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陸小鳳系列·幽靈山莊

正文 第十一章 天雷行動 文 / 古龍

    天雷行動的計劃中,分四個步驟

    第一步是:選派人手,分配任務。

    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

    第三步是:集合待命,準備出擊。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動。

    現在開始進行的不過是第—步,進行的過程已令人膽戰心驚。

    大廳中氣氛的沉重和緊張已達到頂點,老刀把子才站起來。

    「這世上有很多人早就該死了,卻沒有人敢去治裁他們,有很多事早就該做了,卻沒有人敢去做,現在我們就是要去對付這些人,去做這些事。」

    陸小鳳忽然發現這個人的確是個天生的首領,不但沉著冷靜,計劃周密,而且口才極好,只用幾句話就已將這次行動解釋得很清楚。

    「我們的行動就像是天上的雷疆霹雷一樣,所以就叫做天雷行動。」

    廣闊的大廳中只能聽得到呼吸聲和心跳聲,每個人都在等著他說下去。

    老刀把子的聲音停頓了很久,就好像暴風雨前那片刻靜寂。又好像特地要讓大家心裡有個準備,好聽那一聲石破天驚的雷霆霹雷。

    「我們第—次要對付的有七個人,「他又停頓了—下,才說出這七個人的名字,「武當石雁,少林鐵肩,丐幫王十袋,長江水上飛,雁蕩高行空,巴山小顧道人,和十二連環塢的鷹眼老七。」

    本已很靜寂的大廳,更死寂如墳墓,連呼吸心跳聲都已停止。

    陸小鳳雖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聽他說出一個名字,還是難免吃驚。

    過了很久,才有人開始擦汗,喝酒,還有幾個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嘔吐。

    老刀把子的聲音卻更鎮定,「這次行動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轟動,江湖側目,而且對大家都有好處。」

    他再次停頓,「我已將這次行動的每—個細節都計劃好,本該絕對有把握成功的,只可惜每件事都難免有意外,所以這次行動還是難免有危險,所以我也不勉強任何人參加。」

    他目光掃視,穿透竹笠,刀鋒般從每個人臉上掠過,「不願參加的人,現在就可以站起來,我絕不勉強。」

    大廳中又是一陣靜寂,老刀把子又緩緩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陸小鳳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開始冒汗。

    直到這時,還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卻忽然有人問道:「不願去的人,以後是不是還可以留在這裡?」

    老刀把子的回答很確定,「是的,隨便你留多久都行。」

    問話的人又遲疑片刻,終於慢慢的站起來,肚子也跟著凸出。

    陸小鳳忽然想起這個人是誰了,二十年前,江湖中曾經有四怪,—個奇胖,一個奇瘦,一個奇高,一個奇矮。

    奇胖如豬的那個人就叫做朱非,倒過來念就成了「肥豬\可是認得他的人,都知道他非但不是豬,而且十分精明能幹,跟他交過手的人,更不會認為他是豬,因為他不但出手快,並且手也狠,—手地趟刀法「滿地開花八十—式\更是武林少見的絕技。

    陸小鳳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朱非,卻想不到第一個站起來的人會是他。

    朱非並不是膽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為我太胖,目標太明顯,隨便我怎麼樣易容改扮,別人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我這理由很不錯。

    甚至連老刀把子都不能不承認,卻又不禁覺得很惋惜。

    朱非的地趟功夫,江湖中至今無人能及,這種人才老刀把子顯然很需要。

    可是他只不過輕輕歎了口氣,並沒有說什麼。

    所以別的人也有膽子站起來有了第—個,當然就會有第二個,然後就越來越多。

    老刀把子一直冷冷的看著,不動聲色,直到第十三個人站起來,他才聳然動容。

    這個人才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來並不起眼。

    可是一個人若能今老刀把子聳然動容,當然絕不會是個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子道:「你也不去?」

    這人面上毫無表情,淡淡道:「你說不去的人站起來,我已站起來。」

    老刀把子道:「你為什麼不去?」

    這人道:「因為我的水靠和魚刺全不見了。」

    這句話說出來,陸小鳳也不禁聳然動容,他實在想不到這個平凡呆板的人,就是昔年南海群劍中,名聲僅次於白雲城主的六位島主之一。

    這個人竟是飛魚島主於還!

    在陸上,白雲城定是名動天下的劍客,在水裡,他卻絕對比不上於還。

    老刀把子的這次任務,顯然也很需要一個水性精熟的只聽「波」的—聲,他手裡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這時,一聲慘呼聲起,坐在杜鐵心身旁的一個人剛站起來,又倒下去,整個人撲倒在桌上,壓碎了一片杯盞,酒汁四溢。

    然後大家就看見—股鮮皿隨著酒汁溢出,染紅了桌布。

    杜鐵心手裡的一雙筷子也早已變成紅的,當然也是被鮮皿染紅的。

    於還霍然回頭,「你殺了他?」

    杜鐵心承認,「這還是我第一次用筷子殺人。」

    於還道:「你為什麼殺他?」

    杜鐵心道:「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著,我們就可能會死。

    他用沾著血的筷子夾了塊干貝,慢慢咀嚼,連眼睛都沒有眨。

    「辣手無情」杜鐵心,本來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於還盯著他,緩緩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樣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殺了我。」

    杜鐵心冷冷道:「是的qu他還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不去的人,一個都休想活著走出這屋子。」

    於還的臉色變了,還沒有開口,已有人搶著道:「這句話著是老刀把子說的,我也認命了可是你……」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旁邊已忽然有根筷子飛來,從他左耳穿進,有耳容出。

    那個沒有牙的老婆婆手裡的筷子已只剩下—根,正在歎著氣喃喃自語,「雙木橋好走,獨木橋難行,看來我只好用手抓著吃了。」

    她果然用手抓起塊排骨來,用僅有的兩個牙齒啃得津津有味。

    「嘩啦啦」—『聲響,那耳朵裡穿著筷子的人也倒了下去,壓碎了一片碗盞。

    本來站著的人已有幾個想偷坐下。

    杜鐵心冷冷道:「已經站起來的,就不許坐下qo朱非忍不住道:「這是誰的意思?」

    杜鐵心道:「是我們大家的意思。」

    朱非遲疑著,終於勉強笑道:「其實我並不是不想去,只可惜我太胖了,若是要我去,除非把我像麵條一樣搓細點。」

    杜鐵心道:「好搓他!

    那個圓臉大頭的小矮子忽然跳起來,大聲道:「我來搓。」

    他的頭大如斗,身子卻又細又小,站著的時候,就像是半截筆筷上插著個圓柿子,實在很滑稽可笑。

    朱非卻笑不出,連臉色都變了,這個人站在他面前就像是個孩子,他卻對這個人怕得要命。

    看看他臉上的驚懼之色,再看看這個人的頭,陸小鳳的臉色也變了。

    難道這個人就是西極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頭鬼王」

    司空鬥。

    他沒有看錯,朱非果然已喊出了這名字,「司空鬥,這件事與你無關,你想幹什麼?」

    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裡也有雙筷子,用兩隻手夾在手裡,就好像是已將這雙筷子當作了朱非,用力磋了幾搓,掌心忽然…股粉末白雪般落下來。

    等他攤開手掌,筷子已不見了,他竟用一雙孩子般的小手,將這雙可以當作利劍殺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臉巳扔曲,整個人都彷彿軟了,癱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勢撲起時,他忽然往桌下一鑽,雙肘膝蓋一起用力,眨眼間已鑽過了七八張桌子,動作之敏捷靈巧,無法形容。

    只可惜桌子並不是張張都連接著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張,看準了他一從桌下鑽出,立刻凌空下擊。

    誰知朱非的動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鑽入了對面的桌下。只聽「卜」的聲,司空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來,桌上就多了十個洞。

    朱非索性賴在桌下不出來了,司空斗右臂一掃,桌上的碗盞全被掃落,湯汁酒菜就灑在一個人身上,一個安靜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將桌子震散,突聽—個人道:「等等一雙筷子伸了過來,尖端朝上,指著他的脈門,司空斗這一掌若是拍下去,這隻手就休想再動了。

    幸好他反應還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勢。

    四個黑衣老者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冷冷的看著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他們,剛開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勞駕四位把桌子下那條肥豬踢出來?」

    身上濺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護著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誰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麼樣?」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誰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著道:「我不殺人,只殺畜生,殺一兩個畜生,不能算開殺戒。」

    司空斗雙拳一握,全身的骨節都響了起來,圓盆般的臉已變成鐵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這個人我還有用,吳先生放他一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著,終於點頭,道:「好,我只要他…只手。」

    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聲如鬼哭。

    他左手練的是白骨爪,右手練的是黑鬼爪,每隻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練的功力,要他的—只手,等於要他的半條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給你。」

    「你」字出口,雙爪齊出,一隻手已變得雪白,另一隻手卻變成漆黑。

    他已將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來,只要被他指尖一觸,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個洞。

    黑衣老者還足端絕不動,只歎了口氣,長袖流雲般捲出。

    只聽「格」的—響,如鋤斷蘿蔔,接著又是一聲慘呼。

    司空斗的人已飛了出去,撞上牆壁,滑下來就不能動了,雙手鮮血淋漓,十指都已鋤斷。

    黑衣老者歎了口氣,道:「我本來只想要他一隻手的。」

    另一白髮老者冷冷道:「只要一隻手,用不著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準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道:「所以你錯了,畜生也是一條命,你還是開了殺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錯了,我佛慈悲qo四個人同時雙手合十,口誦佛號,慢慢的站了起來,面對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面壁思過三日,以謝莊主。」

    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來,道:「是他自尋死路,先生何必自責?」

    黑衣老者道:「莊主如有差遣,我等必來效命。」

    老刀把子彷彿鬆了口氣,立刻拱手道:「請。」

    黑衣老者道:「請。」

    四個人同時走出去,步履安詳緩慢,走到陸小鳳面前,忽然停下。

    白髮老者忽然問道:「陸公子近來可曾見到苦瓜上人?」

    陸小鳳道:「去年見過幾次。」

    白髮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調,做出的索齋天下第一,陸公子的口福想必不淺。…陸小鳳笑道:「是的。」

    白髮老者道:「那麼他的身子想必還健碩如前。」

    陸小鳳道:「是的oo白髮老者雙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祐善人……」

    四個人又同時口誦佛號,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還是那麼安詳平穩。

    陸小鳳的手腳卻已冰冷。

    他終於想出這四個人的來歷,看到老刀把子對他們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雲飛袖的威力,看到他們佛家禮數,他才想起來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為他們已蓄了頭髮,易了僧衣,他當然不會想到他們是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們就是少林寺的五羅漢。

    五羅漢本是嫡親的兄弟,同時削髮為僧,投入少林,現在只剩下四個人,只因為大哥無龍羅漢已死了。

    他們在少年時就已縱橫江湖,殺人無算,人稱,「龍、虎、獅、象、豹」五惡獸,每個人的—雙手上都沾滿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惡名矚彰的五惡獸,從此變成了少林寺的五羅漢,無龍、無虎、無獅、無象、無豹,只有—片佛心。

    無龍有護法長老的身份,卻不知為了什麼,—夕忽然大醉,翻倒燭台,幾乎將少林的中心重地藏經閣,燒成一片平地。

    掌門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罰他面壁十年久,還責打了二十戒棍,無龍受辱,含恨而死,手足連心,剩下的四羅漢的佛心全都化作殺機,竟不惜蹈犯天條,去刺殺掌門。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們那—次行刺並未得手,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生死下落,更沒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龍羅漢,怎麼會忽然大醉的?

    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中的疑案之一,正如誰也不知道石鶴怎麼會被逐出武當的。

    可是陸小鳳現在卻已知道,無龍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關—要吃苦瓜和尚那天下無雙的素席,總是難免要喝幾杯的。

    他們剛才再三探問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還活著,他們才好去親手復仇。

    剛才無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斃,可見他的心中怨毒已積了多深。

    他們最恨的卻還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鶴恨武當,高濤恨鳳尾幫一樣。

    巴山礦藏極豐,而且據說還有金砂,顧飛雲當然想將顧家道觀的產業,從他的堂弟小顧道人手中奪回來。

    海奇闊在海上已能立足,當然想從水上飛手時奪取長江水面上的霸業。

    杜鐵心與丐幫仇深如海,那紫面長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爭奪雁蕩門戶的「百勝刀王」關天武。

    老刀把子這一次行動,正好將他們的冤家對頭一網打盡,他們當然會全力以赴。

    可是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份,平日很難相聚,他們的門戶所在地,距離又很遠,怎麼能在一次行動中就將他們一網打盡。

    老刀把子已經在解釋,「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當掌門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接掌門戶的十週年慶典,據說他還要在這一天,立下繼承武當道統的掌門弟子。」

    他冷笑著,接著道:「到了那一天,武當山當然是冠蓋雲集,熱鬧得很,鐵肩和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會中的貴兵。

    「我們是不是已決定在哪一天動手?」這句話陸小鳳本來也想問的,杜鐵心卻搶先問了出來。

    老刀把子點點頭,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趕到武當去。」

    可是他們這些人若是同時行動,用不著走出這片山區,就一定已轟動武林。

    這次行動絕對機密,絕不能打草驚蛇。

    「所以我們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個人都要經過易容改扮。」

    這些事老刀把子也早已有了極周密的計劃。

    管家婆道:「行動的細節,由我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著各位操心oU老刀把子道:「我可以保證,負責為各位易容改扮的,絕對是天下無雙的好手,雖不能將各位脫胎換骨,改造成另外一個人,卻絕對可以讓別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來面目。」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們怎麼樣將兵刃帶上山去?」

    沒有人能帶兵刃上武當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劍池旁的解劍巖上。

    老刀把子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證,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個人都可以到雪隱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

    婁老太太剛啃完一條雞腿,就搶著問,「雪隱在哪裡?」

    老刀把子笑道:「雪隱就是隱所,也就是廁所的意思。」

    婁老太太又問,「明明是廁所,為什麼偏偏要叫雪隱?」

    老刀把子道:「這是方外人用的名詞,它的來歷有兩種說法oD「雪」就是雪塞山的明覺禪師,「隱」是杭州的靈隱寺,因為雪塞曾經在靈隱寺司廁職,所以寺剎即以雪隱稱壩u。

    因為福州的神僧雪峰義存,是在打掃隱所中獲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婁老太太不想再問,管家婆已送了盤燒雞過去,讓她用雞腿塞伎她自己的嘴。

    要怎麼樣才能塞住於還那些人的嘴?他們知道的秘密豈非已太多了!

    這些人的臉上已全無血色,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處理這種事通常只有一種法子!

    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

    要想在死中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種法子,「你要殺我滅口,我就先殺了你!」

    於還突然躍起,就像是條躍出水面的飛魚。

    他的飛魚刺有五對,葉靈只偷了四對,剩下的一對就在他衣袖裡,現在已化作了兩道閃電,直打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沒有動,他身後的石鶴卻動了,七星皮鞘中的長劍已化作飛虹。

    飛虹迎上了閃電,「叮、叮」兩聲響,閃電突然斷了,兩截銅刺半空中落了下來,飛虹也已不見,劍光已刺人於還的胸膛。

    他看看手裡剩下兩截飛魚刺,再看看從前胸直刺而人的劍鋒,然後才拾起頭,看著面前這個沒有劍的人,好像還能相信這是真的。

    石鶴也在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問道:「我這一劍比時孤城的天外飛仙如何?」

    於還咬著牙,連一個宇都沒有說,扭曲的嘴角卻露出種譏嘲的笑意,彷彿在說:「葉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強又如何?」

    石鶴懂得他的意思,握劍的手突然轉動,劍鋒也跟著轉觀。

    於還的臉立刻扭曲,忽然大吼—聲,撲了上來,一股鮮血噴出,劍鋒已穿胸而過。

    陸小鳳不忍再看,已經站起來的,還有幾個沒有倒下,他不能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來,悄悄的走了出去。

    霧又濕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將冷霧留在胸膛裡他必須冷靜。

    「你不喜歡殺人?」

    這是老刀把子的聲音,老刀把子也跟著他走了出來,也在呼吸著這冷而潮濕的霧氣。

    陸小鳳淡淡道:「我喜歡喝酒,可是看別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沒有回頭去看老刀把子,但是他聽得老刀把子聲音裡帶著笑意,顯然對他的回答覺得很滿意。

    老刀把子正在說,「我也不喜歡看,無論什麼事,自己動手去做總比較有趣些。」

    陸小鳳沉默著,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卻好像並不喜歡自己動手。

    老刀把子道:「哦?」

    陸小鳳道:「你知道葉靈偷了於還的水靠和飛魚刺,你也知道她去幹什麼,但你卻沒有阻止aU老刀把子承認,「我沒有。」

    陸小鳳道:「你不讓我去救葉雪,你自己也不去,為什麼讓她去?」

    老刀把子道:「因為我知道葉凌風絕不會傷害她的。」

    陸小鳳道:「你能確定。」

    老刀把子點點頭,聲音忽然變得嘶啞:「因為她才是葉凌風親生的女兒?」

    陸小鳳又深深吸了口氣,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聲音裡露出痛苦和仇恨,「還有—件事,你好像也不準備自己動手。

    老刀把子在等著他說卜去。

    陸小鳳道:「你是不是要石鶴去對付武當石雁,虎豹兄弟們對付少林鐵肩?」

    老刀把子道:「那是他們自己的仇恨,他們本就要自己去解決。」

    陸,「卜風道:「杜鐵心能對付王寸『袋?」

    老刃把子道:「這些年來,他武功已有精進,何況還有婁老太太做他的後手。」

    陸小鳳道:「小顧道人應該不是表哥的對手,水上飛對海奇闊你買誰贏?」

    老刀把子道:「長江是個肥地盤,水上飛已肥得快飛不動了,無論是在陸上還是在水裡,我都可以用十對一的盤口,賭海奇闊贏。」

    陸小鳳道:「可是關天武紉已敗在高行空手下三次。」

    老刀把子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中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陸小鳳道:「是什麼人?」

    老刀把子冷笑道:「,高行空縱橫長江,武當掌門的忌日,干他什麼事?他為什麼要巴巴的趕去?」

    難道是武當弟子在暗中出手的?

    雁蕩的門戶之爭,武當弟子為什麼要去多管閒事?

    陸小鳳並不想問得太多,又道:「那麼現在剩下的就只有鷹眼老七了,就算管家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個花魁就足足有餘ao老刀把子道:「花魁還有別的任務,高濤也用不著幫手。

    陸小鳳道:「所以主要的七個人都已有人對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穩。」

    老刀把子道:「卜拿九穩。」

    陸小鳳笑了笑,道:「那末你準備要我幹什麼?去對付那些掃地洗腕防災工道人?」

    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這次行動的成敗關鍵。」

    陸小鳳道:「什麼事?」

    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現在你知道得已夠多了,別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上,我再告訴你。」

    他拍了拍陸小鳳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輕鬆輕鬆,甚至可以大醉一場,因為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

    陸小鳳道:「我要等到後天才下山?」

    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後一批下山的。」

    陸小鳳道:「我那批人裡面還有誰?」

    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婁老太太,表哥,鉤子,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戲總是要等到最後才登場的,你們當然要留在最後。」

    陸小鳳淡淡道:「何況有他們跟著我,我至少不會半途死在別人手裡。」

    老刀把子的笑聲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見了西門吹雪,他也絕對認不出你aU陸小鳳道:「因為要為我易容改扮的那個人,是天下無雙的妙手。」

    老刀把子笑道:「一個人若能將自己扮成一條狗,你對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說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務就是將每個人的容貌都改變得讓別人認不出來。

    任務完成了之後呢?

    我只不過要你走的時候帶我走。

    陸小鳳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當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機。

    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長長吐出口氣,耕耘的時候已過去,現在只等著收穫,他彷彿已能看見果實從枝頭長出來。

    一棵棵果實,就是—棵棵頭顱。

    陸小鳳忽然轉臉看著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準備做什麼?」

    老刀把子道:「我是債主,我正準備等著你們去替我把帳收回來qH陸小鳳道:「武當欠了石鶴一筆帳,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誰欠你的?」

    老刀把子道:「每個人都欠我的。」

    不會掉。」

    陸小鳳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

    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粘在臉上,才能完全改變—個人臉上的輪廓,而且每一張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個人的臉打好樣子。」

    他忽然對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也已照你的臉形做好—長。」

    陸小鳳苦著臉道:「也是人皮的?」

    犬郎君道:「貨真價實的人皮ao陸小鳳道:「你一共做廠多少張?」

    犬郎君道:「二十一張。」

    他又補充著道:「除了老刀把子外,每個人都有一張。」

    老刀把子為什麼不必易容改扮?難道他到了武當還能戴著那簍子般的竹籤?

    陸小鳳道:「這些人經過易容後,臉ll是不是還留著一點特殊的標誌?」

    犬郎君道:「一點都沒有。」

    陸小鳳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認得,豈非難免會殺錯人」p』犬郎君道:「絕不會。」

    陸小鳳道:「為什麼?」

    犬郎君道:「因為每一批下山的人任務都不同,有的專對付武當道士,有的專對付少林和尚,只要這組人能記住彼此間易容後的樣子,就不會殺到自己人身上來了aU陸小鳳沉吟著,忽然壓低聲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臉上都留一點特別的記號中譬如說,一點麻子,或者是—顆至。

    犬郎君看著他,眼睛裡帶著種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悄悄的問,「你有把握能帶我一起走?」

    陸小鳳道:「我有把握。」

    犬郎君吐出口氣,道:「你答應了我,我當然也答應你。」

    陸小鳳道:「你準備怎麼做?」

    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現在我還沒有想出來,等我們一起走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這裡每個人好像都跟老刀把子一樣,除了自己外,絕不信任何人。

    有時他們甚至連自己都不信任。

    犬郎君忽又問道:「花寡婦是不是跟你一批走?」

    陸小鳳道:「大概是的ao犬郎君道:「你想讓她變成什麼樣子?是又老又醜?還是年青漂亮?」

    陸小鳳道:「越老越好,越醜越好。」

    犬郎君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沒有人相信陸小鳳會跟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在—起的,所以也沒有人會相信我就是陸小鳳ao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醜,你就越安全,不但別人認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動心。」

    他眨著眼笑道:「這幾天你的確要保持體力,若是跟—個年青漂亮的寡婦在一起,要保持體力就很不容易了。」

    陸小鳳看著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是什麼?」

    犬郎君搖搖頭。

    陸小鳳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

    犬郎君賠笑道:「只要你帶我走,這一路上我保證連一個字都不說ao陸小鳳道:「就算你想說,我也有法子讓你說不出來。」

    犬郎君忍不住問,「你有什麼法子?」

    陸小鳳道:「我是個告老歸田的京官,不但帶著好幾個跟班隨從,還帶著一長狗qD他微笑著,又道:「你就是那條狗,狗嘴裡當然是說不出人話來的oo犬郎君瞪著他看了半天,終於苦笑,道:「不錯,我就是那條狗,只求你千萬不要忘記,我這條狗只能吃肉,不啃骨頭,,陸小鳳笑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記,不聽話的狗非但要啃骨頭,有時還要吃屎。」

    他大笑著走出去,忽又回頭道:「葉雪和葉靈本來應該是在第幾批走的?」

    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子給我的名單上,本來沒有她們姐妹的名字。」

    夜更深。

    陸小鳳在冷霧中坐下來,心裡在交戰一現在是到沼澤中去找她們姐妹?還是去大醉一場?

    他的選擇是大醉一場。

    就算不去找她們,也不是一定要醉的,但他醉了,爛醉如泥他為什麼一定要醉?

    難道他心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

    四月初三,下午,晴多霧。

    陸小鳳醒來時,只覺得頭疼如裂,滿嘴發苦,而且情緒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了一場。

    他醒了很久才睜開眼,一睜開眼就幾乎跳了起來。

    婁老太太怎麼會坐到他床頭來的?而且還一直在盯著他?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這個正坐在他床頭啃蠶豆的老太婆並不是婁老太太,可是他絕不會比婁老太太年青多少。

    「你是誰?」

    他忍不住要問,這老太太的回答又讓他吃了一驚。

    「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剛開乾癟了的嘴冷笑,「我嫁給你已整整五十年了,現在你想不認我做老婆也不行了。」

    陸小鳳吃驚的看著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滾。

    這老太大竟是柳青青,他還聽得出她的聲音。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因為那個王八蛋活見了鬼,我想要年青一點,他都不答應。

    柳青青用力咬著蠶豆,恨恨道:「現在我變成了這個樣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陸小鳳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柳青青道:「因為你本來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醜越好,因為你本來就一直在逃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了下陸小鳳還是裝不懂,「我為什麼要逃避你?」

    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為什麼每天都喝得像死人—樣?」

    她冷笑著,又道:「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點奇怪,要你每天晚上跟我這麼樣一個老太婆睡覺,你怎麼受得了。」

    陸小鳳坐了起來,道:「我為什麼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覺?」

    柳青青道:「因為你是個告老歸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個出名的醋罈子。」

    陸小鳳說不出話來了。

    柳青青道:「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我們的兒子也一直都跟在我們身邊的。」

    陸小鳳又吃了一驚,「我們的兒子是誰?」

    柳青青道:「是表哥。」

    陸小鳳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連動都不會動!

    柳青青天笑,忽然撲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雖老,心卻不老,我還是每天都要的,你想裝死都不行。」

    陸小鳳苦笑道:「我絕不裝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跟你這麼樣一個老太婆做那件事,我就真的要死了。」

    柳青青笑道:「你可以閉起眼睛來,拚命去想我以前的樣她已笑得喘不過氣,「何況你們男人不是常常喜歡說,只要閉起眼睛來,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樣的。」

    現在陸小鳳總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麼意思了。

    這個洞本來是他自己要挖的,現在一頭栽進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

    犬郎君來的時候,柳青青還在喘息。

    看著一個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躺在一個年青的男人身旁喘息,如果還能忍得住不笑出來,這個人的本事一定不小。

    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

    他居然沒有笑出來,居然能裝作沒看見,可是等到陸小風站起來,他卻忽然向陸小鳳擠了擠眼睛,好像在問:「怎麼樣?」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將他這雙眼珠子挖出來,送給柳青青當蠶豆吃。

    幸好他還沒有動手,門外已有個比柳青青和婁老太大加起來都老的老太婆伸進頭來,賠著笑道:「老爺和太太最好趕緊準備,我們天一亮就動身。」

    這個人當然就是管家婆。

    又有誰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風尾幫內三堂的高堂主,竟會變成這副樣子?

    陸小鳳又覺得比較愉快了,忽然大聲道:「我那寶貝兒子呢?快叫他進來給老天請安。」

    看起來好像又年青了二十歲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臉的走進來。

    陸小鳳板著臉道:「在京裡做官的人,家規總是比較嚴的,就算在路上,也馬虎不得,所以你以後每天都要來跟我磕頭請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點頭。

    陸小鳳道:「既然知道,還不趕緊跪下來磕頭?」

    看著表哥真的跪下去,陸小鳳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麼樣,做老子總比做兒子愉快很多。

    這一路上他當然也不會寂寞,除了老婆外,他還有個兒子,有個管家,有個管家婆。

    他甚至還有一條狗。

    「不能帶這條狗去!」

    海奇闊斷腕上的鉤子已卸下來,光禿禿的手腕在沒有用衣油掩蓋著的時候,顯得笨拙而滑稽。

    他的表情卻很嚴肅,態度更堅決,「我們絕不能帶他去。」

    陸小鳳道:「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

    海奇闊道:「當然是。」

    陸小鳳道:「你們是不是準備殺了他?」

    海奇闊道:「是。」

    現在犬郎君的任務巴結束,他們巴用不著對他有所顧忌。

    陸小鳳道:「誰動手殺了他?」

    海奇闊道:「我。」

    陸小鳳道:「你不用鉤子也可以殺人?」

    海奇闊道:「隨時都可以。」

    陸小鳳道:「好,那麼你現在就先過來殺了我吧。」

    海奇闊臉色變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簡單,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

    他當然不能死。

    海奇闊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然問道:「你是公狗?還是母狗?」

    犬郎君道:「是公的。」

    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歡睡在主人的床旁邊,你呢?」

    犬郎君道:「我喜歡睡在門口,而且一睡著就像死狗—樣,什麼都聽不見。」

    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隨便他想帶多少條去,我都不反對。」

    陸小鳳道:「有沒有人反對的?」

    海奇闊歎了口氣,道:「沒有。」

    管家婆立刻道:「半個人都沒有。」

    陸小鳳看著表哥,「你呢?」

    表哥笑了笑,道:「我是個孝子,我比狗還聽話十倍。」

    所以我們的陸大老爺就帶著四個人和一條狗,浩浩蕩蕩的走出了幽靈山莊。

    這已是他第二次離開這地方,他知道自己這一次是絕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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