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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瞬間寂滅 文 / 溫瑞安

    1.流連

    看到方巨俠往萬丈斷崖翻落下去,方應看忽然流了淚。

    高小上卻慟哭了起來。

    任勞、任怨也負了傷,「小穿山」、勝玉強正在吃痛,只唐非魚和米蒼穹猶有旁騖,看看這兩個一個剛剛才弒了父,一個則剛剛才弒了師的兇手在哭。

    他們完全不能理解。

    也許,只有他們二人才能互相瞭解,這一種繁華落盡、瞬間寂滅的感覺。

    所以高小上說:「他畢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語音裡充滿了感慨,「沒有他,我成不了才,也成不了大器。」

    「我也是。」方應看的語調也充滿了緬懷和追思,「沒有爹,我也不會有今天了。」

    他用手抹乾臉上的淚,道:「其實,有不少人都在他面前說了我壞話,不過,他都沒有聽,卻依然信任我。要不然,我才不可能那麼容易得手。」

    高小上居然老實不客氣地問:「包括我?」

    方應看居然也直言道:「你就是要他特別提防我的人。」

    高小上惋惜似地說:「不然,他才不會沒有聯想到我和你竟是聯手殺他的。」方應看道:「你說我壞話,就有這個好處。」

    高小上補充道:「好處還不止一個。他要真的防範你,也一定會跟我說,那我到時也可以提醒你小心一些。」

    方應看再作補充:「也許你知道他已防範我,你也不一定會通知我,說不定,會倒過來,跟他除了我。」

    高小上皺了皺濃眉,儘管他已殺了方巨俠,已經鐵定會當上「金字招牌」、「負負威望門」、「老字號」、「反骨幫」、「萬古長空幫」、「血河派」六股勢力的總盟主,但他好像只開心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仍舊濃眉深鎖,心仍感慼慼,未得盡寬似的。

    「你說得對,」他似乎有點無奈地道,「可是,畢竟,我還是跟你殺了他。」

    方應看眉目中金色的殺意已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哀愁,彷彿,他那種五蘊深種的殺氣,一旦殺了人,尤其是十分難殺的人,就會自行一一消除似的。

    方巨俠之所以看不出他動了殺機,那是沒想到也根本不知道他已練成了「山字經」及「忍辱神功」。「山字經」一旦練成,只要方小侯爺狙施暗算,方巨俠已不一定能制得了他,而「忍辱神功」卻可把一個人的氣場容色全都改變,縱巨俠有望氣觀色之能,也一樣得受他養子所騙。

    同樣的,雷媚學了「傷心神箭訣」,一樣有此「內心易容,外在易貌」的功能。

    這一點,卻連方拾青也不知——至少,在此役之前,他並不得悉雷媚已掌握了「傷心箭訣」,直至剛才那三「箭」在空中交會,方小侯爺這才刮目相看,心呼好險!

    不過,他心中最震動的,還是對高小上實力的度量,顯然還是低估了他。

    高小上沒有練過「山字經」。

    他可能還不知道什麼是「忍辱神功」。

    他當然連「傷心箭訣」都不曾涉獵過。

    可是,剛才,打殺方巨俠,他還是做了首功。

    認真說來,如果沒有他的變節合擊,同謀狙襲,還可能真殺不了義父方巨俠!

    他原本並沒有低估高小上,但他一直以為這「順義小諸葛」頂多是輔弼良才,還未致可以獨當一面,呼風喚雨,吒風叱雲。而今看來,此人心機深沉,實力非凡,潛力驚人,勢力可觀,實不可小覷。

    ——連當年白愁飛想在「萬古長空幫」要謀奪的位子,費盡心機都謀取不得,但而今看來高小上已輕易手到擒來!

    所以他很快地變易了態度,伸手拍向高小上的肩膀,熱烈地道:

    「還好,小上,沒有你助我一臂,此事還真不可成——萬一他反撲,只怕你我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高小上也顯得有點受寵若驚,彷彿也沒那麼憂鬱了,伸手指了對崖,饒有深意地道:「對面就是送子崖,真有意思,你們畢竟父子一場,還是送了巨俠一程。」

    他就那麼一遙指,方應看的手就拍不下去了——至少,真要拍下去,腋下四個要穴的破綻全要暴露在高小上指間了。

    方應看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一陣子。

    他的表情也僵了一瞬間。

    只有熟悉他的米公公才看得出來,方小侯爺的眉心赤了一赤,眼色也金了一金。

    他看了心跳了幾下猛的,幾乎有點為那「亂世蛟龍」高小上擔心起來。

    可是高小上依然若無其事,只悠悠地望著遠山,但也一樣監視著幽崖——這點他跟方應看是一樣的,也是一致的,不時仍瞥窺崖谷,看似十分流連此處情境,其實是生怕巨俠仍能翻身躥起,死灰復燃一樣。

    大家怕的都是方巨俠。

    但巨俠已歿。

    ——人死不能復生,哪怕偉人高手也不例外。

    山崖寂寂。

    剛才那一場血雨劍氣,只剩下了暮靄沉沉,夜色蒼莽,夕陽余一線。

    2.耗子與老鼠

    不意一人陡然地笑了起來,冷峭地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假到這個地步,我算是服了你們!」

    說話的人是唐非魚。

    他在山嵐暮色中散發飛飄、飄飛。

    他的眼色在濃暮殘霞和飄揚四散的亂髮中,依然很冷。

    很狠。

    很歹也很毒。

    「誰是貓?」米蒼穹故意問,「誰是耗子?」

    「死的是耗子,」唐三少爺捂著胸,「哭的當然是貓。」

    高小上望望方應看。

    方應看望望高小上。

    畢竟還是方應看先說話:「你居然說我義父是隻老鼠,你也不怕雷殛電閃?他人雖歿,別忘了他的支持者甚眾,徒子徒孫也多得很哪!」

    唐非魚的胸襟也沾著血,絢爛如花,在入暮裡依然驚心,「我才不怕!他已粉身碎骨,而且,他是給他的徒子徒孫支持擁護者所誅滅的,我有什麼好怕?我笑的是,你們既暗殺了他,又何必惺惺作態,故意要流幾滴鱷魚淚自欺欺人,看了噁心!」

    高小上對方應看笑笑,「他是說我。」

    方應看淡淡地道:「他是說我們。」

    唐非魚冷冷地道:「一隻耗子一隻老鼠,我兩隻都說,兩個都罵!」

    高小上道:「但剛才你也一樣有份下手殺巨俠。」

    唐非魚冷笑道:「我殺他,是因為我既在『有橋集團』吃這口飯,人家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人家我殺誰便殺誰——何況能參與殺方巨俠這等人物,當然是我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也是我的榮耀——我可不像你們,枉了巨俠的信任和看重,用這種卑鄙手段來害他!我看他是死不瞑目。他不是死在敵手,他是死在自己人手裡的。」

    任怨挑釁地問了一句:「那你可有意思為方巨俠報仇?」

    唐非魚陡然地笑了起來,他在笑聲中話語仍依然冷峭深沉:「為他報仇?為什麼?我本意也要殺他!像他那麼樣的一位巨俠,早已升上神位了,可是他偏仍清醒,還要管事,諫天子勿要荒淫誤國,上疏皇帝要廢除奸佞,又奏請禁軍加強操練,又議請大將與軍隊之間應多加相處,掌有決斷權力。這樣一來,有油水撈民脂刮的,包括從中搾取軍費的,都要殺他。如他是別的大俠,只顧在武林中爭名奪利,打擂台當盟主,咱們『蜀中唐門』才不管他。或他早些聲明不鬥了、退休了、金盤洗手了,咱們一樣奉他為祭酒三公都行,可他領導綠林、統合武林,做這幹那,老是為國盡忠、為民除害,我們唐家堡的人若不是早些協助你們翦除他,只怕遲些兒他要來剷平我們姓唐的了。——我初不瞭解小侯爺為何在殺巨俠行動裡卻先要我向他自己動殺手,且言明不追究、只管動手無妨,原來是計中有計,如果沒有這一下陣前變陣,移花接木,方巨俠也不致掉進鼓裡,眼花繚亂,到底中計了。」

    「小穿山」聽到這裡,一面還驚魂未定,一面正在抹揩殘肢碎肉的余骸,一面忍不住好奇,問:「我們到現在還不明白,小侯爺為什麼要在此計劃中,下令我們先向他出手,且出手要愈重愈好!」

    高小上道:「這叫混淆視聽。」

    米蒼穹接道:「方巨俠絕非昏昧,他就算不防小侯爺會殺他,也不見得對唐三少爺和我們全無防備,所以,你們一旦向方小侯爺出手,他反而以為我們是合謀殺他們父子,他就會護子情切,不惜全力出手,救助小侯爺,那麼,小侯爺才能動手得利,而你們在一擊之後,再向方巨俠痛下殺手,便才有可乘之機。」

    方應看居然一點也不慚愧,居然還頷首補充道:「所以,你們對我的出手,下手要重,同時也要下重手,因為義父絕不是個易受騙的人。」

    勝玉強的樣子,完全是心服口服,歎為觀止,這時才說:「小侯爺真是明見萬里,高深莫測——開始時下令我們不必理會,儘管下手無妨,我真是不明所以,只有惶悚的份兒哩,現在始知妙在何處,高在哪兒,實在是望塵莫及。」

    唐非魚冷笑道:「既然用計那麼毒,謀慮那麼深,又何必貓哭老鼠假慈悲。」方應看只淡淡地道:「我對他也是有父子情的……」

    唐非魚一句話「殺」了下去,「那你又殺他?」

    方應看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殺了他,他仍享有盛名,人們還會追思他。若我現在不殺他,他就會礙著我們的路,也礙著大家的路,有日他老了、昏了、昧了、庸了,偏生又老不死,那時,誰不憎他?誰不恨他?現在我殺了他,還會念著他,也會常常感激他的好處,追悔自己下手太狠呢!他這樣的巨俠,還是早死早好。」

    唐非魚嘿聲冷笑道:「這麼說,你殺他還是成全他了。你真有孝心!」

    方應看居之不疑道:「至少,他這一死,足可令俠名不墜!」

    唐非魚似笑非笑,「那你真是偉人胸襟,玉成美事。」

    「你別為死人悲憤,」方應看也坦然受之,只加了一句,「偉大的不只是我,還有他。」

    3.兩粒老鼠屎

    他說的自然是「亂世蛟龍」高小上。

    「他?」唐非魚自凌亂的長髮裡用冷毒的眼神盯了他一眼,甚狠。「聽說方巨俠的兄弟朋友,無一不是武林棟樑,家國精英,你和他,兩位真可算得上是『金字招牌』的白米缸裡的兩顆老鼠屎了。」

    「老鼠屎?」高小上聽了,不怒反笑,「如果我和小侯爺是兩粒老鼠屎橛子,那必然是很大的兩粒了。」

    「不但很大,」唐三少爺這一口咬實了還不鬆口,「還很臭。」

    「我們這兩粒新鮮出爐的老鼠屎,自然又大又臭又顯目,」高小上濃眉下的眼睛瞇成一線,難得第一次流露出少許得意來,「只不過,目前為止,可是人人都以為是『黑光上人』受蔡京指使,連同『金風細雨樓』的高手狙殺了方巨俠——他的死可跟我無關。」

    唐非魚冷笑道:「你這是以血手強遮天下目了。」

    高小上嘴邊微微掛了個笑意,遊目睃視方應看:「這可是我跟小公子共同的默契——要真追根究底,查出來巨俠之死是『蜀中唐門』一手造成的,只怕你們門裡麻煩也不少罷?也不想結這梁子吧?」

    「我是想成大名,」唐非魚冷峭地道:「我可不想成了眾矢所的,只成了笨名。」

    「那就對了,」高小上的眼睛更瞇得眼波蕩漾起來,「所以,在此地誅殺巨俠,我們是成大事不留名,做大事不求功,幹好事不露面——誰要是說出來,誰都沒有好過,這也是我和小公子共同的默契。」

    「對對對,」方應看拊手贊同,不過隨即也滿臉純真可愛地笑道,「如果要說出去,還是『小諸葛』比我還要承擔不起。」

    「哦?」

    高小上知方應看話裡有話,但一時卻還沒弄清楚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義父是個名重天下的人物,一旦他受了傷害,必定人神共憤,殺害他的人就會為武林正道所不齒,報仇的人必多,不易在江湖上立足。」方應看悠悠地道,「我跟你卻不大一樣。我坐鎮京城,侯爺之位是來自皇帝的封賜,『有橋集團』主力在皇戚嬪妃、太監內待,以及我和米公公所組合招攢的人手、高手,跟義父的原班人馬、直系弟子沒有太多掛鉤,所以,就算萬一他們得悉義父的死因,又能奈我何……但你可就不一樣了……可大大的不一樣了。」

    高小上聽著聽著,半低著頭,好像還不無笑意,仔細察看,才知曉他的笑容已一早就僵在那兒了。

    任怨搓著染血的雙手,但此人把握時機絲毫不因傷痛而稍減,接了方應看的話:「小上哥則不同。你一直替方巨俠代辦『金字招牌』庶務,而門內弟子,多是巨俠門生,不然也因是巨俠的私淑弟子,為其感召而結合在一起的人,如果他們一旦知曉是你下手殺巨俠的,我看,不但你的門主當不成,就連站穩腳步也成問題,而且……」

    這次到任勞把話接了下去:「豈止無法立足,連活下去也成問題!」

    高小上臉色一變。

    方應看佯作喝止:「任勞,你廢話忒多!高師兄而今已非昔日小高,是快當上今日門主的一代蛟龍了,你這般跟他說話,也不想在武林混下去不成!我們與小上兄既然一齊動手,有什麼後果自然一起負責,不到生死關頭,豈會任由他獨對群雄剿討乎!」

    「今天的事,究竟如何,我們大家有目共睹,體會於心。」任怨也故意倒打一耙,「何況,小上兄如此深不可測的武功,又精通各種暗殺謀害之法,旁人、同門有意翦除他,在他眼中,都只不過是夏蟲語冰、彫蟲小技而已。」

    任勞一面撫摸著自己受傷的肋骨,一面卻咕噥道:「那也不見得。這世上沒有人是打不敗的,沒有人是殺不死的。」

    他這一語反駁,連一向欺侮他已習慣的任怨也覺甚詫,但在眾人面前,也不好斥他什麼。

    只是在暮色中高小上臉色陰晴不定。

    這也難怪,方應看跟任勞、任怨三人一唱二和,言下之意,甚為分明:

    雖然大家一同合謀殺了方巨俠,但方應看遠在京華重地主持「有橋集團」,其門眾弟子體系與巨俠門主糾葛並不密切深刻,而且他又因襲繼承王侯誥封,深得內戚太監支持,一般草莽之徒、江湖好漢,這真撂不下方應看的台——但高小上可不同!

    只要他殺巨俠一事傳了開去,他的同門當然不敢支持他,巨俠的門生卻一定會對付他,他門裡忠於巨俠的人還一定會為巨俠報仇!

    也就是說,「殺巨俠」的主謀或同謀的事,一旦揭露,對方應看儘管影響不小,但對高小上的影響則是極其巨大的。

    甚至是無地可容、足以致命的。

    所以,只有方應看能威脅高小上,高小上卻無法反過來把此秘密公開來裹脅方小侯爺。

    是以,高小上再不動聲色,待聽分明了方小侯爺等人的言外之意後,也不禁臉色凝重了起來。

    ——殺方巨俠,此際不但已成了他生命中的污點,而且已成為他致命的破綻,別人威脅他的罪狀!

    4.深山落夕陽

    唐非魚,一對凌厲的眼神,望望方應看,又看看高小上,再從任勞、任怨、米蒼穹等人逐一掃視過去,才啞然失笑地說:

    「巨俠已死,現在,大家可也沒好過,又輪到大夥兒爭新一代大俠,打生打死的時候了。」

    方應看忽然說了一句:「唐三少爺。」

    唐非魚悶哼一聲,他雖桀驁不馴,但對方應看,也不敢當面來個相應不理。

    方應看凝視著他,彷彿非常關心,「你的傷口痛嗎?」

    唐零又悶吭了一聲。

    他身上曾著了多枚暗器,但都傷不了他,打著他的暗器全成為他要發放出去的暗器,不過,他還是為一件暗器所傷。

    那是一朵花。

    一朵由高小上在崖邊隨手拔取、順手便發射出來的花。

    這花卻幾乎刺穿了他的胸膛。

    目前,他胸前的花還未拔下,血仍自傷口滲透衣衫,一陣痛楚一陣疼。

    傷他的是高小上。

    這仇他當然沒忘記。

    這也是他的恥辱。

    ——像他那麼一個專以他人暗器當作自己暗器、其身體已練就成為一個暗器的「收發中心」的「蜀中唐門」一流高手,居然為他人暗器所傷,而且傷他的還是一朵小黃花,這口鳥氣他怎憋得!

    他很傷。

    也很痛。

    因為他是一個很傲慢的人。

    方應看這一問,彷彿觸動也更觸痛了他的傷口,他冷峭道:「有勞費心,還死不了。」

    方應看有點歉然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要你全力攻襲我,加上『小穿山』和勝玉強的配合,足以擾亂義父的心神。」

    到這時候,他叫方巨俠為義父,依然琅琅上口,毫不臉紅。

    唐三少爺一撥亂髮,將髮絲撩甩到頭上去,冷峻地道:「那是因為你要造成我同勝玉強和『小穿山』一起背叛和狙擊你的假象,以便當米公公和『黑光上人』一旦一擊未得手,仍讓他分心於救你,你再予他致命一擊。」

    「致命一擊還是高師兄手裡完成的,」方應看立即巧妙地否認,「我確是授意高師兄假意阻止你偷襲我,使義父更堅信高師兄跟他是同一陣線的人——但我卻沒有要他對你下此重手。」

    唐三少爺沒有馬上說話,他在等對方說下去。

    也許,他想先弄清楚方應看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方應看停了停,看了看他,似乎還沉吟了一下,才說下去:「你武功很高。」這是一句讚美。

    ——說完了之後,卻又頓了頓,沒立即把話接下去,又過頃刻,才聽他又說了下去:

    「可是,他還是傷了你。」方應看似乎很為唐非魚不平,「我們原是自己人,一齊動手對付敵人,他本來不需要如此做。」

    看來,他只差沒說「他用一朵小黃花就殺傷了你」這句話。

    可是已經夠了。

    唐非魚盯住了高小上,用的是一種極其狠毒的眼神。

    高小上徐徐抬頭,也望向唐非魚,兩人四目相投,宛似在這崖頂絕壁上,山嵐勁急間,爆綻出一陣星光火花。

    然而在絕崖之下,彷彿有猿啼哀號、夜梟悲鳴,有異路狂風詭異的呼嘯不已,如泣如訴,又似一場噩夢裡的幾陣驚呼。

    夕陽冉冉沉落。

    只餘一點血。

    山深暮落。

    暮落蒼茫。

    唐非魚的眼色卻發金。

    寒金帶綠。

    讓人只要看了一眼,也覺頭皮發麻,指尖冰冷。

    他的語言比冰更寒。

    只聽他冷冷地問:「你會『花拳繡腿』神功?」

    高小上沉默了一會,又沉吟了一會,才沉重地沉聲道:

    「是。」

    眾皆動容。

    連方應看也禁不住為之聳然。

    唐非魚冷冰一般地問:「所以你不是拔一朵花扔傷我,也不是發放暗器——你是一拳把那花打了過來,才傷得了我。」

    高小上眼裡已有了一種奇特的神色。

    這神色很奇特:

    既似遇上知音,又似遇上大敵,但都難掩其敬重之意。

    「我出手很輕。」他輕聲沉吟地說,「非常輕。」

    唐非魚卻陡然狂笑起來:

    「你出手愈輕,我才會不防,才會受傷,而且才傷得愈重——『花拳』的特色,我風聞過,這次才算真的見識了。」

    ※※※

    稿於一九九八年四月十四至十五日:自與小靜二月廿六、廿七日結識以來,幾乎無一日無大事、無要事、無可深銘記取之事發生,有趣,人生如此才不虛/余傳真,不能至,感人,惜之,孫念儀鄒均可來,為調度頗費神/始知簽證更進一步,可赴港/直落連續二十三小時大昏睡,舒服,識玉人以來,可真累煞了,公得以恬靜休歇,好再上路/大軍未發,草糧失行/急待戶籍,囑青電鄉,結果,知其親扣發,是因流言誤解甚,爭流淚苦求,仍不予,就差這個,痛苦無邊,急不及待,從晚七時多至半夜,均為此事傷心、煩憂、浮沉、起伏不已。成敗差一絲,得失在一念,感慨天弄人。劉冰心雪志,「四大名捕」共度消沉時/與流動首度第一次歷難,並肩面對不退縮,靜飛意態堅決,俠情可敬。

    校於同年四月十六至十七日:一直鬧至半夜四時許,所求之物,仍不得要領,小飛傷心已極,慰之,倦眠,唯睡不久早上十一時即首聞相識以來第一次傳呼,某call小劉往取新身份證,使事件更顯複雜、困擾。著梁何往銀海取得郵件,退回機,其時靜兄入電傳,已取得「東風」,與靜相擁喜極而泣,劉林真好人也,局面急轉為歡,化險為夷,大喜過望/凌波午飯取得掛號ID/與靜破涕為喜,珠百買衫,取得通行證/資料全交辦/孫可至,唯時間有差池/鄒言冒死趕赴/梁返港行辦事/劉母電,誤會稍平,結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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