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四章 連環計停當 文 / 古龍
沈浪暗中接過燕兒塞入掌心的紙條,聲色不動,笑道:「小心走好。」
快活王微怒道:「你跌倒也不打緊,若要沾污了沈公子的衣裳,若要傾倒了姑娘手調的美酒……」
白飛飛立刻柔聲接道:「賤妾再調一次,也沒什麼?」
玉手執壺,為快活王斟酒一杯,快活王怒氣立刻化作長笑,她不但有馭下手段,也有迎上本事。
她不但能令快活王服服貼貼,也能令這燕兒鶯兒死心塌地,沈浪瞧在眼裡,不禁微笑頷首。
一杯酒下肚,沈浪立刻發覺這「孔雀開屏」酒,不但芳香甘冽,無與倫比,酒力之沉厚,亦是前所未有。
這酒中似乎不但有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竹葉青等烈酒,還似有狀元紅,葡萄桂圓等軟酒。
這十餘種酒滲合在一起,喝下肚時,又怎會不在肚子裡打得天翻地覆,縱是鐵鑄的肚子,只怕也禁受不起。
何況,硬酒與軟酒滲合在一起,不但酒力發作分外迅快,而且後勁之強,也是夠人受的。
沈浪立刻留上神了,一杯酒雖然仰首飲下,總留下小半,白飛飛為他斟酒時,也總是倒得少些。
快活王卻是胸懷大暢,酒到杯乾。
他縱是超人,卻也有人類的弱點。
那顯然便是酒、色二字。
芸芸眾生,又能幾人能闖得過這酒、色二字。
於是,快活王終於醉了。
他雖然還未倒下去,但銳利的目光已遲緩,呆滯——他瞧人時已不能轉動目光,卻要轉動整個頸子。
沈浪以手支頤,道:「在下已不勝酒力,要告退了。」
快活王叱道:「醉,誰醉了?」
沈浪微道:「王爺自然未醉,在下卻醉了。」
快活王縱聲笑道:「沈浪呀沈浪,看來你還是不行,還是差得太遠,縱然本王喝兩杯你只喝一杯,你還要先倒下去。」
沈浪道:「是是是,在下怎比得王爺。」
快活王大笑道:「莫走莫走,來來來,再喝幾杯。」
他果然又舉杯一飲而盡,拍案道:「好酒,再來一壺……不行,再來八壺。」
他雖是睥睨天下,目無餘子的絕代梟雄,但等到喝醉了時,卻也和個趕騾車的沒什麼兩樣。
只見他忽而以著擊杯,放聲高歌,忽而以手捋髯,哈哈大笑,忽而伏在案上,喃喃自語,道:「白飛飛,你為什麼定要叫本王苦等你……本王已等不及了……本王今日一定要在這裡歇下。」
沈浪瞧了白飛飛一眼——這女孩子身在虎窟之中,居然竟能保持了身子的清白,快活王居然不敢動她。
沈浪目光中也不知是歡喜,還是佩服。
白飛飛的剪水雙瞳也正在瞧著他,那溫柔的眼波中,像是含蘊著敘不盡的情意,敘不盡的言語。
她像是正在對沈浪說:「你可知道,我一切都是為你保留的。」
兩人僅只瞧了一眼,卻已似全都瞭解了對方的心事。
白飛飛眼角瞟了瞟快活王,嫣然一笑。
沈浪含笑點了點頭,長身而起,道:「在下告退了,王爺醒來時,就說沈浪已醉了。」
快活王道:「莫走莫走,再喝幾杯。」
他一把抓住了沈浪的衣服,沈浪輕輕扳開了他手指,悄悄走了出去,只聽快活王語聲已更模糊。
燕兒迎在門外,輕笑道:「燕兒領公子出去。」
沈浪笑道:「多謝姑娘。」
燕兒盈盈走在前面,回眸一笑,道:「沈公子當真又溫柔,又多禮,真也難怪我家姑娘要……要……」掩嘴「噗哧」一笑,碎步奔了出去。
穿過重重簾幕,走到前面間屋子,那些少女倒有的已睡了,有的正在對鏡梳妝,有的正瞧著雙晶瑩的玉腿,在修腳趾,用一支小小的刷子,醮著鮮艷的玫瑰花汁,小心地塗在趾甲上。
沈浪雖未低頭,但卻絕未去瞧一眼。
只聽少女們輕啐道:「好神氣,有什麼了不起,姑奶奶們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你瞧他那微笑,有多可惡。」
「嗯,你為什麼要這樣笑,你以為天下的女孩子瞧見你這笑都要昏倒麼……哼!自我陶醉。」
燕兒一直掩著嘴在笑,好容易走了出去,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咬住櫻唇,笑啐道:「好一群醋娘子。」
沈浪笑道:「其實女孩子吃醋時大多可愛的很。」抬眼望去,陽光已灑滿庭園,草木散發著芬芳的香氣,昨夜陰森,詭秘的種種遺跡,都已不見。
獨孤傷也不見了,他若未死,必定傷心的很。
沈浪長長伸了個懶腰,笑道:「姑娘請留步吧。」
燕兒道:「你……你為什麼對我總是這樣客氣。」
扭轉身,燕子般輕盈掠去。
沈浪搖頭笑道:「人小鬼大的女孩子,近來越發多了……」
只見燕兒突又轉回頭來,道:「喂,莫忘了那……」
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指了指沈浪的手。
沈浪點了點頭,緩步走出遍地陽光的庭園,昨夜,又是艱苦一夜,但艱苦總算有了代價。
他終於勝了,終於贏得了快活王的信任。
此刻,他走在溫暖的陽光下,但覺全身都充滿了活力,昨夜的苦戰疲憊,也正如庭園一般,被陽光照得全未留一絲痕跡。
他自信無論什麼事發生,都可以應付的。
雖然他心裡還有幾點想不通的事,但他悄悄摸出藏在袖裡的紙團,便知道今日一切都可獲得解釋。
剛走進門,染香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雲鬢蓬亂,衣裳不整,明媚的眼波也滿是紅絲,像是一夜都未曾合眼,此刻一把抱住沈浪,顫聲道:「你終於回來了,謝謝老天,你……你沒有事麼?」
沈浪道:「什麼事都沒有。」
染香道:「你身子還好麼?」
沈浪笑道:「從來沒有更好過。染香長長歎了口氣,道:「你也該早些叫人回來通知一聲才是,你……你……你可知我為你多麼擔心,我……我一夜都睡不著。」
沈浪道:「你現在睡吧。」
染香抬起眼波,眼波中充滿柔情蜜意,輕聲問道:「你呢?」
沈浪道:「我生來就像是沒有睡覺的福。」
染香道:「你不睡,我也不睡。」
沈浪苦笑道:「為什麼?」
染香咬了咬嘴唇,道:「你不睡我也睡不著。」
沈浪笑得更苦,道:「你不認識我時,難道從來不睡麼?」
染香道:「你……你這沒良心的。」
撲上去,重重在沈浪脖子上咬了一口。
沈浪摸著脖子,唯有苦笑。
除了苦笑,他還能怎樣——被太多的女孩子包圍,被太多女孩子喜歡,可真是件又麻煩,又痛苦的事。
那簡直比沒有女孩子喜歡還要麻煩得多。
沈浪倒了杯茶,方待喝下,突然轉身,一把拉開門。
春嬌果然又小偷似的站在門口,又似駭了一跳。
她頭髮也是亂的,眼睛也是紅的,也像是一夜未合眼。
沈浪瞪著她,道:「什麼事?」
春嬌低垂著頭,道:「沒……沒什麼,賤妾只是……來問候公子安好。」
沈浪笑道:「難道你也在擔心我,怕我被快活王宰了麼?」
春嬌扭著衣角,強笑道:「賤妾心裡有些不安,只求……求公子大人不見小人過,莫要怪罪。」
沈浪笑道:「原來你心裡也有不安的時候。」
春嬌道:「公子你……求你……」
沈浪道:「我若要怪罪你,還會等到此時。」
春嬌長長透了口氣,道:「多謝公子。」
沈浪突然沉下面色,道:「但你下次若要再像小偷似的站在我門口,我……」
染香衝過來,跺腳道:「你下次若敢再來打擾偷聽,我就割下你耳朵,剜出你的眼睛,還要將你偷人的事告訴李登龍。」
春嬌臉都白了,垂首道:「是,是,下次不敢了。」
扭面轉身子,頭也不回地逃了。
沈浪突然道:「慢著!」
春嬌身子一震,道:「公……公子還有何吩咐?」
沈浪道:「快下去吩咐為我準備一籠蟹黃湯包,一盤烤得黃黃的蟹殼黃,一大碗煮得濃濃的火腿乾絲,還要三隻煎得嫩嫩的蛋,一隻甜甜的哈蜜瓜……快些送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想只好好吃一頓。」
面對著滿圓燦爛的陽光,沈浪慢慢地享受著豐富的早點,湯果然很濃,蛋果然很嫩,哈蜜瓜果然甜如蜜。
他靜靜地吃完,身後己傳來染香均勻的鼻息。
謝天謝地,她終於睡著了。
沈浪合上眼睛,將那張紙上寫的又回想一遍。
「多日不見,渴思索懷,今日午時,庭園靜寂,盼君移玉,出門西行,妾當迎君於濃蔭樹下。」
現在,正將近午時。
午時,果然是快活林裡最靜的時候,經過長夜之飲後的人們,此刻正是睡得最甜的時候。
沈浪緩步西行,四下聽不見一絲人聲,甚至連啁嗽的鳥語都沒有,只有微風穿過樹林,發出一陣陣溫柔的聲音,就像是枕畔情人的呼吸。
遠處有老樹濃蔭如蓋,一條俏生生的白衣人影,正仁立樹下,風,舞起她衣袂與髮絲。
她目光正向沈浪來路凝睇。
沈浪瞧見她,心裡忽然泛起一種難言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這是個溫柔而美麗的女孩子,但也是個奇異而神秘的女孩子,她看來正如嬰兒般純潔而天真,但世上卻沒有一個人能猜出她的心。
瞧見她,沈浪又不禁想起朱七七。
那刁蠻、任性、頑皮、倔強、最可愛,也最可恨的朱七七,那明朗、爽快、驕做,但有時又溫柔如水的朱七七。
那可憐、可恨、又不知有多可愛的朱七七。
朱七七和白飛飛,是兩種多麼不同的女孩子,兩人正像是兩個極端,兩種典型,一個熱得像火,一個卻冷得像冰。
但無論如何,這兩個女孩子都是可愛的。
沈浪實在想不出世上還會有比她們更可愛的女孩子。
他面上泛起微笑,心裡卻不禁歎息,為什麼這兩個如此可愛的女孩子,命運卻都是這麼悲慘,不幸?
白飛飛自然也瞧見他了。
她面上泛起仙子般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她輕輕招了招手,柳腰輕折,向林蔭深處走去。
四下沒有人跡,遠處有蟬聲搖曳,花已將開,春已漸濃,今年的春天,像是來得並不太遲。
濃濃的樹蔭,將白飛飛的衣裳映成淡淡的碧綠,她垂著頭坐在那裡,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著眼瞼。
那裡是一塊凹進去的岩石,四面有柔枝垂籐,宛如垂簾,自枝條間望過去,她容光更是明媚絕世。
沈浪悄悄走過去,站在她面前,沒有說話。
她也沒有說話。
兩人的呼吸聲,正也勝過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語。
然後,她整個人投入沈浪懷抱裡。
沈浪輕輕撫著她如雲柔髮,良久良久。
風更輕柔,春意更深。
沈浪突然長長歎了口氣,道:「幽靈宮主,你好麼?」
白飛飛抬起了頭,嫣然一笑,道:「你連我的名字都忘了麼?」
沈浪俯首凝注著她,這張臉上,絲毫沒有驚惶,絲毫沒有惡意,有的只是甜蜜的柔情,深濃如酒。
她意甜蜜,她眼波輕柔,她婉轉投懷,她香澤微吐……這標緻的女孩子,怎會是殺人的魔頭?
沈浪唯有輕輕歎息,道:「有誰能忘得了你的名字?」
白飛飛眼波展轉,道:「那麼,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沈浪道:「飛飛……白飛飛……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白飛飛柔聲道:「那麼,你為何要叫我幽……幽靈宮主?」
沈浪淡淡笑道:「白飛飛難道不是幽靈宮主?」
白飛飛輕輕推開了他,後退半步,眼波深情地望著他,深情的眼波中似乎有些嬌嗔薄怒。
她輕咬櫻唇,道:「那幽靈宮主究竟是誰?你為何時時刻刻都要提起她,她……她難道也是個美麗的女孩子?」
沈浪目光凝注遠方,悠悠道:「不錯,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也非常聰明,還有一身非常高明的武功。」
白飛飛垂下頭,輕歎道:「你如此誇獎她,她一定比我強得多,但……求求你,莫要在我面前誇獎別人好麼?」
沈浪道:「但她也是個非常狠毒的女孩子,別人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她卻全都能做得出來。」
白飛飛抬起眼,道:「你見過她?」
沈浪道:「我見過她,就在昨夜……非但見過她,還曾和她交過手。」
白飛飛道:「她……她長得是何模樣?」
沈浪道:「她面上總是覆著層輕紗,不肯讓人瞧見她的真面目,但是我……我終於將那層層輕紗揭開了。」
他目光突然利箭般望向白飛飛,一字字緩緩道:「我這才發現,她原來就是你,你原來就是幽靈宮主……所以我就沒有再出手。」
白飛飛後退三步,失聲道:「我……你瞧錯了吧。」
沈浪歎道:「我不會瞧錯的,別人縱能假冒你的容貌,但那雙眼波……那雙眼波除了你外,誰也不會再有。」
白飛飛全身都顫抖起來,道:「所以你認為我就是那狠毒的幽靈宮主?」
沈浪道:「我別無選擇。」
白飛飛顫聲道:「我若是幽靈宮主,怎會流浪到江南,任憑別人賣我為奴?我若有一身武功,又怎會時時受人欺負?」
她眼圈兒已紅了,淚已將奪眶而出。
沈浪長長歎息道:「這正也是我百思不解的事。」
白飛飛淚流滿面,道:「你……你難道一點也不相信我?」
沈浪道:「我很願意相信你,只是,我又不能不更相信我的眼睛。白飛飛道:「親眼瞧見的事,有時也未必是真的。」
沈浪默然半晌,喃喃道:「不錯……親眼瞧見的事,有時也未必是真的。」
白飛飛掩面輕位,斷續著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就不知父母是誰,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心的待我好,只有你……只有你……」
她突又撲到沈浪身上,悲泣著道:「而你現在也不相信我,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沈浪神色也頗為黯然,道:「我能相信你麼?」
白飛飛仰起頭,秀髮波浪般垂落。
她淚眼瞧著沈浪,道:「你瞧我可像那麼狠毒的女子?」
沈浪瞧著她滿面淚痕,滿面淒楚,唯有歎息搖頭,道:「不像。」
白飛飛道:「那麼,你就不該懷疑我。」
沈浪歎道:「若說那幽靈宮主不是你,世上又怎會有兩個如此像的女孩子?」
白飛飛道:「我難道就不能有個孿生的姐妹,只不過她的命運比我好,我一生受人欺負,而她卻在欺負別人。」
沈浪怔了怔道:「孿生姐妹?」
白飛飛道:「這事聽來雖然像是太巧,但世上湊巧事本就很多,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是麼?」
沈浪道:「這……」
白飛飛接著道:「何況,昨夜你只不過是匆匆一瞥,又是在黑暗之中,你難道斷定完完全全瞧對了麼?」
沈浪垂下了頭,道:「我……」
白飛飛流淚道:「你既然不能斷定,你就不該如此說,你可知道,我一生的幸福,全在你手上,你又怎忍心將我一生斷送?」
沈浪默然半晌,輕撫著她的柔髮,道:「我錯了……我錯了……你能不能不怪我?」
白飛飛幸福地歎息一聲,伏在沈浪胸膛上,柔聲道:「我一切都是你的,你縱然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風,溫柔地吹著,有如此溫柔美麗的女子伏在自己胸膛上,輕敘著如此溫柔的言語,如此溫柔的情意……
沈浪縱是鐵石人,也不禁軟化了。
溫柔……永遠是英雄們不可抗拒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浪終於柔聲問道:「這些日子來,你遭遇了什麼?可以說給我聽麼?」
白飛飛道:「那天在客棧中,你和熊貓兒都走了,朱姑娘很生氣,我……我知道是我拖累了她,心裡也不知有多麼難受?」
沈浪苦笑道:「她……她並不是故意的。」
白飛飛道:「我知道……我知道朱姑娘有時雖然脾氣大些,但心卻是好的,而且她又聰明,又爽朗,又嬌美,我……我實在比不上她。」
沈浪微笑著,又不禁歎息著道:「你什麼事總替別人著想,就這一點,她已比不你。」
白飛飛展顏一笑,如春花初放,道:「真的麼?」
但這美麗的一笑瞬即隱沒。
她又顰起雙眉,輕歎道:「那時我真想一個人悄悄溜走,免得再惹朱姑娘生氣,誰知也就在那時,那個可惡的金……金……」
沈浪道:「金不換。」
白飛飛道:「不錯,金不換已闖進來了,掩住了我的嘴,將我擄走,他……他……他竟將我送到那王……王公子手上。」
沈浪黯然道:「這些事,我知道。」
白飛飛道:「我心裡真是害怕死了,我知道王公子是個……是個不好的人,幸好他……他像是很忙,並沒有對我怎樣。」
她像是費了許多氣力,才將這番話說出,說出了這番話,蒼白的面頰,己嫣紅如朝霞。
她紅著臉,垂頭接道:「後來,他們就又將我送到一位王夫人的居處,那位夫人的美麗,我縱是女人,見了也未免心動。」
沈浪淡淡一笑,道:「她對你怎樣?」
白飛飛歎息道:「她對我實在太好了,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子,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將任何人的悲傷化做歡樂。」
沈浪道:「所以,你很聽她的話。」
白飛飛垂首道:「她對我這麼好,我怎能拒絕她的要求?」
沈浪道:「她要你做什麼?」
白飛飛道:「她要我混入快活王這裡,為她打探消息,我本來是不敢的,但後來知道快活王也是你的仇人,我就答應了。」
沈浪柔聲道:「謝謝你。」
白飛飛嫣然一笑,道:「只要能聽見你這句話,無論吃什麼苦,我都心甘情願了。沈浪道:「你吃了很多苦麼?」
白飛飛淒然垂頭,道:「為了要取信於快活王,他只好先將我和那……那世上最最可惡可恨的妖魔關在一個地方。」
沈浪歎道:「你一定嚇壞了。」
白飛飛臉又紅了,道:「我寧願和毒蛇猛獸關在一起,也不願見到他一面,但……為了王夫人,為了你,我只有壯起膽子。」
沈浪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如此勇敢的女孩子。」
白飛飛的臉更紅道:「王夫人後來還告訴我件秘密,原來那妖魔不是男的,而是個女的,但後來我雖明知她是個女的,瞧見『她』那一雙眼睛時,仍然不住要全身發抖,『她』手指沾著我時,我真恨不得立刻就死去。」
沈浪道:「可是那王夫人故意放『她』和你逃的。」
白飛飛道:「王夫人知道『她』若能逃走,必定會帶我,那一路上……唉……」她淚珠又復流下,但瞬即又抬頭笑道:「無論如何『她』現在總算死了。」
沈浪道:「他可是一到這裡就死了?」
白飛飛道:「一進門就死了。」
沈浪道:「他是如何死的?」
白飛飛幽幽道:「是我殺死了他。」
沈浪聳然道:「你?」
白飛飛道:「不錯,我……你奇怪麼?」
她掠了掠散亂的鬢髮,接口道:「王夫人給了我一個戒指,那戒指上有個極細的尖針,針上是其烈無比的毒藥,我只要輕輕一拍『她』肩頭,眨眼間『她』便要毒發而死,『她,始終將我認作』她『的囊中之物,自然全未曾防備著我。」沈浪沉思半晌,長長歎了口氣,道:「原來如此。」
白飛飛幽幽道:「我也殺了人,你會不會怪我?」
沈浪柔聲笑道:「無論任何人換作你,都會殺死她的。」
白飛飛道:「那麼,你又在想些什麼?」
沈浪歎道:「我有件始終不懂的事,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白飛飛道:「什麼事?」
沈浪道:「我始終不瞭解,展英松等人,為何一入『仁義莊』,就全都暴斃,如今我才知道,那也是王夫人的指上毒針。」
白飛飛眨了眨眼睛,道:「但那戒指上的毒針,只能用一次呀,那就好像毒蜂的尾針一樣,用過一次。就沒有毒了。」
沈浪皺眉道:「哦……」
白飛飛道:「何況,那些人死的一個不剩,又是誰下的手?」
沈浪又自沉思半晌,展顏笑道:「我明白了。」
白飛飛道:「那究竟是什麼秘密?」
沈浪道:「王夫人放他們時,必定有個條件。」
白飛飛道:「什麼條件?」
沈浪道:「那就是要他們每個人都必需殺死一個人。」
白飛飛搖頭道:「我還是不懂。」
沈浪道:「王夫人分別將他們召來,每個人都給他一枚指上蜂針,他們彼此間卻全不知道,所以,到了『仁義莊』,甲殺了乙,乙殺了丙,丙殺了丁,丁又殺了甲,結果是每個人都死了,殺死他們的仇人,正是他們自己。」
白飛飛長長吐了口氣,道:「好毒辣的計謀,好毒辣的手段。」
沈浪歎道:「這手段雖毒辣,但展英松這些人若全都是正人君子,那麼王夫人縱有毒計,卻也無法使出了。」
白飛飛頷首歎道:「這就叫做害人害己……」
突聽一人冷笑道:「你們這正也是在害人害己。」
語聲中,一柄長劍,毒蛇般自拂柳枝垂籐間劃了出來。
劍,閃動著毒蛇般的青光。
白飛飛嬌呼一聲,投入沈浪懷裡。
沈浪身形閃動,避開三步,叱道:「什麼人?」
劍尖斜飛,挑起了垂籐。
一個勁服急裝的英俊少年,斜舉長劍,瞧著他們冷笑,胸前一面銅鏡上,寫著「三十五」。
這赫然正是快活王門下的急風騎士。
沈浪面上竟仍然帶著笑容,點頭道:「兄台竟能來到這裡,在下竟毫未覺察,看來兄台的武功,必定高出同儕許多,當真可賀可喜。」
那急風騎士冷笑道:「閣下已墮入溫柔鄉里,縱有千軍萬馬到來,閣下只怕也是聽不見的。」
沈浪笑道:「也許真是如此。」
急風騎士怒喝道:「王爺待你不薄,將你引為知己,你就該以知己之情,回報王爺才是,哪知你卻在此勾引王爺姬妾,你可知罪?」
沈浪淡淡笑道:「知罪又如何?」
急風騎士厲聲道:「快隨我回去見過王爺,王爺或許還會從輕發落,賜你一個速死。」
沈浪笑道:「那在下真該感激不盡,只是……」
他眨了眨眼睛,又笑道:「你看沈浪可是如此聽話的人麼?」
急風騎士怒道:「你想如何?」
沈浪道:「在下只是有些為兄台可惜,兄台若是聰明人,方才就該悄悄溜走才是,此刻兄台再想走只怕是已走不了啦。」
急風騎士冷笑道:「你當我是一個人來的麼?」
沈浪道:「你難道不是。」
急風騎士厲聲道:「這四周已布下十七騎士,除非你能在剎那間將我等全都殺死,否則你縱然殺了我,還是難逃一死。」
沈浪:「哦——」他面上竟還在笑,白飛飛面上卻已全無一絲血色,突然衝出去擋在沈浪面前,咬著牙大叫道:「這完全不關他的事,這全是我叫他來的。」
急風騎士冷笑道:「白姑娘當真是情深意厚,只可惜我……」
白飛飛顫聲道:「你要殺,就殺我吧。」
那急風騎士目中突然閃過一絲邪惡的笑意,道:「像姑娘這樣的美人,在下怎忍下手?」
白飛飛身子顫抖起來,道:「你想怎樣?」
急風騎士緩緩道:「姑娘想怎樣?」
白飛飛咬著牙跺了跺腳,道:「只要你放過他,我……我……我……我什麼都……依你。」
急風騎士笑道:「真的麼?」
白飛飛又自淚流滿面,道:「真的。」
急風騎士道:「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浪微微一笑,道:「很好,你們走吧。」
這句話說出來,那急風騎士與白飛飛全都一怔。
白飛飛顫聲道:「你……你……你……」
沈浪微笑道:「你既然肯犧牲自己來放我,我若堅持不肯被你放,豈非辜負你一番好意……騎士兄,你說是麼?」
急風騎士道:「這……我……」
沈浪笑道:「兩位此去,需得尋個幽秘之處,莫要被別人發現才是。」
白飛飛嘶聲道:「你……你不是人。」
沈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怎麼反而罵我?」
白飛飛道:「這……我……」
沈浪笑道:「這若是個故事,寫到這裡,你一心要犧牲自己救我,我就該全力攔阻於你,甚至不惜拚命,那才是淒側動人,賺人眼淚的故事,若不如此寫法,那讀者必定要失望的很,故事也說不下去了。」
他一笑接道:「只可惜此刻你不是在寫故事,此間也沒有觀眾,是以這情節的變化,也就不必再去套那老套了。」
白飛飛愕在那裡,像是已呆住了。
那急風騎士也愕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沈浪果然是好角色。」
沈浪笑道:「豈敢豈敢。」
那急風騎士大笑道:「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沈浪淡淡道:「急風騎士若有這樣的輕功,快活王就當真可以高枕無憂了,何況,急風騎士縱有你這樣的輕功,也不會有你這樣色迷迷的眼神。」
他大笑接道:「像這樣的輕功,這樣的眼神,除了咱們的王憐花王公子外,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的。」
白飛飛像是又愕住了,瞧瞧沈浪,又瞧瞧那急風騎士,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
那「急風騎士」抱拳笑道:「適才在下頑笑,白姑娘恕罪則個。」
白飛飛道:「你……你真的是王憐花?」
王憐花笑道:「只可惜在下製作的這面具,花了不少功夫,否則在下此刻就必定請白姑娘瞧瞧真面目了。」
白飛飛突又珠淚滾滾,瞧著沈浪,流淚道:「你……你怎忍這樣開我的玩笑?」
若是換了朱七七,此刻早已一拳打在沈浪身上,但白飛飛她卻只是自艾自怨,流著眼淚又道:「但這也怪不得你,這……這全該怪我,我……我不該……」
她若真的打了沈浪,沈浪反覺好受些,她如此模樣,沈浪倒真是滿心歉疚,又憐又愛,忍不住輕輕攏起她的肩頭,柔聲道:「我只當你也認出了他,所以……」
白飛飛淒然道:「我怎會認出他,那急風第三十五騎,我雖見過,但他……他實在扮得太像,簡直連語聲神態都一模一樣。」
王憐花笑道:「多謝姑娘誇獎,但我還是被沈兄認出了。」
突似想起什麼,竟反手給了自己個耳括子,苦笑道:「該死該死。」
王憐花驚才絕艷,心計深沉,雖然年紀輕輕,已隱然有一代梟雄之氣概,此刻居然做出這小丑般的動作來。
白飛飛不禁怔住,道:「什麼該死?」
王憐花苦笑道:「這沈兄兩字,豈是我能叫得的?」
白飛飛道:「沈兄兩字,你為何叫不得?你又該喚他什麼?」
她嘴裡說話,眼角卻在瞟沈浪,這玲瓏剔透的女孩子,似乎已從王憐花一句話裡聽出了些什麼?
她似已微微變了顏色。
沈浪苦笑著,此刻他面上的神情,白飛飛竟從未見過,他舉止竟似已有些失措,笑得更是十分勉強。
王憐花卻似什麼也未瞧見,笑道:「好教姑娘得知,現在我至少也得喚沈公子一聲叔父才是。」
白飛飛纖手掩住了櫻唇,失聲道:「叔父。」
王憐花道:「不錯,叔父……只因沈公子已與家母有了婚約。」
白飛飛彷彿被鞭子抽中,身子斜斜倒退數步,一雙眼充滿驚駭,也充滿悲忿的眼色,緊盯著沈浪,顫聲道:「真的……這可是真的?」
沈浪苦笑道:「這使你吃驚了麼?」
白飛飛身子顫抖著,淚珠又奪眶而出。
整整有盞茶工夫,她就這樣站著,任憑身子顫抖,任憑淚珠橫流,像是永生也無法再移動。
然後,她突然嘶聲悲呼,道:「你為何不早對我說,你為何方才不對我說,你是不是還想騙我。」她翻轉身奔出垂籐,踉蹌而去。
她沒有再回頭。
沈浪就這樣瞧著她衝出花叢。
他沒有攔阻,沒有說話,他根本沒有動。
他甚至連神情都恢復了平靜,沒有絲毫變化。
王憐花就這樣瞧著沈浪,也沒有說話。
他面上的表情甚是奇特,目中蘊藏著一絲殘酷的笑。
沈浪終於回轉頭,面對王憐花。
王憐花就以那種含笑的目光,瞧著他。
沈浪嘴角終於又露出那種懶散的,毫不在乎的微笑。
王憐花若非已經易容,嘴角的笑容必定也和沈浪差不多。
這是當今一代武林中兩個最具威脅性,最具危險性,也是具侵略性的人物,此刻在這四面垂籐的陰影中,面對面笑著,他們的心裡在想著什麼?他們的笑容有什麼含意,誰能知道?誰能猜想出?
他們的年紀相差無幾,他們的立場似同非同,他們的關係是如此複雜,他們究竟是友?是敵?
他們是想互相陷害,還是想扶助?
誰能知道?誰能分得出。
無論如何,在這一剎那間,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他們心中若有積怨控制不住,此刻便是出手的時刻。
這一出手,必將驚天動地,必將改變天下武林之大局,這一出手,必將分出生死存亡,勝強弱負。
但他們誰也沒有出手。
危險的一刻,只是在平靜的微笑中渡過。
沈浪一笑道:「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這樣說?」
王憐花淡淡笑道:「你難道猜不出?」
沈浪道:「無論我是否猜得出,我都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王憐花道:「你自然早已知道,這自然是家母的意思。」
沈浪道:「哦?好……」
王憐花詭秘的一笑,道:「我若是她,我也會這樣做的,任憑你這樣的男子保留自由之身,世上只怕沒有一個女人能放得下。」
沈浪道:「你此刻是以什麼身份在和我說話?」
王憐花道:「兄弟之間,敵友之間。」
沈浪道:「此刻你和我又回復為兄弟了麼?」
王憐花道:「在別人面前,你算是我的長輩,叔父,但是只有你我兩人在時,我卻是你的兄弟,朋友……有時說不定還是你的對頭。」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展顏一笑,道:「不想你說話也有如此坦白的時候。」
王憐花笑道:「我縱要騙你,能騙得過你麼?」
兩人拊掌而笑,居然彷彿意氣甚投。
但沈浪突又頓住笑聲,道:「但你卻仍然忘記了一件事,這件事正是一切問題的癥結所在。」
王憐花道:「此事若這般重要,我自信不會忘卻。」
沈浪道:「你難道忘了,女子在受了刺激時,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王憐花道:「這句話天下的男人都該記得,我又怎會忘記。」
沈浪道:「你難道不怕白飛飛在受刺激之下,去向快樂王告密?」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她不會去告密的。」
沈浪道:「你知道?」
王憐花道:「我自然知道。」
沈浪道:「你有把握?」
王憐花道:「我自然有把握。」
沈浪目光閃動,像是再追問下去,但一點靈機在他目中閃過後,他卻突然改變了語鋒。
他展顏一一笑,道:「無論如何,你此番前來,總是我想不到的事。」
王憐花笑道:「家母戰略計謀,本是人所難測。」
沈浪道:「你不怕被他認出?」
王憐花道:「不近君側,便無懼事機敗露。」
沈浪沉吟道:「但她……她為何……」
王憐花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必有許多疑竇,我也無法向你一一解說,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後,你或許就會明白許多。」
沈浪道:「哦,那是什麼人?」
王憐花目光閃爍,道:「你見著他後,自會知道。」
沈浪道:「我何時能見著他?」
王憐花道:「就在此刻。」
沈浪沒有再問,他知道再問也必定間不出什麼。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人笑呼道:「沈公子當真是雅人,竟尋了個陰涼所在來避暑。」
沈浪微微皺眉,自垂籐間望出去,只見一人錦衣敞胸,手提著馬鞭,鞭打著長草,邊笑邊走而來。
來的這人委實有些出乎沈浪意料之外。
他竟是那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小霸王」。
沈浪回首道:「你要我見的莫非是他?」
王憐花失笑道:「怎會是他?」
沈浪噓了口氣,但目中又復閃動出逼人的光采。
只見那小霸王一頭鑽進了垂籐,揮著馬鞭,笑道:「好個涼爽所在,真虧沈兄如何找得到的。」
沈浪微微笑道:「是呀,此事倒奇怪的很。」
小霸王眨了眨眼睛,道:「奇怪?」
沈浪道:「兄台還未走到這裡,遠遠便喚出在下的名字,這豈非是件怪事?」
小霸王道:「這……嘻嘻哈哈……妙極妙極,沈兄難道未曾聽說過,身無綵鳳雙飛冀,心有靈犀一點通,小弟那時雖未真個見到沈兄,但遠遠瞧見這裡有人,便猜中那必定是沈兄了……」
他拊掌笑道:「這些人除了沈兄外,還有誰如此風雅。」
沈浪大笑道:「妙極妙極,果然妙極,兄台果真是妙人。」
他有意無意,伸手去拍小霸王肩頭。
王憐花卻也似在有意無意,輕輕托住了他的手。
沈浪目光微閃,王憐花微微搖頭,就在這一眨眼,一搖頭之間,小霸王已在生死邊緣上走了一周。
小霸王卻渾然不覺,仍在傻笑著,若說他心存奸謀,委實不似,若說他胸無城府,卻又委實令人可疑。
沈浪突然發現,此時此刻,在這快活林中,每個人都不如表面瞧來那麼簡單,每個人都有神秘的內幕。
小霸王手揮著馬鞭,東瞧瞧,西望望,突又轉身,面對沈浪,笑道:「沈兄可知道小弟來尋沈兄是為什麼?」
沈浪笑了笑,沒有說話。
小霸道:「小弟來尋沈兄,只是為了要請沈兄鑒賞一個人而已。」
沈浪道:「哦?」
小霸王道:「小弟日前帶的那女子,委實幼稚低俗,沈兄只怕已在暗中笑掉了大牙,是以小弟此番又請了一位姑娘來,想請沈兄品評一番。」
沈浪笑道:「在下對女子一無所知,否則此刻也不會仍是光棍了。」
小霸王道:「沈兄莫要太謙,沈兄只怕是因為對女人所知大多,所以至今仍是光棍一條……騎士兄,你說是麼。」
王憐花拊掌笑道:「是極是極,妙極妙極。」
小霸王道:「那位姑娘此刻就在附近,小弟一呼即至……垂花籐下,品鑒美人,這是何等風雅之事,沈兄雅人,諒必不致推卻的。」
沈浪道:「既是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霸王馬鞭一揚,笑道:「沈兄稍候,小弟去去就回。」
他揮著馬鞭,像是在騎馬似的,跳跳蹦蹦奔了出去。
沈浪目送他背影遠去,微微一笑,道:「如今我才知道人當真是不可貌相,海水當真不可斗量。」
王憐花道:「沈兄為何突有此感慨。」
沈浪道:「這小霸王看來彷彿是個還未長**形的大孩子,其實胸中卻也大有文章,他故意做出那般模樣,只不過叫人輕視於他,不加防範而已。」
王憐花漫應道:「哦。」
沈浪道:「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這小霸王,居然也是你的屬下。」
王憐花笑道:「你從何得知?」
沈浪微微笑道:「若非你告訴了他,他又怎會知道我在這裡,他若非你的屬下,你又怎會阻我出手傷他。」
王憐花眨了眨眼睛,道:「是這樣麼?」
沈浪一笑道:「其實我方才又怎會真個出手傷他,我那般的做作,只不過是要試一試我們的王憐花公子而已。」
王憐花附掌大笑,道:「你我行事,真真假假,大家莫要認真,豈非皆大歡喜。」
笑聲中,小霸王又一頭鑽進來,笑道:「來了……來了。」
兩個健壯的婦人,抬著頂綠絨紫竹簾的軟兜小轎,走入這四面垂籐,幽秘而陰涼的小天地。
她們放下轎子,立刻又轉身走了出去。
竹簾裡,隱約可瞧見條人影,窈窕的人影。
小霸王手扶竹簾,笑道:「此人若再不能入沈兄之目,天下只怕便無可入沈兄之目的人了。」
沈浪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理當一拜。」
他竟真的躬身一揖到地。
小霸王怔了怔,失笑道:「沈兄為何如此多禮?」
沈浪道:「傾城之絕色,理當受人尊敬。」
他朗聲一笑,接道:「豈不聞英雄易得,絕色難求,古來的英雄,多如恆河沙數,但傾城之絕色,卻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在下今日能見絕色,豈是一禮能表心意。」
小霸王大笑道:「沈兄當真不愧為天下紅顏的知己。」
突然掀起竹簾,轎中端坐的,赫然竟是朱七七。
沈浪委實再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朱七七。
朱七七正是王夫人用來要挾沈浪的人質,王夫人又怎肯將她送到沈浪身側,怎肯將她送到這裡。
剎那間,就連沈浪也不禁怔在當地。
只見朱七七雲鬢高挽,錦衣華麗,低眉垂目,神情端莊,眼波雖瞧著沈浪,但面容卻平靜如水。
這哪裡還是昔日那嬌縱,刁蠻,調皮的朱七七,這哪裡還是那敢愛得發狂,也敢恨得發狂的朱七七。
但這明明是朱七七,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那是半分也不會假的。
那正是縱然化為劫灰,沈浪也認得的朱七七。
那正是任何人容易假冒,都休想瞞得過沈浪的。
沈浪怔了許久,終於勉強一笑,道:「多日未見,你好麼?」
這雖然是句普普通通的問候之辭,但言辭中卻滿含情意,他知道朱七七是必然聽得懂的。
他暗中不知不覺在期望著她熱烈的反應。
他畢竟是個男人。
但朱七七面上仍無絲毫表情,竟只是淡淡道:「還好,多謝沈公子。」
這冷冷淡淡一句話,就像是鞭子。
沈浪竟不覺後退半步。
他如今才知道受人冷淡是何滋味,他如今才知道自己也是個人,對於失去的東西,也會有些惆悵悲情。
小霸王揮著馬鞭,眨著眼睛,笑著,瞧著。
王憐花目中充滿了得意的詭笑。
沈浪霍然回首,道:「她……她怎會……」
王憐花含笑道:「家母突然覺得與其以別人來要挾沈公子,倒不如要沈公子完全出於自願的好,家母對沈公子之瞭解,沈公子原該感激才是。」
沈浪道:「但……但她此番前來……」
王憐花淡淡笑道:「何況,家母自覺也不該再以朱姑娘來要挾沈公子,是以特地令她前來,與沈公子重新見禮。」
沈浪動容道:「重新見禮?」
王憐花緩緩道:「只因家母已為小侄與朱姑娘訂下了婚事。」
沈浪不覺又後退半步,眼睛盯著朱七七,失聲道:「你……你……」
朱七七淡淡一笑,悠悠道:「你難道不覺歡喜?」
沈浪呆在那裡,道:「我……我……」
這一擊實在不輕,但沈浪並未倒下去。
他只是木立半晌,突又展顏一笑,抱拳道:「恭喜恭喜。」
朱七七淡淡道:「多謝公子……」纖手突然一抬,竹簾「刷」的落了下去,她冷淡淡的眼波與嬌媚的容貌又再見,又只剩下一條朦朧的身影。
現在,沈浪心頭若還有什麼剩下的,那也只不過是一絲苦澀的回憶,以及一大片不可彌補的空虛。
但他身子卻挺得更直,笑容也仍是那麼灑脫,「小霸王」在一旁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佩服之意。
王憐花笑道:「我知道沈公子必定還有一句話要問的。」
沈浪道:「不錯,我正要問,朱七七既來了,熊貓兒在哪裡?」
王憐花緩緩道:「熊貓兒麼,他只怕也要做出沈公子猜想不到的事。」
沈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他在哪裡?」
王憐花面頰肌肉一陣痙攣,但畢竟未露出疼痛之態。
他深深吸了口氣,道:「他現在正……」
就在這時,只聽四下有人呼叫:「沈浪……沈公子,快請出來,王爺有請。」
這呼喚一聲接著一聲,遠近俱有。
王憐花目光閃動,道:「這裡已非談話之地,你快去吧,我自會與你聯絡的。」
沈浪凝目瞧著他,五根手指,根根放鬆,然後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一杯濃濃的,以新鮮著前製成的汁,盛在金盃裡。
快活王一口氣喝了下去。
然後他朗聲一笑,道:「病酒,酒病,古來英雄,被這酒折磨的只怕不少。」
沈浪俯身瞧著臥榻上的快活王,微笑道:「英雄若不病酒,正如美人不多愁一般,總令人覺得缺少些風味,只是這病酒之事,史書不傳而已。」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那些史官若少幾分酸氣,若將自古以來英雄名將病酒之事歷歷繪出,那麼無論三國漢書,都更要令人拍案叫絕了。」
沈浪微笑道:「曹阿瞞與劉皇叔煮酒論英雄後,是誰先真個醉倒?班定遠投軍從戎時,是否先飲下白酒三斗?這當真都是令後人大感興趣之事。」
快活王笑聲突頓,目光凝注沈浪,緩緩道:「卻不知你此刻最感興趣之事是什麼?」
沈浪沉吟道:「小精靈身輕如葉,不知是否已探出那幽靈宮主的巢穴。」
快活王皺眉道:「此事無趣之極,不提也罷。」
沈浪道:「莫非他還未曾回來?」
快活王歎道:「不錯,他還未曾回來。」
突然以拳擊案,大聲道:「他此刻既不回來,只怕永遠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