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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大高手 第三回 英雄血!仇人頭 文 / 溫瑞安

    人。斜飛入鬢的眉,深湛而悠遠,空負大志的眼神!

    劍。三尺七寸,古鞘,劍鍔上細刻篆字「長歌」。

    地。嵩山少林寺。

    蕭秋水跪在墓碑之前,沒有慟哭,但淚流滿腮。

    雪已在樹梢輕微消融。是雪來了嗎?——

    是雪近了。

    然而蕭秋水卻覺春寒料峭,忍不住抱緊雙臂。

    他背插的劍,也沾滿了雪花。

    古松旁,墓碑邊,有三個人。

    這三個人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他們知道,碑在,蕭秋水只要未死,就一定會來拜祭的。

    他們是曾與蕭秋水「四兄弟」之一的左丘超然,以及廣東五虎之一寶安羅海牛,以及珠江殺仔三人。

    蕭秋水緩緩自地上站起。

    然後他向三人抱拳。

    三人默默抱拳,向他行來。

    殺仔還是不減當日威風,他小聲說話猶音粗若北風怒吼:「蕭大哥,我們兩廣八虎,已經約好了幫手,總聯絡處就設在湖南,專門對付權力幫、朱大天王等狗賊的。」

    蕭秋水頷首道:「很好,很好。」目光即移向左丘超然。

    珠江殺仔說得性起,繼續講下去:「我們就暫且把那組織稱作『神州結義』,乃沿用蕭大哥所創的名字……」

    蕭秋水眼睛一亮,道:「『神州結義』?」

    殺仔「得」地一彈大拇指,摟著蕭秋水的肩膀,道:「對!就是『神州結義』!我們這就去會合!」

    蕭秋水道:「我?要我去……?」

    殺仔道:「是瘋女、阿水姐她們要我和阿牛來接你的。」

    羅海牛接著:「正是。他們現下就要開『長江大會』,挑選盟主,蕭大哥快去一趟。」

    殺仔也甚得意道:「這些結集的人士,多是來自各地年輕武人,也有各派精英高手……

    他們都有膽識,不畏強權,但近日來敢於抗暴者,自然以蕭大哥為最,你去,他們一定選你……」

    「蕭大哥是眾望所歸。」羅海牛長袖善舞他說,聲音微帶顫抖:「蕭大哥是人中豪傑,我等特來請您過去一趟,並願為您效忠,至死不渝,如若違約,天打雷劈,橫屍神州……」

    殺仔濃眉一斂道:「阿牛你又何必出口那麼重呢。」

    羅海牛淡然道:「因為我問心無愧。」

    蕭秋水一直被二人七口八舌地纏得騰不過來,好不容易才搶了這個機會問左丘超然:

    「你不是與梁大哥等一道嗎?他們呢?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找,找上了金頂……」

    左丘超然木然。

    蕭秋水再問:「左丘,你……」

    倏然之間,左丘超然出手。

    一出手,左手拿住蕭秋水尺撓二骨上的「曲尺穴」,右手拿住肩部扁胛骨與鎖骨之「肩井穴」,左膝頂往左肋尾端之「笑腰穴」,右腳踩使足部之「湧泉穴」,一下子,制使蕭秋水四處要穴。

    蕭秋水嘎聲道:「為什麼……」

    左丘超然冷冷地道:「我不是權力幫的人。」

    蕭秋水啞聲道,「你究竟是誰?」

    左丘超然道:「我是朱大天王義子,我要拿的是『天下英雄令』。」

    寶安殺仔一聽,怒眉上揚,眼睜得銅鈴般大,「呀」了一聲,大步踏來,伸手往左丘超然後襟上一揪,罵道:「你媽的王八兔崽兒子,你居然是朱大天王的夥計混出來的臥底?!

    你他媽的孬種孬到咱『神州結義』來了?!你有沒帶眼識人呀你?!我寶安阿殺只要在,就捶扁你的豬腦袋……

    左丘超然默然,依然只用手擒住蕭秋水,既沒避,也不擋格。

    蕭秋水心中閃過一絲不祥之感覺。

    就在殺仔大手觸及左丘超然剎那,羅海牛閃電般拔出殺仔腰掛的石錘與鐵釘,在阿殺愕然回身之際,他一釘就插在殺仔心口,血濺如雨,殺仔怵不敢信,羅海牛森冷著白臉,一錘就釘了下去。

    殺仔的慘叫,動地驚天。

    蕭秋水就算還能出手,也看得出殺仔已無活命之望了。

    殺仔捂胸喘息著,說一個字,流一口血:「你們……你……」他兩邊都狠狠地瞪著,終於帶血的手指罵向羅海牛。

    「我……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鮮血流濕了一大片,整大片的青苔和冰屑。

    蕭秋水冷然。

    羅海牛陰毒的眼神望向蕭秋水,滿手沾血,一手持錘,一手執釘,向蕭秋水一步一步走來,並且嘿嘿笑了起來。

    蕭秋水覺得那笑聲好像那已死去的唐朋,他幽魂而且全是惡的一面呈現在面前——

    可是他並沒有毛骨悚然。

    他冷冷地望著他,比他隨便望著一條狗的眼神還冷冽十倍。

    羅海牛咧咧笑張了口,萬分得意地道:「你又猜我是誰?」

    蕭秋水忽然道:「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人?」

    羅海牛見蕭秋水居然在這種情況之下,還問得出這樣一句話,真是嚇了一跳,向左丘超然打了個眼色,左丘超然表示已拿得穩實時,他才敢答話:「我怎知道。」

    蕭秋水道:「我最喜歡的人,是仁、義、忠、信之士。最恨的人,是不忠、棄義、背信、無仁之徒,」蕭秋水又補充了一句:「但這些都不是你。」

    羅海牛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蕭秋水在讚他。

    可是蕭秋水也沒有罵他,所以他笑道:「原來你不恨我。」

    蕭秋水也笑道:「我當然不恨你。"他笑著又加了一句:「因為你根本不是人。」

    他微笑望著因氣而慘白了臉斜著鼻子的羅海牛,又輕輕問了一句:

    「殺害自己兄弟的人,能算作人嗎?」

    羅海牛忍無可忍。他一緊張,全身就抖,這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有癲癇症之故。他很想長袖善舞,卻總是舞不開來,他好久才從牙齦中進出幾個字:「左丘,殺了他!」

    然而左丘超然沒有立刻下手。

    羅海牛氣得抖得像只冷凍了一夜的禿毛狗,忿然叫:「殺了他才搜『天下英雄令』!」

    左丘超然還是沒有做。

    羅海牛怒極,抖著聲音叱喝:「你不忍做,我做!」

    他拿著釘錘,大步走過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覺左丘超然眼色有些不對。

    左丘超然在制著蕭秋水,但他的眼神是哀憐的。

    蕭秋水卻眼神悠遠。

    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左丘超然鬆軟如一團麵粉般散垮下去。

    羅海牛第一個意念想走,但因離蕭秋水已太近,手中又拿著武器,而且他見過蕭秋水出手,以為一定制得住對方,所以大喝一聲,釘錘齊鑿——

    就在這剎那——

    羅海牛的腰背上『突」地凸露了一截劍尖。

    明亮的劍尖。

    如雪一般的劍尖。

    發著水波一般的漾光。

    血溢出,掉落在草地上,腥紅一片,但劍的本身,卻絲毫沒有沾血。

    只是雪化恰在這時飄落在劍尖上,劍尖上有雪。

    只沾雪,不染血——

    寶劍「長歌」。

    羅海牛的時喉嚨裡格格有聲,也許他還想強笑「嘿嘿」幾聲吧,然而此刻已再也笑不出來聲音來,反而笑出血來了。

    蕭秋水冷冷地望著他,道:「這是你出賣兄弟,所得的報應。」

    他「嗖」地抽回長歌劍。劍身依然一片清亮,「我殺了你來祭我的劍。"蕭秋水又說:

    「它第一次就飲你這種非人的血。」

    羅海牛似乎拚命想擠出一種笑容,使他死得漂亮一點,但就在他剛想展開一個笑容的剎那,他的神經已不能控制他臉部的表情:

    他死得像追悔什麼似的,甚是痛苦。

    蕭秋水在看著他的劍。雪亮的劍。

    然而他想起昔日在五龍亭上的故事:那些勇奮救人,大聲道出「永不分離的廣東五虎」

    的英雄好漢們。丹霞山上,在烈火熊熊中勇救羅海牛,守望相顧,可是現在……

    血、灑遍了他父母墳上的青草。

    以人血來悼祭,這算是血祭吧?他想——

    殺不盡的仇人頭,喝不盡的英雄血——

    斬盡天下無義、不忠、背信、忘恩的人,交盡天下熱血的好漢、灑血的英雄!

    想到這裡,蕭秋水忍不往大喝一聲,震得松針如雨落。

    「殺。」

    蕭秋水變了。

    他有了他自己的劍,他自己的武功。

    顯然他不見了唐方,失去了唐朋。

    他變了。

    左丘超然臥倒在地上,不敢發出一聲呻吟。

    他竟對這曾朝夕相對的「大哥」,發出了第一次有生以來的強大恐懼。

    他的骨節,就在他要發力折磨壓制在蕭秋水四處要穴上的時候。對方本無蓄力的軀體上,忽然自本來人體的最脆弱點,崩發出極其強大如排山倒海的功力,迅速且無聲息地將他的勁道吞滅,擊散了他全身的關節骨骸。

    他全身已散,是蕭秋水揪往他,是以才不倒下。蕭秋水放手,他就鬆脫在泥地上。

    「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蕭秋水看著地上的羅海牛屍身,這樣地問。

    他問的當然是還活著的左丘超然;既然已死了的羅海牛不會作答,左丘超然只好答話了:「他跟我一樣,都認朱大天王作乾爹。」

    蕭秋水冷笑:「他要那麼多乾兒子來幹嘛?」

    左丘超然一笑,有說不出的曖昧與苦澀。「因為他沒有老婆。」

    蕭秋水忽然瞭解了左丘超然那苦澀的笑容指的什麼了。

    朱大天王喜歡的是年輕男子。那麼羅海牛等在他麾下的身份,乃跟孌童沒有什麼分別了。蕭秋水於是也明白了:左丘超然為何與權力幫作戰時十分賣力,偏又在生死關頭不肯救他,兩幫人馬比起來,反倒是權力幫光明磊落,正當正面。

    攻擊浣花劍派時,權力幫在攻,並與白道正面衝突,對消實力,不若朱大天王,暗中進行狙殺與搶奪「天下英雄令」的企圖。

    蕭秋水暗中歎息。"你們願意這樣做?」

    左丘超然沒有搖頭,他不能搖頭,因為頸骨已扭傷,但他能說話。

    「羅海牛自大,認為他長袖善舞,從善如流,地位應在其他幾頭小老虎之上,所以不惜出賣,第一個就先要格倒你,再由朱大天王另立首領,來取代你的地位,奪得領導『神州結義』的宗主權。所以他要暗算你。」

    蕭秋水湛然的眼神望定他,「但是你呢?」他緊緊迫問。

    「你又是為啥呢?」

    左丘超然苦笑。「我的師父是項釋儒……養父是鷹爪王雷鋒……父親是左丘道亭……我不忍他們死!」

    蕭秋水皺眉問道:「難道……令尊等亦在朱大天王的威脅之下?」

    左丘超然因筋絡之疼痛而不能言,蕭秋水改換話題,急問:

    「梁大哥、老鐵,小邱等……是不是在你們掌握之中?!」

    左丘超然想點頭,但稍動之下,痛滲出了眼淚。蕭秋水接近他的背心,一股熱流,周遊左丘超然全身,左丘超然強撐一口氣,答:「是。」

    蕭秋水又問:「他們在哪裡?」

    就在這時,閃光突現。

    蕭秋水跳開,飛劍居然一折,雙雙射入左丘超然眼中。

    左丘超然慘叫,折斷的手,兀拚命想撫臉。

    那人飄然下來,劍光一閃,斷了左丘超然一雙手,左丘超然嚎叫,全身不發抖,聲音如瀕死的野獸低鳴。

    那人聽了卻笑了,好像左丘超然的嗚咽是說給聽的笑話一般好笑。

    就在這時,劍光一閃,左丘超然就沒了聲息。

    劍芒是蕭秋水手中發出來的。

    但他的劍,就似全沒出過鞘一般。

    他的劍,剛才確是為了提早結束左丘超然的痛苦,而發出來的。

    那人很年青,一雙長目卻很鋒銳,開始斂住了笑,瞇起眼看蕭秋水腰間的古鞘劍。

    「我叫婁小葉,」他瞇起眼睛笑道,「我是一個很有名的殺手,你大概聽說過吧?」

    他道。

    柳隨風在走出浣花蕭家的時候,曾記起適才在劍廬,感覺到一個少年高手的存在,然後他尋思索遍,有幾個初崛的少年高手,包括了東海林公子,蜀中唐宋、唐絕,還有一人:就是這天山劍派的後起之秀婁小葉。

    在當時,權力幫總管柳五腦中飛快閃過的資料是這樣的:——

    婁小葉,用柳葉劍。好鬥,喜一切鬥爭、殺戮、騙詐、狙擊。

    但是在柳隨風的檔案裡,他不知道婁小葉是朱大天王的義子,而且是義子群中的頭領,最凶悍的一名。

    天山劍派傳到了「飛燕斬」於山人,己經到了鼎盛之際,不但門徒眾多,連劍法也到了頂峰時期。

    天山劍法向來擅講究輕、靈、快、捷,但到了於山人手中,擅使長劍「如雪」,據說他曾以這一柄劍,攻得十六名使劍高手,一劍都來不及還。

    而他練劍,在天山的壑谷絕崖間斬落飛燕,百試不爽,故名「落燕斬」。

    這劍法厲害,還是其次,但在天山絕嶺上向天空飛掠的燕子躍起斬落,輕功更要卓越,於山人的劍法,可以說已無懈可擊,婁小葉是他的高足,卻能自創一套巧妙的劍法。

    這就是「柳葉劍」。

    向來只有「柳葉刀」,無「柳葉劍」。

    柳葉刀著重靈、輕、快、捷,婁小葉便把柳葉刀的打造方法與攻守招法,全都移注到劍上來。

    柳葉劍法不斬飛燕,斬柳葉。

    風中的柳葉,輕、飄、無依,更無處著力,比飛燕更難斬。

    婁小葉則是站在水上出劍。

    能足踞於水上以借力,比於僅穿掠於絕壁危崖間,又巧妙了許多倍,所謂「水上飛」,是極高深的輕功提縱術。

    也只有在足尖能借水之柔力時,才能斬落水邊之柳葉。

    婁小葉一旦學成,殺生無數,姦淫、盜擄,無所不為,武林中也難有人制得住他。

    蕭秋水聽說過這個人,是從他的好朋友林公子處得知的。

    那時候東海林公子正是要找婁小葉比武。

    林公子與婁小葉齊名,但林公子轉述給蕭秋水知道為何要追殺婁小葉時,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因為那時婁小葉已在十日裡殺了三十七名無辜的人:「其中泰半是不曾練過武,婁小葉僅是為了要研究他的劍法怎樣才可以更完善無缺而殺人,並且盡量讓他劍下亡魂的鮮血不致濺及自己衣襟上。他有潔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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