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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第二天 第八回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文 / 溫瑞安

    大變驟然來!

    由左常生遇險,到朱俠武中招,又到左常生危殆,大家一時都呆住了,怔住了,一時措手不及。

    左常生倒下去後,朱俠武搖搖晃晃走了六八步,一個咕嚕倒栽了下去。

    蕭西樓急忙撲出,撲住朱俠武,只見朱俠武七孔流血,臉色紫金,胸膛殷紅一片,已是出氣多,入氣少。

    他的臉縱是鐵鑄的,大概也給左常生一鈸震碎了骨骼;他的衣衫縱是鐵鐫的,也給左常生一鈸捺斷了血脈。

    但憑鐵臉與鐵衣,卻使他有餘力先擊斃了左常生,方才倒下。

    蕭西樓含著淚,迅速點了他幾處穴道,把解藥拋給蕭秋水替他止血,然後緩緩地起身,緩緩地抬頭,一隻手,卻已搭上了劍柄。

    孔揚秦一隻手,也搭上了劍鍔,暗暗歎道:「可惜可惜。」

    蕭西樓沒有說話,也像沒有聽到一般。

    兩天前,蕭夫人、康出漁、唐大、朱俠武在一起應敵,而今夫人受傷,康出漁背叛,唐大被狙殺。

    這兩天來,朱俠武一直在他身旁,在他疲乏時替他主持大局,在他應敵時替他打前鋒。

    而今,連朱俠武也身受重傷,生死未卜。

    蕭西樓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孤獨與落寞的。

    他仗劍而立,長髯無風自動,只要他在的一天,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絕不容人侵犯浣花劍派,蕭家劍廬!

    沙千燈卻道:「可惜什麼?」

    沙千燈是得意非凡的,令他挫敗的,讓他羞辱的,是朱俠武,然而朱俠武已經倒下,縱犧牲了左常生,也是值得的。

    孔揚秦道:「老左自少的腸子生滿了蛔蟲,胃部又潰瘍蛀爛,所以給幫裡的『藥王』把他的腸胃全部割去,但他利用了身體這個缺憾,成了大名鼎鼎的『一洞神魔』,把弱點反成了他的殺手鑭……」

    「藥王」是「權力幫」幫主李沉舟座下幫內八大天王——「鬼王」、「刀王」,「劍王」、「人王」、「蛇王」、「水王」、「火王」與「藥王」——之一。

    「藥王」的醫術,是當今醫術排行第二的,他醫人手段,確也匪夷所思。

    昔稱華佗替曹操治頭痛,即開腦下藥,為關羽療傷,也刮骨去毒,而今「藥王」切除左常生腸胃,居然還能生存,一方面是醫術令人咋舌,一方面是左常生的生命力,確也夠強夠韌。

    然而左常生卻死於朱俠武雙拳之下。

    孔揚秦歎道:「可惜他大難不死,仍沒有全福。朱老兄的鐵拳,也未免太霸道一些了……」

    左常生身患奇疾,居然殘身而活,並練成奇技。確實人間英傑,不少人是死於左常生這奇特的缺陷下,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朱俠武。

    一個人練功到臉上,而且能練成「鐵布衫」,一定花出過不少的血汗,付出過極大的代價。

    左常生有耐力,但朱俠武更是一個有魄力的人。

    左常生死在朱俠武手下,其實死得並不冤。

    孔揚秦繼續道:「只是朱老兄一倒,我們這邊雖缺了左一洞,但我和沙兄是兩個,你蕭大俠卻只有一人了……」一面說著,一面拔出了如白布一般的白劍。

    時過正午,己近黃昏。

    陽光自斜西射來,白劍一片雪亮如透明。

    孔揚秦的臉色完全莊嚴、凝肅,說:「康兄,我的三絕劍法起手式,比起你的觀日劍法,如何?」

    蕭西樓忽然道:「一齊上吧。」

    孔揚秦揚眉道:「哦?」

    蕭西樓整然道:「你不必指東話西,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實只要我一出手,沙先生的飛刀絕不會在你長劍之後趕到的。」

    孔揚秦一時倒是臉紅了紅,說不出話來;沙千燈卻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蕭西樓不愧為蕭西樓,這就是我們剩下我和孔兄,而你只剩下你之不同了!」

    忽聽一個清揚嬌俏的語聲道:「還有我。我是唐家唐方。」

    沙千燈包著眼睛道:「你是姓唐的麼,我看你是姓蕭的吧?」

    唐方的臉色變了,變得煞白,這白皙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孔揚秦低聲向沙千燈疾道:「我們只對蕭家,不必開罪唐門。」

    唐方作碎玉金聲:「你們殺了我柔弟、唐大哥,蜀中唐門,將與權力幫不死不休!」

    孔揚秦也變色道:「唐姑娘,這句話可是你唐門先說的哦!」

    這句話本是唐方怒極而言,但自古紅嬌也有一種傾國傾城的俏殺。四川唐家,四百餘年基業,子弟族親,已自成一城,暗器絕技,稱絕天下;權力幫,是為天下第一大幫派,門眾之多,遍佈天下,外堂得力者有上天入地、十九神魔,內堂鼎力者,還有八大天王;智囊柳隨風,嬌妻趙師容,幫主李沉舟,都是世間人傑;一幫一門,本不到非戰不可時,絕不致相互火並,玉石俱焚,但唐方一句言語,一落地作金石之聲,竟亦有如褒姒一笑的烽火,但比褒姒正氣,掀起的不是狎戲諸侯,而是武林中幫派火並的一場血腥風雨。

    沙千燈冷笑道:「丫頭,你道行再高,也高不過唐老大,現在跟我鬥,無疑是送死,只是你這般嬌俏,我也捨不得殺,不如討來做個——」

    唐方的臉由白泛起了緋紅,她沒料到,以「飛刀神魔」沙千燈的前輩身份,居然說出了這種不顧廉恥的話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喝,蕭秋水已連人帶劍衝了過去:

    蕭西樓要他趁亂逃了出去,他沒有逃。

    他不但沒有逃。反而第一個衝過去。

    沙千燈開始是著實吃了一驚,隨而眼中閃動著狡黠的厲芒,大概是他已有把握讓蕭秋水的衝來等於送死的把握吧?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住手。」

    蕭秋水沖到一半,居然止住了,他手上的劍,如陰影一般黝黑,又彷彿根本不存在。

    這人競是:

    陰陽神劍——

    張臨意!

    康出漁仍趴在地上,嘎聲驚叫:「張……張臨意!」

    這一聲呼喚,使沙千燈、孔揚秦變了臉色。

    陰陽劍客張臨意,成名猶在當世七大名劍之先,出道也比沙千燈等人早,武功呢?

    這情勢完全變了。

    本來孔揚秦、沙千燈顧忌的只是蕭西樓,現在卻多了張臨意!

    何況還有唐方、蕭秋水、鄧玉函!

    孔揚秦、沙千燈的目光收縮,竟閃動著一絲惶亂之色。

    就在這時,地上有一人突然躍起!

    一躍起,手腳並施,解了康出漁身上的穴道!

    這下事出猝然,蕭西樓不及阻攔,這人一解開康出漁的穴道,卻又倒栽下來,力氣已竭,康出漁一旦得脫,一手扶起此人,一掠三丈,倉皇急道:「扯呼!」

    「扯呼」就是逃的意思。

    康出漁殺過張臨意,卻見張臨意就在前面,真是心魄俱寒,三魂嚇去了七魄,而且他吃敗在先,鬥志全消,這一聲「扯呼」,更使沙千燈、孔揚秦心亂意慌,不禁退了一步。

    既退了一步,便忍不住返身就逃。

    那地上躍起的人是左常生!

    左常生沒有死,一個人可以給切除了腸胃仍能活著,他的生命耐力就必然很強。

    也不是左常生能禁受得住朱俠武鐵手一擊,最重要的是,左常生先擊中朱俠武,使朱俠武重傷之下,功力大打折扣!

    所以朱俠武只是擊昏了左常生,甚至可說把他擊得重傷。但這一擊並沒有殺了一洞神魔!

    左常生真是「常生」。

    左常生不死,但也無力再戰。甚至也沒力逃遁。他醒轉後,唯一方法是先救他身側的康出漁,基於相救之情,康出漁一定會幫他逃離的。

    他這一著果然算對了。

    權力幫的神魔現在雖有四個,但左常生傷不能戰,康出漁心無鬥志,孔揚秦、沙千燈更無法應戰,四人一逃。剩下的權力幫眾,更是潰不成軍,紛紛撤退,被擒殺大半,僅剩五六十人退入林中。

    權力幫一退,五路浣花派的組長向蕭西樓報告戰況,蕭西樓一一點派了之後,撫髯笑道:「夫人,蕭家劍廬,今日得保,全仗你這一招耍得漂亮。」

    只聽「張臨意」清笑道:「卻仍瞞不過您。」

    「張臨意」緩緩掀開臉部的易容之物,赫然竟是蕭夫人孫慧珊!

    蕭夫人的父親原是「十字劍派」的老掌門人「十字慧劍」孫天庭,夫人就是江湖上易容三大宗師「慕容、上官、費」的費家費宮娥。

    費家易容,天下排行第三,她的女兒,自然也是易容的高手了。

    孫慧珊見大局不妙,便想出這易容之策,先求退敵;但易容不過是精微而成功的喬裝打扮,若不是站在暗處,又欺康出漁驚心動魄之際,加上孔揚秦、沙千燈、左常生等又並未真的見過張臨意,才能嚇退這四大神魔。

    只聽蕭西樓歎道:「可惜,可惜這只是一時退敵之計,苟安一時,這四名神魔再來時,我們又如何抵擋?」

    蕭夫人道:「不管如何,康出漁等一退,事後定必發現張老前輩不可能未死,一定會再來犯……但在此刻,保持體力要緊。」蕭夫人莞爾道:「第一,要替朱大俠治傷;第二,要先飽吃一頓;天大的事,都要吃了飯之後再說。」

    唐方凝注著這當年的女俠蕭夫人孫慧珊,像春風一般掠過人們本來憂患的心頭,心裡油然起了深心的敬慕。

    蕭秋水、鄧玉函、唐方去「黃河小軒」邀左丘超然共同進食,卻見康劫生已然不見,左丘超然只說了一句話:「我放了他,是我不對。沒有得過老大和老三的同意,你們處置我吧。」

    鄧玉函鐵青著臉,沒有作聲。

    蕭秋水忍不住道:「我們知道你的心情。要是看守劫生的是我們,我們說不定也會這樣做。」

    唐方瞧著他們,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你要放了他?」

    左丘超然恭然道:「因為他是我們的朋友。」

    蕭秋水接道:「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兄弟。」

    左丘超然道:「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

    唐方歎了一聲,悠悠道:「我真是不瞭解。」

    鄧玉函忽然道:「既一朝是兄弟,永遠是兄弟:他就不該出賣我們!」

    他握劍的手緊了緊,狠狠地道:「尤其是出賣兄弟的兄弟,我見了,一定要殺!」

    在飯桌上,大家都很愉快,但在吃完之後,大家都沉默了起來。

    時候無多了,權力幫下一輪攻勢在什麼時候呢?

    朱俠武在蕭西樓悉心救治下,性命無大礙,但已失去了作戰能力,而蕭西樓足足派了五十六名虎組高手去維護他的安危。

    權力幫的下輪攻擊,還是會來的。

    蕭西樓又要重提那一件事了,這次的事件卻增多了人數:「秋水,你一定要逃出去,到桂林去,把孟師叔、易人、開雁都請回來,聽說玉平兄、唐剛、唐朋兄也在那兒,惟有他們趕到,我們才能與權力幫決一死戰!」

    「孟師叔」就是蕭西樓的師弟,「劍雙飛」孟相逢。

    易人就是蕭易人,蕭家三兄弟中,最露鋒芒的老大。

    開雁就是蕭開雁,蕭家三兄弟中最沉默寡言的老二。

    「玉平兄」就是鄧玉函的哥哥,海南劍派掌門鄧玉平。

    唐剛是唐家年輕一代武功招式暗器手法最剛猛者。唐朋則是唐家年輕一代最交遊廣闊的年輕高手。

    蕭西樓計劃的是,集中兵力,對抗權力幫,以免被逐個擊破。

    蕭秋水沉吟道:「爹,我們不如先集中這兒的人手,把包圍者一一擊殺,才一齊去桂林……」

    蕭西樓蹙眉怒道:「胡說!這兒是祖祠之處,怎可隨便易據!而且以現在情況論,權力幫高手比我們多,他們之所以不敢貿然搶攻,一因辛虎丘己死,康出漁身份又被識破,他們已不知我們的底細,以為張臨意前輩還在,方才不敢輕犯;二因他們帶來的幫眾,死傷大半,所剩無幾,在下一批兵力未援及之前,亦不敢斷然猛攻的。可是這樣耗下去,他們的兵力定必趕到,與其在此處等死,我們不如有人衝出去。去召集武林同道,共殲巨仇。武林中人雖憚忌權力幫已久,但不見得就無俠義中人拔刀相助,這樣總比大家都在這裡困獸之鬥一般無望好!就算無人回援,你衝出去把我們力拒權力幫的事公諸天下,也可討個公道,教人知道有一批不屈於強權的人,敢捋權力幫的虎鬚,我們多支持得一天,別人就知道,權力幫也不是無敵的,更比在這兒一齊等死的好!」

    蕭秋水敬然道:「是,爹爹。」

    蕭西樓長歎道:「為父也知道你的個性,在這憂患與共的時刻,不忍相離,但是你一定要離開,蕭家才有救,浣花劍派才有救,在這兒仗義援手的武林同道才有救:你不要擔心這裡,到萬不得已時,我們還有辦法……」

    蕭秋水熱血填膺,霍然而起,大聲道:「爹爹,我去!」

    蕭西樓慨然道:「就算你去,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還需要人手,也需要計劃。在這兒雖是死地,但不失為固守地,且仍有一線活路,衝出去後,敵暗我明,敵眾我寡,更加危險了。」

    鄧玉函厲聲道:「我也去!」

    左丘超然低聲接道:「我和老大、老三齊去。」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也接著道:「我們一起去。」

    這聲音一起,大家都靜下來,蕭秋水更是一陣好沒來由的臉熱心跳,只聽唐方接下去道:「剛哥、朋弟,都在那兒,我一齊去,比較好說話。」

    蕭夫人欣笑道:「唐姑娘肯一齊去,那就最好不過了。唐姑娘的暗器,百發百中,有姑娘一齊去,能化險為夷的希望就大多了。」

    蕭秋水猶疑道:「只是唐姑娘一走,這兒豈不少了個得力幫手……況且……況且征途……」

    蕭秋水本來想說的是衝出去之後,征途更為凶險,心裡雖想唐方去,但又希望唐方不去,可能會安全得多了。

    蕭夫人笑叱道:「唐姑娘一手暗器,比你高明,用不著你擔心,但出門女子不如男子方便,你們多多照顧她便是;至於這裡,權力幫硬要搶攻,縱多了唐姑娘援手,也於事無補……」

    蕭西樓接道:「就算是這樣,如果明目張膽地衝出去,難免跟權力幫硬拚;應須布下疑陣,聲東擊西,陳倉暗度,才有希望突破權力幫的防線,越過四川,經過貴州,直達廣西,去到桂林。」

    唐方微笑貝齒微現,盈盈道:「還向世伯請教,衝破權力幫包圍之法。」

    蕭西樓撫髯呵呵長笑,蕭夫人卻向唐方笑道:「唐姑娘你真是,真是唐家的福氣,聰明伶俐,真是福氣……」

    日暮蒼茫,又是夜近。

    鄧玉函、左丘超然都是勁裝打扮,肩上背了個小小的包袱,他們的臉容凜烈而莊嚴,因為一場突圍,一場廝殺,頃刻間便會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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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比。

    蕭西樓與蕭秋水並立在一起,他們父子從未感覺到那麼親近過。在風中,高樓上,極目望遠,衣袂飄飛。

    蕭西樓雖然沒有側首去看他的兒子,但在心裡,第一次感覺到,他一直目為頑劣愛玩、好弄文墨的小兒子,長大了,懂事了,要去挑起一個家族的重擔,要去振興一個門派的聲望,要去仗劍行千里,要去單騎闖黑幕了!

    他不由心裡暗自一聲長歎,平時他確是太少去瞭解這什麼朋友都交的兒子:而在這一次患難中,他這兒子的朋友們,卻跟他數十年的深交一樣,雖有叛徒,但也有忠心赤膽,為朋友兩肋插刀,既毫不變色,亦絕不退縮的。

    秋水還有更大可塑性;蕭西樓心中想,可是再過一刻,這孩子就要出去冒最大的風險了。

    蕭秋水心中也有一種大志,無名目的大志,他跟父親並立在一起,是第一次,幾乎能感受到蕭西樓昔日劍氣縱橫、名列七大奇劍的意氣風發,也能感受到此刻蕭西樓遭困劍廬、挺劍死守的蕭索與落寞。

    此際日暮西沉,殘霞滿空,是作戰的第二天。

    極目眺望,前山一片樹林,樹林裡不知有多少敵人,多少埋伏。

    蕭秋水豪氣頓生,忽然想起年前與自己兄弟們一次即席唱和間揮就的曲詞句子:

    我要衝出去,到了蒙古飛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時間

    我說連空間都是殘忍的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因為他是我的豪壯

    因為他是我的寂寞

    殘霞滿天,暮位蒼茫,黑黝的樹林後面是什麼?黑漆的天空後面又是什麼?可是蕭秋水心裡長吟不已,時間隔閡,空間殘忍,但蕭秋水還是要衝出去,傲嘯天下。

    夜色已全然降臨,大地昏沉一片。

    「是時候了,」蕭西樓說,蕭夫人忽然走上前去,一連說了兩聲:「要保重,要保重啊……」下面不知還要說些什麼,蕭西樓黑衣袖一舉,只聽喊殺沖天,只見燈火通明,一列龍組劍手,右手劍,左手火炬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衝殺到坡下。

    蕭西樓、孫慧珊提劍趕了上去,拋下一句:「我們全力向東南面,一旦東南面交戰,你們立即全力衝破西北面,切記切記!」

    蕭秋水滿目是淚,只見浣花劍派的精銳,在父母親長劍的引領下,迅速衝下坡去、衝近樹林,突聽呼哨四起,東南面樹林都是燭火,擁出百餘名權力幫徒,廝殺了起來!

    蕭秋水手裡緊緊握著劍柄,真想立即衝下去,身形甫動之際,忽覺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蕭秋水回首一看,只見黑夜中明亮的雙眸,向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下衝的浣花劍派高手去勢已被截住,但東南面的權力幫徒顯然所受的壓力大大,不消一刻,只聽異聲四起,西北面又擁出七八十名權力幫眾,極力反攻浣花劍派。

    殺聲喧天,然而進退有序,浣花劍派死一人,即抬走一人;傷一人,即救走一人,然後又回來作戰。權力幫則踏著自己同伴的屍體,死力圍殺,不讓浣花劍派的人下山一步。

    蕭秋水多想進去與父母一齊衝殺,就在這時,唐方突叱:「現在!」

    一說完,飛身上馬,左丘超然、鄧玉函二人一架,支起蕭秋水,同時掠起,飛落三匹馬上,四馬長嘶,樓門大開,四匹百中挑一的駿馬良駒,同時怒鳴人立,如矢衝出!

    凜風大力地擊著他們的胸膛,是個無星無月、烏雲湧動的夜晚,四周都是械鬥的呼喝,四周都是暗器、流星、疾雨,蕭秋水也不知身上淌的是雨水,還是冷汗,忍不住高呼:「你們在不在?!」

    「在。」「在。」「在!」此起彼落的聲音傳來,三匹快馬的蹄聲依然在附近!

    就在時,「呀」地一聲,唐方一聲倉皇的嬌叱,跟著下來是三四聲慘呼,然後又是兵器碰擊之聲,顯然是唐方已與人交上了手,不知安危如何!

    這時天色大黑,細雨打入眼簾,都看不清楚,蕭秋水勒馬回首,便發現有七八種兵器向他招呼過來,他一面擋一面反擊,一面直呼大喊:

    「左丘!玉函!唐姑娘那邊危險!」

    只聽左右應得一聲,馬蹄急奔,不到三步,忽然止住,然後是兵器之聲,跟著是「喀喇——」幾聲,顯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傷了人。

    蕭秋水心中一喜,卻因分心而吃了一鞭,蕭秋水猛省起責任在身,猛起反擊,刺傷了兩人,這時便聽得鄧玉函一聲怒喝,「叮叮叮叮」連響,顯然快劍都被敵人的兵器擋架過去了。

    蕭秋水心中一急,耳邊隱約傳來父親叱喝之聲,頓想起母親傷腿,而今仍仗劍苦拼,把自己的敵人吸引過去,心痛如絞,長劍揮去,重創了一使月牙鏟的殺手,忽聞唐方一聲惶急的驚呼,蕭秋水回劍過去,又傷了一名使鞭的,但背上卻中了一記跨虎籃,撞跌七八步!

    這時猛地撞來一人,蕭秋水發狠一劍刺出,那人一閃,蕭秋水一劍三式,矢志要迫此人於死路!

    沒料到此人武功甚高,竟空手扣扳住劍鋒,兩人掙持不下,蕭秋水腿上又中了一鉤,卻聽那對手也「呀」了一聲,蕭秋水失聲道:「你是二弟!」

    那人也忙松道:「老大,是我——」一語未畢,又給兵器聲音切斷了一切語言。

    天黑無情,風雨急切,權力幫的包圍,卻毫不鬆弛,蕭秋水大吼一聲,浣花劍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繽紛花雨,當者披靡,傷了一人,迫退三人,只剩下一支銅棍,兩柄單刀,一支鐵鑌杖,一雙喪門棍,毫不放鬆地與他纏戰。

    風聲雨聲廝殺聲,誰也不知誰是否仍然活著,仍然苦戰?

    蕭秋水大吼道:「唐姑娘,三弟——!」

    沒有回應。

    忽聽也是一聲隱約的呼聲:「三弟,唐姑娘——」正是左丘超然急切的呼聲。

    天怒人憤,蕭秋水吼道:「我們衝出去,先衝出去再說——!」

    雨忽然加大,而且急,一個閃電下來,蕭秋水用手一抹,猛見自己一手都是血!

    就在這時,他的左肩又中了一傘,一連跌撞七八步,劍回脅刺,把追殺他的人刺了一記,猛站直,又是一個電光,只見五六名如凶神惡煞、披頭散髮的權力幫徒,揮刃向他攻到!——

    二弟,三弟,你在哪裡?——

    唐柔,唐大,我要替你們報仇!——

    唐姑娘,你安好麼?你安好麼!

    雨過天晴,又是黎明。

    可是也是泥濘。

    蕭秋水在泥濘裡,一身都是血污,扶著竹子走著。

    竹子在晨陽下,露濕點點,說不盡的翠綠。

    好美的竹子,好活的生機!

    但是蕭秋水身上都是傷,但外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內心的悲。

    他用劍拄著地,用手抹額上的汗血,抬頭望旭日,溫煦且祥定,可是——

    二弟、三弟、唐姑娘,你們在哪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樣闖出來,怎樣殺出重圍,怎樣來到這片竹林,怎樣從黑夜戰到天亮。

    他只知道林子裡都是敵人,都是埋伏,都是暗器和伏擊,他還記得有一次被長索絆倒,眼看就死於一人的倭刀之下,忽然三道寒星打入那人胸腹之間,那人就拋刀而倒,那精巧而細小的暗器,那暗器會不會是來自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你可好?——

    唉。

    他雖衝了出來,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朋友呢?

    唉。左丘。唉。玉函。

    想到這裡,他簡直要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清揚至極的笛聲——

    蕭秋水你不能倒——

    蕭秋水你還要去桂林求援——

    浣花劍派的安危還繫在你的身上。

    蕭秋水強振精神,才知道他負傷殺到的地方,便是聞名天下、荷花結子、丹桂飄香的新都桂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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