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四大名捕鬥將軍:少年冷血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二章 聰明的你 文 / 溫瑞安

    越來越接近驚怖大將軍的大本營危城了。

    他已到了老渠——據武林相傳、江湖流言,「老渠鎮」裡人人都是會家子,從三歲小童到八十歲老翁,全會幾下子武藝。

    越近危城,怪異的案子、慘絕人寰的事情就越多。

    他走到縣城近郊的老渠鄉前驛,就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囂囂張張、跋跋扈扈,就差沒吹吹打打的押著兩個人,迤邐而至,直往縣裡行去。遠遠的地方,還有些看熱鬧的人。

    那兩個受押的人,兩臂橫張,都給木栓子夾架著,十指給木釘子緊拶著,兩人都衣襤盡裂,袒裸大半身子,女的下身更潰爛不堪,鮮血膿水齊冒,走一步慘呼半聲,慘不忍睹。這女犯亂髮披臉,早已給人打得頭穿額裂,臉上也給抓破了十數處,但這樣看去,還可隱見她平時必然甚美。

    冷血看第一眼,就看不過去了。

    他攔在人前,問,「你們幹什麼?」

    走在前面一個魚目魚唇的漢子齜牙咧嘴的道:「你是什麼人?」

    冷血道:「過路人而已。」

    魚唇漢子一伸手推開他:「滾!」

    這一推,冷血並沒有動。

    魚唇漢子的感覺是:那一下他像是推到了峭壁上。

    他定睛再看時,冷血依然站在那裡。

    他心裡啐了一聲:邪門!可是動作也審慎了起來。

    「你沒看到我是公差嗎?!」他向冷血吼道。

    冷血早已注意他的衣著,當下只說:「幹嗎要這樣對待人犯?」

    那官差冷笑道:「我是奉命行事。」

    他身邊一個馬臉婆娘接口道:「他們呀,姦夫淫婦!男的還是我丈夫!怎麼,你不服氣?到大將軍還是縣太爺那兒告狀去!」

    她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冷血臉上。

    另一個長著一對老鼠耳的漢子忽地鑽出來,說:「我也是衙差。你要多管閒事,大爺連你一齊逮了。」

    冷血往左讓開一步。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過去,不時傳來那干人在人犯身上踹一腳摸一把的狎笑和哀呼。

    冷血本只打算經過這裡。

    他的目標是驚怖大將軍。

    他找的是大將軍。

    可是他所目擊的一切卻讓他忍不住。

    他去問危城鄉的鄉民。

    這鄉鎮不算太小,人也很多。

    可是卻沒人敢說什麼。

    ——越是不敢說,冷血越覺得奇怪。

    (犯了法,給官差逮去,有什麼不可說的?)

    所以他動了牛脾氣,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用什麼法子呢?)

    ——給錢,他沒有錢。

    ——打人,他不能打。

    (怎麼辦呢?)

    他覺得很懊惱,煩悶之下,一拳打在牆上。「颼」的一聲,離他打擊之處上面三尺餘的一枚釘子,飛脫倒射而出!

    這一來,正在給他查問的人看傻了眼。

    這位額頭和下巴全長得微微兜向前,就像初七月亮的兩端的鄉民,結結巴巴的問:「這……這……這是你你你……你打的嗎?」

    冷血一時還沒會過意來,「是啊,」他說,「這又有何難!」

    說著,一拳打在石上。

    石沒有裂。

    更沒有碎。

    ——但石上清晰地留下四個拳骨的窟窿。

    「我……我……說了……」那鄉民看得目瞪口呆,當會過神來的時候,馬上說了些重要的話,「你何不……問問問……老廟的『五……五……五人幫』!」

    冷血明白了。

    ——實力。

    實力就是一種最能唬人的東西。

    所以他揚著拳頭,看著自己的拳頭,彷彿他的拳頭很癢、很癢、很癢似的,滋油淡定地問:

    「五人幫?」

    「……對對對……耶律銀沖……但巴旺……阿里……儂指乙……二轉子……他們……五人。」

    冷血肯定這人有口吃。

    而且已不堪再嚇。

    所以他眉一聚攏,問:「老廟?」

    「……在在……在鄉西長安三路左拐……過了竹林……就是老廟廟廟……」

    (好,就去老廟看看吧!)

    老廟當真名不虛傳,是一間很老的廟,供奉的大概是龍神,神像亦已殘破不堪,但破落的龍像在壇上依然有一股氣派凜然。

    廟又破又爛,但在斑剝殘垣中仍隱可見出當年也曾香火鼎盛、輝煌矞皇。

    廟前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有三個人。

    廟裡佈滿蛛網的石板地上,有兩個人。

    五個人長相完全不一樣。

    人本來有眼睛、鼻子、耳朵、手腳四肢,大體上都差不多一樣。

    可是這五人卻令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

    有的極高,有的極矮,有的極胖,有的極瘦,有個還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有人眼睛深陷,眉骨高聳;有人一口金牙,膚黑如炭;有人四平八穩,像一口鐵箱子;有人一臉聰明,滿臉莖髯;有人長著一對狗眼,整個人看去像一堆破布多於像一個人。

    這麼樣的五個人,看去似來自世上五個最極端的部落。

    五個人都很醜——尤其冷血見過那美麗女子之後,看到這五人,就覺得分外怵目驚心的醜!

    但這五個人要在一起,卻又讓人覺得他們很匹配、很諧和。

    因為他們都有一點相似。

    那就是神情。

    他們都是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無事可為也無可不可的樣子。

    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五人眉宇間都流露出一點稚氣和志氣。

    但在神情上,這絕對是:

    五個懶人。

    冷血一向很勤奮。

    他朝也練武,晚也練武。

    ——他認為一個人的成功在於天分和勤奮。

    這時候的他,當然是不知道幸運的重要。

    可是他並不討厭懶人。

    他倒覺得做懶人很有福氣。

    ——一個勤奮的人根本就懶不下來,但一個天生的懶人,卻可以在一些變動、逼迫、刺激下,說不定有一天會勤奮起來。

    他一向都很羨慕懶人。

    ——他自己就懶不下來。

    他正要走過去,就聽到這五人中其中一個象兔子一樣豎起了耳朵,然後說了一句:

    「狗腿子來了。」

    於是,有人打呵欠,有人打瞌睡,有人吐唾沫,有人去撒尿,有人在放屁。

    ——狗腿子?

    (誰是狗腿子?)

    (——難道是我?!)

    冷血忙看了看自己的腳。

    ——那明明是一雙人腳。

    「你們好。」

    沒有人理他。

    「你們早。」

    有人低聲嘀咕:「現在還早?」

    冷血也知道這時候還說「早」,實在說不過去。

    但他旨在有人回應他。

    ——有人應他就好問話。

    「敢問——」

    話未說完,那一臉聰明的人又猛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狗腿子!有什麼好問的!這兒都給你們搜刮清光了,好人全給你們搞到夭壽了,閨女全給你們糟踏了,你還待怎地?」

    冷血沒料一上來就給他噴了一臉,怔了一怔,還未發話,那個長著狗眼的瘦子走過來,向他團團的嗅了嗅,嗅了又嗅,才肯定的說:「我聞出來了,你確是狗腿子。」

    冷血劍眉一軒。

    那眼陷眉高的矮子馬上就說:「可動怒了?來吧,幹上一場,最好不過,咱們不怕!」

    他說話象說對聯,每兩個字一頓,語音卷滑溜丟,但發腔卻似唱耍調一樣,甚為古怪。

    冷血強抑住了氣:「什麼是狗腿子?」

    那有一雙狗眼的人翻著眼望了他一會兒,又端詳了他一番,再打量了他一陣,才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那一臉聰明相的人已搶著答:「當然是假的,不信你自己去問問他。」

    狗眼瘦子湊前去,又嗅了嗅冷血的衣襟,幾乎還要把鼻子湊到冷血腰畔的劍去聞聞,然後退了一步,問:「你是公差?」

    冷血坦言無諱:「是。」

    狗眼漢子又猛退一步,一臉聰明的人已叫了起來:「那你還不承認自已是狗腿子?!」

    冷血這才恍悟。

    「原來官差就是狗腿子啊!」他忙說,「我快要是了,但還要辦成一件案子才是——現在還不是。」

    有雙狗眼的漢子還是說:「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道?」

    「有什麼真的假的?」冷血反問,「你們很恨官差吧?為什麼要叫做狗腿子?」

    「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殘民恣欲、狂征暴斂、欺善怕惡、作威作福——」那黑臉金牙的漢子悲憤的道,「這種人不叫狗腿子,能叫什麼!」

    那滿臉聰明的漢子又答了他:「可以叫爪牙、鷹犬、奴才、走狗、烏龜王八蛋——」

    這時,那四平八穩的人忽然說話了。

    他一說話,其他四人都靜了下來。

    他的人像一座鐵饅頭。

    他的聲音也像是金鐵交鳴,擲地有聲,句句有力。

    「你是來這裡辦案的?」

    「是。」

    「什麼案?」

    冷血一時不知要不要回答。

    ——他們是敵是友?

    ——他有任務在身,該不該透露?

    ——他本是過來查問的,結果,此際卻似是給人審問。

    那一臉聰明的漢子又嘀咕道:「一定又是弄個什麼名目,來挖點油水進貢大將軍了。」

    那鐵鐫般的漢子橫目瞪了他一眼。

    那聰明相的漢子連忙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下去了。

    「大將軍?」冷血頗為震動,「你們有大將軍的消息?」

    但見五條漢子,互覷一眼。

    那眼睛深陷眉骨壁聳的漢子說:「是吧?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那黑臉金牙漢滿臉敵意的說:「你是來投靠大將軍的吧?」

    「投靠?」冷血冷笑,「你們說的大將軍是驚怖大將軍吧?」

    那四四方方,四平八穩的漢子長吸了一口氣。

    他一吸氣,連冷血都覺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只聽這鐵鐫般的漢子一個字一個字審慎的、沉重的、有力的、認真的問:「你是大將軍的什麼人?」

    冷血看著他們各自徐徐立起,從散漫不羈但逐漸轉而凝重戒備的臉色,一股豪氣上衝,一時之間,再沒有什麼顧慮,就算驚怖大將軍在他面前,他也盡說無礙:

    「我是他什麼人?!告訴你,我就是來拿他歸案的人!」

    「真的?」黑臉金牙漢子立即態度全然不同。

    「你的話可當真?」狗眼漢子也有一張狗臉,此際他的眼神已溫馴多了。

    「你?就憑你?」陷目高眉漢子仍是不信,「你會是他的對手?」

    然後三個人都問那四平八穩十六定的漢子:「他說的話可是真的?」

    四平八穩的鐵漢隔了好久,也看了冷血好久好久,又皺著沒有眉毛的雙眉好久好久好久,才沉聲道:「我看是真的。」

    「是不是!我早就說了,我一看他就不像是壞人,你們早先都不信!」那一臉聰明的漢子緊接著忙不迭的說:「喂,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你來老廟幹什麼?你怎麼聽說咱們『五人幫』的鼎鼎大名的?」

    冷血忍笑反問他:「聰明的你,還用得著問我嗎?」

    這「聰明的你」四字,可把這一臉聰明的漢子登時說得敵意全消、威風大振,高興得重逾泰山、開心得輕若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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