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大天王 第三回 悲回風 文 / 溫瑞安
王冬用的刀,一長一短。
長的七尺,短的不過七寸。
對他而言,殺敵,跟砍蔗沒什麼兩樣。
大火雖因為蔗田盡濕而未能燒起來,但已足夠看見敵人的一舉一動。
他看見他們害怕。
驚恐。
敵人既驚恐,但又無路可退,更不能不反抗,但終於死在他的刀下。
他喜歡看見這些。
因為這是他的嗜好。
他嗜殺。
他要動手了。
動的是刀子。
下的是殺手。
就在這時候,蔗林裡忽然掠過了一陣風,驚起了一陣風──像在北方曠野裡飄忽的一個大迴旋:
那風!
──帶頭悲吼,接著殺意,像洪荒上古,一頭大獸,一路衝近他身後(或是身前身側天上地下,陡然止住),伺視著他,凝然不動──但殺氣卻漫漫侵至。
沁入骨髓。
「誰!?」
他瞳孔收縮成一個凝點,手腳也凝住了原先的姿態,喝問。
靜。
無聲。
王冬仍覺得自己背項給人吹了一口氣。
一口涼氣。
「是你?」王冬苦澀地道:「可是你!?」
他背後的蔗林裡一聲冷哼。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王冬用長刀刀背抹去他額上的汗:「這是魏公公下的令,查大人指派的任務。我們不敢不聽,不能不執行。」
「你們已經做了,只是做的不成功罷了。」那聲音冷傲的道:「不成功的原因,是因為有我從中作梗。這樣.就好交待了吧?」
「是是是。」王冬又以短刀刀口撥好了自己的亂髮,「既然『絕代單驕』文先生出面,這件事,咱們就做不下去了。不過──」
他轉首向他那三位已停止格鬥的結拜兄弟說:「你們怎麼看?怎麼說?」
「咱們只是小人物,回去查大人那兒不好稟報。」陳春說,「否則,誰都可以說誰插了手,誰都可以半路收手夾尾巴走。」
「要我們放手可以,」李夏說,「『急急風』絕代單驕雖然來了,就給我個放手的理由吧!」
「我不服。」張秋說,「咱們『破壞幫』是欠了『絕代單驕』的義,但要我們還情,除非能教咱們大夥兒先服了氣,否則,門兒都沒有。」
「好。」
一人突然在王冬面前出現。
一出現,便與王冬面貼著面、鼻尖對著鼻尖,那麼的近。
這人年紀不大。
可是神色裡有一種令人痛心的滄桑。
這人的年齡當然未入中年。
不過總讓人有一種非常孤獨的感覺。
這人年紀也不輕了。
但眼神有一種飛揚踔厲的神采。
這人神色冷峻,但嘴邊含著一朵花,背上插著一把劍,看去,他的劍要比他本人更孤獨。
他一出現就說:「好,我就讓你們回去好有個交待。」
他一振雙臂,就奪了王冬雙刀。
他的長刀一揮,迫退了李夏和陳春,同時短刀一削,把張秋的左耳削了下來。
王冬就像木人一樣,手上一空,才知道刀已給人奪去了。
不過他也應變奇速:雙手一空,左拳右掌,已打了出去。
而且盡皆命中。
拳打在來人的背上。
掌也是。
蓬蓬兩聲,來人晃也不晃,只悶哼了一聲,徐徐回身,王冬一連退了三四步。
那人雙刀一回,將刀把交給王冬,說:「還你。」短刀上還掛著張秋一隻血淋淋的耳朵。
王冬好一會兒才敢接過。
「我已留了記號了,你們回去可以交代了。」那人冷然的道:「你也給我留了紀念,咱們誰也不欠誰。」
王冬哆了哆牙,頓了頓腳,長嘯了一聲,陳春、李夏急急扶著掩耳呼痛的張秋,惶惶收隊而去。
走得好快。
而且退得甚有紀律。
「『破壞幫』的『四大天王』真是名不虛傳。」吃沙大王慶幸的說,「幸虧來了『絕代單驕』文隨漢。」
絕代單驕悶哼一聲,臉作金色,捂胸咯血。
眾皆大吃一驚,要扶他,他警戒的跌坐,不許任何人觸他。
「你的人呢?」歪嘴少校急問。在江湖中的漢子,自然要對不熟悉的人警戒防範,以免為人所趁。但他卻知道「絕代單驕」也有非常的實力,他的輕功名為「急急風」,與其說是形容他身法的詭異,不如說是說明了他調兵佈陣的神速。大家心裡都清楚得很:這一仗,要不是有「絕代單驕」及時趕到,只怕就吃虧得很,而且恐怕早已吃了眼前虧,也就一定不能護得住銷魂姑娘了。「王冬這一拳一掌,打得不輕!」
「回去吧!」絕代單驕卻冷峻的說,「你們到不了南方!」
「沒道理到了這兒才放棄的!」梁傷忠忿忿地道,「四大天王也給打跑了,還怕什麼!」他憤怒的時候,語音還是很姣。
「人最怕的是什麼都不怕!知怕還能自保。」絕代單驕冷酷的道:「就憑你們,只怕連苦瓜江都渡不了。」
梁茶怒道:「渡不了,也得渡,沒道理要原地踏步、不敢寸進的!」
梁水大聲道:「咱們沒有你閣下,也一樣到了這裡!」
「最好就只到這裡。」絕代單驕道:「只怕也只能到這裡而已!」
「就算咱們衝破不了敵人的封殺,」吃沙大王沙嘎著語音、紅著眼、握著拳頭說,「有你幫我們,我們一定闖得過去!」
「我幫你們?幫你們一起去送死?」絕代單驕鄙夷的用漠然的眼色輪瞄眾人,像看一株株腐朽蔗桿一樣,「誰說的!」
說罷,他就走了。
臨行前,還拋下了一句話:
「你們要送死,也由你!」
臨走著,又深深的望了銷魂一眼。
絕代單驕消失在密密的蔗林裡。
大家在殘餘的火中面面相顧。
忽然,那粗腳大手的小姐姐驚恐的哭了起來,掩面道:「不如咱們就此……」
「不。」銷魂姑娘卻用她的柔荑按住了她粗粗的大手,「這條路咱們已起了步,再困難也得走下去,而且得把它走完。沒有路,咱們就開一條路、踏出一條新路來!」
她說得非常堅定。
堅清。
如一線小小的黎明。
麗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