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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一萬九千八百緡錢 第五回 眼痛醫腳 文 / 溫瑞安

    回百應沒有追問。

    可是林乃罪卻不能不解釋。

    ——因為一旦首領聽不懂你的話,如果他不是個不恥下問的人,便很可能會有三種反應和下場:

    一,為你說的話他雖然不懂,但你是善意的,他承認你的話很有學問。

    二,他覺得你的話是沒有敵意的,但他不喜歡聽,他的判斷遠勝於你千百倍,根本不必聽這些嘮叨討厭的話。

    三,這是最糟的:他聽了,也沒聽懂,但以為你的話是惡意的,蓄意侮辱他的智慧,他會馬上發作——這還不打緊,也有的暫且忍住怒氣,日後再檢舉、批判、報復、打擊:幾乎所有上頭准許大鳴大放、諫言無罪卻追究罪責、秋後算賬,都來自這樣的心態。

    所以就算話說出去了,領袖也沒聽懂,但只要覓著時機,部屬他理當言明。

    所以林乃罪既然心裡有話、話出有典,自然不得不再進一步分說:

    「總堂主學識淵博,高深浩瀚,自不必說,卑職皆素求仰儀深佩。所謂郭汜、李傕之流,原是東漢末年的涼州大將,統領軍隊,因董卓為其部將呂布及司徒王允狙殺,各路軍兵群龍無首,只剩下軍隊裡三大有號召力的大將軍:車騎將軍李傕、後將軍郭汜和右將軍樊稠。他們互相誇功爭權,幾次都要爆發衝突,只因全國大亂,大敵當前,他們才略為克制。後樊稠進攻馬騰、韓遂之時,李傕疑之與敵勾通,也因樊稠聲名太盛,且深得部下愛戴,李傕以率軍東出函谷關討伐關東的叛軍為名,引樊稠參加會議而伏殺之。這一來,各軍頭將領互相猜忌疑慮。尤其是李傕、郭汜,實力相仿,本是友好結盟,而今更加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不已。

    回百應的那張大手改而托腮。

    他的眼睛彷彿也受林乃罪的感染,火紅變赤。

    彷彿,他的頭痛已移師到牙齦那兒去了。

    「以前李傕、郭汜同在部隊,相交莫逆,推心置腹。李傕經常擺下宴席,請郭汜歡聚竟宵,或住宿於郭汜家裡作樂竟宵。郭汜的妻子怕丈夫愛上李傕家裡漂亮的侍女,設法阻止郭汜與李傕交往,正好李傕送食物過來,郭汜妻心生一計,便用豆豉充作毒藥,在菜餚裡挑出來拿給郭汜看,還說:『一個木架上尚且容不下兩隻公雞,我真不瞭解,你為何還那麼信任李傕!』郭汜於是開始對李傕生疑。」林乃罪既已說到這地步了,不得不繼續說明這段典故。

    「有一次,李傕又在家裡宴請郭汜,郭汜大醉而歸,鬧肚子,狂瀉不止,郭汜疑心中毒,不惜喝下大量糞便汁液,逼自己嘔吐減輕毒力。恢復後,就集結兵力,攻擊李傕。」林乃罪盡量擷取其要說明他的用意,「從此,李、郭軍隊便互相攻擊,引發涼州軍團內戰,兵連禍結,實力大減,終一一殲於敵手。」

    「你是說,」回百應怪眼一翻,「你不想我和老二變成了郭汜、李傕?」

    林乃罪道:「總堂主待我不薄。我誠不欲當郭汜妻。——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提報一些會引起互相猜忌的事,我和笑猴兒覺得是很不適宜的。」

    「豈有此理,格你娘兩個咕布鹿肏個娃子!」回百應眉鬚髮根根如戟,「你說的是我們兄弟就像郭汜、李傕這些跳牆小丑!?再說,老子我就算是李傕,老二豈可與我並媲相提!你這比喻太不恰當!他哪有與我抗衡的實力!」

    「是不恰當!」林乃罪垂首道,「但如果回二總管洩露『妙手堂』的機密再聯合另外三大世家的力量,那勢力就相當不可輕忽了。」

    回百應戟起的眉、須、發、胡忽都一一軟了下來,揉揉眼睛,氣唬唬的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肖兔的!?」

    這一句,可把每一個人都問得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誰都不曉得回百應何來這一問。

    ——總之,這個總堂主所作所為,所說所問,常令人莫測高深、不明其意、突如其來、變生不測的。

    「不是。」林乃罪答,「我屬羊。」

    「那你的眼白為啥是紅色的?你運施『回龍斬』時用的是『落紅大法』吧?聽說練這功力和人,修習時頭上得要扎紅巾布,像個海盜一樣,真難看!練成後平時也得穿著鮮紅內褲,像個娘兒一般,多難堪!我呸!——我的眼痛,敢情都給你這娘鍋耙而肏咕辣辣的傳染了!」

    這一輪說下來,只把林乃罪說得又驚又疑:看這一番無心的妄語,但要緊關口兒卻是字字中的,林乃罪確是常常頭痛眼痛,患有目疾,的確是以「落紅神功」運使「回龍斬」,而他以前的確是發盤紅巾習此內功,現在每天都得著紅褲布罩在陰部鼠蹊處,以禁神功外洩——回總堂主卻是怎麼知道的!?而且說來還如此稀鬆平常、毫不經意!

    「不過,你們說的倒很有道理,」回百應又正色問道:「既然你們已知前因後果,頭痛醫頭,牙痛拔牙——那你們告訴我,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然後他再追加一句:「不要管回老二是不是我弟弟——這事關乎『妙手堂』存亡,老子才不管他咕啦甯娘的肏鰲個王八蛋!有話實說,有法照辦,這是我的命令!」

    有他這道命令,林乃罪和招展書都好辦事、好說話多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招展書道,「罪所當罰。一定要抓到罪證,才能處罰,說什麼回總管都是堂裡舉足輕重的人物,懲罰不能理屈,難服人心。我和林副總堂主的揭發,也變成了打擊罪行,而不是挑拔離間。」

    他仍是堅持自己不是個破壞回百應與回百響兄弟之間感情的人。

    「你呢?」

    回百應紅著眼望向林乃罪。

    ——其實,自從他的獨子回絕死了之後,他就紅了眼,而且,雙眼就一直這般紅腫下去,直似在淌血一般。

    「牙痛,的確要把壞牙拔掉。」林用罪的說法是,「可是,有些病,就不一定要頭痛醫頭——有時候,頭很痛,只要搓揉腳底一些穴道,也能使頭痛而不藥而癒。」

    這是事實。

    有些病症,例如肩疼、眼疲、腰酸、骨痛,按摩足底,卻可治療。

    ——看似兩處風牛馬不相及,但其實是血脈相連、一氣相通。牛馬不同種,但都是為人服務勞作的畜牲。

    有些事情也是這樣。

    ——你替山上的幼苗除蟲,有天一沱雨來時再不愁山洪暴發;你每天不過在城牆角下挖兩塊磚,有一日,流寇卻突然攻入城中殺入你家的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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