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笑將 第十八章 忘八 文 / 溫瑞安
翡翠的穴道,一旦受制,身子一麻,手裡一鬆,孩子便要落地。
方恨少本來在退。
一面退一面抵抗。
此際,他乍見掠來救他的翡翠忽然給點倒了,而孩子正在哭聲中墜落下來,他反應奇快,輕功極高,立即一矮身、搶步飛掠,低馬伸手,一扇子恰好承托住那嬰孩。
這下真是快到絕倫,方恨少本在飛退中,為了救那嬰兒,從疾退中強扭為急進,還及時俯身拾起了小孩,也拾回了一條小命,那小孩恍似在生死關頭打了一個轉回來,可是他自己當然不曉得。
可是,方恨少要救那嬰孩,就非得要前趨伏低不可。
要湊前,而且還要沉馬俯身。
就在他的折扇接著小孩的剎那,他與蔡五的身子交錯而過。
嬰孩已接著了。
他的肩也給點了一點。
──一指戳中。
他給定住了:
動彈不得。
他的確已救了小孩。
但卻給廢了在當堂。
──他本來是可以一戰的銳將,而今,頂多,只成了一個全身發麻的廢將。
蔡五隻出過三指。
三指均得手。
──一人一指。
他已制住了三個人。
他陡然止住身形。
唐寶牛幾乎猛地撞了上去。
蔡五霍然回身。
唐寶牛及時停住了,他看見蔡五向他伸出了手指:
中指。
他也看見了蔡五看著他的眼神,彷彿在告訴他三個字:
「你完了。」
然而蔡五其實並沒有說出這三個字。
他只是說:「我要點你的『膻中穴』,你不必擋了。」
──「不必擋了」的意思是:你擋也沒有用,擋不住的。
──「不必擋」也同樣可以引申為:也不必避/閃/躲,甚至不必掙扎了。
因為他已經動手。
──他一旦動手,敵手就一定沒有反抗的機會,只有束手待斃。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些意思。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出指。
疾取唐寶牛的「膻中穴」。
這一剎間,從知道蔡五說明會向他「膻中穴」出手起,唐寶牛用了許多方法:包括閃、躲、避、擋,乃至招架與反擊。
他決不甘心閉目待死。
他甚至不只防守「膻中穴」,他連大大小小、正正反反、前前後後、左右旁側的天突、鳩尾、神闕、廉泉、雲門、俠白、中府、天溪、大包、關元乃至天容、承漿、巨骹、神庭等大穴、要害,無一處不防。
他生怕蔡五言而無信。
聲東擊西。
可惜,到頭來,他還是抵擋不住。
蔡五的確出手只一招:
一指。
攻的是「膻中穴」。
這指也沒啥特別。
但唐寶牛就是擋不住。
他中了指。
他只覺全身發麻,轟然倒下。
他倒地的時候,還忍不住咬牙切齒的痛罵:
「忘八……」
「旦」字還沒有出口,蔡五連他啞穴一齊封了。
同時還點了方恨少、翡翠、明珠三人的啞穴。
然後他吩咐何吉:
「把這孩子先送走,交給張供奉,然後馬上趕回來。」
何吉馬上帶走那未足歲的孩子。
之後,他就開始部署。
但並不是他動手。
他只是吩咐人做。
他找了一張翻倒的石凳,挨著桌子,徐徐坐下,然後,叫人把推倒的門栓好,散落的麻將收拾好,踢翻的桌椅扶正,還擺了幾張椅子,接著,燒水、砌茶、斟水、點燈,大家都忙著張羅,他卻自自在在、悠悠閒閒的在茗茶、尋思,不時,他用手抓抓頭髮,發上散落了很多頭皮,皮屑紛紛落在肩上、桌上,在晨光漸亮的光線中,甚至可以看得見隨風飛揚的頭屑。
他一點也不急。
但他明顯在等。
──他在等什麼?
他在等人還是等事?
翡翠和明珠最怕的就是他在等人。
唐寶牛和方恨少卻完全不明白:
蔡五在鬧什麼玄虛?
他們只發現一件事:
李安、陳慶、張平,跟蔡五配合無間,他們彷彿還很怕他。
──甚至,他共事已久的屬下怕他,恐怕不在他們之下!
佈置好之後,蔡五點點頭,道:「快到了。」
話未說完,何吉便已回來。
他額上有汗。
手上已沒了那孩子。
翡翠的眼眶漾滿了淚光,焦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何吉看了,拿眼睛瞄了瞄蔡五,不知要不要當眾交待幾句。
蔡五彷彿注意到了,他只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孩子在我們手裡,翡翠便跑不了。翡翠走不了,唐寶牛也一樣不會蹓。」
他待笑不笑的又加了一句:
「世上的親情、友情與愛情,全是對個人心志與前程的一種傷害,唯獨大英雄才能超脫凌駕一切。」
他示意四名手下擺佈。
於是,何吉、李安、張平、陳慶,一人服侍一個的,把唐寶牛、方恨少、翡翠、明珠全弄上座。蔡五甚至還親自用襟裡的懷巾,替他們坐落的石凳抹拭乾淨。
每人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兒,翡翠、明珠就在蔡五左右側,唐寶牛、方恨少各在翡翠、明珠一邊。
他們的檯上,各有茶杯、筷子、甜點、小食。
除了不能動彈,他們真的好像就聚在這兒淺酌低茗似的。
喝了幾口茶之後,蔡五彷彿覺得頗為滿意,他打開了那壺冒著煙的茶壺端詳了一會,然後,迅速而熟練的掏出一小包裹,打開紙包,把淡綠色的粉末全都倒了進去。
然後,他好像頗感滿意,又坐了下來,呷了呷他那一杯一早斟好的茶。
──他在幹什麼?難道要下毒毒死他們?
但他們不是早已失去抵抗能耐了嗎?這豈不多此一舉?
他們圍著大半弧形的坐著。
桌子是圓的。
空出來的,還有兩座石凳。
「平安吉慶」並沒有坐下來。
他們只站著。
──這兒並不設他們的座位。
為什麼要這樣佈置?
──他們在等誰來?
他們滿腹疑團,卻不能問。
因為問不出。
他們只看見翡翠越來越憂愁,愈來愈憂鬱。
唐寶牛、方恨少也想破口大罵,但也罵不成。
因為啞穴受制。
要是可以開口……
如果可以開罵──
他們一定會齊聲破口大罵:
「忘八旦,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過,現在長夜已過,來的決不會是鬼。
當然,他們也決計想不到:
來的雖然不是鬼,但也跟鬼差不多,至少,是與鬼切切相關的事物:
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