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第四回 兩隻老鼠跑進米缸裡 文 / 溫瑞安
回百應看起來很暴躁,很激烈,對部屬也不客氣、不禮貌,但還是有很多人投靠「妙手堂」,加人回百應麾下,惟恐不及,究其原因是:
回百應懂得獎賞部下,出手從不手軟。
他嗜殺人,十分殘暴,又苛刻吝嗇,但他一樣懂得犒賞有用的部下。
他先利用他的武功,去收服一些部下,再運用自己的所擁有的實力和手下游手無賴之徒,替官府做一些他們自己不便做的事,例如,逼收茶、鹽稅,方田賦、衣石漕運等恃勢橫暴,擾民害物,但卻大獲暴利,州、縣、城官吏因而陞官遷職,發財進賬,於是更信重於「妙手堂」,讓他們主掌一些油水厚的職司,而回百應也懂得順水推舟,把權利讓出一些給他手上有功的親信分享,他本身只坐收暴利,對他們的私生活不加干涉。如此週而復始,「妙手堂」日漸壯大,為他賣命的人也愈來愈多。
「妙手堂」的人橫暴慣了,早招民怨,也無退路,積憤已久,只好緊緊依附回百應替他們作靠山。
回百應卻有地方官吏替他們做靠山,而州縣城官則自有朝廷高官為他們撐腰。
這是回百應得人跟從的方法。
所以跟著他討食的人都很有錢,享受多了,更不願驟然失去這強索、掠奪回來的一切。
——回百響本來也很富有。
但他立功不多。
功勳也不大。
他卻是紈褲子弟,花銀子似潑水一樣,但卻不能掙得回百應信重,不能獲得幾項重大的「肥缺」。
所以他才手頭拮据。
而今,回百應輕輕鬆鬆的就把另一大有壓搾膏腴的職守,信手予之,恩賞給他,回千風一時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回百應隨即盯視著回千風,好像光憑眼神就足可把他盯透徹明白似的:「你所提出的是:方邪真雖能使『蘭亭池家』壯大,但卻激發『千葉山莊』和『小碧湖』與我們『妙手堂』聯手對付他;同時,方邪真已跟『滿天星、亮晶晶』結仇,而追命也與『秦時明月漢時關』的殺手結怨,我們有可能不花一文錢便使他們狙殺他們的仇人。——除了這三點之外,方邪真的出現和插手,對我們還有什麼好處?」
「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知道有了犒獎之後的回千風,更為積極振奮,「至少還有一個好處,大好處。」
他強調。
「我們有好幾樣專利,好幾個地盤,都給吃掉了,有幾種生意,我們已控制不住,流落於他人手裡,是不是?」回千風喧:「這就是我們的好處。」
回百應幾不敢置信:「我們給人吃掉了,生意讓人壟斷了,也有好處!?」
「是的。」回千風道:「總堂主可記得漕運、和糴、田稅、鹽茶的專利稅收,這一路本歸由誰繳收?」
「本來是交由州縣官吏收納,但他們其實並無實權,且易遭叛民反抗;」回百應道,「王黼等人逗得皇上一高興,就把這豐厚油水的稅權交了下來,王相公一個人吃不完,這一路就奉送給楊戩、李彥這些人瓜分自肥。」
「楊戩跟我們素有交誼,李彥跟我們合作慣了,有深厚交情;」回千風補充道,「所以他們就把這些事交由我們來執行,他們就只坐收利潤。」
「其實,」回百應糾正道:「說什麼合夥情誼都是假的。他們查清楚了我們的底細,知道我們的背景與實力,所以才找我們合作——就憑我們過去有足夠強取豪奪的經驗和記錄,正好合乎他們的要求和信任。」
「那也不儘是這樣說。」回千風知道回百應這番話是自嘲,也是自踐,更是自諷——不過,大凡領袖,他諷刺自己可以,那是他謙遜,也是他英明,你可不要傻得跟他一齊猛刺,萬一他翻面還手,死的絕對是你,不會是他,「我們只是完全根據朝廷政策行事,也據皇上和相爺定略指示執行,大家都一致附和:現在天下太平,五穀豐收,這都是當今聖上身邊有賢人,感應上天慶和昇平之故,所以應當享盡豐亨豫大、不妨醉生夢死。我們不管是否同意,只有照樣執行。照章行事的好處是效忠朝廷,反正,我們反對也反對不來,我們不做自有別人爭著做,我們在這兒一帶威望夠、份量足,由我們來處理,那些大官省事些,大家也聽話些,有什麼不好?」
「豐、亨、豫、大?」回百應冷哼一聲,「那是蔡元長誆住天子的大話,也只有投其所好的話當今聖上才聽得進去。自欺欺人,那是他的事。他們宦臣相濟,狼狽為奸,咱們也擋不住。與其擋不住,不如順勢撈一筆,好過肥水流落他處。咱們不信這一套,但做的是這一套,至少還知道自己在造孽,不是在行善,這叫自知之明,就算咱不沾這趟水,這水也渾定了。我們不會像那些姓游的、姓池的偽君子,說是效忠,明是行善,其實所作所為一樣是作威作福,壓搾百姓,罔顧黎民,務求私利,徒負虛名!!他們那副虛偽面孔,哪比得上我們回家耿直實在!」
然後他問:「然而我還不知好處在哪裡?」
回千風道:「楊戩、李彥這些宦官寵臣,要吞噬的財路實在太多了,於是,知州利大意、知府安德孫就給任命為這些事的總督、副使,專門搜刮民脂民膏,簡直成了一夥明火執仗,打家劫舍的匪幫,上自金玉,下及蔬茹,無不籠取。」
回百應道:「這個自然。王黼拜相,他官大,懂奉迎,派楊戩、李彥去作轉運吏,好像放兩隻耗子到米缸裡一般。李彥、楊戩位高,承上意,遣安德孫、利大意這兩個地方官去辦事,也好比兩隻老鼠掉人了米缸裡,可以魘食無憂了。」
回千風道:「不過,這洛陽五百里地方上他們可是多托我們專營攫取,他們好從中取利,一些不便由官府出面朘刮人們的事,便由我們來主理,官方總協其成。好處就出在這裡。我們一旦勢弱,地盤少了,影響力銳減了,他們收入也自然少了許多——您說他們能袖手不理嗎?」
回百應怔了半響,終於露了笑容。
但笑容方起即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