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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刀和扇子 文 / 溫瑞安

    高雞血的武功原來就刁鑽靈活,剛才與無情一戰,因為無情暗器太過凌厲,高雞血的武功根本不及發揮,而今高風亮一刀砍來,聲威逼人,高雞血後退半步,刷地抽出折扇,竟架住一刀。

    刀是鋒銳無比,削鐵如泥的大刀!

    但折扇只是紙和竹製成的扇子。

    這一扇居然架住了這一刀。

    高風亮喝了一聲:「好!」一刀便成千刀萬刀,猶如漫天風雨,挾威而至!

    高雞血的扇子一開,扇子只書「高處不勝寒」五字,仿如游龍直衝雲霄,破扇飛去;他的扇子一開,張揚遮掩,那一輪急刀,全給他攔了下來。

    高雞血讚歎道:「『八方風雨留人刀』,好刀法!」

    高風亮也拼出了真火,一持白花花的鬍子,雙手捧刀,一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勢,道:「還有『五鬼開山刀』!」

    一刀斫去!

    高雞血大喝一聲,折扇飛刺高風亮十一處要穴!

    高風亮那一刀自斫他那一刀,高雞血的招扇自搶攻他的要害,兩人招式,全不相近,而且也完全不理會對方攻勢,但奇的是,兩人拆式,到了半途,卻都會合在一起,交擊之下,高風亮身子一晃,高雞血身形一震,兩人都喝了一聲采:「好!」

    高風亮刀法一轉,竟雙手握住刀口,以刀柄為鋒,叱道:「試試我的『顛倒眾生,授人於柄』刀法!」

    他這一刀斫出,高雞血突然揉身搶進,他身體雖胖,動作卻出奇靈敏,挺著個大肚子,砰地撞上了高風亮!

    高風亮給他撞跌七、八步,一時血氣賁騰,但一刀已然斫落,正中高雞血肚皮上。

    高雞血悶哼一聲,也退了三、四步,勉強把穩樁子,但腹部已為刀氣所傷。

    要是他不是用「彌陀笑佛肚皮功」抵禦,這一刀若是斫落在其它的地方,則非骨折肉離不可!

    高風亮刀勢又是一變。

    他雙手捧刀,高舉過頂,胸門大露,刀舞急旋,自生一股猛烈的狂風。

    高雞血叱道:「好個『龍捲風刀法』!」即彈跳躍翻,縱掠閃躲,高風亮刀風的大力,全被他輕巧的避了開去。

    高風亮已鬥出了真火,刀法又是一變,那口近六十斤重的大刀,在他使來,如鵝毛一般,輕若無物。

    高雞血這才倏然色變。

    他知道這才是「神威鏢局」的看家本領:

    庖丁刀法!

    高雞血是綠林裡的頂尖兒好手,高風亮則是走鏢的一流高手,這兩人天生就是對頭,但這次卻為了官府、朋友的事,拚個你死我活,出手間誰也不留餘地。

    這一輪苦戰爭持下去,要走的反而是息大娘。

    息大娘、喜來錦力戰鮮於仇,息大娘因傷未癒,一路逃亡以來,自是疲極倦極,武功更是大打折扣,不過因與喜來錦雙鬥鮮於仇,仍是佔了上風,也因而她得以統觀全場……

    高雞血正苦鬥高風亮,難分高下。

    赫連春水決戰舒自繡,穩佔上風。

    韋鴨毛力拼文張,卻險象環生!

    唐肯與勇成交手,看來兩人都未盡全力。

    鐵手正領十幾名衙役,以及四十餘名韋鴨毛的部屬,還有赫連春水的八名部下,與如潮水般湧來的軍兵、連雲寨叛徒、神威鏢局子弟惡戰,鐵手等人武功較高,大可應付,無奈軍隊愈來愈多,糾合成眾,再這樣下去,難免要全軍覆沒了。

    息大娘雖然豁出了性命,但她怎忍心教這一干義氣之交,陪她送死?

    這樣一轉念間,息大娘心下清明:無論如何,留得性命,這才可以為姊妹們報仇,營救戚少商——這同樣也是戚少商對她深深期許的。

    息大娘心中已下決定,也不顧殺死鮮於仇,只一連七八招殺著,把鮮於仇逼得手忙腳亂,突然間,她皓腕一震,繩鏢急如蛇信,「嗖」地射了過去!

    鮮於仇怪拐一封,繩鏢突然在拐子上一繞數圈,仍疾射鮮於仇,鮮於仇一時不想放棄枴杖,只來得及側了側身,繩鏢已射中了他的右胸!

    他大叫一聲,撫胸而退!

    息大娘呼道:「快撤!」

    她這一叫,可真有效。

    高雞血的扇子突然脫出飛出,旋舞追打高風亮,高風亮急忙跳開,凝神以待,高雞血卻凌空接引,取回扇子,轉身就走!

    高雞血的輕功原比高風亮高,年紀又遠比高風亮輕,他這一逃,高風亮實在追他不著。

    赫連春水本來就佔了上風,長槍一輪急攻,突然雙手抓住槍尾,全身躍起,意欲全力當頭砸下!

    舒自繡幾曾看過如此不要命的槍法,一面舉鉤招架,一面卸力急退!

    不料赫連春水這凌厲無儔的戰姿,接下來卻凌空一個翻身,拖槍就走,與高雞血、喜來錦、息大娘等人會合一道,正要撤走。

    可惜韋鴨毛卻被困住。

    文張的武功深不可測。

    這時鐵手忽然掠了過來,喝道:「快出手!」一把抓住韋鴨毛,一掌向文張劈去!

    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見鐵手如此張惶,不禁同時一驚,飛掠向韋鴨毛身旁,這時,文張的袖子已不跟他相接,三人一觸韋鴨毛,才發現他衣服裡無一根骨骼是完整的,咀角溢血,牙齦緊閉,敢情咀裡還含了一大口血,未曾吐出來,再一摸鼻孔,已無呼息!

    一時之間,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三人,大慟大患,齊向文張出掌。

    其實,文張的內力,本就勝過韋鴨毛。

    韋鴨毛的「鐵袖迎風」,真氣遍佈全身,但他的真氣是自袖功而生,並非本身真元;文張出身極雜,所學也博,但本元內息卻習自少林「金剛拳」及「大韋陀杵」功力,元氣充沛剛猛,生生不息,他也長於「東海水雲袖功」,以袖纏袖,兩人旗鼓相當,但袖底下交手,文張便大佔上風。

    本來二人對掌,文張雖佔優勢,但一時未必能制住韋鴨毛。文張為人卑鄙,袖裡藏刀,以匕首割傷韋鴨毛中指。

    文張當日在「骷髏畫」一案殺死魯問張,用的就是匕首,原並不出奇;兩人在袖中對掌,文張卻以匕首傷人,韋鴨毛一痛失神,一著失利,文張內力源源湧至,先以宏厚無比的內力,震斷韋鴨毛中指第一節,再以韋鴨毛折斷的中指首節,撞斷其中指第二節,再集二節斷指之力,震斷其中指第三節。

    三節指骨盡碎,韋鴨毛內力一散,文張內力卻洶湧而至,以其三節斷指,撞碎其掌骨,再以掌骨撞斷腕骨,腕骨震碎前臂骨,前臂骨震斷後臂骨,臂骨震碎肩骨,肩骨撞碎琵琶骨,琵琶骨震碎肋骨,肋骨刺入心臟——韋鴨毛半聲慘呼未出,立時身亡。

    文張雖一舉擊殺韋鴨毛,心中正是得意之時,不料韋鴨毛瀕死反撲,抬足向他踢去。

    文張手上加勁,側身閃開,同時用左手一格,想抄住來腿,豈料這一撈未著,反而胸上著了一掌。

    韋鴨毛使的是他「聲東擊西」的看家本領,看似出的是腿,其實是騰出一手,劈出一掌,文張雖老好巨猾,只一時大意,也吃了一記,不過此時他已是強弩之末,文張又內勁遍佈全身,他這一掌,只能教文張血氣翻騰一陣而已。

    可是鐵手這時已看出韋鴨毛情形不妙,急掠而至,一掌劈到!

    文張血氣未平,掌力已亂,只好勉力相接。

    要換作平時,以鐵手內功之強,足可把文張震得吐血當堂,但此時鐵手元氣大傷,這一掌擊出,最多只有平時兩成功力,文張要硬接一掌,尚可應付。

    不過這時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三人掌力已至!

    文張突然遇險,臨危不亂,他左手與鐵手交掌,右袖一揮,以「東海水雲袖」截擋三股強勁1這一下交接,文張連退五尺,口裡一甜,哇地吐了一口鮮血!

    息大娘、赫連春水、鐵手等還待再攻,高風亮、舒自繡、鮮於仇已攏了過來,護住文張。

    高雞血一見韋鴨毛死去,心中悲憤若狂,哀呼了一聲:「師弟!」心感韋鴨毛、禹全盛師徒都為自己的事而喪命,他本來悲憤若狂,但畢竟是一代宗主,領導綠林同道大有經驗,情知如果自己不退,別人感念韋鴨毛之死,更不會退,如此就算能手刃文張,大夥兒也全喪在這裡不可,當下心意已決,以大局為重,叱道:「快撤!」

    高雞血這一聲號令,人人莫敢不從。

    息大娘急退,赫連春水也傳令部下速退,鐵手則招呼衙役們退走。

    唐肯則不忘背負尤知味而退。其實,他並不清楚尤知味是敵人,只見他也在客棧之中,被封了穴道,穴道封得又甚特異,唐肯功力不足,無法解開,便不管他是敵是友,總之也要一齊撤走,這一來,可恨得尤知味牙嘶嘶的,文張雖然精明,料定客棧內可能還有要犯,故意留下討伐立功,此際血戰一番,尤知味依然落在息大娘等人手裡。

    高雞血則負了韋鴨毛就跑。

    這一來,韋鴨毛的部下都錯以為韋鴨毛未死,全跟高雞血撤退。

    高風亮本就不怎麼熱衷於擒下這一干人,舒自繡被赫連春水傷得不輕,只顧護著文張,不敢再追,只有鮮於仇,十分剽悍,竟率兵追了出來。

    追了幾步,鐵手陡然一停,一掌劈來。

    鮮於仇素懼鐵手神威,猛然止步,不料鐵手功力銳減,這一掌只是虛張聲勢,果然把鮮於仇唬住。

    鮮於仇在部下面前受騙,十分恚怒,發足再追,少說也要殺得一名重犯,以平怒火。

    世間對落水狗窮追猛打的人,在所多有,由於對方逃避,更激起他一貫欺壓之心,加上立功心切,鮮於仇領兵猛追,追近赫連春水,赫連春水不等他出招,一沉身,半旋步,就是一記「回馬槍」!

    這一槍當胸刺到,聲勢何等疾厲,但鮮於仇驍勇善戰,應變奇速,確有過人之能,在急馳中突然吐氣揚聲,雙腳如釘子般速然敲入土裡,四平大馬,攔拐一格,「啼」的一聲,槍尖刺入杖瘤內。

    鮮於仇發力一扳,想將赫連春水的銀槍甩脫,赫連春水左手中指新斷,握槍不穩,索性棄槍,揉身而上,「砰」地一肘撞中鮮於仇。

    鮮於仇大叫一聲,他身後七八名精兵擁了上來,但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妹一陣快斬,衝亂敵方陣腳,息大娘一揚手,繩鏢向鮮於仇迎面打到!

    鮮於仇百忙中枴杖一劃,纏住繩子,繩索迅速在拐頸轉成幾匝,鏢仍疾射向鮮於仇,鮮於仇眼明手快,一手抄住,他見自己片刻間奪兩大高手的兵器,心中得意,正要說話,突然左肩府、右脖一齊涼了一下,跟著刺痛了起來。

    原來息大娘繩鏢射出,皓腕一翻,另有兩片尖鏃悄悄射出,鮮於仇只顧及應付繩鏢,不意連中兩下暗器,他心中一驚,息大娘一閃而至,一足蹴出,踢在他的腹中。

    鮮於仇中了這一腳,並不退後,反而撫腹彎腰,息大娘拔出右腿,四大家僕等上前護住,息大娘與赫連春水相偕急退。

    高風亮與勇成追近,扶住鮮於仇,這才知道息大娘鞋上藏有利刃,等於是一刀刺入鮮於仇肚裡,鮮於仇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一干追兵見息大娘等反撲如此凌厲,都心存怯意,不敢迫近,高風亮本就不怎麼全力以赴,文張因為負傷,待他調息後趕上,赫連春水等一干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蹤了。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逃往的地方正是南燕縣郊的拒馬溝、青天寨!

    「拒馬溝」住的不是強盜,也不是匪寇,而是一班以牧馬為業的北方好漢。

    這一群好漢的領袖,原本是義薄雲天、豪邁狂放的「三絕一聲雷」伍剛中,但伍剛中在追隨鐵手追捕「滅絕王」楚相玉一案中身歿,「青天寨」的重任,全落在他的愛婿——「急電」殷乘風的肩上。

    殷乘風本來與伍剛中掌上明珠伍彩雲青梅竹馬,恩愛逾恆,可是伍彩雲也在「談亭會」一案中慘死,這件慘案發生後,殷乘風性情大變,雖然真正兇手已被無情和追命殺死,不過伍彩雲的死,令殷乘風鬱鬱寡歡,無心理事,青天寨的聲望,也從此一蹶不振。

    「青天寨」本在武林中俗稱「南寨」,它被稱「南寨」,卻非關位居南方,而是近易水南支建寨而得名。「南寨」原與「東堡」、「西鎮」、「北城」合稱「武林四大家」,但經過數番戰亂、變故,「撼天堡」黃天星已歿,東堡欲振乏力;西鎮「伏犀鎮」藍元山因欲逞一己野心,造成愛妻霍銀仙之死,已孑然出家,伏犀鎮亦名存實亡;北城「舞陽城」城主周白字,因與藍元山之妻小霍有染,愧對天下好漢,雙雙自殺,舞陽城本就因「魔姑」姬搖花攻城而元氣大傷,迄此可說壽終正寢。這些種種興亡盛衰的變化,都在四大名捕故事中的「會京師」及「談亭會」裡一一述及。

    殷乘風雖然已變得無精打采,但他畢竟仍是南寨寨主。

    息大娘是「毀諾城」城主,她原本跟伍彩雲十分交好;戚少商是「連雲寨」寨主,連雲寨聲勢,後來居上,他跟殷乘風也是相熟。高雞血是綠林中的「中間人」,跟殷乘風雖然不熟,但跟伍剛中卻有深厚的交情。

    鐵手曾跟伍剛中一道辦案,而無情跟殷乘風,淵源可就更深了。

    要不是無情,殷乘風未必能報得了殺妻之仇。

    息大娘在「毀諾城」臨毀之前,跟一眾姐妹約好在易水見面,大家心照不宣,自然就是「青天寨」。

    因為以「青天寨」與「連雲寨」及「毀諾城」的交誼,斷不會見死不救、坐視不理的。

    大家集合的地點,正是這曾一度是「武林四大世家」的青天寨。

    易水南。

    拒馬溝。

    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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