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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和她是一個句號 候機 文 / 溫瑞安

    朱小腰當然不是孤軍作戰的。

    因為她有唐寶牛。

    ——在決一勝敗定生死之際,有人在身旁伴著自己的感覺真好。

    唐寶牛本來也不是孤軍作戰的。

    他雖然有個朱小腰,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自己雖然為朱小腰而戰,但朱小腰只為自己而戰,完全不理會他的。

    他的生死。

    但他既然已經上了陣,只有打下去。

    交手的時候,朱小腰顯然跟他很不同。

    唐寶牛樣子看去粗獷、凶橫、十分男子漢,然而他下手時有很多顧忌。

    他怕傷了那些雞雞鴨鴨……

    他怕敵人殺不著他,就宰了那些狗狗貓貓——

    他怕這些人平白無辜地砸了這家店舖,雖然他並不認識這家店舖和店家。

    所以,他一邊打,一邊怕踩傷踏死那些小動物,甚至還要挺身維護保住這些小生命,以免給敵手一刀斫死、一腳踢死。

    這樣下來,打了一會,對方也弄清楚了:這個威猛大漢有一顆太軟弱了的心,於是有些人的刀刀劍劍,就老往小狗小貓小動物身上招呼。

    這般便攫住了唐寶牛大氣大概的武功招式中要命的弱點。

    朱小腰卻完全不一樣。

    她當然非常喜愛那些小動物的,可是,她在應付來敵的時候,就完全不把任何動物乃至於其他人的性命考慮在內。

    她為殺而殺。

    只要是跟她為敵的人,她只要能殺了,就完全不理會這會傷害到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其他的動物。

    最後,人終於都打跑了。

    ——當倒下去的人達到十九個的時候,那青臉鉤鼻的青年點點頭,居然非常滿意地說:「夠了。」

    然後揮揮手,來敵全都像驟見燈光的老鼠一般,全都在剎那間消失在暗影處了。

    唐寶牛回憶了一下,記得這青年不但一直沒有出手,而且在別人出手的時候,還用一支筆及一張紙,不知畫下還是記下些什麼。

    ——這傢伙到底是誰?

    ——他來幹什麼?

    ——他是個詩人?畫家?還是宮廷太史,只記下這一戰拍拍屁股便走?

    他們一走,才不過點亮一支蠟燭的時間,「小作為坊」已搶進了幾個人。

    幾個朋友。

    ——幸好不是敵人,否則,唐寶牛再強再壯再能熬,他的鮮血也會哭給他的傷口聽了。

    來的是:「白駒過隙」方恨少、「火孩兒」蔡水擇、「神偷得法」張炭、朱大塊兒、「獨沽一味」唐七昧、「活寶寶」溫寶、「老天爺」何小河、「用手走路」梁阿牛等,還有「發夢二黨」的「破山刀客」銀盛雪、「袋袋平安」龍吐珠、「丈八劍」洛五霞、「挫骨揚灰」何擇鍾、「目為之盲」梁色、「前途無亮」吳諒、「面面俱黑」蔡追貓等十六人。

    這些都是王小石再次入京定居「象鼻塔」後的交好、弟兄、支持者。

    這些強助一至,誰也暗算不了朱小腰了,暗算的人誰也走不了了。

    不過,暗算的人卻已先一步走了。

    而且走得極快,像一盆水潑到乾涸已久的土地上,誰也不能把它還原為水、放回盆裡去。

    朱小腰又披上她那件嵌滿了暗器的灰寬袍子,微微一抖,袍子上的暗器光啷光當地掉滿一地。

    方恨少示意唐寶牛過去,唐寶牛搔搔頭皮,眼看朱小腰就要走了,張炭從後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便撲到朱小腰面前,兩人面對面相距只一寸,呼吸可聞。

    朱小腰慵懶地看了他一眼,她像剛睡了一個午覺醒過來,而不是剛從一場殊死戰中活過來。

    「什麼事?」朱小腰問得連眼皮子也不拾。

    唐寶牛一下子漲紅了臉,「我……啊……你……呀……」

    朱小腰微微一笑,足尖一伸,踢破一隻籠子,一條蜥賜吐吐叉舌,走了。

    朱小腰也揮揮袍子、甩甩長髮走了。

    方恨少、張炭都為唐寶牛急得頭髮和耳朵都綠了。

    唐寶牛兀自期期艾艾,望著朱小腰寬舒的背影怔怔發呆。

    方恨少跺足罵道:「你怎麼搞的呀?!平白失掉了好機會!」

    張炭也急道:「你救了她,還不跟她好好地說話,增進瞭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唐寶牛打了一個哈啾、又打一個哈啾,看他的樣子,彷彿打噴嚏也是極大的享受似的:「……我已經跟她說了……說了許多話了……」

    「這叫說話?!」張炭道,「什麼我啊你呀,噥噥呀呀的,這就叫談情說愛?」

    「相知不在言語,旨在交心。」唐寶牛吁了一口氣,像呷了一口醇酒,閉上了眼睛,無限回味與憧憬地道,「她對我的印象一定很深刻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知足常樂,知足自足。」方恨少嘿聲道,「自欺欺人人自樂,獨樂樂不如自樂樂,自得其樂便好。」

    唐寶牛這才如夢初覺,問:「……我,我下一步該怎麼辦呀?」

    「嘿嘿,你已表現了你的英雄本色,好漢雄風了。」張炭在算著他臉上的痘子,正算到第十四粒,說,「你在精神上和她戀愛就是了,又何必落入俗套,走什麼上一步、下一步?」

    「可是……」唐寶牛這會可有點發急了,「可是……我已救了她,怎麼她沒有感激流涕、以身相許呢?」

    「也許,她覺得縱然你不來救她,她也解救得了自己。」方恨少見唐寶牛聽得扁了嘴,改口安慰道,「或者,她為你男兒魅力所震撼迷惑了,早已陶醉得忘了答謝你。」他用手拍了拍比他高大整個頭但可能也比他脆弱得過了頭的唐寶牛,道:「這次『英雄救美』萬一不成,還有下一計。」

    「下一計?」唐寶牛倒是越說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情急,「下一計是什麼?何時進行?如何進行?」

    「進行?行!」方恨少「霍」地張開了折扇,一扇一扇地說,「那得要候機了。」

    「候機?」唐寶牛的粗眉幾乎掉到鼻毛裡去,「還要等候?!」

    「所有時機來到之前,都得要等候。」張炭終於又擠掉了他左頰上一顆成熟的痘子,兌出濃汁來,「要耐心等候,才會有好時機。」

    「下一個機會是什麼?」

    「英雄救美不成,可能她性子太強,不喜歡人強過她。」

    「那我讓她來個美救英雄好了。」

    「那又會教她瞧不起。男人一旦叫女人給瞧不起,那真是什麼都完了。」

    「我唐寶牛乃堂堂正正威風颯颯頂天立地神泣鬼號俯仰無愧捨死忘生……」

    「你究竟要說什麼,快說、直說就好了。」

    「我唐高人寶牛巨俠,豈能讓女人瞧扁了!」

    「那就好,」方恨少計上心頭地說,「這次就用細心、真情打動她好了。」

    「細心?真情?」唐寶牛笑得巴拉巴拉地合不攏嘴來,指著自己的大鼻子道,「這些好處,我都有。」

    方恨少搖搖頭。

    搖搖折扇。

    幾乎就沒聽得他也搖搖尾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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