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蛇蠍美人 文 / 溫瑞安
蒼山雪,洱海月,上關花,下關風。
這就是下關城。
下關為滇邊重鎮,扼蒼洱尾閭,蒼山至此,山勢逆回,如游龍之掉尾,又名「龍尾關」。
洱海至此,以入蒙樓江,負山阻水,為昔年諸葛武侯擒孟獲之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故有地名「天威遭」。
時:六月初六。
(該日亦為蕭易人壽辰。)
地:下關天生橋附近。
(大理縣志云:「平地熱氣上升,十八漠冷氣填補。又西南方四十箐之冷空氣,至下關而為東山阻,由缺口以入平地。」)
人:蕭易人、唐朋、唐方、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歐陽珊一、馬竟終、唐猛及「十年」與一百另八名浣花子弟。
(人心都一樣:闖過下關,渡過怒江,翻過怒山,到宣威以後,就可以入川,回到家鄉。)
下關之風,奇在風力勁而範圍小,終年由西向東吹,吹過下關,消失在洱海上空。每當冬春之交,其風撼山搖岳,聲震天地,轟然入耳,若百萬大兵鳴金喧天卷地,驚心動魄。
真正的下關風,是在下關西南五里之天生橋方可領略。蒼山海拔四千二百公尺,南盡於斜陽峰,山巖中斷,缺口天成。
下關風呼嘯狂吼,震耳欲聾,勁大無窮,但滴塵不揚,平時風力,亦可使常人仆跌。
天生橋水漫五六丈,兩山夾峙,中有深壑,有石樑橫置,讓人過渡,絕屬天然,故名「天生」。
天生橋已是蒼山範圍。
點蒼之要道,有一老、一少。
下關之風,可叫人站不住、立不穩,但不可能叫蕭易人與一百一十八條好漢把樁不住。
他們敞開衣襟,仰首挺身,大步往前走。
任風任雨,也退不了他們分毫。
這街上有很多很多的人。
賣布的、遊人、賣糧雜貨的、行人,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風雖大,大得令人睜不開眼,聽不到喊話,但趕街子的人還是很多,其中當然還有求討的乞丐。
風太強了,所以行人要抓住街邊的鐵索行走,有武功底子的,也要把腳吸穩在大理石的街道上,緩緩移走。
就在這時,一部由木瓜水人駕御又破又爛的騾子車隊,可能因風力太大之故吧,忽然失去方向,衝落在幾家賣雜貨的店舖上,石雕、粉盒、針線、餅乾、水果……諸如此類的東西,散落一地。
這時趕車人的呻吟,趕街子的吃罵,行人走避紛紛,亂成一團。
一百一十八名好漢沒有亂。
可是他們所步點蒼石板的街道,突然下陷。
下面不是地下;而是山,刀山。
明晃晃的刀鋒豎直在那兒,要飲盡人之血。
這些蓬車猝然盡皆掀開,又髒又亂的車裡居然一車有八人,每人一張弓,一弓搭三箭,只聽一聲斷喝,三箭齊發後,又三箭齊上弓。
那些賣貨物的人,十個人中有八個人突然變了佯。
他們手裡都有又毒又快的兵器,飛襲一百一十八條好漢。
其他的「貨真價實」的行人,呼嚷走避,亂作一團。原來他們的注意力是在看趕騾車者的意外,一下子他們卻變成意外事件中的人。
一百一十八名好漢,一個都沒有掉下去。
地板一被掀起,好漢也都躍起。
他們躍起時已拔出了刀,格掉了箭,然後有三分之一的人衝到箭手身前,手起刀落。
所以箭手都來不及放出第二排強矢。
「行人」拿武器衝過來時,另三分之一的好漢立即擋著,隨即喊殺連天。
另三分之一的好漢沒有動。
他們隨蕭易人等退避一處,屏息以待,沒有插手。
他們相信他們的同伴,很快可以安頓這個局面。
他們的同伴果然很快安定了這個局面。
不過也有人相當慘,尤其是無辜的路人,掀落到陷阱裡去,誤傷身亡的都有不少。
他們驚恐、傷心、憤怒或飲泣。
其中有一位年輕、瘦削、高顴骨的母親,本來正打開衣襟,喂嬰兒吃奶,而今嬰孩已不在,她衣襟敞開,已忘了遮掩。
她一直呆著,然後衝過來,扯著一名大漢的腿子,哭號:「你們還我孩子命來,還我孩子命來……」
那大漢無法應付,只好把她順手一帶,她就跌跌衝衝往蕭易人那兒撞來。
蕭易人沒有動。
那女人哭著、撕著、打著,露出白皙的乳房。「還我孩子命來,還我孩兒命來……」
猝然,那女人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像彎月似的刀。
一彎眉月,卻急如電閃。
也快如閃電。
那女人一出手,蕭易人已抓住了她的手腕。
蕭易人出手如鐵,一抓就箍住她臂之七寸。
那女人吃了一驚,右手一鬆,彎刀跌落。
刀光又起。刀落在那女人左手裡。
她左手使刀比右手更快。
刀割蕭易人腰部。
蕭易人只得鬆手,退了半步,斷喝了一聲:
「中原彎月刀洗水清是你什麼人?!」
那女人一臉凶狠,突然身退,退過一排騾馬,鐵星月與邱南顧已前後堵住了她,唐方嚷道:
「不必閃了,她就是洗水清之師妹戚常戚。」
左丘超然臉色一沉,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的「暗殺人魔」戚常戚!
他身形一動,便陡撲出——
左丘超然有兩個師承,一是鷹爪王雷鋒,一是第一擒拿手項釋儒。
雷鋒厲辣,項釋儒淳厚。
項釋儒卻因心生厚道,故曾傷在戚常戚的暗算之下。
所以他左手只剩下三根指頭。
左丘超然敬慕他的師父,也恨絕了戚常戚。
他正要想找戚常戚報仇,一陣大風吹來,吹得他用前臂擋住眼睛,強風稍過時戚常戚已不見。
她就在騾馬間失了蹤。
這點蒼石的地板,無疑就像田鼠地下的甬道一般,錯綜複雜,而戚常戚就像地鼠一般,隨時可以不見影蹤。
蕭易人淡淡地道:「她的暗殺手段高明,技術卻不高明。」
鐵星月卻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為什麼?」
蕭易人冷冷地道:「一個母親失去了孩子,沒有理由不找孩子,先找人拚命,而且她還口口聲聲說孩子已送命,不像做娘的人。」
歐陽珊一莞爾:「那一定是因為她未曾做過母親,不知道為人母者的心情。」
鐵星月卻甚為佩服蕭易人:「要是我,我也不知道。」
邱南顧冷冷調侃:「要是你,你只好死了。」
鐵星月反吼了一句:「你也不見得看得出來呀。」
邱南顧冷笑:「總比你眼睛往人家胸脯瞧的好!」
鐵星月一把扯住邱南顧:「你說!你說!你這七年八年臉上長不出一條汗毛的東西,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邱南顧「哼嘿」反譏:「要打麼?你夠我打?打就打,怕你呀?!」
兩人相扭了起來,沒有人勸得住這兩個火爆脾氣——
要是蕭秋水在就好了。
鐵星月、邱南顧都服蕭秋水——他一定勸得住。
唐方想;唐方有淚。
有淚不輕流。
蕭易人忽道:「解開騾車,我們騎騾到怒山。」
解開騾子,騾子一共有十五頭。
蕭易人翻身就要上去坐,忽聽一聲斷喝:「坐不得!」一人瞬時掠到,一出手,閃電般搭向蕭易人肩上。
蕭易人一沉肩,反手搭住那人的手。
來人一副笑嘻嘻、無所謂的樣子,原來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乞丐。
不普通的是這乞丐腰間卻系有七個破布袋。
蕭易人當然知道,在權力幫未崛起武林以前,當以丐幫為天下第一大幫,就算權力幫冒起之後,丐幫依然是白道中最人多勢眾的一個幫會。
而丐幫的弟子,腰繫一口袋的,已屬內圍子弟,腰繫七袋的,在丐幫身份已甚高,當今掌門,不過十個袋而已,而長老有兩位,都是九袋的。
蕭易人即刻拱手:「丐幫?」
那乞丐即打拱道:「蕭大俠好。」
蕭易人問道:「未知閣下有何見教?」
乞丐正色道:「這騾兒坐不得。」
蕭易人奇道:「為什麼?」
乞丐道:「剛才『暗殺人魔』戚常戚匿於騾馬之間,已各在鞍上置下毒刺,」那乞丐用手小心翼翼一鉗,置於掌中,在陽光下一攤掌心,果有一根細如牛毛的藍汪汪小針,乞丐道:
「如果你剛才坐下去,恐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蕭易人笑道:「那倒要感謝你救命之恩了。」
乞丐用手去拍蕭易人的肩膀,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況見義勇為,是武林中該有的行止,尤其是浣花劍派亦是同道中人。」
蕭易人笑笑,忽然臉色倏變,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左丘超然一個箭步,刁住那乞丐的手,用力一扳,只見那乞丐手心有一支比那藍汪汪的小針更細微的,青碧碧的小刺。
左丘超然目眥欲裂,怒問:「你是誰?」
那人雙手一交一剪,手已抽了回來,退了三步,擺出了架勢,冷笑道:
「我叫梁消暑,外號人稱『佛口神魔』。」
日正當中。
蒼山塔,老人和少女還在。
老人忽然問道:「不知蕭家老大闖不闖得過戚常戚,梁消暑那一關?」
少女抿嘴笑道:「要是幫主所注意的浣花劍派最具實力的蕭易人和最有潛力的蕭秋水,以及一百三十四名效死的人,尚過不了梁、戚這關,那是幫主高估他們了。」
少女又嬌笑道:「你幾時見過幫主看錯人的?」
老人笑道:「幫主要是看錯,也不必如此勞師動眾佈署了,不過柳五公子還是要戚、梁二位試試。」
少女仍是吃吃地笑:「正好像我們一樣,要是讓他們過了這關,還算是權力幫『八大天王』的人麼?」
老人呵呵笑:「『蛇王』豈有浪得虛名?」
一說完,突然弓彎之聲不絕。
七八十支箭矢,帶極強的勁道,飛射老人和少女。
可是老人和少女突然不見了。
然後塔下周圍不斷慘叫聲傳來:
慘叫聲到了一半便被切斷,二三十名大漢自草叢衝出到半路便倒下,第二度箭簇方才搭上便倒地。
這些大漢死的時候都是全無傷痕,眉心一點紅。如果仔細檢查,還可以發現在身體極不受人注意的地方,有兩道淡淡的齒印。
然後老人和少女又悠然出現在石塔上。
少女向下望望,下面已沒有一個活人。
「點蒼餘孽?」
「二十四人。」
「我殺十三個。」
「我殺十一個,但佟震北在內。」
「佟震北是誰?」
「林傖夫之師叔。」
少女嬌笑道:「那我沒話說。」
老人也笑道:「我們也可以再比一次,等蕭家的人來的時候。」
少女笑了;「只要浣花的人還能夠來。」
唐猛怒喝一聲,就要出手。
梁消暑怪笑一聲,「你別動手,你一動手,我即刻走。」他用手指一指地上,笑道:
「只要我用腳一跳,遁地就走,像戚常戚一樣,你們奈不了我何。」
鐵星月明明要衝過去,此刻只好也凍住。
只聽卡察一聲,長廊另一處冒出了一個頭來。
一個女人的頭。
戚常戚。
戚常戚道:「我們在下關截殺你們有兩批人馬;第一批敗了,我們還有第二批;」
梁消暑冷笑,雙掌一開:「我們還是可以再拼拼。」
只要他這雙掌一合,立即就會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這輕微的一聲掌聲響起,四周、牆頭、屋宇、地下,都會冒出上百名權力幫高手來,跟浣花劍派的精銳再一決生死。
蕭易人已死,蛇無頭不能行,所以戚常戚、梁消暑很有信心。
可是梁消暑雙掌未合,本來已死的蕭易人卻似箭矢般彈起,一出手就封了梁消暑八處穴道。
蕭易人武功高,出手快,而且出人意料,又距離近,梁消暑自然來不及躲閃。
戚常戚一見風頭不對,立時鑽下洞去。
「篤、篤、篤、篤」,唐朋的暗器,打在地上。
板已關起,戚常戚已不見。
馬竟終突然撲出,一皺眉,選定一處,一拳猛打落。
「砰!」木板飛碎,一聲慘叫。
邱南顧三扒兩撥,掃清碎木,地下有個長狹而複雜的甬道。
甬道沒有人,卻有一灘血。
馬竟終外號「落地生根」,曾一拳擊斃綽號「暗樁三十六路」的「千手人魔」屠滾,遁地而逃的人遇著了他,正好像遇到了閻王爺。
蕭易人忽道:「不必追了。」
歐陽珊一也道,「我們已擒住梁消暑,教訓了戚常戚……」——
而且,權力幫那批伏在此的第二批兵馬,也不能發動了。
主帥給擒的擒,逃的逃,傷的傷,那些伏兵也就只能「伏」著,而不能出「兵」了。
蕭易人對著瞠目怒視的梁消暑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中了你的『佛手牛毛刺』而不死?」
梁消暑已不能說話,不過他確想這樣問。
蕭易人忽然撕下一角衣服,裡面露出一截金燦燦的鐵片:「你聽說過浣花蕭家有三寶吧?」
梁消暑想點頭,但連頭都不能點,蕭易人的點穴法力勁入筋錯骨,梁消暑實在沒有辦法作任何表示。
蕭家三寶他是知道的:——
供奉在蕭家祠牌上的古劍——
刀槍不入的「金甲鐵衣」——
可使活人陷入假死狀態的三顆「逍遙丸」。
蕭易人身上穿著的就是「金甲鐵衣」——
可是蕭易人怎有把握梁消暑會用「佛手牛毛刺」戳他的肩、胸,而不是刺他其他的部位,如:頭、手或腿呢?
蕭易人的話解答了他的疑問:「因為我僅讓你刺到我的甲衣上。」——
我若不讓你刺,你就根本刺不到。
可是梁消暑不服,也不明白——
蕭易人何以得知梁消暑要暗算他?
蕭易人的話又解答了梁消暑的難題:
「因為丐幫的規矩五袋以上的弟子不能乞討,你裝扮成乞丐,為了酷似,又哀又求又乞又討,所以丐幫沒你這種弟子。」
蕭易人目光如刀:「馬鞍上的毒針,本就在你指縫間的,戚常戚身敗而逃,根本沒有餘裕布下毒物,你充作好人,必有所圖,我早就防你。」
梁消暑沒有話說,就算他穴道不被封掉,他也說不出話來。
面對到蕭易人這種人,有時真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邱南顧、鐵星月、左丘超然等對蕭易人更加佩服,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
老人悠然道:「他們要到四川,必定要繞過這裡,這裡就是他們命喪之處。」
少女道:「幫主的佈署呢?那人來了沒有?」
老人道:「幫主派的人,一定會在他該來的時候來到的。」
少女忽然變了臉色,「今天是什麼日子?」
老人道:「六月初六。」
少女疾道:「我們預算他們什麼日子到此?」
老人道:「最快六月八,就算是神兵,也得在六月七。」
少女道:「可是他們今天已經來了。」
老人沉聲,緩緩地說:「是的,現在已經來了。」
少女的聲音也凝肅了起來:「不單是來了,而且已經在塔下了。」
點蒼派的人遇難了。
浣花劍派的人本就要經過石塔,一聽到這個傳言,蕭易人就立刻下令。
「到石塔去!」
權力幫在那裡等他,他就要先在那裡搗毀權力幫!
與其受到追殺,不如趁軍氣如虹時,先挫敵人雄兵!
所以蕭易人一行人來到了點蒼山腳下。
石塔前。
敵手是誰?
蕭易人不知道。
他只覺這敵人不好惹,可能是他這一次出征以來首遇的勁敵。
點蒼派的林傖夫、金維多、佟震北本就不好對付,也不好惹,可是他們都死了。
死在一個在塔裡的人之手下。
塔裡的人是誰?
時已黃昏。
北雁向南飛。
已夕暮。
塔尖高聳,塔底有兩頭泥牛吃草。
塔影歪斜,有個女人的身影。
塔裡的是女人?
蕭易人再定晴望時,才發現有些錯誤:
是小女孩子,不是女人。
蕭易人有點為自己的緊張而靦然。
那小姑娘自塔裡探出頭來問:
「來的是不是名震江湖蕭易人蕭大俠,還有武林泰斗浣花劍派門下的英雄好漢?」
蕭易人沉聲道:「我是蕭易人。」
少女驚呼了一聲:「原來是你。」聲音欣喜無限:
「你等等,我立刻就來。」
只聽塔內階梯一陣亂響,顯然是少女要在塔上快步走下來。
鐵星月奇道:「她是誰?」
蕭易人搖搖頭:「不知道。」
他們才不過對了這麼一句話,總共六個字,小姑娘已經笑盈盈地走出來了,自十六層高的塔頂到了底層,而且已經盈盈地走出來了。
連氣也不喘,連發也不亂。
少女笑問道:「我輕功是不是很好?」
蕭易人冷著臉:「你是誰?」
少女凝睇了蕭易人一陣,嬌笑道:「你要知道我是誰?」
蕭易人仍然沉著臉:「你是誰?」
少女欣笑道:「好,我告訴你……」
就在這剎那間,蕭易人突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怖意,就在這時,少女輕盈的袖子一閃,一樣東西「颼」地飄了出來,還未看清,那東西又颼地收了回去,袖子還是袖子,少女還是少女,好像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一樣。
蕭易人卻已在毛骨悚然的一瞬間,飛出七八丈外,凌空三個翻身,落地時已全神戒備,鐵著臉,沉聲道:
「你是蛇王?」
少女的臉色也似變了變,隨而嬌笑道:「蕭易人果是蕭易人,能避開我『靈蛇』的人,確實太少了。」
眾人不禁退了數步,萬未料到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竟是名震天下、毒手無情的「蛇王」。
這時塔內又走出一位老人,面目慈樣的老人。
唐猛突然如旱雷震天,怒喝一聲:「他又是誰?!」
少女返頭,見唐猛如此威烈,也似吃了一驚:「你又是誰?」
唐猛怒道:「我是唐猛,唐門唐猛!」
少女冷笑道:「原來是蜀中唐門的高手!」
唐猛聲若暴雷:「你想怎樣?!」
少女道:「據悉唐門暗器,天下無敵,不知夠不夠得上我的靈蛇快毒。」
唐猛喝道:「你的蛇在哪裡?!」
少女笑著指一指袖子:「就在袖裡。」
唐猛瞪目道:「蛇王的蛇只有一條!」
少女冷笑道:「真正蛇中之王,只有一條。」
唐猛震天喝道:「那我就專殺那一條!」
唐猛驟然動手,一頭水牛就飛了過去!
牛本在塔邊吃草,唐猛一提,就把它舉起,扔了過去!
唐猛雖猛,但並不笨,他不敢輕敵名震天下的「蛇王」。
所以他一上來就用極龐大的「暗器」,吃定了少女嬌弱的缺憾。
少女的確沒有見過如此「巨型」的暗器。
她確是花容失色,但她在花容失色的當兒,已間不容髮地閃了過去,不退反進,已到了唐猛面前。
她一到了唐猛面前,袖子便一揚,「唆」地一聲,一物閃電般標了出來。
唐猛怒喝一聲,一手抓住。
他的大手,就不偏不倚鉗在蛇七寸上。
唐門本就是發暗器高手,會發暗器的人當然會收暗器,唐猛就把靈蛇當暗器來抓。
唐猛抓中蛇之七寸,但這條細小如線,其身如墨的蛇,卻閃電般咬中了唐猛的拳頭。
唐猛大喝,用力一捏,靈蛇雖細,居然還圖掙扎。
唐猛的另一隻手也閃電般伸了出去,全力一扯,蛇身頓成數段。
少女臉色變了:靈蛇的毒,居然傷不了唐猛。
她不知道唐猛帶有冰蠶繭制的手套,唐門的暗器,也有些含有劇毒的,唐猛雖然為人粗心,但還是隨時都戴上了手套——
唐家的毒,連毒門子弟也沾不得的。
但就在此時,唐猛雙目暴曝,嘴巴打開,悶吼半聲,全身骨骼格格作響,終於仰天倒下。
倒下時臉已全黑。眾人這才發現,他背後的那老人衣袖「唆」地一聲,一件事物迅快地收了回去。
唐朋飛起,抱住唐猛。
唐猛已死,後頸有兩道淡紅的尖齒之印。
唐方踏前,迸淚喝道:「他是誰?!」
少女卻嬌笑道:「姊姊你好美!」
蕭易人怕唐方會遭毒手,也飛步向前,喝問:「他又是誰?!」
老人嘿嘿笑道:「告訴他我是誰?」
少女笑道:「他是蛇王。」
蕭易人雙眉一揚:「他又是蛇王?!」
老人居然仍一臉慈樣說:「蛇王本就有兩條。」
少女接著說:「蛇王本就夠『蛇』,唐猛聽信蛇王的活,就是蛇王『蛇』了。我說蛇王只有一條,他就信了,一心只對付我,死了也是活該。」
唐方恨聲道:「那你們死了也是活該。」
正要動手,少女忽然提出一根竹蕭,吹了三下,又吹了三下。
然後到處都有爬動之聲,那聲音就像有千條毒蛇潛行過來,而且是四面八方湧過來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眾人回首,真的是有蛇,而且不止是千條,簡直有近萬條,其中大部分的蛇滑行時連聲音也沒有。
無聲無息的蛇最毒。
這些蛇有花的、綠的、像海螺紋身的、令人噁心的、欲嘔吐的、粗巨如碗的、也有身細如指的……有樹梢上吊著來、在草叢中溜行著來。在石頭間潛伏著來、在枝葉間搭蕩著來……
歐陽珊一也不是沒有見過大陣仗的女子,但她已忍不住要吐。
蕭易人皺眉,但他說了一句話:
「去!」
動的只有九十個人。
九十個人在外圍成一個大圈,蕭易人和蛇王等就在圈內。
然後這九十名浣花劍派的弟子就動手,哪一條蛇越近這條封鎖線的,他們就砍殺下去。
因為大家都一心不亂,他們就可以集中心神對付,因為可以集中精神殺蛇,所以一條蛇都越不過來。
這千萬條蛇絕不如老人和少女適才袖中那一條蛇的靈便與迅速,浣花劍派的好漢們還是可以應付得來。
少女的臉色開始有些變了:她袖子中的蛇已被唐猛所毀,而其餘的蛇又過不來。
蕭易人踏前一步,少女退後了一步,老人卻踏前一步。
蕭易人沒有動手,他冷冷地說了兩個字:
「十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十年出動了。
他們十個人,圍住了老人和少女,如他們在滇池江畔圍住了烈火神君蔡位神一般。
老人和少女臉色再也不那麼鎮定,他們發動了攻擊,可是令他們震訝的是,這十人是一體的,你攻一人,其餘九人就會把你分屍掉。
無論用什麼辦法,都不能把他們分開。
只要不能逐個擊敗,這十人加起來的力量,是堅不可破的。
這就是訓練「十年」的結果。
老人和少女喘息已漸聞於耳。
他們不但要應付這十人奇異的兵器,還得提防唐朋、唐方的暗器,而且就算他們闖出重圍去,蕭易人、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歐陽珊一、馬竟終等人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塔影深沉,老人和少女在塔影下,心情沉若塔影。
蕭易人心情也沉重:
他知道「十年」縱殺了這一雙「蛇王」,也勢必要付出代價。
蕭易人是勇於付出代價的,可是「十年」他卻付不起。
「十年」是他的精兵,而且也是蕭秋水留下來的一支雄兵,犧牲了「十年」,他就沒有了日後稱雄武林最雄厚的一筆本錢。
但到必要時,蕭易人還是會作出犧牲。
他親眼目睹唐猛的死,能殺掉「蛇王」,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可是「十年」還是不能散,只要死了一個人,「十年」便有了缺口……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如烈火焚燒的聲音喝道:
「住手,讓老夫來對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