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四大名捕鬥將軍:少年追命

第二十一集 失敗為成功動武 第三章 卻是他 文 / 溫瑞安

    追命只感到震驚。

    但並沒有後悔。

    ──就算是對敵,他也要對敵人公平,一樣提出告誡;敵人要是能夠吸納自惕,那只是因為這敵手夠強大,而自己卻決不能勝之不武。

    這是追命一貫以來的原則。

    可是,當大將軍誠懇的跟他說:「你留在我身邊吧。你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也一定能幫我很大的忙;我需要你這樣的朋友,常常給我寶貴的意見。」

    他聽得還覺得相當的慚愧。

    ──大將軍不但能勇納嘉言,還當他是知交,這樣一個不世人物,的確很容易便會使人為他效命。

    ──他當他是朋友,全不知真正的臥底,卻是他!

    不過,追命知道,自己在情在義在理,都非要剷除驚怖大將軍不可。

    在理,大將軍做盡惡事,自是該死。

    在義,諸葛先生下令,追命自當執行。

    在情,就在眼前,他就得為大笑姑婆向凌落石討回一條命!

    但追命卻承認:自己乍聽大將軍的信重,真的有點動心。

    因為他眼裡的感動之色,是無論如何都裝不來的,所以大將軍也有點滿意:事實上,他也沒什麼不滿意的,身邊「大患」已經清除,他的敵人(李鏡花)已成了他的朋友,反對的聲音、反抗的力量,已全給他壓了下去,他一支獨秀,他獨霸天下,此際正可躊躇滿志、正值八面威風之時,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有。

    所以他說:「李國花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是非除不可的。至於冷血,也決不讓他回得了京城。諸葛先生好比一張四平八穩的太師椅,四大名捕就是他四隻椅腳,要是我剁了其中一隻,那麼他就變成了三腳凳,不推也倒了。」

    楊奸又涎著小眉小眼十分宵小的笑間:「那麼我們該先攻燕盟,還是先把冷血給揪出來?。

    大將軍說:「燕盟自有『小心眼』趙好和『大出血』屠晚料理,有他們出手,我大可放心。」

    ──尚大師卻穩重的道,「冷血已有一段時日未再露面了,他會不會已潛逃回京呢?」

    「我早已派出『跌』、『扭』、『浸』、『衰』、『溜』五派殺手去盯梢各路,冷血只要一露面,決逃不了。況且,據我所知這姓冷的性子甚烈,除非是諸葛老兒已下了令,否則,任務未達成,他決不甘休空手而回的。」

    尚大師仍然抱持慎重的態度:「如果全面捕殺冷血,會不會激惹諸葛先生的狂怒,把其他三名捕頭全遣來這兒,對將軍不利呢?」

    「我正是要激怒他。我只怕諸葛老兒不易激怒!」大將軍有點擔心的道,「現今,相爺在京正多方設法,勸諭聖上,對外割地求和,對內敉清叛逆,但就是諸葛多方阻撓,如果我能吸住他的注意力,相爺便可了無顧慮了。再說,四大名捕齊出動,我亦可請准相爺,將遣『大劈棺』燕趙和『小雪仙』唐仇,那時『四大兇徒』來個大聯手,鬥一鬥所謂的『四大名捕』!」

    他仍是十分擾慮的說:「我只怕激怒不了他!」

    尚大師至此也明白大將軍的決心,他曾周旋於京官朝吏之中,懂得:「水到渠成」的意思,也懂得若要水流按照人定的軌跡流動,便須得先把溝子掘好才行。

    大將軍既然其意已堅,他雖然覺得原是諸葛先生和蔡京丞相在京師的戰場,卻轉接到危城來開戰,對大將軍而言,是個立大功的機會,但除此以外,都未必有利了,可是到這時候,他也不好再說了,說了對自己何利之有?再說,如果危城衝突日頻、殺戮愈多,他也一樣有的是立大功的時機!

    所以他只問:「不過,冷血是躲起來了。」

    大將軍道:「他那種人,能躲得了多久!」

    尚大師道:「可是,他只要躲至他傷癒,便不好對付了。」

    大將軍笑了。

    白牙像利刃一般森然,「所以,我們不讓他傷好,就得將之打殺。」

    斑虎道:「好,我們分頭出去,把他給刮出來!」

    大將軍搖頭。

    斑門五虎部不知道說錯了什麼。

    尚大師代大將軍道:「你不是貓,如果要抓鼠,總不能追到鼠洞裡,所以,打殺老鼠的方法,是先讓老鼠先行跑出來。」

    然後他問:「老鼠為什麼要溜出鼠窩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對追命而言,現在他己三十開外了,感情上沒有寄托,唯有為天下不平事盡一分扭轉乾坤之力,余則痛飲佯狂為樂。

    他藉著「朝天山莊」的酒不對他的胃口,於是溜了出來,到了「永遠飯店」,叫了酒,夥計小闊端來了三次酒,也都不合意,還拍桌子大罵了起來,那姓寇的掌炬忙過來打躬作揖,表示酒窖裡藏有好酒,名叫「燒天光」,追命一聽這名字就說:「好,我看它能不能把我燒到天光!」

    寇掌櫃表示有些為難。

    追命愕然。

    「你看我付不起銀子嗎!」

    寇掌櫃只賠不是:「這兒來的多是熟客、老客人、好朋友,這酒要是一端上給您,大家都要買一勺來喝,那小店的好酒,可就一夕間都給喝光了。」

    追命笑道:「既然不便,我便到酒窖裡痛飲,沒有再好的地方了!我喝了一碗,算三碗的銀子也值得!來,咱們這就去吧!」

    「永遠飯店」的酒窖很「機密」,走入內堂,轉入小弄,再從甬道進入地庫,走了幾處暗門,轉出幾條暗道,才聞到一股酒香。那兒暗處,有一個藍袍人候著,正是「永遠飯店」姓馬的老闆。

    馬老闆見是追命來,便揭開一層地板,寇掌櫃掌著燈,三人魚貫走入,確是到了一處酒庫。

    追命似乎老馬識途,走到一口大木桶前,向左右各拍二重一輕,然後道:「神州子弟今安在?」

    桶裡即傳出一個聲音:「天下無人不識君。」

    只聽機括聲響,一人自桶裡徐徐冒出頭來,幽暗中依然顯得唇紅、臉白、眉黑:

    正是久違了的

    冷血。

    ──卻是他?

    ──正是他!

    冷血便是躲在「永遠飯店」裡養傷。

    是追命一定要他躲起來,把傷治好再說。

    當日,「燕盟」鳳姑嫉妒吃醋,遣派「三大祭酒」之一李國花來跟蹤梁取我,看他可有與別的女子鬼混。沒料,鷹盟的「小相公」李鏡花卻因向來暗戀李國花,也暗自跟梢著他。到了「久必見亭」之後,大相公發現梁取我與阿里媽媽!舊情復熾,便立時走報「燕盟」鳳姑,她意料不到的是,小相公卻以為大相公對阿里媽媽有意思,嫉恨異常,想伺機下手殺害梁取我。

    這一來,便給「小相公」李鏡花目睹了屠晚殺了老何全家、嫁禍冷血一事,她本想袖手不理,暗自潛離,但「大出血」屠晚確有過人之能,發現了她,兩人在屋裡屋外對了一招,兩敗俱傷,接下來的事,便是李鏡花負傷到上太師療傷,大將軍發覺之後,一面威迫利誘,使負傷難以抵抗的李鏡花只好向「大連盟」投誠,策反「鷹盟」;而大將軍在李鏡花猶豫未決之時,請動李國花冒充「小相公」,意圖引出身邊臥底的人物,結果,大笑姑婆出手,重創李國花,殺了司徒拔道,而上太師假死得快,才得以在日後揭發大笑姑婆,導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將軍親自出手,狙殺了大笑姑婆;不過,李國花也因此不再信任大將軍,力促「燕盟」與「鶴盟」聯結,竭力對抗「大連盟」。

    冷血也因為殺害「久必見亭」何家大小老幼,「證據確鑿」,成了「罪犯」;他本來直搗危城,是要搜集大將軍凌落石的罪證,繩之以法,不料,而今卻成了「黑人」,驚怖大將軍反而明令四處通緝他。

    他身上負了傷,自「老渠」一役以來,直到「四房山」上,乃至「朝天山莊」裡,他都不斷受傷,身心皆是。

    但他還挺得住。

    撐得下來。

    ──最可怕的是屠晚的一擊。

    事實上,屠晚是在負了「小相公」的「血花」一擊之後,再與他交手的;但他仍是為屠晚所傷。

    不過,據追命所知,屠晚在跟冷血交手一招、各掛了彩之後,在「大連盟」和「天朝門」也再未露過面──想來也傷得不輕!

    冷血有一種狂烈的意志。

    他要報仇。

    他想報仇。

    受傷,反而能激發他的狂烈。

    挫折,反而能激揚他的鬥志。

    不過,追命卻不喜歡這樣。

    ──身體膚髮,受之父母,不是拿來這樣糟蹋的!

    走長路的人要懂得休歇,愛惜自己的人知道保護別人的性命;俠者不是野獸,披血苦戰、浴血苦鬥,是迫於無奈的事。真正英雄所為,不是在於濺血殺敵、流血不休,更非好勇鬥狠、嗜打好殺,而是為國為民、為情為義時才奉上熱血熱忱、獻上激情激越。

    所以他反對冷血恃強苦拼下去。

    ──尤其是對付像大將軍這樣的大敵,需要長期作戰、靈活應變,而不是匹夫之勇、一味好戰。

    打打殺殺,嗜戮為雄,不但深以為厭,且應以為恥!

    他見動冷血不聽,便不惜以「三師兄」的名義,要冷血一定得「聽話」,躲在「永遠飯店」的酒窖裡養傷。

    「永遠飯店」裡的「老闆」,便是「凶神」馬爾,而掌櫃的便是「惡煞」寇梁。

    他們原是大將軍的部下,現在也是,只不過,一手提攜他們崛起的是當年大將軍愛將「小寒神」蕭劍僧。當年,大將軍因為垂涎於殷動兒美色,不惜以極卑鄙的手段殘殺了蕭劍僧,凶神與惡煞暗裡不服、心頭不忿,但懼於大將軍勢力,也不敢表達,這一來,這兩人便給諸葛先生原佈置安排在危城中的有力人物暗底裡吸收了,他們棄暗投明,追命一經混入「大連盟」裡,他們便與追命取得聯繫,這回也利用了大將軍用來聯絡各路綠林好漢、道上人馬的「永遠客棧」,來收藏負傷的冷血。

    從這一點,追命更能看出驚怖大將軍和諸葛先生為人之差異。

    一個人勢力大了,自然越多人攀附;但越是多人依附,也越易出現叛逆、異心之徒。

    大將軍不允許有異己。

    他更不容有叛徒。

    他對付叛逆的方法很簡單:殺。人死了便什麼都不能做,包括叛變。

    他一向疑心大。他是疑人亦用,用人亦疑。所以,別人想叛他,難極;但他也誤殺了不少其實是忠心於他的人,更把許多本來願效忠於他的人逼成叛徒。

    諸葛先生則不然。

    他能容納異己。

    他一旦當那人為「自己人」,終對他有感情,如果他為私心而有異志,要是對方不長進想圖僥倖,假使弟子有叛逆謀反的行為,他會痛心、疾首、愛之深而責之切。

    他會罵他、勸他、警示他、勸他改過、甚至大發雷霆。

    但這麼多年以來,追命發現:諸葛先生大可以什麼也不說,由他去吧,不過,諸葛先生總會盡至最後一份心力,希望能使之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而除了挽救、痛惜與訓斥之外,諸葛什麼也不會做。

    他只動口罵。

    他從來沒真迫過人。

    他更不會動手殺害他的朋友、他的弟子、他的「自己人」!

    ──因為諸葛先生的人太好了,太好的人再聰明也總易遭人欺騙、背叛的,但他對出賣他的人、倒戈相向的朋友、兄弟、弟子、門徒,從不反擊,從不追殺,也從不報復!

    他只傷心。

    難過。

    或只在口頭上直斥。

    有一次,他也問過師父(他只許他們稱之為「世叔」):以師父的聰明才智,大可以連話也不說,何必要面責遭怨。

    「我不說明道理來,他們怎麼知錯能改?」諸葛先生捫著須腳,這樣的回答他,「我寧可他們怨我,不可以見非不斥、遇理不護。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子弟,他們對不起我不打緊,但不明是非則會害苦他們一輩子的!我怎能推卸責任,瞪著眼睛不理!」

    追命想起了這番話,看見背叛凌大將軍而投靠諸葛先生的馬爾及寇梁,就想起二人都是世間英傑、梟雄,但兩人之間,又有極大的不同:

    驚怖大將軍一切以「私」出發;

    諸葛先生則以「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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