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小相公 第四章 玩出火 文 / 溫瑞安
一般人無時無刻不在疏忽,但高手多在成功得意的時候才疏忽。
二轉子一疏忽,就給黑斑人吐出了木珠。
他馬上制住了對方,但木珠已疾射了出去。
幸好不是射向自己。二轉子目隨木珠,只見也不是射向儂指乙。
──咦?那麼是射向誰?
也不是射向阿里!
──難道這黑斑傢伙只習慣了吐「痰」不成?!
木珠「嘯」的一聲,射呀射的,飛呀飛的,隨著二轉子、阿里和儂指乙的視線,「飛行」了好一陣子,終於,最後,到底還是飛入了木箱裡。
然後、之後、接著、後來便聽到乒乒、乓、乓乓、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乒乒乓另彭冷砰砰朋朋唏哩嘩啦……諸如此類的聲音。
……木珠先行射穿了茄皮紫彩鷺立樽,然後再穿過哥窯冰裂紋龍玉盞,再準確地打碎了青州虎子黑釉青斑腰鼓,然後再射裂了汝窯龍泉寶燭燒,再折射著了三國青釉龜蛇九尾趺碑銘,然後擊碎了魯山花瓷羯缶,又穿破了越國飛塵青粕壇,兼震碎了壽州南青王花在壓手杯,震倒了刑窯北白藍斑大青壺,更不忘弄碎了黑綠雙定覆燒寶鴨枕,以及粉碎了那只耀瓷爪皮綠雉雞牡丹……以及一隻又一隻、一個又一個、一切一切古玩、寶物。
聽著那些碎裂而悅耳的聲音,二轉子、阿里和儂指乙的表情,真是絕世難逢、生平罕見。
阿里覺得自己犧牲以作「引蛇出洞」,現已全無「價值」。
他怒瞪二轉子。
儂指乙一向毛躁,但他總算及時抄住一隻斗彩五花大深小淺瓷瓶,並咬牙切齒的問二轉子:
「殺了你好嗎?」
「慘!不好玩的!」二轉子苦著臉說,「這次怎麼向冷大哥交代?可玩出火了!」
儂指乙深陷的雙目閃過了幸災樂禍之色,他抱著那只瓷瓶,得意洋洋的道:「幸好我還保住了一隻瓶子──對了,這瓶子是什麼朝代的?很值錢吧?」
二轉子只睨了一眼,唱喏似的道:「這口瓶子?本月上旬剛自燕山村製成,紫定無鑲,時值嘛──」
阿里立刻接道:「大概一錢二分。」
儂指乙一聽,登時沒了心情,手一鬆,「乓!」的一聲,瓷瓶落地,砸個稀嘩爛。
阿里和二轉子同時叫了一聲:
「你糟了,你也打破寶物了。」
「你比我們還糟,你是親手砸破古瓶。」
「什麼?古瓶?」儂指乙怪叫道,「你你你……你不是說,這瓶子才是剛出窯的嗎?」
二轉子伸伸舌頭說:「……剛才我一時看錯,一時說錯了。我說的話你都信?我只錯口,你是錯手,君子動口不動手,那便是你的大錯特錯了。」
儂指乙氣得結巴了起來,戟指阿里,忿道:「……你不是說,只值一錢二分的嗎?」
阿里的狗目若有所思,嚴肅的道:「對,我是說,那是在當時大概的價錢吧──我可沒說現在的售價唷!」
儂指乙氣煞。
他們的習慣就是這樣:
越是凶險,越要玩。
越有麻煩,越好玩。
──如果遇上凶險和麻煩,也不能以「玩」的心情應對,那就更凶險和麻煩了。
他們玩歸玩,但人是拿下了:
兩個人。
──那兩個他們以為是「封刀掛劍」雷家的人!
所以他們回「久必見亭」的原定時間,遲了一遲,緩了一緩。
故此,理所當然,冷血比他們先到。
冷血到「久必見亭」的時候,給雨淋了一身濕。
他還想到:待會兒這樣子去見小刀姑娘,總不太好吧?
他想先進屋子裡去焙乾濕衣。
可是,當「久必見亭」的房子在望的時候,他那野獸的本能,忽然警覺了起來。
──不對勁。
這兒必然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
於是他拔出了劍。
(有血腥味。)
他正想繞道進入屋子,以探究竟,就踩著了既軟叭叭也硬挺挺的一物。
──那是死人!
那是他見到的第一具死屍。
接著下來,他發現了多具屍體。
──每一位都是他的朋友、戰友、好友!
他在悲憤莫已之際,就聽見人聲。
來的人好快。
輕功極好。
──彷彿還老馬識途。
冷血算準時間,霍然開門,提燈一照。
那三個人嚇了一大跳,並且向後一跳──他們當然就是阿里、儂指乙和二轉子。
就在他們照面一楞之間,已聽有人大喝道:「呔!住手!你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還要殺這三人滅口不成?!」
來的是一名紅鎧猛將。
他帶了三四十名輕騎便服的軍士掩至。
他身邊還跟了幾個人。
他們都是住在「久必見亭」附近的鄰居,其中一個,還是看守「久必見亭」的老吳。
他們一見冷血,都紛紛指證:
「便是他!」
「他是殺人兇手!」
「我親眼看見他殺死老何全家的!」
冷血勃然大怒,哼了一聲,上前一步,那兒人全部噤了聲,躲在「大敗將軍」司徒拔道身後。
司徒拔道卻上前一步,低咳一聲,沉聲道:「冷捕頭,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今晚的事,你包涵點,別嚇唬這些小老百姓才好。」
這時候,那三個「遲來者」,才發現發生了什麼事。
阿里是受打擊最深重的。
他那淡褐色的眼,在極度受驚時的神情,更活像狗的模樣。
儂指乙和二轉子也不能接受這事實:
──何況他們的老大:耶律銀沖也命喪其中!
而且還死得那麼慘!
冷血沉聲道:「我沒殺人!」
司徒拔道示意軍士和捕役進去察看:偏偏在這屋子裡,死屍旁,都搜到了不少冷血「所屬之物」:包括最近他比較講究打扮時的衣物和那頂小刀編織給他的竹笠:
──竹笠還沾了血。
阿里媽媽身上的血!
冷血的心往下沉:
他開始明白了。
他明白這是一個「局」。
──他那些「事物」,決不是今晚才失掉的。
這個「局」是一早便已經布好的了。
只等他今晚自行「踩」進去。
現在問題只是:
他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