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勇將 第十七章 其傷在足 文 / 溫瑞安
梁四揉身而上,奮勇迎擊蔡般若之初,指風透棺板而至,他一面擋格,已經發出悶哼。
他離棺板愈近,抽搐愈是明顯,甚至是整個人都在顫動。
可是他勢不止。
戰志更盛。
他雙掌已擊在棺板上。
蔡般若忽然發出一聲虎吼──在他咆哮之際,在遠處觀戰的方恨少,又肯定自己瞥見了:火光在這鬚髮戟張的老人身上,紅了一紅。
然後,蔡般若在吼叫聲中,雙手十指如鉤,緊緊地抓住了棺板。
是抓住,也是抱住。
他竟反而以棺板為阻隔,硬吃了梁四一記「隔山打牛」,而且,他反而緊緊攥著棺板,向梁四當頭壓砸了下來。
這是硬碰硬。
也是惡鬥惡。
──這是生死拚。
再也不是比勝負。
較高下。
──看來,棋逢敵手,將遇勇士,大家都拚出了真火。
梁四當然不讓棺板迎頭砸著。
他「嗖」地一聲就閃開去了。
在防風燈和避雨燭的映照下,他飛身掠出,迅若星飛。
他要先避其鋒銳。
然後,覓一個「隔礙」,再作反擊。
──他的武功,一如象棋中的「炮」,要「隔」一才能「殺」一;隔礙愈多,愈能保護自己,殺傷力也愈巨大。
可是,素來在格鬥稱雄的蔡般若,可怎會讓他逃離手心,重建堡壘,來對付自己?
蔡般若發出一聲長吟,六塊棺板,一齊追擊了出去。
棺板破空,發出急嘯如虎。
一塊又一塊棺板,追砸梁四。
梁四人在半空,正在飛掠,尋覓隔礙。
但蔡五澤決不讓他如願。
以這些沉甸甸的棺板發出來的聲勢:砸在背上,必定五臟全毀;打在頭上,必肝腦塗地;切在腰上,脊骨必折;就算只給它約略掃中擊著,只怕也得立即骨折人歿。
六塊棺板,在半空發出虎虎、呼呼銳響,所蕩起的急風,縱使已罩在琉璃裡的燈、石棉裡的燭,都給摧得閃閃欲滅,其中還有幾盞給當堂撲熄了。
眾皆驚呼。
──縱然是定力較高的,也為梁四的安危吊膽提心。
只見梁四左閃右避、上竄下伏;躲開了一板,一板又至;再讓開了一記要命的,卻又來一記要害的。
無論他再左騰右挪,那六塊板,紿終對著他截殺、砸撞過來。
然而,這六塊棺板,剛才還「忠心耿耿」的,在他的控制下,力攻蔡般若,而今,卻成了蔡五澤的「趁手兵器」,到處追殺梁四,就像是一班本來忠於自己的部屬,忽然被人收買叛變,勢必要砸殺主子才甘休似的。
這個時候,梁四的下盤修為、輕身功夫可全逼了出來了。
只見他不再窮閃忙碌,反而在半空中一吸氣,飛騰而上,足踩棺板,借力飛翔,腳踏飛棺,御氣滑行,急步卸力,走到盡處,又飛豋在另一飛板上。雖然板板相擊,棺棺互碰,但他的足底好像粘在棺板上一樣,始終都沒能把他給砸下來。
蔡般若不惜硬受一擊,發力要把棺板攫奪在手,其戰略大意是:
一,令梁四失去了趁手的「兵器」,無板可隔,「隔山打牛」的威力就發揮不出來。
二,反過來利用梁四的「武器」,將之擊倒。
三,就算不能把他擊殺,至少,也用這六塊棺板,來阻截梁四去找任何「靠山」作為「障礙」,完全孤立梁四,只要他「隔」無可「隔」,要取其性命便到手拿來。
不料,梁四還是借力使力,施展一身修為,絕世「踏雪尋梅」輕功,飛掠出了蔡五澤的「勢力範圍」。
眾人見他這麼一個翩翩俗世佳公子,自上空踩棺飛過,喝采之聲,如雷響起,一聲又一聲,一處又一處!
其實,梁四要駕御這些橫空而過的棺板,也觀易行難,戰戰競競,有苦自知。
──在飛行的棺板上,要取得平衡,已何其不易,何況還要應付大敵,駕御滑行之勢,又得避過眾人,不忍枉傷無辜,更加是難上加難。
雖然難,他還是干。
不幹,這六塊棺板只怕就順理成章成了他的歸宿。
就算難,也得行,因為沒有了退路。
再難,也只好上陣。
既然已騎上了虎背,就得打這一趟虎。
因為他是勇將。
──一個真正的勇將,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這時候,棺板之間,因為在半空不斷的相互碰撞,原來極其威猛的力道漸漸消解,只剩下了一些餘力。
但猶有餘威。
梁四這時候,輕身功夫也使得差不多了,下盤更見蹌踉。
不過,他也已踩到最後一塊棺板,而且,那塊棺板正長空斜斜滑落,梁四藉力作最後一段滑行。
他竭力取得平衡。
他全力滑向目標。
「轟」的一聲,棺板終於止息。
那塊棺板飛入廟門,插落在大威德金剛雕像的法座上。
棺板嵌入木雕神像座下,也有半尺之深,梁四則仍踏足於木板另一端,斜斜高翹著,並未因劇烈的震動而落下來。
是他刻意要掠入廟內。
一旦入廟,就有很多「障礙」。
──廟況許多陳設,大可用作他的「隔山」,來打蔡般若這頭悍牛。
隆然一響之後,「飛行」終於停頓。
梁四稍稍定過神來,正欲回首應敵:
他料定蔡五澤必定緊跟掠入廟裡來,與自己再決生死。
他正欲返首。
回頭。
忽然,他僵住了。
他感覺到了。
他動不了了。
完了。
來了。
敵人已經來了。
而且,就在他的頭頂。
更糟糕的是:
敵人已經出了手。
更可怕的是:
敵人的手指已按住了他的天靈蓋。
他看了一眼:
是蔡般若。
他已掠到了大威德金剛的肩膀之處,來得無聲無息,甚至比他還捷足先豋一步。
然後等自己來。
只等自己一到,弓步箭勢,俯身出指。
這一招,他已化解不了。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
僅僅一眼。
就閉上了眼。
──反正,命已在他人手上,由不得自己了。
除了風聲,就是雨聲。
除了雨聲,就是燭在燃、火在燒的低微劈啪聲響。
沒有人聲。
人都不作聲。
不敢開聲。
大家都屏息以待。
──就連一向凶悍的鍾詩情也不敢開口,生怕若有一句話激起了蔡般若的殺機,梁四可就命不保矣。
良久。
只聽蔡般若問:「你在與我決戰之前,曾跟人交過手來?」
梁四點點頭。
蔡五澤道:「但已傷了後勁,耳朵淌了血。」
梁四滋滋地道:「那不礙事。」
蔡般若又道:「但你在肩膀上著了我一記刀傷之前,腳也受了點傷,是不?」
梁四微微笑道:「受點傷不算什麼。」
蔡般若正色道:「但傷了腳,就影響了縱控滑行的能力,要不然,你也許不會比我慢這一剎。
說著,他霍然收回了手指。
這時,只聽那只叫褚犍的獸,一長三短的叫了一聲。
只有「[馬軍]」應和了一聲。
它們像是對唱,只不過,一短一長,一多一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