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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卷二 第三章 梟神娘 文 / 溫瑞安

    小娘子剎地白了臉色。

    她的臉上本來就塗著粉,又抹上一片嫣紅,但也不知怎的,此刻她的臉色看來,更白得令人心寒。

    她敵意的望著沈星南,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沈星南沒有立即回答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蝙蝠。

    死了的蝙蝠。

    蝙蝠身上縛著一條跟蝙蝠顏色差不多一般的油繩,不仔細看便難以分辨得出來,沈星南解開油繩,黑繩子裡有一張白紙。

    沈星南問:「要不要我讀出來?」

    小娘子道:「不必了,上面寫著:沈赴落神,西北古宅,速來格殺。」

    沈星南道:「後面還畫押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蛋,披著長髮。」

    小娘子道:「那是我,梟神娘的暗押。」

    劍癡忽說了聲:「慚愧。」

    他至此才知道梟神娘匡雪君跟傅晚飛闖入宅子來,在自己透露出莊主要來此地後,匡雪君假裝被自己問嚇倒,卻暗中放出蝙蝠,傳訊出去,這寫下機密縛於袖中蝙蝠身上在偷放出去幾下工夫,居然都瞞過自己,要不是沈星南在外面即時攔下,後果可不堪設想。

    沈星南問:「你打算傳報給誰知道?」

    匡雪君寒著臉,不答。

    沈星南揚了揚眉毛,道:「聽說心魔高未末,已逼近這一帶想取我性命,是不是?」

    傅晚飛聽提起「心魔」,這才如夢初醒,大聲道:「便是心魔,對,師父,一切都是天欲宮的計劃,由心魔來實行……」

    沈星南一皺眉頭,道:「什麼計劃?」

    傅晚飛抓不著頭緒,急得舌頭打結,有些又不能說:「我……三個煞星聯手,我跟他們打……那時三師哥和小師妹走了……然後有人出現,又打了起來……後來追蹤匿伏著聽,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再下來便遇到小娘子……這位梟……梟神娘,我救她,便跟勾奇峰打……打了起來……」說得簡直亂作一團。

    沈星南聽得一頭霧水,低叱道:「打,打什麼?快從頭說,別急亂得像水鴨學說人話!」

    傅晚飛給師父一喝,這才定下心來,把事情一五一十和盤詳述出來。

    說完了,傅晚飛這才舒了一口氣。

    孟晚唐卻大氣都不敢吐一口,只瞧著沈星南的臉色,沈星南隔了好久好久,才說: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

    沈星南道:「好,那麼,那位助你擊退三個煞星,又帶你去偷聽天欲宮那干人說話的前輩異人,究竟是誰?」

    傅晚飛不暇思索,便道:「是……」忽然想到對李布衣的諾言,頓時住口不說,沈星南側了惻首:「嗯?」

    傅晚飛苦著臉道:「師父,我,我不能說……

    劍癡怒叱:「大膽…」

    晚飛給這一喝,又垂下了頭。

    沈星南道:「有什麼說不得的?」

    傅晚飛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沈星南道:「在武林中,能輕易逐走張幸手、聞九公、仇五花三人的,這等高手絕不太多,你說出名字給師父聽聽,說不定還是舊知呢。」

    傅晚飛囁嚅道:「師父,我答應過他,不能說……

    劍癡怒罵道:「有什麼說不出名字的人?除非是武林敗類、邪魔之徒!」

    沈星南問:「是不是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句話要給別人,一定順水推舟說不知,至少可以搪塞過去,但傅晚飛卻不敢欺瞞師父,又不願毀諾,便搖頭道:「我知道。」

    孟晚唐插口罵道:「知道又不說,難道師父還不比外人親近嗎?」

    傅晚飛情急道:「三師兄,你怎可以這樣說!」他在剛才的轉述中,一直沒有提及孟晚唐當街下求饒的事。

    孟晚唐得理不饒人,叱道:「四師弟,你勾結外人,還敢在師長面前撒謊?」

    沈星南道:「小飛。」

    傅晚飛忙應:「在。」

    沈星南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和氣地道:「你要知道,若你說不出那異人姓名,你所說的一切,都沒有真憑實據,除非張幸手等人可以替你作證,否則,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了。」

    沈星南沉聲道:「你還是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沈星南的語氣,十分低沉,誰都可以感受到他是給傅晚飛一個最後的機會。

    傅晚飛雙目迸出了眼淚,道:「師父,你平時教我,大丈夫有諾必承,我,我答應不說他名字的,又怎可以背信呢?」

    沈星南鐵青著臉色,一拂袖哼道:「好啊,倒用我的話教訓起我來了。」

    傅晚飛嚇得叩著響頭,匡雪君看不過去,又道:「他說的是不是實話,輪不到我來判斷,不過他說到跟我鬥勾奇峰那一段,全是真的,我特別利用他來,想闖過落神嶺,混入飛魚塘,殺掉你這個老糊塗蛋。」

    劍癡怒喝:「大膽!」

    劍迷吆道:「放肆!」

    沈星南不怒反笑道:「你為什麼要為他說話?」

    匡雪君鳳目瞪了回去:「因為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會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孟晚唐大聲道:「看來,你這婆娘真的是與四師弟是一夥的,倒同聲共氣!」

    匡雪君叉腰戟指向他罵道:「去你媽的王八蛋!像你這種巴不得自己師弟會死得舒服一些飛魚塘龜兒子,連咱們天欲宮也算罕見!」

    傅晚飛吼道:「不准辱我師門!」

    匡雪君沒料傅晚飛反來這一聲吼,氣著道:「好,不辱,不辱,由得你一家子盡忠盡死去好了!」

    孟晚唐一步踏出來,向沈星南道:「師父,把這妖女宰了!」

    匡雪君冷笑反向他道近一步,道:「憑你,殺得了我?」

    孟晚唐倒退了一步,同沈星南又道:「師父,四師弟大逆不道,先交給我,我有法子要他說真話,道出小師妹下落。」

    沈星南頷首道:「好。」

    傅晚飛叫道:「師父,冤枉啊,冤枉……」

    沈星南歎了一口氣,問:「你還不說出那人是誰?」

    傅晚飛哭道:「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求師父原諒……」

    孟晚唐幾乎嗤笑出聲。沈星南深深的注視著傅晚飛,搖頭歎息道:「你把紅兒究竟怎麼了?」

    沈星南這問話,是向著孟晚唐問的。

    孟晚唐剛剛想笑。

    他以為傅晚飛真的衰到家了,明明說的是事實,卻沒有人肯相信。

    他笑容剛泛起了一半,卻見師父厲電也似的眼神,向他投來,彷彿看進了他內心深處,他猛打了一個寒噤,笑容凍結在他臉上,使他看來臉色更是詭異。

    沈星南道:「你沒聽見麼?」

    孟晚唐只感覺到從骨髓裡麻了出來,仍吃力地掙扎道:「師..師傅..你..你說..什麼..?」他越想鎮定,聲音就越發抖。

    沈是南雙目深深地彷彿看進了他骨髓裡去,一字一句地道:「你聽著,我對真正要問的人,從不問第二次,問一次,你的四肢便少一肢。」

    精虹一閃,「叮」地一聲,隨著下來便是孟晚唐的一聲慘嚎,劍癡一直沒有說話,出了手。

    一把精厲的劍,劍柄兀自輕晃著,劍尖卻已把孟晚唐的右手釘插在牆上。

    鮮血自手腕滲出。

    孟晚唐慘痛狂嗥。

    沈星南這才道:「好,我再問:你把紅兒怎麼了?」

    孟晚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沈星南笑了,笑著問:「你要不要我問第三次?」

    孟晚唐突然像被剁了一條腿子的豬一般嚎叫起來:「不,不,師父,求你原諒我,求你寬恕我……」

    沈星南搖首歎道:「我不是問你這個問題……」

    孟晚唐搖著一隻尚好的手,語無倫次的呼喊道:「是,不是,不是,師父,我該死,我逼姦不遂,把師……師……」

    沈星南臉色一沉,大喝一聲:「說!」「嗡」地一聲,這聲喝,竟把串連孟晚唐插在牆上的劍震得彈了一彈,像琴弦一般輕輕顫動起來,劍穗也搖啊晃的,孟晚唐痛得黃豆大的汗珠如河溝一般爭先恐後落下來。

    孟晚唐恐懼的大叫起來:「我說,我說!我逼姦不遂,撕破了她的衣服,她一邊罵,一邊逃,逃至崖邊,她叫我不要過來,就……」

    這時古宅裡靜到極點,像幾個人都凝結在古舊的屋子裡。

    好一會,沈星南才道:「但是你還是過去了,是不是?」

    孟晚唐哀聲道:「師父,我……」猛然省起還末回答沈星南的話,忙道:「我、我就過去了,師妹就往下一跳……我……」

    沈星南即問:「在哪裡?」語音似一剎間使蒼老了許多。

    孟晚唐道:「在……第九峰上!」

    第九峰是落神嶺的前一驛站,也是落神嶺上最荒僻陡險的山峰。

    沈星南再不打話,匆匆用黑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劍迷即遞上一隻信鴿,沈星南即繫上,迎空一放,信鴿撲著勁翅穿屋而出,破空飛去,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的信鴿。

    匡雪君仰視飛撲而去的信鴿,似是若有所思。

    劍癡道:「莊主。」

    沈星南道:「嗯。」

    劍癡問:「莊主……小姐危急,要不要我們先過去第九峰……」

    沈星南搖手歎道:「生死有命,紅兒若有難,早已遇上了,急也無用,我已飛鴿傳書,令第九峰佈防的子弟們全力救援了。」

    劍癡垂首道:「是。」卻見沈星南似眼中隱有淚光。

    孟晚唐顫抖著叫:「師父……」

    沈星南陡然喝:「不准再叫我師父!」

    孟晚唐噤口不敢再說。沈星南道:「你當街下跪,乞保性命,我可以不理,你姦淫師妹,逼她墜崖,還敢在我面前欺瞞,嫁禍師弟,你還算得上是個人嗎?」

    他冷然道:「我在未聽你撥弄是非之前,早聽說晚燈被殺的事,便把戲台下、長街上一切目擊證人調回來查問,早就知道是你下跪求饒,小飛挺身相護你們退走的事了,你們師兄弟平日就喜歡坑他,我可以當你們鬧小孩兒脾氣,不予理會,而今面對敵人,生死關頭,你還做出這等自相殘殺的事來!」

    他目光冷電般閃動,逼視孟晚唐:「說…你是不是怕紅兒回到飛魚塘,會爆出你搖尾乞饒的醜態,便圖謀威脅她不說……」

    孟晚唐哀聲道:「我……我以為……逼了小師妹相從,她……只要是我的人了,自然就不會說出來了……」

    沈星南目中驟然殺氣大現,

    孟晚唐只覺一陣徹骨的心寒,恐懼地亂喊道:「師父。」

    精光又一閃,又一柄劍,穿入孟晚唐腳脛,釘入破舊的磚牆上;孟晚唐慘叫一聲。出手的人是劍癡。劍癡道:「你沒聽到莊主怎麼說麼?」

    沈星南令孟晚唐不要叫他「師父」,可是孟晚唐叫了。

    沈星南冷冷地道:「平日,我對你和小飛的性格,早已瞭解得一清二楚,小飛會弒師兄奸師妹,那決計不可能;我姑且用話問他,他答得語無倫次,但仍不告你的罪狀,試問:如果他不是問心無愧,我問他為何我突然出現而感到害怕的時候,他會這樣糊塗的回答嗎?如果他真的做了那等惡事,問到那出手助的武林異人姓名時,會如此堅持嗎?」

    他斜睨梟神娘匡雪君又道:「我雖老,可不是糊塗蛋。」

    他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剛才匡雪君罵他「老糊塗蛋」而發!匡雪君撇了撇嘴,沒有作聲,心中覺得有些發寒:難怪天欲宮一直無法拔下刀柄會,攻陷飛魚塘,看來這狐狸還會裝糊塗!

    ——會裝糊塗的狐狸才是老狐狸!

    ——而今自己正落在這隻老狐狸手上!

    沈星南忽轉過頭去問傅晚飛:「你不說那人姓名也可以,他用什麼兵器,總該可以說吧?」

    傅晚飛如大夢初醒,愣愣地道:「武器……竹竿……」

    沈星南臉色一沉,用手一比,道:「大概有七、八尺長,綠翠欲滴,節上映黃,尖呈鐵色,十分靈活可愛的翠竹,是不是?」

    傅晚飛奇怪師父怎麼如同親見,只聽沈星南又問:「這人三十餘歲,五綹短髯,右眼一顆小紅痣,雙目流露出一種迷惘的深情,眉目配合卻又不怒而威但終給人一種蒼桑的感覺,是不是?」

    傅晚飛想了想,李布衣給自己印象確是這樣,至於眼邊有無小痣……一時不大想得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顆痣罷?便點頭道:「是。」

    這一下,連劍癡也變了色。

    沈星南一字一句地道:「是他?」

    傅晚飛不禁問:「是誰?」

    沈星南自牙縫迸出了五個字:

    「神相李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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