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 第九章 神劍山莊的藏劍居 文 / 古龍
一
四個人。
四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人,這四個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裡,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來,而且很快的掠到白天羽面前。
他們的神情冷漠,年紀都在四十左右,每個人手中執著劍,他們的臉色平板,不帶一絲表情,灰色而沉滯的眼睛看著白天羽。
白天羽沒有動,他看看這四個人,再看向謝小玉,但謝小玉僅笑笑:「白大哥,我說這四個人我不認識,你相不相信?」
「你是說他們不是神劍山莊的人?」
「這個我倒不敢說,因為我來神劍山莊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雖不算長,可是連你自己家裡的人都不認識,似乎不太可能吧?」白天羽冷冷的說。
「別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認識,而且還是我來了之後僱請來的。」謝小玉看看那四個人:「但是這所院子裡的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我沒進去過,他們也從不出來。」
「從不出來,他們又如何生活呢?」
「我不知道。」謝小玉搖搖頭:「我也不管家,是謝亭生在管。」
謝亭生就是謝掌櫃,大家都稱他為謝掌櫃或謝先生,久而久之的就忘了他的本名。
謝小玉是山莊的主人,自然不必也叫他謝先生,但也是現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謝亭生也不知道我們。」四人其中一個中年人忽然開口:「我們是他的叔叔經管神劍山莊時進入山莊的,已經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謝總管去世,才由他的侄兒來接任。」
「那麼四位是神劍山莊中最老的人了?」謝小玉笑了笑。
「我們不屬於神劍山莊。」中年人的聲音也跟他的臉日樣平板:「我們只屬於藏劍居。」
「藏劍居?」謝小玉微楞:「藏劍居在哪裡?」
「就是這裡面。」中年人指著小院子裡。
「原來這裡叫藏劍居,我真是慚愧,居然會不知道,虧我還是山莊的女主人。」謝小玉說。
「聽主人說起過,但是卻與藏劍居無關。」中年人說道:「這兒不屬於神劍山莊,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你們的主人是我的父親。」
「我們不問主人在藏劍居外的關係。」中年人說:「藏劍居只有一個主人,再無任何牽連。」
「那麼四位如何稱呼?」謝小玉笑著問。
「藏劍居中,只有主人與劍奴,用不著姓名。」中年人說。
「只是為了稱呼區別,人以干支為冠稱。」中年人說:「我叫甲子,以此類推為乙丑、丙寅、丁卯……」
「照這樣推算起來,這藏劍居中豈非有六十名劍奴了?」謝小玉說。
「藏劍居與世隔絕,不通往來,無可奉告。」甲子說。
「我要找謝曉蜂。」白天羽忽然開口:「他在不在?」
「藏劍居中,沒有這個人。」甲子說。
「那麼我就找藏劍居的主人。」
「如果主人要見你,自會在外面相見。」甲子冷然的說:「否則你我來也沒有用,藏創居中絕不容外人進去。」
「主人在不在?」白天羽問。
「無可奉告。」甲子說:「相信你們早已知道了,這院牆外兩丈之內都是禁地,今天念你們是初次犯禁,我們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殺勿論了。你們快走吧。」
「我是來找謝曉蜂決鬥的。」白天羽沉下聲來。
「告訴你沒存這樣一個人。」早子說:「你要找謝曉蜂,就應該到別處去找。」
「到哪裡可以找到他?」
「不曉得。」甲子說:「藏劍居既與外世隔絕,而且顧名思義,藏劍居既已藏劍,也不是跟人決鬥的地方。」
白天羽冷笑一聲:「那麼你們手中怎麼會拿著劍呢?」
「我們手中的不是劍。」
「不是劍。」白天羽冷冷的說:「那又是什麼?」
「隨便你稱它為什麼,就是不能叫它為劍。」
「明明是劍,卻偏偏不稱為劍。」白天羽鄙夷的大笑:「你們這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行徑不怕人笑掉大牙。」
這四個人聽了白天羽的話,本應、該感到很憤怒才對,可是他們卻仍然很平靜,沒有一絲激動之樣,甲子等白天羽笑完了才冷冷的說:「你要怎麼想,怎麼稱呼那是你的事。」用子說:「但是在藏劍居中,我們不認為它是劍。」
白天羽忽然覺得笑不出來了,罵人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對方如果根本不作理會,這就變得非常無趣了。
白天羽冷哼一聲,盯著甲子:「你們是出來阻止我進去的?」
「是的。」甲子說:「那扇門封鎖藏劍居的,所以萬萬不能破壞。」
「假如我一定要破壞它呢?」
「那就會很槽糕的。」甲子冷冷的說:「你會後悔不該做了這件事,而且別人更會怪你不讀做這種事。」
「本來我倒並不真想破壞它的,給你這麼一說,我是非破壞一下了。」白天羽大笑說:「因為我這個人從不做過的事後悔,而且最喜歡被人埋怨。」
「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二
「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絕對沒有人會去懷疑甲子這句話的真實性,三歲小孩子都看得出他們一定會盡丁切力量去阻止。
白天羽看得出,也知道,但他只笑笑,然後一滑步,人閃過甲子他們四個人,而已閃到門前。
四個人四把劍,就在白天羽剛到門口時,已如閃電般的刺向白天羽後胸。
四把劍都是同一招,同是一刺,這一刺很簡單,很平凡,不會有任何變化,但卻是凌厲無比,氣勢萬鈞。
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先躲開這一霹,然後再想辦法去破門,但是他們偏偏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頭也不回的仍然抬起右掌擊向門,左手卻從任何人想不到的部位扭曲、變出,然後用一種很奇特的手法一揮。
就聽見「當、當、當、當」的一連串聲音,甲子他們的劍居然都相碰一起他們驚訝的互看一眼,等他們定眼望向白天羽時,就看見那扇門在白天羽的拳下變得粉碎。
木門後是封鎖了幾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謝曉蜂之外,還沒有別人進去過。
所以連謝小玉都感到萬分的好奇,連忙探頭向裡面望去。
她感到失望了。
裡面的範圍雖大,卻十分凌亂,亂草叢生,把原來的亭台樓閣郡掩遮下去了。
這只是一個破舊的庭院罷了,卻是在神劍山莊之中,而又是一代劍神三少爺的潛居之所,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最使人側目的是居然有兩座土墳。
土墳堆立在斷草殘壁之間,雖不知墳中埋的是誰,卻可知這是新起的墳,因為墳上的草還修得較為整齊,是這院中最整齊的東西。
四位劍奴見門已被擊碎,態度雖有點驚惶,但是神色卻更見冷酷,他們不進反而向外面衝了出去。
他們不是逃跑,因為只衝出了十丈之後,他們就突然的停止了。
然後他們就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裡的老鼠,突然發現籠門開了,就飛快的衝出來,分散的躲向隱秘的地方。
躲向隱秘的地方,是老鼠在受驚嚇時的必然習性,但是他們四個人卻不像,因為他們只是進去一下,立刻又出來了。
拿著劍進去,又拿著劍出來。
進去時,劍是雪白光亮的,出來時劍上卻已染滿了鮮血,而且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四個人的劍都是如此,那意思就是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殺了一個人,不過由劍上滴血的情形看來,殺的絕不只四個人。
他們只進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來,殺完人出來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被殺的人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取去了性命。
好快的動作,好快的劍、
白天羽沒有再動,也沒任何表情,謝小玉的臉色卻已有點變了。
「他們這是做什麼?」謝小玉問。
「大概是殺人吧。」白天羽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要殺人呢?」
「大概是不喜歡那些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那裡。」白天羽笑笑:「我也不喜歡這種人。」
「他們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說。
「但不是藏劍居的人。」甲子開口說:「主人曾經跟外面的人約法三章,在這所院子的周圍劃定了禁區,不准前來窺探,違令者死。」
「那是指兩丈之內。」謝小玉說:「他們都不在禁地內。」
「兩丈是門關著時的限制。」甲子淡淡的說:「現在門已經打開了,周圍就擴大了,凡是能看見門裡情形的地方,都是屬於禁區。」
「凡是看見了這院子內部的人都得死?」
「是的。」甲子點點頭:「你一來的時候,主人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沒有告訴你的人,這些人的死是你的過失,如果你告訴過他們,那麼就是他們自己找死,」
「他們不是我的人,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急著說。
「神劍山莊原先沒有這些人。」甲子說:「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我是神劍山莊的主人。」謝小玉昂然抬頭。
「主人還在的時候,你就不能算是主人。」甲子冷冷的說:「就算主人不在,你也只是神劍山莊的主人,不是藏劍居的主人,你管不到這一個地方來。」
白天羽忽然覺得很有意思,看來謝曉峰和謝小玉這一對父女之間,還有著一些很特別的關係。
謝小玉本想再說,但她看了白天羽一眼,覺得自己似乎已說得太多了,連忙笑笑,對白天羽說:「我們父女之間不常見面,有許多事情尚未溝通,倒叫白大哥見笑了。」
白天羽只笑笑,沒有說什麼,但卻轉身間甲子:「那麼我們兩個也是非死不可?」
「不知道。」
「不知道?」謝小玉一楞。
「因為你們已經打開了門,生死就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了。」甲子回答。
「由誰來決定?」白天羽問。
「自然是由裡面的人。」甲子說。
「這裡面還有人?」
「你們進去後就知道了。」
「如果我們不想進去呢?」
甲子微微一楞:「你們打開門,不是為了要進去的嗎?」
「那倒不見得。」白天羽笑笑:「我們也許只想瞧一瞧裡面的景色,現在門己打開了,裡面只不過是兩座荒墳,一片凌亂,沒什麼好看的,我就不再想進去了,除非我確知謝曉蜂在裡面。」
「這個我們不管。」甲子說:「我們只知道你們打開門就得進去,不打算進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面。」
「我原是要進去的。」白天羽冷笑:「但是被你們這麼一說,我倒不想進去了,看你們用什麼方法能要我進去。」
甲子沒有回答,他用行動來答覆,四個人舉劍在胸前,劍尖平伸,排成一個扇形,慢慢的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劍尖上所透出的殺氣也越來越濃。
白天羽的神色已不再吊兒郎當了,他看得出這四個人現在所布下的這個劍陣並不是好玩的。
這個劍陣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人非往後退不可,其實後退並無不可,但後退一步就是門了。
白天羽神色凝重,手中的劍已舉起,勁力凝結,也準備發出那石破天驚的一招了。
這時雙方的距離約摸是一丈。
空無一物的一丈中,含有著兩股難以比擬的巨力在相互衝擊著。
突然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微風,風中擲起了一片落葉,捲入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葉子還未落地,卻已突然消失了。
三
這空無所有的一丈,彷彿有著幾千萬支利劍,幾千萬把利刃,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控制著。
別說是一片落葉,就算是十個人進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塊,成為肉眼看不見的細粉。
謝小玉的臉色已嚇白了,緊縮成一團,可是她的眼中卻閃出了興奮的光芒。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於興奮,少半是為了恐懼。
有什麼是值得她興奮的呢?
無聲無息無形的衝突」表面上看來是平衡的,但衝突畢竟是衝突,必須要有個解決的。
衝突有個結果。
勝或負,生或死?
白天羽和劍奴之間的衝突,似乎是只有生或死才能結束的那一種。
這是每一個人,包括他們雙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覺,只不過誰生誰死,各人的感覺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來了,因為四名劍奴忽然的進前一步,相距丈許,進一步也只不過是尺許而已,並沒有達到短兵相接的距離。
但是以他們雙方僵持的情況而言,這一尺就是突破。
生與死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結束的揭曉,但是也沒有。
因為白天羽居然退了一步,退的也是一尺,雙方的距離仍然是一丈。
在衝突中能夠有突破的人,應該是佔上風的一方,但是甲子他們的神色卻已微異,已緊張。
甲子他們再進,白天羽再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謝小玉當然也跟著白天羽退。
終於,他們退入了門裡。
僵持終於有了結果,看來是白天羽輸了。
四
白天羽的劍已收起,神色平靜,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事,而門外的劍奴們,卻像是生過了一場大病似的,幾乎陷入虛脫的狀態。
也像是剛掉入河裡被人撈起來,全身濕淋淋的,甲子是比較撐得住的一個,他抱劍打了一恭,神色中有著感激:「多謝白公子。」
「沒什麼,是你們把我逼進來的。」
「不,在下等心中都很明白,白公子如若劍氣一發,我等必無幸理。」
「你們是一定要我進來?」
「是的,如果無法使白公子進去,我們只有一死以謝了。」
「這就是了。」白天羽笑了一笑:「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卻不願被人逼進來,如果你們客客氣氣的請我進來,我早就進來了。」
甲子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如果白公子堅持不肯進去,我們只有死數,不管怎麼說,我們仍是感謝的。」
他們雖是沒有姓名的劍奴,但人格的尊嚴卻比一般成名的劍客都要來得堅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我也不是願意在那種情形下被你們逼進來,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的進來,勢必要發出劍招。」
「公子招式一發,我們都必死無疑。」
「這點我比你們清楚。」白天羽淡淡的說:「只是我還不願意為你們出手,我是來找謝曉峰的,你們不是謝曉峰。」
「很好,很好,魔劍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我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過來一談。」
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院中的茅亭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