怎會命她孤身女子前來,雖知女兒暗懷玄奇武功,也不致於叫她來,府中高手多的是,不愁無人調派。
高壽不見芮瑋回不急,而是她高莫靜急了,偷偷來此,卻適逢其巧趕到今晚。
高莫靜停了停,接道:「我白天就來了,但礙於有人守關,故來夜探,正好慈悲庵面臨強敵無人防守,心想你月餘不回定是身陷牢獄被關住,這機會正好,假使發現了你,乘機救出。
「從庵中監獄搜搜到這裡,只以為這下面是深獄,卻想到不是個極深的水牢,聽你回話,才知甚深,找到長索只盼就將你救上,那……那知……繩未放下……」
芮瑋「唉」聲一歎道:「可是如夢大師發現了?」
高莫靜「嗯」了一聲道:「這也是命,卻恰在此時如夢大師強敵已退,進來發現了我……」
芮瑋驚道:「家母與如夢大師比了這久才見勝負?」
高莫靜也微驚道:「那黑衣長髮婦人是令堂?」
芮瑋回道:「正是家母,不想家母武功竟能與如夢大師抗衡如斯之久!」
高莫靜道:「我觀如夢大師與令堂相戰時,罡風四溢,其勢甚烈,一個不好……
芮瑋心謝高莫靜關懷自己的母親,笑道:「家母雖敗不致有危,她老人家既能與如夢大師相戰個把時辰,武功不遜如夢大師多少,自有全身而退的力量。」此時他才知母親武功真個不凡,當今天下只有如夢大師能與她一戰了。
本以為如夢大師搶了母親的七時樹不忍再傷母親,這時看來如夢大師是個量窄毒尼,不會有這好心,而是她無法傷得了母親,以往十數年不能,今年也不可能傷得母親了。
芮瑋對母親的安危十分放心,接著又道:「如夢大師發現後個准你放索,可是和她戰了起來?」
高莫靜恨道:「老妖尼不准我救豈不存心要淹死你,出家人如此歹毒心腸在稱出家人了!我氣忿不過雖然不曉武術,也恨不得打她幾個耳括子……」
芮瑋緊問道:「可是打到了?」
高莫靜道:「我心裡發誓打她耳括子,再顧不得對方武功有多高,結果打是打倒了,卻被她一掌震下這裡……」
芮瑋大聲讚道:「打得好!」
高莫靜痛恨道:「只怪我未運內家真力,僅打她耳括子而未傷她,否則不致於也落下這裡。唉,老妖尼實在毒狠,咱們與她無冤無仇,她……她……竟一心要淹死咱們……
芮瑋道:「她把這水牢板關上確實一心要將咱們淹死在這裡,淹死我們也還罷了,我有意盜她七葉樹自是仇人,但你與她絲毫無仇,卻不應該啊!」
高莫靜憤恨道:「我不知七葉果是何珍貴物品,縱是有世奇珍,也不該為了你盜它而將你活活淹死,虧她是慈悲庵高憎主持,怎會起這歹毒害人的心腸?」
芮瑋歎道:「你知她為什麼也要將你淹死麼?」
高莫靜銀牙暗咬道:「反正她是個表面念佛,暗地無惡不作的老妖尼,我真替二妹叫冤,怎到這種人主持的庵來出家了?」
芮瑋又歎道:「假若你不打她耳括子,可能她不會將那翻板關上,立見將你淹死此地!」
高莫靜驚訝道:「難道為了個耳括子就起心害人?」
芮瑋直搖頭道:「不會那麼簡單,你那記耳括子讓她認出你是月形門的傳人了,要知你不是練成月形門至高秘術四照神功,怎可能不會武功打到她耳括子?
「她既知道你練成四照神功,立意間可傷人,故不容你再活下去!」
高莫靜一聲驚叫,問道:「她……她真的是太陽門下?……
芮瑋道:「不但是而且是太陽門中輩份甚高的前輩人物。」
高莫靜連連呼叫道:「大哥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芮瑋默然無語,他知道高莫靜說「我害了你」的意思。
高莫靜接道:「好狠的老妖尼,為了我月形門傳人,她太陽門世敵的弟子,竟……竟連累大哥你們來與我陪葬!」
芮瑋道:「你不要這樣說,生死由命,我且想法子打開條生路
高莫靜流淚道:「我要說,我要說,大哥,我害你,要不是我來,那老妖尼心腸再毒也會將你們救起的,那……那條長索……她……她早就準備盜七葉果者落下此牢而搭救的啊!」
芮瑋不忍去聽高莫靜自責自怨,他要乘體力尚能的時間盡快找條生路,這生路的活命希望雖渺小,卻總不失個機會,於是一個鯉魚翻身,潛下去。
水下暗無光線,芮瑋卻有夜視之能,他一次一次沿著石壁四處尋找,到第七次潛下水終讓他找到了通水的地方。
原來依芮瑋的判斷,既發現水源是條流動的活水,一定有通水的出口處,否則水慢慢高漲,焉會造成這奇險天成的水牢?
水有出口,人不能隨這出口脫險?芮瑋有這樣想法所以拚命潛水找出口處,結果到底找到一道半人高下的巖洞,水就從這巖洞流出去。
而這水下的巖洞就是活命的希望!雖然不知還有多少危險,卻是大好機會,值得用命冒那危險。
芮瑋本擔心出水口太深,無法下潛找到,那就一切都完了,因這水牢不知多深,以他體力極限決無法潛到底。
虧好出水口在芮瑋不能忍受下潛的邊緣找到了,對芮瑋來說是個大好消息,所以他再上升水面,欣喜道:「有救了,有救了!」
忽於此時頂上翻板「喀嚓」翻開,在那微弱光線口,只見如夢大師探出看來變得很小的腦袋,運氣道「嗯!誰是來盜七葉果的人?」
芮瑋應道:「我,芮瑋!」
如夢大師道:「哦?是你!好、你等著我救你上來。」
頃刻慢慢垂下一條長索,高莫靜奇道:「咦?這老妖尼心怎麼突然變好了?」
芮瑋「哼」了一聲道:「沒那麼簡單,她起先既把一般繩索擲下,已有決心害死咱們之意,這時再起好心定有他故?」
長索垂到底,如夢大師手抓那頭道:「芮瑋,你先沿繩般上!」
芮瑋心念一動運氣道:「可否先讓兩位姑娘上去?」
如夢大師堅決道:「不行!你先上來。」
芮瑋大笑道:「大師,你要救我命,非先救這兩姑娘不可!」
如夢大師斷然道:「我只救你一人,他人不敢!」
芮瑋厲聲道:「為什麼?」
高莫靜急道:「你還問什麼,別等她心意改了,先逃一命是一命。』
芮瑋道:「你別急,她有求於我一定救我,可是要活大家一起活!」
如夢大師道:「芮瑋,你到底上不上來?」
芮瑋道:「打你耳光那位姑娘先上來了。」
如夢大師叫道:「敢!她一盤索我就放手!記住只剩這條長索了,再制一條至少一月時間。」
高莫靜勸道:「大哥,別等了快上去吧,抱著這姑娘上去,別管我,她只不准我一人上去。」
芮瑋冷笑道:「她想要七葉果卻不讓你活,沒那容易!」高莫靜道:「你盜得七葉果啦?」。」
芮瑋「嗯」道:「算不得盜,這本是家母之物。」
原來芮瑋雖未將栽種花籃內的七葉樹捧出,卻一把將那一枚僅有的果子摘下,揣在懷中。
七葉樹一長七葉果,不再長第二枚,等果子熟落,七葉樹隨即枯死。
如夢大師好不容易等七葉果長出,最近熟透就要採食,以延壽年,此果服下,如夢雖已逾百齡仍可再活幾十年。
不想辛苦等出的果子被芮瑋摘去,怎不令她情急,早先她見花籃無恙,以為果子在內,等再注意探看時果子不翼而飛,盜果的人仍在水牢內,當然果子一定仍在他手中。
如夢大師毒下心腸決心淹死高莫靜他們,開翻板,只盼盜果人尚未淹死,然而芮瑋卻要高莫靜隨同上來可為難了她。
如夢大師捨不得果子頗有意也讓高莫靜上來,只因脾性倔強,話既已說出,死也不准芮瑋讓高莫靜先上來。
芮瑋更是倔強,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觀念,忽然堅定道:「咱們潛下水去!」
高莫靜感動欲淚道:「你要放棄這條生路?」
芮瑋慨然道:「有另條生路,無所謂放棄不放棄!」
高莫靜歎道:「那條生路可有危險?」
芮瑋道:「求活命本就要冒危險!」
高莫靜清淚涔涔道:「但這條生路於你卻無危險。」
芮瑋一笑道:「可不見得,別多說了,咱們潛下去吧!」
不等高莫靜再說,當先潛了下去,高莫靜無奈隨即跟著下潛。
如夢大師在上面等得心焦,只怕芮瑋淹死了,果子失而不得,終於捺下性子,呼道:「好吧,芮瑋,你先讓姑娘們上來!」
可惜叫得晚了,芮瑋他們已經聽不到了。
放下如夢大師懊悔不已,只說芮瑋潛到水口,回身抓住高莫靜衣領潛進巖洞。
這出水巖洞並不寬大,高莫靜不能夜視,若不被芮瑋一抓,就許跟錯了水道。
女孩子家膽小怕黑,進了洞被那流水暗勁所帶,嚇得緊緊抓住芮瑋的手腕,一動也敢動。
芮瑋站在巖洞內,稍一歇腿勁,抱過昏迷的白燕,用手暗示高莫靜抱著他腰,三人互相抱著,慢慢走進巖洞內。
流水的力量雖不大,卻有沉重的壓迫感,懷著夜鬼般的恐懼走了十來步就無法前進了。
水道越來越窄,到此已無法容身深進。
芮瑋毫不考慮的掏出魚腸劍在狹窄的道口四下亂劃,魚腸劍利斷金,區區岩石被它一劃就裂。
水流勢本來甚緩,這一劃破天然的巧勢,岩石失去阻止的力量,頓時水流的暗勁泉湧。
彷彿各處的流量齊集芮瑋他們容身之點,勢如萬流歸宗,一一下衝開狹窄的洞道,直把芮瑋他們三人隨那沖碎的岩石,齊向深處衝去。
芮瑋、高莫靜被那無比的流勁沖得同白燕一般迷失過去。
但見水下滾滾泉流將他三人越帶越遠,不知帶到了何處,其間三人身上被岩石創傷了大小無數傷口。
三人只當一定死無完骨,本已昏迷的白燕沖醒了又昏迷過去。
高莫靜內心深處覺得:「芮瑋他倆陪自己冒這大險太不值得了,他們本可毫無驚險的。」
有了這點懊悔心,她憑仗天下無二的四照神功極力掙扎著,雖在昏迷中仍有內在驚覺道:「有機會寧棄己命,不讓他倆人死!」
天意能讓她有機會救芮瑋、白燕嗎?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