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二章 失民心失天下 文 / 溫瑞安
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
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儂指乙都搶著道:「我有!」都忙著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裡找一件比較乾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
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麼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麼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像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像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一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儂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
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志。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只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里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將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只是『砍頭將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將軍的帳!」
「這麼說,」阿里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將軍所作的好事了?」
「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衝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著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蘇秋坊,有鑒於此,故意在危城裡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將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沖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地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沖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污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像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爭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鬧一鬧?」一向尖酸的儂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丟了。」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麼,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儂指乙的嘴巴立時象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眾唯唯,我等難之;眾諾諾,我等諫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
「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干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里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沖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將軍行事作風,只怕不多時便會捲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只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只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只怕你頭斷了,血流乾了,卻枉斷白流了……」
忽見那掌櫃笑態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裡,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裡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擺好,並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世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面給攪得七零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
眾人只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慇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眾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轉子、儂指乙和但巴旺,還像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著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艷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著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像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搶著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揩抹。
這時,耶律銀沖忽道:「有人來了。」
確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