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絕滅刀 文 / 溫瑞安
沈虎禪道:「青帝只教了你三天,就能練出這樣子的刀法,了不起。」
公羽敬道:「其實教多少天都一樣,只要明白刀理,頓悟刀意,剩下的便是苦練。青帝教會我刀法後,見我權欲過重,怕我武功愈高貽禍愈深,便不再教。我跟他本是師徒,後來卻成了朋友。」
沈虎禪點點頭道:「被朋友所殺,總好過被徒兒所弒。」
公羽敬卻搖首道:「我沒有殺青帝。」
沈虎禪一愣,在現刻的局勢下,公羽敬實在再也沒有必要做了不認賬的。
公羽敬道:「當然,我跟青帝常在一起,一方面是監視他,一方面是想趁機下手,但我總怕一擊失手,以青帝武功,只有死路一條,所以遲遲不敢下手……」
他望定沈虎禪道:「沒想到讓你捷足先登。」
沈虎禪微歎道:「我也沒有殺死青帝。」
公羽敬聞語也是一愣,他也深知此時此境,沈虎禪亦毋須再作隱瞞。
「那麼,是誰殺死青帝?」
「重要的是武林中還有誰有這樣的刀法?」沈虎禪反問。
公羽敬苦笑道:「說實在的,我倒一直以為是你殺的,而我雖知你不是青帝首徒,我才是,不過青帝死前,就算沒有寫下了你的名字,我還是以為,能使這樣的刀法格殺青帝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沈虎禪道:「原來『找沈虎禪』四個字,是你的手筆。」
公羽敬道:「這倒不是,但血掌卻是我蓋下去的,我特別留意青帝一舉一動,所以青帝死時,也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沈虎禪道:「所以你故意留下了模仿我的血掌印,讓雷大先生等來找我麻煩,讓我們拚個你死我活之際,你調度了青帝門中的親信來,好從中取利。」
公羽敬笑道:「豈止從中取利而已?這叫一網打盡。」
沈虎禪道:「偏生雷大先生、深仇大師都不知道你原來就是青帝棄徒,還當了門裡供奉,而且深諳『絕滅刀法』!」
公羽敬道:「不錯,那你可知道為何我阻止深仇大師那蠢驢殺你?」
沈虎禪道:「一方面,你是想抖出雷大先生和深仇大師的秘密,好讓他們自相殘殺,另一方面,如果青帝確如你所說,非你下手的話,你也很想知道是不是我殺的。」
公羽敬哈哈笑道:「不錯,一點也不錯。」
他瞇著眼睛又道:「可惜青帝不是你殺的,否則的話,我真該謝謝你才是。」
沈虎禪冷笑道:「你既然做下了這種事,自然想把我們都殺了滅口是不是?」這句話也正是驚懼惶惑中的門大綸、占飛虎、猿青雲、丁五姑想問的。
公羽敬笑笑道:「憑我武功,殺光這裡的人,又有何難?不過,我也正值用人之時,說不定會考慮一下……那要看你是否具有真心誠意了。」
猿青雲和占飛虎互覷一眼,剎那間,他們同時決定了一件事:
不管怎麼樣,先求得保住命再說!
——何況投入「青帝門」,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就不定從此青雲直上,遠比在衙門裡吃刀口飯更有前程遠景!
當下兩人心意已走,上前躬身拜道,「我們願投效青帝門,做牛做馬,任憑差遣!」「我倆忠心不貳,只聽公羽大俠吩咐,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公羽敬喝道,「好!」
兩人心中一喜,公羽敬又道:「你們大有前途!不過,要入我門,須先立一功才行。」
猿青雲道,「公羽門主令下,我等無有不從!」
公羽敬道:「你倆去先把門大綸殺了,提首來見,即任你們為青帝門『白虎、朱雀』堂主。」
占飛虎惟恐落人之後,拔出鐵尺,向斷臂負傷的上司門大綸撲去,一面大聲應道:「遵命!」
猿青雲見占飛虎掠去,怕他搶了功,也抽出銅銬,夾擊門大綸。
沈虎禪見狀冷笑道:「你就算把這裡的人殺光,或全變作你的部下,但三大供奉中已死其二,兩個當家的也身亡,你獨當門主,也不怕人起疑?」
公羽敬哈哈一笑,「有什麼好疑的?我才不當門主,門主由任小時去充當,我挾天子以令諸俠,不是比虛有其位的好!」
「何況,任小時其實是我親兒,只是過繼給青帝,人人都以為青帝嫡子,其實,我早已伏好了安排,只欠那一刀罷了……」
「那一刀,卻不知是誰倒先替我做了。」公羽敬嘀咕道。
方恨少怒叱:「狗賊,還有我們哪,你休得意過早!」
公羽敬笑道:「你和他那兩三下唬人把式,對我可不管用。」
那邊門大綸的情形,已十分危殆。
門大綸的主要武功一雙「奔雷手」但現在他只剩下了一隻手。
而這並不等於說,他的武功還剩下一半,因為,一個人在受傷且血流如注的情況下,武功剩下的不到四分之一。
何況猿青雲及占飛虎都是武功相當不弱的六扇門好手。
這些六扇門中捕頭,逮人時都有一套歹毒難防的方法,門大綸在吃痛強持的情形下,已支持不了多久。
公羽敬將手中七尺長刀晃了一晃,登時」唬」地一聲,在空氣裡剪出一聲刀風。
這柄刀,長、大、沉重,要是旁人,只怕連提都提不起,但握在公羽敬手裡,就像一根羽毛一般。
方恨少立刻護在沈虎禪身前。
唐寶牛又攔在方恨少身前,喝道:「你要幹什麼?」
公羽敬道,「瞎子都知道我要幹什麼!」
溫柔搶前道:「要殺,先勝了我再說!」
公羽敬笑道:「那麼標緻的人兒,誰捨得殺呀?」
他說著,還笑著,忽然飛起一刀,這一刀之威,無可匹御,尖呼半聲,在旁的丁五姑已被他一刀兩段!
溫柔嚇得花容失色:「好卑鄙,你!」
公羽敬一刀斬殺了丁五姑,尚未回身,只覺刀鋒的寒氣,浸入脊骨。
他沒有立即回身,鼻際已聞到淡淡的旃檀香味。
一個人在回身的剎那,也就是防守最弱的剎那,他知道敵手的刀,非同小可,他不敢輕視。
他雙手緊握著刀,冷汗涔涔淌下,人未回身,但全身肌肉,每一根神經,都準備在敵人刀鋒再有寸進時,他立時全力回身劈殺!
敵手沒有動作。
他的人也似凝住。
只聽方恨少驚中帶喜地叫道,「老大你……」
沈虎禪已神奇般的站了起來。
他的刀已遞了出去,離開公羽敬的背脊不過半尺。
他並沒有再遞伸半分,連刀也未曾出鞘,可是刀意如寒冰一般滲進了公羽敬的背肌,使他衣服下的肌膚起了一陣寒慄。
公羽敬握刀的手卻穩如磐石,但卻不能使心頭狂跳慢下來:「看來,我是低估了你。」
沈虎禪道:「你是低估了我。」
公羽敬問:「你沒有中掌?」凡是挨了「修羅掌」,絕對不可能有再戰之能力。
「修羅掌確是厲害非凡,不過,我是故意挨這一掌,情形自當別論。」
公羽敬道:「哦。」他是在等沈虎禪說下去。
「這件事,有人在陷害我。我跟青帝雖非師徒,但在五年前,卻見過他一次,對他很是心儀。我沒有殺他,我也在奇怪他為什麼要在死前留下『找沈虎禪』四個字。我聽得你誣賴我是青帝舊徒,更使我決心把這件事追查下去。
他笑了笑,道:「要探查此事真像,最好的方法,是讓別人當我死活都一樣,沒有戒心,所以,我決心挨這一掌。」
公羽敬冷冷地道,「不過,修羅掌掌力摧肝裂肺,你吃了這一掌,只怕也不是好玩的吧?」
沈虎禪笑道:「一點也不好玩。不過,你給薛神捕以『金光藍手』傷了腋下重穴,不能施展『大力金剛神法』,一樣不是好玩的。」
公羽敬沉下了臉。
沈虎禪忽道:「我現在是佔了點上風。」
公羽敬冷然道:「你未必殺得了我。」
沈虎禪道:「我這一刀至少有八成把握能傷得了你,你回身這一刀,至多只有兩成希望。」
他忽然收刀而立,道:「我這樣縱贏了你,也勝之下武。」
「我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
公羽敬開始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子的便宜事,所以他並沒有立即回過身來。
及至他終於回身過來,沈虎禪並沒有出手,他才道:「人總要做一些自己會後悔的事。」
公羽敬冷笑,「不過,你不會後悔很久的,你已經沒有機會再後悔了。」
公羽敬舉起了長刀,刀尖向著沈虎禪。
沈虎禪的刀橫持,刀仍不出鞘。
公羽敬獰笑道:「我勸你還是拔刀吧,絕滅刀可不是修羅掌、能夠硬挺的。」
沈虎禪道:「讓我挺挺看再說。」
公羽敬大喝一聲:「看刀!」一刀劈下,驟然之間,刀鋒改向,斬向溫柔!
溫柔猝不及防,無法閃躲。
眼看一刀命中,「噹」的一聲,沈虎禪的連鞘刀,搶架在公羽敬刀鋒下。
沈虎禪接過這一刀,步法已經亂了。
公羽敬即刻回刀,飛斬沈虎禪!
沈虎禪居然能回刀架住,身法詭異,令公羽敬大為吃驚。
但這一刀之力,仍將沈虎禪震得倒飛丈餘,背脊「砰」地撞在銅棺上!
公羽敬提刀逼近。
溫柔、方恨少、唐寶牛三人一齊撲前,公羽敬一刀旋斬,刀風將三人掃跌出去,再一刀當頭向沈虎禪斬落!
不過逼退三人緩得一緩的剎那之間,沈虎禪又站了起來,硬架住這一刀。
這時,仍是勢均力敵的形勢。
沈虎禪雖被逼退至棺柩前,但刀仍未出鞘,公羽敬處處搶攻,但未奏效。
就在這時,公羽敬猛然有了一個決定。
同時間沈虎禪已搶得主動,一刀反劈過去!
這一刀之威,除了公羽敬的「絕滅刀」能否架住?
但是公羽敬居然回斬了一刀。
在這種情形之下,雙方搶攻,只造成一種結果:同歸於盡!
可是公羽敬仍能夠封架。
他是力圖運一些殘餘的「大力金剛神法」,以右臂來擋格。
「卜」地一聲,公羽敬的臂骨斷折。
但公羽敬的刀眼看就要斬入沈虎禪的脖子裡!
沈虎禪驟然坐倒,刀落空,刀勢緊接下沉,要把握機會斬殺沈虎禪!
這剎那間,沈虎禪跌倒上望,公羽敬沉刀下瞰,兩對眼睛發出了刀鋒尖交擊般星花飛散,死生存亡,全在瞬間!
公羽敬犧牲一條胳臂,自是非要把沈虎禪斬殺不可!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疾逝裡、公羽敬的眼光,忽然凝在沈虎禪背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表情。
——是驚惶、是恐懼、是哀告、是不信,不可思議而又難以宣言的眼神……
這時,「叮」地一聲,沈虎禪刀已出鞘。
刀已沒人公羽敬腹中,穿過胸膛,在背肩上凸露出一截尖刃來。
突出來的尖刃青森而不沾血,這時刀鞘仍嵌在公羽敬的左臂膀上。
「颼」地一聲,沈虎禪收刀。
刀回到鞘中,誰都不曾看清楚他的刀。
連公羽敬也未曾看見。
他瞪著目,張著口,十指箕張,臉肌扭曲著驚駭與荒誕,倒不是因為震訝於自己為何竟死在沈虎禪刀下,而是神魄欲飛於沈虎禪背後出現的那人。
沈虎禪背後是棺材。
人,就自棺材中升起。
公羽敬啞嘶倒地。
沈虎禪回過身去,就看見棺材裡緩緩立起的人。
這棺廓是用來停放東天青帝任古書的屍體的,現在自棺中站起的當然也是「東天青帝」任古書。
只聽任古書歎道:「絕滅刀,到頭來,絕滅了他自己。」
他微笑著瀏覽一下人人看他的表情:「怎麼?見到鬼了麼?」
方恨少好久才能舒一口氣:「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不是鬼,你只是死了的人復活而已。」
唐寶牛喃喃地道:「媽呀!」
任古書笑道:「你叫我?」
唐寶牛道:「一個人被剖腔裂腹死了多日還在你面前問你話,叫他什麼都一樣。」
任古書笑道:「我其實未死。」
沈虎禪一直看著他的「傷口」,終於道:「你也沒有傷口。」
任古書道:「這道淒慘的刀口,實在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上去的,看來算是有點像。」
方恨少忍不住道:「何止像。」
唐寶牛道:「簡直是真的一樣。」
任古書笑道:「這樣的傷口,只有一人製造得出來。」
沈虎禪試探著問:「『神判』祖浮沉?」
任古書道:「聰明。」
沈虎禪道:「真要是聰明,就不會被人騙到現在。」
任古書笑道,「聰明人小事被人騙,大事裝糊塗,才是真聰明。」
沈虎禪道:「所以,我沒有斫你一刀,公羽敬也沒有斫你一刀,你是自己斫自己一刀。」
任古書撫髯笑道:「我也沒有斫自己一刀,而是請祖浮沉替我畫了一道刀口上去。」
沈虎禪道:「他是各種傷口的『神判』,自然能勝任。」
任古書微笑道:「何況,近斯我也精於藥物易容。」
沈虎禪道:「所以你就詐死。」
任古書道:「我不詐死,就得真死。近年來我雖浸詩書之中,但畢竟看得出來,三大供奉三個劣徒,無一不想殺我。」
他苦笑一下又道,「人到了這種地步,也實在不是滋味。」
沈虎禪瞪目道:「奇怪?」
任古書道:「奇怪什麼?」
沈虎禪道:「憑你在青帝門的武功地位,實在可以親手清理門戶,何需如此?」
任古書長歎了一口氣,道:「如果由我來清理門戶,那首先被清理的便是自己。」
他搖頭歎息:「自我專注詩書,不理門戶之後,實權已為兩個劣徒三個居心叵測的供奉奪去,忠於我的人,早被剪除。」
他苦笑又道:「至於我的武功,早因我近年棄武就文,久於疏練,等到發覺情形不妙想急加練之際,因年邁力弱,心意不專,導致走火入魔,一身武功,等於全廢了。」
「誰說高手不須苦練?越是高手,練得越苦,我這一荒疏,下場便如此。」東天青帝任古書搖頭歎息。
他這番話委實驚人,雷大先生雷肅桐得其武功之一「如意棒」,深仇大師又得其一」修羅掌」,公羽敬亦得其一「絕滅刀」,武功都有如此造詣,而他本身,居然中晚年走火入魔,失卻了武功。
「其實我這失去了武功,一半也起自於心神不定,很想將過去無謂的武功所造成的殺伐血腥驅去,心神不能一體,才致功力散失的,亦可以說有一半是自願的。」任古書這樣的浩歎。晚年的他,確在唐詩宋詞中的留連忘返,余無他念,才致「青帝門」部下奪得大權,而武功日漸荒疏的。
「所以你故意寫下了我的名字?」沈虎禪問。
「我在五年前見過你,對你為人,有一定的瞭解。我裝死,要裝得像,就要有可以殺我的人,而且這人還得要肯為我報仇。我在他們監視之下,亦無法向外求助,遲早會死在他們手下,所以我先遂了他們的心願、這個幫助我的人,武功要高,至少可以敵得住他們,而且要使他們找到你,我才可以脫困。」
任古書補充道:「我設下了這道刀口,他們以為你是我的棄徒,一定會假借為我報仇的名義來找你,把你殺掉,好讓你不會回去分割他們的權勢,同時也可借此澄清了他們的嫌疑,而唯一知道你不是我舊徒的公羽敬,也不能說出真相。我就借此讓他們鬼打鬼一番。」
沈虎禪冷冷地道:「所以他們都來找我的麻煩。」
任古書笑道,「不過這麻煩你都應付得來,我沒有看錯。「沈虎禪道:「幸好你沒有看錯,不然我這條命就出錯了。」
任古書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跟你只一面之緣,但遇生死大難即以性命相托,也算對得起你了。」
沈虎禪靜了半晌,道:「祖浮沉既知此事,你應該要他出面營救你才是。」
任古書笑道:「祖浮沉在『青帝門』是我僅剩的心腹,我死後,他是下一個被翦除的目標,他自顧尚且不暇。」
沈虎禪問:「你縱橫江湖數十年,相交滿天下,其中不乏武功、才智都在我之上的好手,何故偏找上了我?」
東天青帝任古書仰天哈哈笑道:「相交滿天下,患難無一人。我今日是無權無勢無武功的東天青帝,誰來救我?」
他話音一頓,道:「我雖選著了你,實在也不該讓你知道這秘密的。」
沈虎禪道:「怕我見有機可趁,一刀殺了你。」
任古書看著他道:「正是。」
沈虎禪問道:「那你為什麼又告訴我這些?」
任古書笑道:「我一生已看錯了不少人,才致有今天,再看錯一兩個,又有何妨?」
沈虎禪笑了。
「一個人看錯了別人,次數越多,越知道怎樣才看對了人。」沈虎禪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任古書笑著拉過了神色木然的任小時,道:「這孩子雖不是我的骨肉,但他卻是無罪無辜的,也不知公羽敬這狠心狗肺的傢伙給他吃了什麼,弄得他癡癡呆呆的,不過近日我精研岐黃之術,給我些時日,自信還治癒得了。」
他笑笑又道,「我帶他去,雲遊四海,也望他能忘了這殺父之仇。至於『青帝門』,我撒手不管,交給祖浮沉了,如果你要……」
沈虎禪立即道:「我不要。」
說罷,回身,向方恨少、唐寶牛道:「完事了。」
只見門大綸和占飛虎及猿青雲仍廝拚著,沈虎禪大喝一聲。「還不住手!」
三人停下手來,見地上屍駭狼藉、連公羽敬都死了,任古書卻復活了,都停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沈虎禪冷冷地道:「虧三位還是公門中人,看如今『四大名捕』,何等威風持正,你們……」
轉過頭對「東天青帝」任古書道:「讓在下等送前輩離去。」雷肅桐、深仇大師、公羽敬、簡易行、薛東鄰、魯山陰、徐赤水、丁五姑、郝不喜等雖已亡斃,但「青帝門」,「俠義堂」、「雪山派」、六扇門中仍有不少好手伺伏其間,沈虎禪要護送武功全失的東天青帝安全離開。
沈虎禪乍然接觸到那小孩任小時其白如紙的臉色,心頭也是一震,只覺得小孩茫然烏亮的眼光,令他感到沉重。
——有朝一日這孩子長大,會不會報仇呢?
——冤冤相報,又何時方了?
東天青帝似看出沈虎禪所思,歎了一聲,道,「此事因老夫而起,當盡力化解。」
沈虎禪微微一笑,豁然道,「既然人在武林,仇殺誤會,在所難免,也不必迴避了。」
東天青帝任古書微喟道:「雖是如此,若事因老夫而種下禍胎,總覺不安。」
沈虎禪淡淡笑道,「前輩急流勇退,放下屠刀,不必為這些凡塵孽緣介懷。」
轉身望向方恨少、唐寶牛:「走了。」
方恨少吟道:「天下既無有不散之筵席,也不會有打不完的仗。」
唐寶牛卻向溫柔不捨地看了一眼,走了幾步,再看一眼,又跟前了幾步,再回頭來望。
溫柔想叫住他們,櫻唇微啟,臉頰卻飛紅了上來。
那一輪明月,早已漸西,清光依然,只不過小鎮上已平息了殺伐,又回復了寧靜。打翻的攤子、三兩張獸皮,沾滿和血跡,鋪在地上,這一切,對興致勃勃初入江湖有理想有抱負的小寒山燕溫柔來說,猶如一場夢一樣。
完稿於一九八二年四月六日清明節後一天自英麗閣十樓遷上十五樓期間校於一九八七年三月與「電影工作室」討論「英雄本色二」故事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