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六章 我可以來看你嗎? 文 / 溫瑞安
他知道,那頭猛獸已經逼近了。他就知道,對方找的是他。一定是他。
因為他自己是另一頭猛獸。
狂月滿天。
狂花滿樹。
狂葉滿地。
冷血也在此時此境,激發出狂烈的戰志。
他在等。
——等那充斥於天地之間的鐵鏈急旋著重物之聲逼近,等這象狂獸一般的敵人出現。
他等他。
——等一個好敵人,是一生中的大事。
要跟一流的敵人交手,就不能怕失敗。他給對方逼來的聲勢而燃燒起戰志。他被戰志燒痛了。
「來吧。」他呼吸著花香與殺氣,下定決心的道。
眼看,敵人已經很近很近了。
——甚至就在圍牆之外,一越便要進來與他對決了。
這時候,咿呀的一聲。
月下,那一雙玉手又推開了窗。
「是什麼聲音啊?」小刀探出頭來,問花樹下的冷血。
那飛旋的鐵鏈之聲陡止——
殺氣也遽然全消——
連鼓聲亦不復聞——
只剩下冷月下冷星下的冷血。
「沒事,」冷血說,「是貓叫。」
那一晚,自小刀又把窗扉掩上之後,他在外面癡癡的守候了一夜。
——沒有事。
——沒有人。
——沒有人出現過,也沒有事再發生過。
——那頭「野獸」始終未再出現。
(他是誰呢?)
(他要來幹什麼?)
(我跟他之間,誰輸誰贏?)
(我和這人就像一座森林裡的兩頭巨獸,遲早都要相遇。)
冷血這樣想,但想到頭來,他的眼前不是浮現小刀臉上的刀疤,就是那雙如刀似玉的雙腿。
——揮不去的映像,就像久蟄水中的龜鱉,抹不去背上的厚苔。
第三天,他們又啟程上路。
小刀依然坐在車內,刺繡。
冷血依然坐在車外,趕車。
有時他們也會停下來,冷血去買吃的,小刀則給小骨喝水;冷血會把買回來的食物遞給車上的小刀,小刀也會自袖裡伸展皓腕去承接冷血買回來的東西。
除此之外,他們好像並不相熟。
甚至並不相識。
他們似乎都很安祥。
也很信任。
——只不過想不到什麼話說,又或是無話可說而已。
沿路上,依然有很香的大白花。
再下一站,就要回到老渠了。
但已近夕暮了,夕陽把彩霞燒得一塌糊塗,燦爛彷彿還發出爆炸的聲響。
冷血故意先在這一站歇一晚。
——入夜到老渠,總是太惹人注目。
他們入住「紅燈客棧」。
——顧名思義,這客店倒真的挑出一盞紅燈籠。
紅燈和晚霞映在小刀正扶著弟弟進入客店門口的臉上之際,冷血迅速的看了她一眼:
——她臉上的傷,好得相當的快。
——那刀疤已不甚顯眼。
——一如自己身上的傷。
——但她內心的傷呢?
自己既然看了她的身子,而且看著她受辱,那麼,她就是他的了。可是,他該怎麼開口、如何表達這心意,才不會傷了她呢?冷血因為對她生了生死相依之情,在這樣一個正在落暮的夜晚,心頭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但那滿溢的深情,還是沒辦法令他對她說得出半句可以表達出萬一的話來。
休歇的時候,冷血因提防那只不知何時來不知何時去的「野獸」,所以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睡不習慣的床,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是清醒的。
他靜聆著鼓聲。
直至中夜,他也沒聽到鼓聲。
只聞到越來越濃烈的花香。
還有敲門聲。
叩門的聲音很輕,像一隻溫柔的啄木鳥在外面表示要造訪。
冷血馬上坐了起來,他的手按住了桌上的劍柄。
「我可以來看你嗎?」
說著,便推開了門。
那是小刀的聲音。
她是連同花香一齊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