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五章 廿一回起死回生 文 / 溫瑞安
花香裡,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屋子靜靜的。
突然,轟的一聲,門碎裂,溫約紅強鼓餘力,想要迎擊來人,卻發現那是冷血。
──冷血是被扔出來的。
他撞碎了門,門上所佈的「蘇武鞭」、「紅梨嬌」、「圓木廿三」三種劇毒,也一齊沾在他身上。
──薔薇將軍把他從乳池裡揪出來,直拋了出去,讓他撞破大門,自己才緊隨其後攻了出來。
溫約紅原先的殺手鑭,立時攻不出去。
溫約紅一出招,就看見刀光。
刀光劈來,如來自亙古的一道驚雷。
他躲不掉。
「叮」的一聲,星花四濺,冷月失色,原來小刀抄起地上的「影子刀」,硬格他一刀「失空劈」。
薔薇將軍又尖嘶了一聲。
小刀本來就極怕他,而今在冷月下一個照面,更是心頭發毛、毛骨悚然。
──那已不能算是一個人。
至少有三百塊碎劍碎鏡,嵌在他的身上,鮮血,並沒有馬上濺噴出來,可是,鏡片與劍片的切口邊緣,已滲了艷麗的血色。
小刀一怔之間,薔薇將軍掃刀一引。
「大引之刀」。
小刀本就使不慣「影子刀」。
她的功力也遠不及於春童。
是以刀給砸飛,於春童刀勢一回,飛割了過去。
──「割」之勢,遠遜於劈。
可是薔薇將軍的「大割之刀」,要比他的「失空劈」還要難防十倍:一刀劈下來,尚有脈絡可尋,還有應付餘地,於春童這刀法一引一割,則連痕跡也不留。
──有氣勢、有聲威,還有對付的目標,於春童的「大割引」,則完全無跡可尋。
這一刀他割的是小刀。
但刀卻割在三缸公子的身上。
血濺。
濺血。
血血
血
血血
血四濺如花。
三缸公子喟息半聲,倒了下去。
薔薇將軍大笑,揮刀再割。
小刀連忙搶救,於春童卻一把大刀又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每一次她和於春童交手,都失敗,都中計;每一次薔薇將軍都利用她對人的關心和愛念挾制住她。
每一次都如是。
──這使小刀真羞憤、飲恨得要馬上去死、立刻去死!
但落在於春童手裡總是求死不能。
此際,薔薇將軍顯然又獲得了全盤的勝利。
他雖然負了一身的傷,但所有的敵人,都讓他殺光了、制伏了,他又可以為所欲為了。
小刀在這一刻裡,真想問蒼天、問冷月:上天既不讓她逃離虎口,為何又讓她一再重燃希望?然後卻又似貓捉耗子似的,終於還是要殘忍的受死!
小刀問冷月,當然不是問冷血。
──因為這幾日來,都是她救冷血,不是冷血救她;她已經習慣了冷血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也救不了自己這想法了。
──一個最了不起的人,只要失去了健康,就只有成為可憐蟲的份兒,當然初入江湖的冷血,更不例外。
但這一回卻是例外。
──如果說,第十七回是生,第十八回是死,到了第十九回成了不生不死,及至這一回,卻似突然跳了一大篇一大章一大回,從死裡求生、死中求活,終於起死回生!
薔薇將軍全身都嵌著鏡片和碎片。
──也就是說,他只要動一動,全身的傷口,就一齊痛。
可是他凶狠如故。
惡毒如故。
──他受傷那麼重,還那麼獰惡,簡直要比冷月下、井口倒插著一株枯樹的景象還來得詭異。
他在小刀要把自己的脖子向刀鋒抹去時制住她,這次他沒有封她的穴道,卻像掐住一隻貓似的自後掐住她的脖子。
他的傷更讓他獸性大發:「我要你嘗嘗男人的滋味。」說罷,他尖笑了起來,像一隻瞇著眼的鱷魚,痛楚把他的俊臉扭曲了:「我的滋味。」他用下身炙熱的棒子頂住她的背後。
小刀突然尖呼了起來。
──一種完全失去控制,比驚慌更驚更慌的尖呼。
到這個地步,她眼裡的月亮已開始崩裂成三十七塊,腦裡有十六隻灰蝴蝶,振翅跌落,蒙住心房,嗅覺、聽覺、味覺、視覺,都成了羞辱的感覺──這感覺像一壺燒燙的烈酒,直衝上她的喉頭,使她發出令人毛骨悚然,銳利得像月亮把夜空割了一個鉤形的洞似的銳嘶。
薔薇將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
隨後他是笑的:
「別以為你叫我就放過你。你儘管裝瘋吧,我於春童要強姦你,天崩地裂都攔阻不了!你越痛苦,我越喜歡。」
話才說完,尖叫中又陡然震起了狂怒。
──狂吼就像十萬天雷齊祭起,幾乎掩蓋掉小刀的銳嘶。
連薔薇將軍也愣住了,一時之間,分辨不出這怒吼從何而來。
直至他看到那個人。
那個井邊的人。
──那個被他一手扔到了井邊的人。
冷血。
他神奇地站了起來,像一個奇跡。
他怒嘯著,憤怒得像全身著了火。
他的聲音是野獸的。
他的眼神是火燒的。
他的行動是冷血的。
雲飛急急。
寒月漠漠。
冷血返身抱住了那棵倒栽的大樹。
拔起。
揮舞。
──那棵大樹,此時既成了他的劍,讓他使來,如一泓秋水,出自陽關、沽浩蕩蕩、長洲巨灘,上至九洞庭,下至九太華,從括蒼到點蒼,長江急、黃河壯、勢不可當,直攻薔薇將軍!
天!這小子怎麼還能動?!
他不是中了黑血嗎?!
他不是已著了紅鱗素嗎?!
他怎麼又成了沒事的人一般?!
他的功力看來還比原來精進──他是怎麼會起死回生的?!
薔薇將軍不明白。
所以他怕。
──人們對他們不懂的事都會感到恐懼。
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個隨手拿起枯樹作劍使、屢次擊敗他的高手!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最擅長的反應:
把小刀推出去。
可是,這一次他未能得逞。
因為中了他「大割引」的溫約紅,忽然彈跳了起來,接住了小刀,滾身到一邊去。
薔薇將軍連忙追襲,但那棵「樹劍」,已纏住了他。
這時,溫約紅在正尖呼著的小刀耳邊溫聲說了下面的話:
「小刀,你不能瘋,你這時候如果失常了,這年輕人便會分心,殺不了這惡徒了。其實他已先後給怒魚、救魚、忙魚和傷魚救治過,毒力正在消退中,但一時仍不能適應,他浸於乳池,正好可把黑血和紅鱗素之毒,逐漸轉化為他的功力;我把幾種特殊的毒藥布在門窗,算定那惡徒會扔他出來,來個『以毒攻毒,以毒破毒』,把這青年的毒全化為內力,而且馬上便可以吸收、運用──可惜,究竟毒還是毒,雖然克制相生,成了內力,但性情也難免比原來暴戾些了……」
然後他說:「小刀,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想讓你發瘋。你看,這年輕人也熬過來了。你也得熬過去。我有一個紅粉知音方姑娘,當日,她也被人所害,困在一處,一樣挺了過來,她現在不知怎樣了……不過,那時候,她也沒瘋,沒死。一個人最不可以他的就是毀滅自己,讓自己瘋、任由自己死,都是放棄自己。就算在絕境中,人也應該要以死的勇氣,為生而戰。就像我,我也不想死的……」
小刀止住了尖叫,哭了起來,抱著溫約紅,嗚嗚的傷心的哭了起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溫約紅伸手撫了撫她的柔髮,安詳的笑了起來。
「我怎會死呢?我還沒等到方姑娘呢!我才不會死呢!……」
說到這一句,他合上了雙目,像在冥想什麼似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