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刀巴記 第十五章 擊殺 文 / 溫瑞安
一陣怪嘶,起自於李布衣背後!
李布衣全副精神,集中在前面。
他的強敵,不止一人,而是三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出類拔蘋的的綠林領袖:樊可憐樊大先生!
所以他是絲毫鬆懈不得的。
項氏夫婦穴道被封,動彈不得,除了仗賴李布衣維護之外,完全幫不上忙。
這一道急風,是一柄軟刀,迎風筆直,飛劈李布衣後腦!
同時間,黃彈彈了起來,雙手飛起七八隻飛碟,織姑躍起,手中鞭舒捲而出!
李布衣只要中了任何一下,都必死無疑。
這三個人都是極毒辣的人。
他們的出手都又毒又辣。
然而這次出手是他們武功裡最毒最辣的招式!
李布衣就算來得及招架背後一刀,也斷斷避不開軟鞭和暗器。
如果他只擋開鞭和飛碟,那麼頭顱只有留下了半爿。
李布衣沒有避!
他竟對後面一刀不聞不問。
他一杖刺穿了黃彈的喉嚨,左手閃晃間已收了七八隻飛碟,人騰空而起,織姑的軟鞭僅捲住他的腰,還未發力,他已把七八隻碟子飛嵌在她體內。
李布衣落地之時,黃彈的屍身還擋在他的身前,忽見金芒大盛,乍亮而沒,發現時,箭射入了他的胸膛!
項笑影、茹小意都不能尖叫,不然,他們一定會驚叫出聲!
——李布衣中了箭!
背後出刀,突施暗襲的:是孫祖。
樊可憐也料定孫祖見入黑眾人還未回到龍鳳堂來,定必會回來看看。
所以他們也在等孫祖出手分李布衣的心!
孫祖果然出了手!
但李布衣並沒有分心。
因為孫祖人在半空,背後己被人抓住。
他回刀刺中來人,但那人也扭斷了他的脖子。
在他暗算李布衣時而暗算他的人,是秦泰。
秦泰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但他以「大力鷹爪功」殺了孫祖。
兩個高手,一招決生死。
一死,一傷。
秦泰落了下來,就看見局面已經是黃彈死、織姑倒、李布衣中箭。
樊可憐卻也沒有動手。
甚至沒有動。
他在這戰鬥裡,第一步就是退出丈外,第二步就是彎弓搭箭,第三步是箭穿過黃彈身體射中李布衣。
這三步只用一眨眼的時間。
但他沒有行第四步。
因為在他發箭的剎那,李布衣的手指,也在他杖尾彈了一彈。
「嗖」的一聲,杖穿黃彈喉嚨而出,射中樊可憐胸膛。
在這同時,李布衣也中了箭。
黃彈也在同時剎間,咽喉,背同時被一箭一杖洞穿!
秦泰見此情景,完全震住了。
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做是好。
他呆了一呆,反而先去解開項氏夫婦身上的穴道。
「卜」的一聲,織姑的屍身掉在地上,本來她是躍在半空揚鞭的。
當茹小意穴道也解開之時,卻見李布衣身上「波」地一聲,那一支金箭,彈落在地,「叮」地清響,箭鏈上並無沾血。
眾人這才明白,李布衣居然以胸肌接了樊大先生這一支金箭。箭鏃刺入時,胸肌倒陷,軟如棉花,夾住了箭,看去倒似箭已入肉,一旦箭上力道已消,李布衣的「舒神功」反彈,震落金箭。
他原本並沒受傷。
樊可憐也看見了這個情形。
他怪叫一聲,急起如隼,掠出欄杆!
李布衣急掠而起,要攔截他!
可是樊可憐並不是想逃。
因為他知道已逃不了。
他逃是詐,卻反掠入內。
李布衣錯失間,料錯一步,已不及兜截,何況樊可憐的輕功本就極好。
樊可憐撲向項笑影。
惟有抓住一個人質,才有活命的機會。
項笑影受傷雖重,但神智依然未亂。
秦泰雙爪疾揚,要截下他。
樊可憐在秦泰抓入自己雙肩之際,一弓擊在他腹上,秦泰慘嚎翻跌出去!
樊可憐手臂疾彈,金弓已圈住項笑影,項笑影不圖掙脫,反進而出掌,五指疾戳樊可憐面門,已經是拚命打法!
樊可憐只覺胸腹間一陣劇痛,但反應依然快疾,金弓一緊,弓弦一夾,已緊緊箍住項笑影,使得項笑影那一掌,也打不下去。
樊可憐一招打和,定了定神,回身時李布衣已撲到,正想喝令住手,突然間,胸腹間被竹杖穿過的傷口,激烈地痛了起來。驀覺樓裡亮光至極,而周圍燈光亂飛,輕飄飄的全無一點著力,正在驚奇間,卻在幾個翻身瞥見自己無頭的身體,還站在燈前,手裡的金弓,還箍住項笑影,在自己身後有一個女子,正是茹小意刀鋒還在震動著,空中抹過一道血虹。
樊可憐這才明白,自己已身首異處。
茹小意已還刀砍飛了他的頭。
茹小意反轉了刀鋒。
這把軟刀原來是孫祖的,由於用力太巨,刀已折了口。
她一刀砍下樊可憐的頭。
然後她眼看著樊可憐的頭顱飛出去,屍體倒下去。
可是這一刀仍不能洩她之忿、償她之恨!
她知道洗脫這些恥厚的最後辦法。
她一刀刺入了自己的心窩。
奇怪的是她沒有感到心痛。
她只感到解脫。
她對項笑影道:「……黃……蝶……」項笑影並不明白她所說。他的眼已被淚水矇矓,他忘了掙脫弓督,只求掙近茹小意身前,擁住了她,她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他聽到血流出來的聲音,彷彿是他的心在泣痛。
這些天的氣悶、侮辱、傷心以及穴道滯塞,一起湧了上來,項笑影只覺得天地昏黑,口裡一直反覆他說:「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又說:「你痛嗎?很痛吧?」其實一直都是他的心在痛。
李布衣遲了一步。
他被茹小意揮刀殺樊可憐的血虹而震眩,來不及阻止她的自盡。
然後他目睹項笑影抱住了她,雖然昏迷但一直還在跟她說話。
這時候,他瞥見抱著緩緩倒地於地上血泊中的項笑影、茹小意,掌沿尾指下的婚姻紋,卻有一道傷疤。
他不知道這傷痕是因為項氏夫婦接下樊可憐派人暗襲飛刀時留下的。
他看著這兩道小小傷疤,想到一些可憐的人,因為天生下來已無法變更的破相,而遭至厄運,眼前這兩人,一個身死,一個心死,還有湛若飛只怕亦遭了不測,秦泰也傷得非輕,雖則已殺了四個人,卻完全沒有辦法去控制這些人的命運,使他感覺到窮究命相,卻無能力改變命運,是一件十分悲哀無奈的事。
他望著初升的月牙,感到無比的頹喪。
驀然,他乍聽到微微的低吟。
他幾乎不敢置信,那是茹小意的呻吟。
他隨即證實了不是幻覺,茹小意微微在蠕動著,她的手,仍摟著暈迷的項笑影,但已有了輕微的呼吸。
——茹小意未死!
地上的軟刀,因茹小意全力砍落的頭顱而崩折,所以回刺自己時,刀只嵌入肉幾分,血是流了一地,但大部分是樊可憐身上濺的血!
花在月光下靜靜的。
院子西邊的古樹更寂。
李布衣被一陣難言的喜悅,深深地憾動著,第一件事,反不是馬上救人,而是「呼」地跪下去,當天拜了三拜。
雖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然而,天理到底就是人情,李布衣虔心膜拜之際,眼中孕育著感激的淚光,彷彿,在花之上、欄杆之上、月亮之上,有天意在關懷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