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刀裡的情仇 第四章 馬芳鈴是不是你的女兒 文 / 古龍
一
「搭莫」的意思,在某一個國度的語言中,是兩個。
在「搭莫族」所生下的孩子一定都是雙胞胎,而且個性、習慣、高矮、胖瘦、性別都一模一樣,連取名字都是一樣的。
在「搭莫族」某一個時期裡,有七個產婦生下了七對雙胞胎,她們分別替這七個雙胞胎取名為:馬空群、公孫斷、雲在天、花滿天、飛天蜘蛛、樂樂山、慕容明珠。
事情到了這裡總算已開始明朗化了。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死而復活」,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易容術能完全創造出相同的人來。
十年前的馬空群、公孫斷、慕容明珠、樂樂山、雲在天和花滿天、飛天蜘蛛都已死了,可是他們都還有另外一半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存在。
所以十年後,萬馬堂又出現了,馬空群這些人又「活在」人們的面前。
二
「十年前的馬空群雖然已敗在你的手裡。」王憐花注視著傅紅雪:「可是十年後的馬空群卻一心一意要擊敗你。」
「他們既然是雙胞胎,十年前的馬空群已敗在我手裡,十年後的馬空群又怎能勝我?」傅紅雪冷冷他說。
馬空群看著傅紅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聲音都淡淡的:「就因為他已敗了,所以我非勝不可。」
他的目光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哀之意,接著又說:「否則我就非死不可。」
「我不懂。」
「你應該懂的。」馬空群淡淡他說:「有些事是你非做不可的。」
傅紅雪凝視著馬空群那充滿悲哀之意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後,傅紅雪就緩緩地點點頭:「是的,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
傅紅雪不再看馬空群,他轉過身,面對著王憐花,冷冷地問:「那麼你想讓我們在什麼時候決鬥?」
「我想?」王憐花又很慈祥地笑了起來:「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又怎麼能決定?」
「既然是我們的事。」傅紅雪冷冷他說:「你又為什麼要安排今天這一局呢?」
「世事如白雲蒼狗,又有誰能安排?」王憐花笑了笑:「十年前你既已種下了因,那麼十年後的這一個果,你就必須自己來摘。」
「看來我已別無選擇了。」傅紅雪說。
「決鬥地點既已定了,那麼時間就由你選擇。」馬空群淡淡他說。
「三天。」傅紅雪毫不考慮地就說出。
「三天?」
對於這個天數,王憐花彷彿嚇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傅紅雪。
「我記得你在決戰公子羽時,也只不過用了一天的時間而已。」王憐花說。
「是的。」
「我還記得你一生的大小戰役中,從沒有超過一天的。」
「是的。」
「那麼這一次你為什麼要三天的時間?」王憐花說:「是不是這一次的對手給你壓力太大?」
「不是。」
「那麼是為了什麼?」
「因為還有三件事情,我必須弄清楚。」傅紅雪說。
「哪三件?」
「葉開是否在你手上?」傅紅雪問。
「是的。」
「我能否見他?」
「可以。」
王憐花話聲一落,馬上舉起雙掌,輕擊了三下,然後靠牆角的地方就忽然裂開來。
地一裂開,傅紅雪就看見了葉開,透過一層很厚的水晶,傅紅雪看見葉開動也不動地躺在一張水晶長檯上。
葉開彷彿役看見上面的人,只見他靜靜地躺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彷彿在沉思,又彷彿已陷入了昏迷狀態。
輕掌又擊,裂開的地又合了起來,王憐花舉步走了過去,就走到葉開躺著的頭上方停住了,然後王憐花才回過身,又問傅紅雪。
「第二件呢?」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王憐花:「陰白鳳是不是也在你手上?」
「沒有。」王憐花笑了:「這世上大概還沒有人會傻到去惹魔教的公主吧?」
「那麼我在客棧房裡所看到的那些家俱呢?」傅紅雪問。
「當然是從陰白鳳那裡拿來的。」王憐花笑著說:「我叫人搬了一些新家俱去,說是你想讓她住得舒服一點,就這樣的。就將她住的那些舊家俱光明正大地搬走了。」
這種方法也只有像王憐花這樣的人才想得到,才做得出來。
「第三件呢?」王憐花含笑望著傅紅雪:「是不是有關風鈴的事?是不是想問我,風鈴的事也是我安排的?」
傅紅雪沒有說,他只是冷漠地看著王憐花。
「我派阿七去殺你,就是為了要讓風鈴恨你,要鳳鈴對你展開報復。」王憐花說:「風鈴的報復行動,只要是江湖上的人,大概沒有幾個人是不怕的。」
傅紅雪一點表情都沒有,他還是冷漠地看著王憐花,看著他繼續在說。
「我也想不到風鈴對你的報復行動,竟然是這樣子的。」王憐花彷彿在同情傅紅雪:「這種方法大概也只在她想得到,做得出來。」
——犧牲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只為了要有一個他的孩子,然後才有機會殺他一個親人。
這種享有誰相信呢?
王憐花一臉的同情神色,但在他的眼睛深處,卻浮出了一抹笑意。
毫無表情的傅紅雪,依然冷漠地站著,他那雙冷淡、孤寂的眸子,依舊是那麼的冷淡、孤寂。
「我是不是已回答了你第三個問題呢?」王憐花問。
傅紅雪先是冷漠地看了王憐花一眼,然後轉身,走到馬空群的面前,然後開口問他。
「馬芳鈴是不是你的女兒?」
這突來的問題,使得馬空群愣了一下,但他還是回答了。
「是。」
傅紅雪笑了,雖然只是淺淺的一笑,但他畢竟笑了,笑痕還殘留在他的嘴上時,他已轉身看著玉憐花。
「想必你已替我安排好了棺材,或是住的地方?」傅紅雪淡淡他說。
「是的。」玉憐花也笑著說:「而且我還保證,棺材絕對是照你的尺寸做的。」
「你是不是覺得很滿意了?」傅紅雪淡淡地問。
「滿意極了。」
「那就好。」
躺在水晶台上的葉開,看來彷彿很安祥,其實他已快進入昏迷狀態。
他已記不得在這裡躺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或是夜晚?
他只知道自己的四肢已漸漸無力,兩眼也漸漸發黑了。
他有多久沒有進食了?他當然更不知道,他隱隱約約還記得從清醒過來後,到現在只喝過十一次水質的食物,或是粥汁。
他現在的體力,大概連三歲的小孩都打不過,更不要說逃跑了。
逃跑?
可能嗎?葉開很困難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頂多只能再維持二天而已。
如果在兩天之內沒有什麼奇跡出現的話,就算別人不殺他,也會因飢餓過度,而昏迷致死。
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奇跡實在是太少了。
四
純淨、死寂、光線都是那麼柔和的密室裡,忽然傳來了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音,葉開知道這是密門開啟的響聲。
聲音一落,門口就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臉上已滿佈皺紋、卻很慈祥的老人。
王憐花笑瞇瞇地走近葉開,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拔開葉開的眼皮,仔細看著他的瞳孔,然後收回右手,抓起葉開的左手,用手指搭著他的脈膊,量了量,然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明天就可以開始了。」王憐花說。
「開始?」葉開有氣無力的說:「開始什麼?」
「開始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王憐花臉上充滿了「神」般的光輝:「也是人類延長壽命的第一步。」
「延長壽命?」葉開笑了笑:「看樣子你好像已經找到了『長生不老』的藥。」
「長生不老藥?那是神話中的東西。」王憐花嗤之以鼻:「怎麼可以和你這個貢獻相提並論?」
「哦?」葉開笑了笑:「有這麼偉大的貢獻,趕快讓我知道吧!」
「不要急,這個貢獻裡,如果沒有你,還完成不了的。」王憐花說。
「想不到我還有這麼偉大的用處。」葉開說:「那你總該讓我知道我有什麼用處?」
王憐花很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才用他那很慈祥的聲音說:「人頭猴身的這個東西,你已看過了吧?」
「我實在想不到世上真的有這種……這種動物。」葉開實在無法將「它」稱為人。
「不是世上有,他是我創造的。」王憐花說:「也是這個偉大的貢獻之前奏。」
「你說那種東西是你製造出來的?」
「是的。」
「你是怎麼弄的?」
「很簡單,我只是將人頭接到猴子身上而已。」王憐花說。
「人頭接到猴身上?」葉開勉強地將眼睛睜大了些,「這是不是天方夜譚?」
「不是,這是花了我五十幾年的時間才完成的。」王憐花說:「為了達到我的理想,不知費了我多少的心血?」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不知犧牲了多少的小孩和猴子?」葉開說。
「為了使人類的腳步向前進一大步,這種犧牲是必要的。」王憐花說。
「你為什麼不拿自己的小孩來試呢?」
「我沒有小孩。」
「想像得到的。」葉開說:「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小孩呢?」
「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會有小孩的。」王憐花笑了。
「唉!狂人為什麼總是會忘記事實存在的享呢?」葉開歎了口氣:「你多大了?你還有幾年可以活?像你這麼老的人,就算你再活兩年,也不可能有生育的能力。」
王憐花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還未消失時,他已接著開口了。
「看來我不將事情說清楚,你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你總算想通了。」
按了一個秘鈕,純白的牆壁就出現了一個暗櫃,王憐花從裡面拿出了一罐用水晶瓶裝的葡萄酒,和一個高腳的水晶杯。
緩緩地將琥珀色的葡萄酒倒入水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王憐花才舒服地再開口。
「在我三十歲的那一年,我發現人類的正常死亡都是因為身體的老化而死的,如果人有一個很健康的身體,那麼就一定會長壽,只可惜人的身體到了某一個階段,就一定會老化。」王憐花說:「於是我就在想如何使人永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轉身看著葉開,又說:「你知道要怎麼樣人才會永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嗎?」
「少喝酒,少做些糟踏身體的事就可以了。」葉開說。
「那也只能延長一小段時間而已,最後讓你活到一百多歲而已,終究還是會死的。」王憐花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當身體到了老化時,立即換上一個新的、健康的身體。」
「身體又不是衣服,說換就換。」
「在那時這種事當然是不可能的。」
「難到現在你已經有辦法了?」葉開突然想起「人頭猴身」的事:「莫非猴子是——」
「是的。」王憐花說:「人身體老化了,就換上一個年輕的,於是我就開始先拿猴子試驗,在最初的二十年我不知失敗過多少次,猴身一離開猴頭就死,後來慢慢地我找到了方法,可以成功地移植猴身,直到前年我才成功地將人頭移到猴身上。」
這種事葉開雖然已親眼看到過了,可是他還是不敢相信。
「人身既然可以和猴身相換,那麼就當然可以將老化的身體換上一個年輕的、健康的身體。」王憐花說。
「你試過了?」
「還沒有。」王憐花注視著葉開:「不過快了,而且你將是我這個試驗的第一個人。」
「我?」葉開再度睜大眼睛:「你想將我的身體換上一個更年輕的?」
「更老的。」王憐花笑了:「如果成功了,那個新換上的身體到了時間就因為老化而使你死亡,那麼我就可以替我自己這個已將老化的身體換上一個新的身體了。」
聽到自己要被拿來當試驗品的,沒有人會不怕的,可是葉開的臉上卻一點驚怕都沒有,他也笑著說。
「只可惜不知道你是否已學會了自己割開自己的身體,然後再將新的身體接上?」
「我一個人當然無法完成這種事。」王憐花說:「還好現在我已找到了一個助手。」
「助手?誰?」
「我。」
金魚隨著自己的聲音而出現在門口,她笑著走近葉開:「那個助手就是我。」
「是你?」葉開訝異地看著金魚:「蘇明明和我一直為你的失蹤在擔心,沒想到你已成了這個『偉大人類』的助手。」
葉開話裡的譏俏,金魚當然聽得懂,但是她依然笑瞇瞇他說:「我是個敢愛敢恨,也是個敢接受事實的女人,當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就知道你是我喜歡的那一種男人。」
她凝注葉開,又說:「但我也知道我是爭不過明明姐的,所以我只好找一個喜歡我的男人。」
「我就是那個喜歡她的男人。」王憐花笑著說。
「在他這麼告訴我時,我雖然知道愛情有時是不分老少的,但我們兩個人的年紀畢竟相差太遠了,就算在一起會快樂,也沒多久的時間。」金魚說:「他也知道,所以又告訴我他將要做的這件事。」
金魚轉身看著王憐花:「換做任何人一定會以為你瘋了,可是我卻相信你。」
「那當然是你第一眼就已看出我的才華。」王憐花笑了:「就看出我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我還看出你的臉皮很厚。」金魚噗嗤笑出。
「唉!」葉開吁了口氣:「你們兩個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佳偶。」
「謝謝。」
「既然你已有了這麼棒的助手,你將在什麼時候割開我的身骨?」葉開看著王憐花。
「明天。」王憐花說:「本來是明天,可是現在必須延到三天後了。」
「為什麼?」
「因為你有一個好友這三天要住在這裡。」王憐花說。
「我的好友?」葉開說:「是誰?」
「傅紅雪。」
「是他?」葉開黑色的眼珠裡總算有了白色的恐怕:「他也在你這裡?」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