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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刀巴記 第十二章 西邊古樹 文 / 溫瑞安

    黃彈、孫祖、織姑把茹小意抓回樓裡。

    樊可憐笑態可掬地道:「歡迎,歡迎。」臉色一整道:「可惜,你不聽話,殺了林左使。」

    茹小意切齒地道:「你要殺就殺。」

    樊可憐怪笑道:「我這麼辛苦才得到你,怎能要殺就殺。」忽聽樓下有人大聲喊道:「大先生,屬下黃八.有事稟告。」

    樊可憐皺了皺眉,道:「進來。」

    黃八蹬蹬蹬自木梯走了上來,惶急地道:「有人登山求見。」

    黃八額上現出了黃豆般大的汗珠,顯然是因為剛才急奔之故,一旦住了下來,反而覺得躁熱:「這人……趕不下去,他……一定要見大先生……」

    樊可憐怒道:「來者何人?!」

    黃八俯首答:「布衣神相。」

    樊可憐、黃彈、孫祖、織姑一齊動容,樊可憐喃喃說了一句:「神相李布衣?這時候來,哪有這麼巧!」

    茹小意本來已全無希望。

    她本來想衝去救了丈夫出來,可是連這一個夢想,也是絕不可能的了,不但過去的事情無法彌補,連將來也全無希望。

    她只求丈夫平安。

    只求自己能一死。

    只是落在樊可憐手裡,連一死都很艱難。

    沒想到在這種絕境裡,她會突然聽到「布衣神相」,這名字充滿了生機與希望,在昏天暗地的鬼域裡,這個名字如燦星般躍起光臨大地。

    只聽樊可憐粗聲問:「他可有道明來意?」

    黃八囁嚅地答:「他……他揚言說是……是……」

    樊可憐怒道:「是要做什麼?!」

    黃八這下可回答得快:「是要上山來找項笑影夫婦!」

    樊可憐冷哼道:「難道六十四旗、五十二座山頭、四十崆峒八寨中有人把消息洩露出去?」

    黃八伏身不敢相應。

    黃彈恭敬道:「六十四旗子弟都是親信,不會洩露此事;五十二山頭不在此地,又焉知此事?至於四十崆峒八寨二十六水路,不但遠各一方,且恨李布衣入骨,又怎會通風報訊?以卑職所見,李布衣可能未知實況。」

    孫祖也道:「就算李布衣知道,他上來凝碧崖,管教他有去無回!」

    樊可憐搖頭道:「李布衣武功非同小可,不過,他在未闖關前似已受重傷,這次能出得青玎谷,只怕也要傷上加傷……不過,李布衣有一群同聲共氣的朋友,像賴藥兒、溫風雪、驚夢大師等,都很不好對付……能不開罪,就別開罪,能不結怨,還是不結怨仇的好。」(作者按:本故事發生在「布衣神相」之後「賴藥兒」,故其時「醫神醫」賴藥兒還沒有死。)

    孫祖道:「那我們應該怎樣辦?」

    樊可憐喃喃自語道:「李布衣沒有理由會知曉這件事的。」

    霍然轉頭道:「只要他不知道。一切就好辦了。」

    然後向茹小意笑嘻嘻他說:「只要你們肯合作,李布衣斷斷不會生疑的。」

    茹小意道:「只要你放了笑影,一切都好辦。」

    樊可憐用一隻手指在臉前搖了搖,挑起眉道:「其實你說這句活的時候,心裡正在盤算著,只要我給你見著李布衣,你會怎樣找機會跟他說出這件事……不過,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他笑笑道:「因為只有你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你丈夫,並不知道。」

    他停了一停,吩咐道:「押她到囚室,讓項笑影看見,即押他上來。」

    茹小意忿然叫道:「樊可憐,你這樣作,你不是人,你會後悔的!」

    他揮揮手,黃彈先掠了出去。

    樊可憐向孫祖道:「讓他們夫婦倆在長廊上碰一個面,不許他們有說話的機會,可記住了。」

    孫祖抱起穴道被制的茹小意,領命而去。

    樊可憐轉向黃八道:「傳令下去,不得阻攔,恭迎神相李布衣上山。」

    黃八道:「是。」轉身奔去。

    樓閣裡只剩下了樊可憐和織姑。

    織姑「唉」了一聲,道:「秀鳳妹妹死得真可憐。」

    樊可憐負手立於欄杆前,西邊一棵古樹,樹上蟀鳴,織姑看不見樊可憐臉上的表情。

    靜了一會,織姑低聲道:「秀鳳妹妹,我一定替你殺了那賤婦,為你報仇。」說罷,掉下了眼淚。

    樊可憐悠悠道:「秀鳳死了,只剩下你一個人,可寂寞的。」

    織姑頓時抽泣鳴咽道:「是呀,只剩下了我,你叫我怎樣辦!」

    樊可憐忽道:「好。」

    織姑怔了怔,半晌才道:「什麼好?」

    樊可憐道:「戲演得好。」

    他笑著接道:「你要騙別人,且由得你,你要騙我,還差遠哩,你身子都給我騙了,這點裝模作樣,又哪裡騙得了我?」

    織姑垂著頭道:「我……」

    樊可憐冷笑道:「林左使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見她去傳達我的話,久久未返,已猜到有事,上來前,已吩咐黃彈孫祖在屋頂窗邊埋伏,伺機救援,但是,他們遲遲不出手,想必是聽了你的播弄……」

    他語音轉厲:「因此,茹小意才有機會殺了她,也可以說,林左使是你害死的!」

    織姑變了臉色,抗聲道:「但是——」

    樊可憐截道:「你不必分辨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個性,我瞭解,你視她為眼中釘,無時無刻不想把她弄掉,以便我身邊只有你一個女子,我哪會不知道,你表面跟她情同姐妹,心裡卻恨不得殺了她,才令你滿足,不過……」

    他冷笑道:「我既然用得起你們,也由得你們去明爭暗鬥,只要不鬥到我身上,死活我都不管,你穿針引線,誘我對茹小意動心,扳開項、茹、湛的姻緣,而今,眼看她又被我寵幸,你又動殺心了吧?借替林左使報仇的名義殺人,以為我會蒙在鼓裡……?」

    織姑漲紅了臉。樊可憐道:「你最好承認,否則,我可以忍受你是爭寵而殺人,反正我身邊這樣的女子你不是第一個,但不能夠忍受你侮辱我的智慧。」

    織姑囁嚅著,咬著嘴,眼淚不住掉落,「是……」

    樊可憐冷峻地道:「也別在我面前裝可憐,其實,你知道我明白真相而不殺你,心中不知有多高興……」

    他一記拍在織姑臂上,邪笑道:「你狠我毒,我們倆可以說是天造地設了吧?」

    織姑特別尖叫著,倒向樊可憐懷裡。

    樊可憐忽沉聲叱道:「走開!」

    織姑連忙站開了身子,孫祖押著頹乏不振的項笑影,走上樓來。

    樊可憐走過去,親熱地抱著項笑影,熱切地道:「大哥,你好!」

    項笑影也不動怒,只淡淡地道:「你還要怎樣?」

    樊可憐道:「這兩天,害大哥受苦了。」

    項笑影笑了一笑,這笑既無力又疲乏,「你要怎樣就快說吧。」

    樊可憐道:「尊夫人還在我們手上,這點大哥想必是看見了?」

    項笑影臉肌閃過一片悲色,但他極力的抑制住:「你放了她吧!」樊可憐故作驚訝地道:「放了她?大嫂與我真心相愛,兩情相悅,你都瞧見的了?」

    項笑影慘笑著,兩眼微有淚光閃晃:「你不濟一至於斯!」

    樊可憐笑道:「那倒不是大哥一人這樣說小弟……不過要是大哥答應小弟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放了嫂子。」

    項笑影臉容上立時不自覺的有了一分生機:「你說。」

    樊可憐唉聲歎氣地道:「李布衣上山來找你們了。」

    項笑影忍不住歡喜之情:「他來了?」猛然醒覺,忙收斂歡喜之色。

    樊可憐笑道:「他來了、我為了滅口、只好把嫂子殺了……」

    項笑影眶毗欲裂,嘶聲道:「你——」

    樊可憐截道:「如果你要我不殺,那可以,要在李布衣面前,裝得沒事人兒一樣、說是在我這作客、住幾日再走,叫他不要多心,這便是了!」

    項笑影怔了怔,樊可憐悠然地道:「其實你不答應也一樣,李布衣單人匹馬,怎會是我凝碧崖上綠林好手之敵?我是怕事,也替你們省麻煩……如果一旦有人闖上山來要人,鬧開了,來了只有一個死字,你們呢?你還不打緊,尊夫人我則要按規矩,讓山寨裡的兄弟共享了。」

    項笑影氣得臉上的肌肉也顫抖了起來,樊可憐道:「你看,這變得多難堪呀,我也不想那麼做……只要你答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言出必行,李布衣一離開,我就放你和嫂子走!」

    項笑影狐疑地道:「你說真的?」

    樊可憐道:「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只要你們出去之後,不在江湖上把這樁事兒張揚,人我也得到了,留著你們幹嗎?再說,只要你稍顯暗示讓李布衣知曉有蹊蹺,我已下令黃彈格殺毋論,我只要大喝一聲,黃彈就動手,布衣神相還快得過聲音不成?李布衣縱是神仙,也僅救得了你,尊夫人是死定了。何況你此刻,穴道雖全解除,但中了我的『九殘散』.七八天內功力絕對恢復不了,只怕你才開口,已經屍橫就地,李布衣也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後面一句話,項笑影當然不相信。

    項笑影當然知道李布衣的機智,足以應付危機。但是他的確渾身已無力。

    樊可憐溫和地拍著他肩膀,勸解地道:「你別考慮了,就這樣吧.至少,這是惟一可保你夫人不死之策了。」

    這時樓下有人大聲報傳:「稟大先生。」

    樊可憐揚聲道:「何事?」

    樓下的人道:「神相李布衣已入大寨。」

    樊可憐即道:「龍虎堂侍候。」

    樓下人恭應:「是。」腳步遠去。

    樊可憐回身對項笑影道:「你還考慮什麼?再猶疑,我殺了茹小意再說!」說罷向孫祖示意。

    項笑影急道:「好。」

    樊可憐道:「好什麼?」

    項笑影道:「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履行諾言。」

    樊可憐忙道:「放,我一定放,把你們都放了。」

    項笑影道:「你放不放我,我不在乎;我是要求你放小意……」

    樊可憐哈哈答道:「那又有何難?咱們就擊掌為約。」

    說罷,舉起左掌,在項笑影無力的左掌擊了一下,道:「咱們哥兒倆就一言為定了,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到時反悔喲。」

    項笑影苦笑。樊可憐向織姑道:「你去扶項大哥到龍虎堂去;就說他有小恙,項夫人不想見客,我馬上就到。」

    織姑應命,扶項笑影走下樓去。

    孫祖有些疑慮地道:「要不要先在他身上下毒,以防萬一……」

    樊可憐笑道:「不必了,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茹小意的性命,只要茹小意還扣在我們手裡,他不敢怎樣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這人是江湖人,最守信約的,答應的話,決不敢反悔……要是下毒或落重手,布衣神相目光如炬,精明機警,給他瞧出來,反而不好。」

    孫祖忙道:「大先生高見,大先生神機妙算。」

    樊可憐笑嘻嘻地看著他,問:「你看我這個樣子,像什麼?」

    孫祖訥訥地道:「像……」他實在不敢直言。

    樊可憐笑道:「像不像個真誠熱切的大孩子?」

    孫祖忙不迭地點頭道:「像,像極了。」

    樊可憐得意地笑了起來:「我拿這個樣子去接待李布衣,你知道不知道我在想著什麼?」

    孫祖一味地道:「大先生智能天縱,小人莫測高深。」

    樊可憐瞇起了一雙大眼,毒蛇一般盯著陽光下的古樹,道:「江湖上人人傳言布衣神相如何了不起,我想趁這機會,弄他一個奸友妻、殺友的罪名!」

    深秋的陽光是冷的,連孫祖也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樊可憐忽問:「那天來的那個秦泰,還在寨裡麼?」

    孫祖忙恭敬地答道:「在的,我們一直拖延著他,不讓他見著項氏夫婦。」

    樊可憐道:「好,叫他一齊到龍虎堂去。」

    孫祖連忙應命而去。西邊古樹,蟬鳴特別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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