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一場豪賭 文 / 古龍
最近幾年來陸小鳳都沒有賭過錢,他本是個賭徒,六七歲的時候已經會玩殷子。
到了十六七歲時,所有朗中的手法,他都已無一不精,鉛被子,水銀銀子,碗下面裝磁石的銑鍛子,在他眼中看來,都只不過是小孩玩的把戲。
普普通通的六粒骰子,到了他手裡,就好像變成了活的,而且很聽話,他若要全紅,骰子絕不會現出一個黑點來。
賭就跟酒一樣,對浪子們來說,不但是種發洩,也是他們謀生方法的一種。
最近他沒有賭,並不是因為他贏得太多,已沒有人敢跟他賭,而是因為他自己覺得這種事對他已完全沒有刺激。
他當然也用不著靠這種方法來謀生,所以他能去尋找著更大的刺激。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不同了,他想留在這裡,就得要有賺大錢的本事,現在他好像已不能不留在這裡了,這裡唯一能嫌到大錢的機會,好像就在這三粒殷子上。
莊家反抓起殷子,在碗邊敲得「叮叮」直響,大聲:「快下注,下得越大越好。」
陸小鳳忽然:「這一注我押五百兩,他雖然沒有五百兩,可是他有把握—定不會輸的。
可惜別人對他卻沒有這麼大的信心了,莊家冷冷的瞟了他—眼:「我怎麼還沒有看見你的五百兩!
陸小鳳:「因為我還沒有拿出來。」
莊家:「我們這裡的規矩,要看見銀子才算數。」陸小鳳只有拿出來了,拿出了他那柄用硬壺改成的刀。
莊家:「你用這把刀押五百兩?」
陸小鳳:「嗯。」
莊家:「我好像看不出這把刀值五百兩。」
陸小鳳笑:「你看不出,只因為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刀。」
莊家道「這把刀很特別?」
陸小鳳:「特別極了。」
莊家:「有什麼特別。」
陸小鳳:「這把刀是用夜壺改成的。」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別的人卻沒有笑,在這裡賭錢的六個人身份性別年紀雖然都不同,卻有一點相同的地方每個人都顯得出奇的冷靜,連笑都不笑。
大家都冷冷的看著他,眼色就像是在看著個小丑一樣。
羞刀難入鞘,陸小鳳再想將這把刀收回去,也很難了。
他正不知道該怎麼下台,忽然看見一隻手,推著五百兩銀子過來,拿起了他的刀。
一隻很好看的手,手指纖長而有力,雖然有點像男人的手,卻還是很美的。
陸小鳳吐出口氣,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笑:「總算有人識貨的。」沙曼冷冷:「我若識貨,就不會借這五百兩給你了。」她臉上全無表情:我借給你,只不過你好像替我帶來點運氣,這一注我又抵得特別多,所以不想讓你走而已。」
賭徒們本是最現實的,她看來正是個標標準准的賭徒。
莊家低喝一聲。」統殺。」
銀子擲在碗裡,兩個都是六點還有一點仍在不停的滾。
莊家叫「六」別人叫「麼」陸小鳳卻知道擲出來的一定是三點。
因為他已將兩指手按在桌面下,他對自己這兩根手指一向很有信心。
他實在希望莊家輸—點,這個人看來輸得起。
銀子停下來,果然是三點。
三點已不算太少,居然有兩個人連三點都趕不出,輪到沙曼時,擲出來的又是六。
她輸不起,她已經連首飾都押了出去。
陸小鳳這兩根手指,不但能夾住閃電般刺來的一劍,有時也能讓一粒滾動的銀子在他想要的那個點子上停下來。
他對自己這種做法並不覺得慚愧。
讓能輸得起的人,輸一點給輸不起的人,這並沒有什麼不對。
現在銀子已到了他手裡,他只想要一對三,一個四。
四點贏三點,贏得恰到好處,也不引人注意。
他當然用不著別人的手在桌下幫忙,雖然他已久疏練了,可是骰子一定還是會聽他話的。
他有把握,絕對有把握。
「叮啷」一聲響,殿子落在碗裡,頭一粒停下來是三,第二粒也是三,第三粒當然是四。
他看著這粒滾動的骰子,就好像父母們看著一個聽話的孩子。
現在他已經可以看見骰子面上的四點了,紅紅的,紅得又嬌艷,又好看,就像是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那麼好看。
骰子已將停下來,銀子已將到手。
誰知就在這最後的節骨眼上,骰子突又一跳,停下來的竟是兩點。
陸小鳳傻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賭桌上居然還有高手,很可能比他還要高些。
沙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雖然為我帶來點運氣,你自己的運氣卻不好。」
在那粒子上做手腳的人當然不會是她,她本來已經輸了很多,是陸小鳳幫她贏回來的。
莊家正在收錢。
這個人不但輸了,而輸得不少,若是能夠控制骰子點數,就不會輸了。
別的人看來也不像,陸小鳳實在看不出誰是這位高手。
他就好像啞巴吃了黃連,有苦很也說不出,又像是瞎子在吃餛飩,肚裡有數。
只要再來一次,他就一定可以看出來的,只要注意一點,就絕不會輸。
他還是很有把握。
只可惜他已沒有本錢了,那個又客氣,又多禮的小老頭,忽然已蹤影不見,就好像生怕陸小鳳要找他借錢一樣。
一個年紀還很輕,卻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人忽然笑:「我都是小鬍子,我們交個朋友。」
他居然「仗義勇為\真的撿出五百兩銀票。陸小鳳大喜,正想接過來,誰知道這小鬍子的手又收回:「刀呢?」
「什麼刀?」
「你剛才那樣的刀。」
沒有刀,沒有銀子,所以陸小鳳只有苦笑。」像那樣的,找遍天下恐怕也只有一把。」小鬍子歎了口氣,又將銀票壓了起來,莊家骰子已擲。七,竟是個么二三統賠。陸小鳳只覺得嘴裡發苦,正想先去找點酒喝再說,一回,就發現那小老頭正站在擺著酒菜的桌子旁,看著他微桌上有各式各樣的酒,陸小鳳自己選了樽竹葉青,自斟飲,故意不去看他。小老頭卻問:「手氣如何?」
陸小鳳淡談:「還不算太壞,只不過該贏的沒有贏,不該輸卻輸了。」小老頭歎了口氣:「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倘若你對一樣事情太有把握了,反而會疏忽,所以該贏的反輸,是只要還有第二次機會,就一定可以把握住了。」
這正是陸小鳳心裡的想法,又被他說中。
陸小鳳眼睛亮了:「你若肯投資,讓我去賭,贏了我們對分。」
小者頭:「若是輸了呢?」
陸小鳳:「輸了我賠。」
小老頭:「怎麼賠?用你那把天下無雙的夜壺刀來賠?只可惜夜壺刀現在也不是你的。」
陸小鳳道:「不管怎麼樣,我反正一定不會輸的,你借給我一萬兩,這場賂散了之後,我—定還你一萬五千兩。」
他本不是這種窮兇惡極的賭鬼,賣了老婆都要去賭,可是他實在太不服氣,何況這區區—萬兩銀子,在他看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一向揮金如土,從來也沒有將錢財看在眼裡。
奇怪的是,越是這種人,借錢反而越容易,連小老頭的意思都有點動了,遲疑著:「萬一你還不出怎麼辦?」
陸小鳳:「那麼就把我的人賠給你。」小老頭居然什麼話都不再說,立刻就給他一萬兩銀票。
陸小鳳大喜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後悔的。」小老頭歎了口氣:「我只怕你自己會後悔。」
莊家還沒有換人,陸小鳳走了後,他連擲了幾把大點,居然又搬回去一點。
沙曼卻每況愈下,幾乎又輸光了,看見陸小鳳去而復返,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微笑。」老頭子借了賭本給你?他信得過你?」
陸小鳳笑:「他倒並不是相信我這個人,只不過相信這次一定會轉運的。」沙曼道。」我也希望你轉運,把你的刀贖回去,這把刀五分銀子別人都不要。」
莊家已經在叫下注,陸小鳳:「等我先贏了這—把再說。」
他本來想把銀票疊個角,先押一千兩的,可是到了節骨眼上,竟忽然—下子將整張銀票都押了產去。
賭鬼們輸錢,本就輸在這麼一下子。
慶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隨手一擲,擲出了兩個點,居然還是面不改色。
幾個人輪流擲下去,有的贏,有的輸,沙曼—擲成六,忍不住看著陸小鳳—笑,:「你好像又替我帶來了運氣。」
她不笑的時候陸小鳳已經動心,這一笑陸小鳳更覺得神魂顛倒,忽然握住她的手:「我帶給你的好運氣,你能不能借給我一點?」
她想掙脫他的手,怎奈陸小鳳握得太緊,立刻沉下臉:「我的手又不是骰子,你拉住我幹什麼?」
這句話雖然是板著險說的,其實誰都看得出她並沒有真的生氣。陸小鳳慢慢的鬆開她的手,一把抓起銀子,本來也許只有八分信心的,現在已變成了十分,大喝子。」
要殺兩點根本用不著豹子,真正的行家要殺兩點,最多也只不過擲出個四點就夠了,就算不用手法,要贏兩點也不難。
可是陸小鳳現在卻好像忽然變成了個孩子,只要自己喜歡的人在旁邊看著,孩子們無緣無故也要去翻兩個跟頭的。現在陸小鳳的心情也差中多,一心要在她面前賣弄賣弄,擲出個三個六的豹子來。
「叮鈴鈴」一聲響,般子擲在碗裡,他的手已伸入桌下。這一次就算有人想弄鬼,他也有把握可以把點子再變回來。兩粒銀子已停下,當然是兩個六點,第三粒骰子卻偏偏還是在碗裡打轉。
莊家眼睛瞪著骰子,冷冷:「這骰子有鬼。」陸小鳳笑:「鬼在哪裡,我們大家一起來找找看。」
他的手一用力,桌子忽然離地而起。剛才想跟陸小鳳交個朋友的小鬍子,一雙手本來按在桌上,桌子離地,只聽「卜」的一聲,兩塊掌形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雙手竟嵌入桌面。碗卻還在桌上,骰子也還在碗裡打轉。
一陣風吹過,落在地上的那塊木板,竟變成了一絲絲的棉絮,眨眼就被鳳吹走。
陸小鳳眼睛本該盯著碗裡那粒骰子的,卻忍不住去看了小鬍子兩眼,他實在看不出這個打扮得像花花大少一樣的年輕人,手上竟有武林中絕傳已久的「化骨綿掌」功夫。
「綿掌」是武當絕技,內家正宗,可是「綿掌」上面再加上「化骨」二字,就大大不同了。這種掌力不但陰毒可怕,而且非常難練,練成之後,一掌打在人身上,被打得人渾如不覺,可是兩個時辰後掌力發作,全身骨路就會變得其軟如綿,就算神仙也萬萬救不活,比起西藏密寺的「大手印」西方墾宿海的」天絕地域手」都要厲害得多。
自從昔年獨闖星宿海,夜入朝天宮,力殺黃都教大喇嘛的化骨仙人故去後,江湖中就已沒有再出現過這種掌力,卻不知這小鬍子是怎麼練成的。陸小鳳想不出,也沒空去想。
那粒骰子竟然還在碗裡打轉,每當快要停下來時,坐在陸小鳳身旁一個白髮老翁的手輕輕一彈,骰子就轉得更急。這人滿頭白髮,道貌岸然,看來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老學究,一直規規矩矩坐在陸小鳳身旁,在坐的人,只有他從未正視過沙曼一眼。
陸小鳳平生最怕跟這種道學先生打交道,也一直沒有注意他。直到這次骰子又將停下,陸小鳳忽然聽見「吃」的一響,—縷銳風從耳邊劃過,竟是從這老人的中指上發出來的。
他的手枯瘦蠟黃,留著一寸多長的指甲,想必用藥水泡過,十根指甲平時都是捲起來的,可是只要他手指一彈,捲成一圈的直,晶瑩堅白,閃閃發光,就像是刀鋒—樣。難道這就是昔年和張邊殷氏的「一陽子」華山「彈指神通」並稱的「指刀」。
這也是武林中絕傳已久的功夫,甚至連陸小鳳都沒有見他自己的靈犀指也是天下無雙的絕技,忽然伸出兩根手指來,隔空往那粒骰子上一夾,滾轉不息的擻子竟忽然停下,上面黑黝黝的一片點子,看來最少也是五點。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大家還沒有看清上面的點子,莊家忽然攝唇作勢,深深吸了口氣,骰子就忽然離碗而起。白髮老翁中指一彈。」波」的一聲,這粒被子竟變得粉碎,一片粉末落下來,還是落在碗裡,卻已沒有人能看得出是幾點了。
陸小鳳大賭小賭,也不知賭過多少次,這件事倒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一來是算不分輸贏?還是算莊家輸的?連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沙曼忽然轉臉看著陸小鳳:「兩個六點,再加上個一點,是幾點?」陸小鳳:「還是一點。」沙曼:「為什麼還是一點?」陸小鳳:「因為最後—粒骰子的點數,才算真正的點沙曼:「最後一粒若是沒有點呢?」陸小鳳:「滑點就是沒有點。」沙曼:「是沒有點大,還是一點大?」陸公鳳道「當然是一點大。」沙曼:「兩點是不是比—點大?」陸小鳳歎了口氣:「兩點當然比一點大,也比沒有點大。」
其實沙曼—開口問他第一句話,他已經明白是什麼意思了,若是別人問他,他至少有好幾十種法子可以對付。陸小鳳的機智伶俐花樣之多,中是江湖中人人見了都頭疼的,可是在這個長著雙貓一般眼睛的女孩子面前,他卻連一點也使不出來。」因為他根本就不願意在她面前使出來,她若一定要他輸這—把,他就輸了又何妨!區區一萬兩銀子,又怎能比得上她的一笑。
沙曼果然笑了。」兩點既然比沒有點大,這一萬兩銀子你就輸了。陸小鳳:「我本來就輸了。」沙曼:「你輸得不心疼?」陸小鳳笑:「莫說只輸了一萬兩,就算輸上十萬八萬,我也不會心疼的。」
這句話本來並不是吹牛,他說出來之後,才想起自己現在連十兩八兩都輸不起。只可惜,莊家早巳將他的銀票掃了過去,居然還是面不改色,冷冷道:「有銀子的下注,沒有銀子的走路。」陸小鳳只好走路。那小老頭好像全沒注意到這邊的賭局,還坐在那裡低斟淺啜,一臉自得其樂的樣子,好像正在等著收陸小鳳的一萬五千兩。
陸小鳳只有硬著頭皮走過去,搭訕著問:「你在喝什麼?」小老頭:「竹葉青。」陸小鳳:「我也喜歡喝竹葉青』」小老頭:「我本來不常喝的,現在好像也受了你的傳染。」陸小鳳:「好,我敬你三杯。」小老頭:「三杯只怕就醉了。」陸小鳳:「一醉解干愁,人生難得幾回醉,來老頭:「你年紀輕輕的,你有什麼愁?」陸小鳳苦笑:「我輸的雖然是別人的錢財,心裡還是難免有點難受。小老頭笑了笑:「那可不是別人的錢財,是你的。」陸小鳳又驚訝,又歡喜:「真是我的?」小老頭:「我既然已將銀子借給了你,當然就是你的。陸小鳳大喜道:「想不到你竟是個如此慷慨的人。」小老頭苦笑:「慷他人之慨,本就算不了什麼,只不過……」他慢吞吞的接著:「銀子雖然是你的,你的人卻已是我的。」
陸小鳳叫了起來。」我姓陸,你姓吳,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老子,我怎麼是你的?」
小老頭淡淡:「因為你還不出一萬五千兩,就只好將你的人賠給我,丈夫一言,快馬一鞭,為了成全你的信譽,我想不要都不行。」陸小鳳又傻了,苦笑:「我這人又好酒,又好絕,又好吃,又好賭,花起錢來像流水一樣,我若是你的,你就得養我。」小老頭:「我養得起。」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倒想不通,你要我這麼樣—個大混蛋幹什麼?」
小老頭笑:「我的銀子太多,正想找個人幫我花花,免得我自己受罪。」陸小鳳道:「你認為花錢是受罪?」
小老頭正色:「怎麼不是受罪,若是喝得太多,第二天頭疼如裂,就像生了場大病,若是賭得太凶,非但神經緊張,如坐針氈,手氣不來時,說不定還會被活活氣死,若是縱情聲色……」
他歎了口氣,接著:「這種對身體有傷的事,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更是連提都不敢提。」
陸小鳳:「除了花錢外,你還準備要我幹什麼?」
小老頭:「你年紀輕輕,身體強健,武功又不錯,我可以要你做的事,也不知有多少。」
他說到了「武功又不錯」這句話時,口氣裡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輕蔑之意,不管是他真有此意也好,是陸小鳳疑心也好,反正,總有這麼點意思。
陸小鳳少年成名,縱橫江湖,雖然不能說天下無敵,真能擊敗他的人,他倒也從來末遇見過,他當然一萬個不服可是今天他擲了兩把骰子,就輸了兩把,若說那只不過因為別人在玩手法,他自己又何嘗沒有玩手法?
那小鬍子的化骨綿掌,白髮老翁的指刀,本都已是江湖罕見的武功絕技,最後莊家攝口一吸,就能將七八尺外的一粒骰子吸起,旁邊的兩粒骰子卻還是紋風不動,這一手氣功更是不可思議。
這看來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竟是個藏龍臥虎之地。
還有這和和氣氣的小老頭,看來好像誠懇老實,其實別人的心事,他—眼就可能看透,正是大智若愚,扮豬吃虎的那種人。
說不定這賭局本就是他早就布好的圈套,現在陸小鳳已—蹬跌了下去,還不知道他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要陸小鳳去做。
無論那是什麼事,卻—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陸小鳳想來想去,越想越不是滋昧,心裡已經開始覺得自己根本不該來的。
小老頭笑:「現在你心裡一定已經在後悔,覺得自己不該來的,卻又偏偏猜不出我打I究竟在玩什麼花樣,難免動了好奇,所以又捨不得走。」
他又一語道破了陸小鳳的心事,陸小鳳卻笑了,大聲:「不對不對,完全不對。」小老頭:「什麼事不對?」
陸小鳳:「你說的完全不對。」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拈起塊牛肉鍵於,開懷大嚼,又笑:「這裡有酒有肉,有天仙般的美亥,還有準備給銀子讓我花的人,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為什麼要後悔?」
小老頭含笑看著他:「因為心裡還是嘀咕,猜不透我究竟要你幹什麼?」
陸小鳳大笑:「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幹的?就算要我去殺人,我也一刀一個,而且還絕不管埋。」
小老頭:「真的!」
陸小鳳:「當然真的』」小老頭看著他,眼睛裡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微笑著:「只要你能記住今天的話,我保證你一輩子平安快樂。」
他雖然在笑,口氣卻很認真,就好像真想要陸小鳳去替他殺人一樣。
可是這裡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化骨掌和指刀更都是絕頂陰毒的功夫,用這種武功去殺人,本是再好也沒有的,又何必捨近求遠,再去找別人。
陸小鳳總算又想開了,他已嘗過三樣菜,一盤切得薄薄的擄牛肉鍵子,一碗燉得爛爛的紅燒牛肉脯,一碟炒得嫩嫩的母毛油牛肉,誰知一筷子夾下去,第四樣菜還是牛肉。是樣帶著點辣味的陳皮牛肉。
湯是用整個牛脯清蒸出來的,一味燴牛肚絲細軟而不爛,火候恰到好處,還有樣水鋪牛肉,是用稍帶肥甘的薄頭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湯裡一覺,撤上胡椒即吃,湯鮮肉嫩,更是少見的好菜。
其餘紅燴中舌,生炒毛肚,火爆牛心,牛肉丸子,紅炯中頭,清婉牛尾,拘把中鞭,蛋炒腦花,味道也全都好吃得很。
只不過每樣菜都是中身上的,滋昧再好,也會吃得厭煩。
陸小鳳:「這裡的牛是不是也跟你的銀子—樣多?」
小老頭:「今天做的中是全牛宴,因為小女特別喜歡吃牛肉。」陸小鳳終於想起,今天這些菜,都是他女兒第一天會自己吃飯時吃過的。
那時她最多也只不過三五歲,就弄了這麼大—桌子牛肉吃。陸小鳳心裡歎了口氣,看來這小老頭的女兒,無疑也是個怪物。
小老頭:「其實她別的地方也並不怪,只不過每飯非吃牛肉不可,吃了十幾年,也吃不膩,若有人認為她是怪物,那就錯了。」陸小鳳瞪著他,忍不住問:「我心裡在想什麼,你都知道?」
小老頭笑:「這種察言觀色的本事,我倒也不敢妄自菲薄o陸小鳳眼珠子轉了轉:「你知道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小老頭:「你本來想故意去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好來難倒我,可是你又偏偏忍不住想要看看我那專吃牛肉的女兒。」
陸小鳳大笑:「不對不對,你女兒又不嫁給我,我去看她幹什麼?」
他嘴裡雖然在說不對,其實心裡卻不能不佩服,忍不住又:「今天她是主客,為什麼反而一直蹤影不見?」
小老頭:「她是誰?」
陸小鳳:「她就是你女兒。」
小老頭:「你既然連看都不想看她,問她幹什麼?」
陸小鳳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這小老頭外表雖和氣老實,其實卻老奸巨滑,比那老狐狸還厲害幾百倍。
小老頭:「只可惜你就算真的不想看見她,遲早還是會看見她的。
陸小鳳:「我不想看見她都不行?」
小老頭:「不行。」
陸小鳳:「為什麼?」
小老頭:「因為你現在只要一回頭,就已看見她了。」
陸小鳳一回頭,就看見了牛肉湯。
現在牛肉湯臉上當然已沒有了牛肉湯。
若不是因為陸小鳳看她看得比別人都仔細,現在也絕對看不出她就是那可憐兮兮,到處受人欺負的牛肉湯。
她現在已完全變了個樣子,從一個替人燒飯的小丫頭,變成了個人人都想找機會替她燒飯的小公主。而且是公主中的公主,無論誰看見她,都會覺得自己只要能有機會替她僥飯,就是天大的光榮。
人都會變的。
陸小鳳認識的人之中,有很多都變了,有的從赤貧變成豪富,從君子變成了小人,從英雄變成了狗熊,也有從豪富變成了赤貧,從小人變成了君子,從狗熊變成了英雄,但卻從來也沒有任何人變得像她這麼快,這麼多。
她簡直好像已完全脫胎換骨。
陸小鳳若不是因為看她看得特別仔細,連她身上最不能彼人看見的地方都看過,簡直不能相信她就是那個牛肉湯。
牛肉湯冷冷的看著他,卻好像根本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小老頭:「你認得她。」
陸小鳳:「本來我以為我是認得她的。」
小老頭:「現在呢?」
陸小鳳歎:「現在看起來,她也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她。」牛肉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些話她似已聽見,又似根本沒聽見。
小老頭也不再理睬陸小鳳,走過去拉起她的手,目中充滿慈愛:「我叫你早點去睡的,你怎麼偏偏又要溜出來。」
牛肉湯:「我聽丫頭說,剛才外面有人回來,卻不知道育沒有九哥的消息?」
小老頭霎了霎眼:「你猜呢?」
牛肉湯眼睛裡立刻發出了光:「我知道一定有,九哥絕不會忘了我的。
小老頭笑:「我本來想明天早上再告訴你的,老九不但有消息梢回來,還叫他新收的隨從木—半帶了些禮物回來給你。
牛肉湯笑顏如花,眼睛發光,好像又變了個人:「這個木一半的人呢,趕快叫他來,把九哥的禮物也帶來。」
小老頭微笑揮手,手指一彈,九曲橋上就有十六個赤膊禿頂。只穿著條中皮褲的崑崙奴,搶著八口極大的箱子走過來。
走在他們面前的還有個人,獨臂單足,按著根鐵拐,有腿齊根而斷,有臂也被人連肩削掉,臉上—條刀口,從石眼上直掛下來,不但有眼巴瞎,連鼻子都被削掉—半,耳朵也不見了。
這個人中來也個知是醜是俊,現在看起來,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牛肉湯看見他卻好像很好心,帶著笑:「我聽九哥說起過,你—定就是木—半了。」
木—半左腿彎曲,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小人木一半,參見公主。」
他還沒有跪下去,牛肉湯已伸手扶起了他,對這個又醜又怪的殘廢,遠比對陸小鳳客氣得多,想必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愛屋及烏。
陸小鳳遠遠的看著,心裡實在有點不是滋味,只見她的手在陽光下看來潔白柔美,和以前手上滿是油垢的樣子已大不相同,想到那天在狐狸窩沖涼房裡發生的事,又不禁有點心動。
木一半已監督那些滿身黑得發光的崑崙奴,打開了五口箱子,箱子裡裝滿了續羅綢緞,姻脂花粉,第五口箱子打開來,珠光寶氣,耀眼生花,裡面竟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翡翠瑪瑙,金珠寶玉。
這些東西沒有一樣不是女人們最心愛的,平常的小姑娘看見,只怕早已歡喜得暈了過去。
牛肉湯卻連正眼都沒有去看一眼,反而掀起了嘴,道:「九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稀罕這些東西,為什麼巴巴的叫你送來?」
木一半笑:「公主再看看這三口箱於裡面是什麼?」
他笑得彷彿很神秘,連陸小鳳都不禁動了好奇心,怎麼想也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麼能比珠寶首飾更能討女孩子歡心的東西。
等到這二口箱子打開,陸小鳳簡直忍不住要叫了起來。
箱子裡面裝的竟是人,一口箱子裡裝著一個人,三個人之中陸小鳳倒認得兩個。
第一個人頭髮花白,相貌威武,雖然被裝在箱子裡面關了很久,一站起來腰桿仍然筆直,竟是群英鏢局的總鏢頭「鐵掌金刀」司徒剛。
這人的鐵沙掌力已練得頗有火候,一柄金背砍刀山,施展著五虎斷門刀法,江湖中更少有對手,怎麼會被人裝進箱子的?
第二個人精悍瘦削,兩邊太陽穴高高凸起,看來無疑也是個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真正讓陸小鳳吃驚的,還是第三個人。
這人赤足草鞋,穿著件舊得發膩的破布袈裟,圓圓的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赫然竟是「四大高僧」中名排第三的老實和尚。
誰也不知道這和尚究竟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之高,確是一點不假,若有什麼江湖匪類惹到了他,他雖然總笑嘻嘻的一點都不生氣,可是這個人卻往往會在半夜裡不明不白的送掉性命。
所以近來江湖中敢惹這和尚的人已越來越少了,就連陸小風看見他也頭疼得很。
最近半年來他忽然蹤影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卻想不到會在這口箱子裡忽然出現,能把他裝進箱子的這個人,武功之高,簡直駭人聽聞,陸小鳳若非親眼看見,簡直無法相信。
老實和尚好像並沒有看見他,雙手合十笑嘻嘻的看著牛肉湯。
看見這三個人,牛肉湯果然開心極了,也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箱子裡忽然鑽出個和尚來!」
老實和尚:「小姑娘受了氣,大和尚進箱子,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木一半:「九少爺知道這三個人得罪過公主,所以要小人趕緊送來,好讓公主出氣。」他一口一聲公主,牛肉湯居然也受之無傀,就好像真的是公主一樣。
木一半又:「卻不知公主想要怎麼樣出氣?」
牛肉湯眨了眨眼:「我一時倒還沒有想起來,你替我出個主意怎麼樣?」
木一半道:「這就要看公主是想大出氣,還是小出氣了」牛肉湯彷彿覺得他這名詞用得很有趣,吃吃的笑:「小出氣怎麼樣?」
木一半:「脫下他們的褲子來,重重打個七八十板,也就是了。
牛肉湯:「大出氣呢?」
木一半:「割下他們的腦袋來,腕干了賞給小人下酒。
牛肉湯拍手笑:「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難怪九哥喜歡你。」
木一半出的主意確實陰毒,腦袋被割下倒也罷了,知道自己的腦袋被割下後還要被人腕干下酒,已經很不是滋味,若是真的脫褲子打屁股,那更是比死更難受。
高瘦精悍的黑衣人臉上已全無血色,老實和尚卻還是笑嘻嘻的滿不在乎。
司徒剛性如烈火,脾氣最剛,厲聲:「我們既然已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刮,絕不皺一皺眉頭,你若是故意羞侮我,我……我死了也不饒你。」
司徒剛縱橫江湖,本不是那種輕易就會示弱認輸的人,可是這句「我死了也不饒你\卻說得洩氣得很,顯然已自知她不是牛肉湯的對手,情願認命了。牛肉湯嫣然道。」你活著也不能對我怎麼樣,死了又能怎麼樣不饒我,難道想變成個木頭鬼,半夜來扼我脖子?」
司徒剛咬緊牙齒,滿頭冷汗雨點般落下,忽然大吼一聲,反手一掌重重的向自己天靈拍下。
他的手五指幾乎同樣長短,指甲全禿,掌心隱隱發黑,鐵砂掌至少已練到八成火候,這一掌拍下,雖然是拍在自己頭頂上,也同樣致命。
誰知中肉湯身子一閃,纖長柔美的手指蘭花般輕輕一指,司徒剛的手臂立刻垂了下去,連動都不能動了。
木—半立刻大聲喝采。」好功夫。」牛肉湯淡淡:「這只不過是如意蘭花手中最簡單的一著,算不了什麼好功夫!」
她說得輕描談寫,陸小鳳聽了卻大吃一驚,這如意蘭花手名字雖美,卻是武林中最可怕的幾種功夫之一,分筋錯脈,傷人於無形。司徒剛現在看來好像傷得並不重,其實這條手臂已永遠廢了☆一個對時後傷勢發作,更是疼苦不堪,除了把這條手臂齊根砍斷,絕沒有第二種解救的法子。
司徒剛面如死灰,大聲:「你……你連死都不讓我死。」他雖然大聲的呼喝,聲音還是不免發抖,顯然心裡恐懼已汲。
牛肉湯歎了口氣:「好死不如歹活,你為什麼偏偏想死?就算你自知得罪了我,犯了死罪,也可以找個人來替你死口?。」木一半:「這裡的人我看他連一個都不敢找。」
牛肉湯笑:「一個他不敢找,半個人呢?」
木一半歎了口氣:「我算來算去,他最多也只能找我是半個人」司徒剛大喝道。」不錯,我正是要找你。」喝聲中他已出掌。
群英鏢局威名遠播,總鏢頭的年傣五萬石,幾乎已經跟當朝的—品大員差不多。
他的妻子溫柔賢慧。臨行的晚上還跟他親密宛如新婚。
他的子女聰明孝順,長女已許配給他舅父中原大俠熊天健的長孫,名當戶對,親上加親。
只要能活著,他當不想死。
他雖然右臂已不能動,幸好他練的本就是雙掌,這一掌擊出,招沉力猛,不愧是金刀百勝,鐵掌無敵。
木一半卻已只剩下半個人。身子斜斜一穿,腋下鐵拐斜刺,竟以這根銑拐當作長劍,一招笑指天南,正是嫡傳的海南派劍法。
海南劍術專走偏鋒,他只剩下半個人恰巧能將海南仙術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聽「赤,赤,赤」三聲響,一聲慘呼,四尺長的鐵拐刺入,右背穿出,一股鮮皿箭一般噴了出來,化做了滿天的血雨。
牛肉湯拍手笑:「好劍法。」
木一半笑:「這只不過是天殘十三式中最簡單的三招,算不了什麼好劍法。」
他學著牛肉湯剛才的口氣,故意說得輕描淡寫,陸小鳳卻又吃了一驚。
天殘十三式本是海南派鎮山劍派,可惜三千年前就已絕傳,連海南派當代的掌門人也只練成其中兩式,這半個人卻隨隨便便就使出了三招來,將司徒剛立斃於劍下。
這半個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以他的武功劍法,為什麼要屈身為奴,做那位九少爺的隨從?
那高瘦精悍的黑衣人顯然認出了他的劍法,正吃驚的看著他,目中充滿恐懼。
木一半笑:「羅寨主的燕子飛雲縱和—著飛燕去來,縱橫天下,殺人無算,我也久仰得很了,卻不知羅寨主是否也看上了我這半個人。」
這黑衣人竟是十二連環塢第一寨的寨主黑燕子羅飛,此人以輕功成名,一招飛燕去來,的確是武林少見的殺手絕技。
他眼睛看著木一半,腳下卻在往後退,突然轉身掠起,向醉臥在九曲橋頭欄杆上的一個人撲了過去。
這一招正是他的絕技飛燕去來,身法巧妙,姿勢優美,就算一掌不中,也可以全身而退。
欄杆下這個人卻已爛醉如,頭上一頂紫金冠也幾乎掉了下來,口水直滴,看來簡直就像是個死人。
死人當然比半個人更好對付,羅飛顯然早就看準了他。
陸小鳳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管怎麼樣,這位賀尚書剛才總算給了他一杯酒喝,現要若是糊里糊塗的在醉夢中死了,他倒有些不忍。
只聽一聲慘呼,接著又是「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個人落入池水中,一個人的臉就像是花瓣般在荷葉間露出,卻是羅飛。賀尚書翻了個身,又睡著了,頭上的紫金冠終於落下。木一半立刻走過去,恭恭敬敬的將這紫金冠又為他戴在頭上:「醉臥流雲七殺手,惟有領者得真傳,賀尚書真好功夫。牛肉湯笑:「木一半真好眼力,連絕傳已八十年的醉中七殺手都能看得出來。」
老實和尚歎了口氣☆:「一不要已要了命,又何必七殺?」
牛肉湯:「和尚也想試試?」
老實和尚:「和尚還清醒得很,為什麼要去跟醉鬼糾纏。」牛肉湯:「你準備找誰?」
木一半:「是不是想找我!」
老實和尚道:和尚至少還是一個人,不跟半個人鬥。」牛肉湯:「我是一個人。」
老實和尚:「和尚至少還是個大男人,不跟女人鬥。」
牛肉湯:「我爹爹是個男人。」
老實和尚:「和尚還年輕力壯,不跟老頭子鬥。」
那邊幾個人還在聚精會神的擲著骰子,這裡人己死了兩個,他們卻一眼,這種事他們好像早已司空見慣。
別人的性命,在他們眼中看來,好像還不及一粒銀子重要牛肉湯:「你看那幾個人怎麼樣?」
老實和尚:「和尚四大皆空,看見賭兒們就害怕。」
牛肉湯:「你左挑右選都看不中,倒不如讓我來替你選一個人。」
老實和尚:「誰?」
牛肉湯隨手向前一指:「你看他怎麼樣?」
她的纖纖玉手,指著的正是陸小鳳。
陸小鳳的心一跳,老實和尚回頭看著他,笑:「和尚說老實話,和尚若是想活命,好像也只有選他了。」
牛肉湯大笑:「原來和尚眼力也不差。」
陸小鳳立刻搖頭,大聲:「差差差,簡直差上十萬八干裡」牛肉湯:「差在哪裡?」
陸小鳳:「我跟這和尚是朋友,他絕不會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想要他的命。」
老實和尚:「和尚本來的確不想要你的命,可是現在他歎了口氣,道:別人的性命再珍貴,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和尚這條命再不值錢,好歹總是和尚自己的。,,這確實也是老實話,老實和尚說的都是老實話。
陸小鳳:「可是和尚既然四大皆空,若連朋友的命都要,豈非大錯特錯,大差特差?」
者實和尚:「好死不如歹活,活狗也能咬死獅子幾口,到了性命交關時,就算差一點,也說不得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你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偏偏要找上我?」
老實和尚:「因為你差。」
陸小鳳:「我差在哪裡?」
老實和尚:「你既不會天殘十三式,又不會如意蘭花手豈非大差特差?」
陸小鳳:「可是我並不想要你的命。」
者實和尚:「你不想要和尚的命,和尚卻想要你的命,所以你更差得厲害,非差死不可。」
牛肉湯冷冷:「像這樣的人,差死一個少一個,你還不動手。
老實和尚道:「姑娘說的是,和尚這就動手。」
他居然說動手就動手,破布架緞的大袖一捲,一股勁風直捲陸小鳳的面目。
原來陸小鳳那兩根手指他還是害怕的,生怕自己身上☆—樣什麼東西被捏住,就算不被捏死,也是萬萬受不了的。
可是一隻破布袋裝的袖子,隨便他怎麼捏,都沒關係了,何況衣袖上真力貫注,利如刀鋒,能捏住他這一著的人,江湖中已不多。
小老頭一直袖子旁觀,忽然:「陸小鳳,你是要替這和尚死,還是要替自己留著這條命,你可得仔細想清楚。」
其實這問題陸小鳳早已想過無數遍,他雖然不忍看著老實和尚死在這裡,卻也不願讓老實和尚看著他死。
小老頭這句話剛說完,只聽「嘶」的一聲,老實和尚一隻衣油已被撕了下來,露出條比女人還白的手臂,顯然已多年沒有曬過太陽。
人影閃動間,彷彿有無數雙蝴蝶飛舞,他身上—件破布袈裟,轉眼間已被撕得七零八落。
陸小鳳大聲:「和尚若是再不住手,小和尚只怕就要露。」出來了。」這句話說得實在不雅,可是要想讓老實和尚住手,就只有說這種話讓他聽了難受。
誰知老實和尚居然一點也不在乎,嘴裡喃喃:「小和尚露面,總比大和尚挺屍好。」
一句話沒說完,腳下忽然被司徒剛的屍體一絆,幾乎跌倒。
這正是陸小鳳的大好機會,陸小鳳卻似還在考慮,是不是應該乘機出手。
老實和尚卻不考慮,乘著這一絆之勢,忽然抱住了陸小風的腰,自己先在地上一滾,忽然間已壓到陸小鳳身上。
牛肉湯拍手笑:「想不到和尚還會蒙古人摔膠的功夫。」老實和尚:「這不是蒙古摔膠,這是扶桑島上的柔道,除了和尚外,會的人倒真還不多,陸小鳳只連見都沒有見過,所以才會被和尚制住。」
這也是老實話,陸小鳳的確已被壓得死死的,連動都不能動。
小老頭卻:「這句話不老實。」
老實和尚:「和尚從來不說不老實的話。」
小老頭:「他就算沒見過這種功夫,本來也不會被你制住的,若不是因為他不忍殺你,現在和尚只怕連老實話都不能說了。」老實和尚想了想:「就算他真的讓了和尚一手,和尚也可以裝作不知道。」
小老頭歎了口氣:「這倒真是老實話。」
陸小鳳伏在地上,腰眼被他膝蓋抵住,手臂也被反擰過去,想到自己剛才痛失良機,再聽見這種老實話,幾乎要被活活氣死。
真的被氣死倒也痛快,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死法。
那邊的賭局終於散了,彷彿有人在問J「我輸了七萬兩,你呢?」
「我比你只多不少。」
既然有人當然也有人要滿載而歸了,只可借這個滿載而歸的人並不是他。
他非但早巳將自己的人輸了出去,現在看起來,連這條命都要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