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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捨生取義 第五章 兵不血刃 文 / 溫瑞安

    賴藥兒決戰孫虎波的時候,李布衣也跟人在交手。

    來的人是「勾漏三鬼」。

    這次三鬼再來,可是為雪前恥的。

    他們指明要我的是傅晚飛。

    他們找傅晚飛的原因很簡單,在天祥上,他們給傅晚飛沒頭沒腦的搶截了他們的話頭,以致陣容大亂,不戰自敗;昨晚在梅山上,變本加厲,既在傅晚飛胡言妄語中變得個鬼打鬼,又讓傅晚飛的亂砍亂劈中搗翻了陣腳,掛綵而逃,三人聚首商議,心懷不忿。決定這次先把那臭小子抓下再說。

    於是這番三人決定遇上傅晚飛,再不聽這小子胡謅,一擁而上,把他宰了再說,而且決不再臨陣倒戈,免得日後遭江湖中人譏刺,說他們三人各懷異心而落敗。

    他們三人興致勃勃,決定要好好教訓那臭小子一番再說。

    這三人脾氣古怪透頂,但武功本有過人之能,這次指名向傅晚飛叫陣,傅晚飛當然不是他們之敵。

    李布衣當然不讓傅晚飛出戰。

    他要傅晚飛和飛鳥留在房內照顧唐果,他順手取了竹竿。走出門外,就看見大霧瀰漫,以及門前瘦、肥、矮三個怪人。

    李布衣道:「你們回去吧。

    胖鬼道:「我們不回。

    瘦鬼道:「叫那個大眼小子出來!

    矮鬼道:「我們要好好揍他一頓!

    李布衣耐心地等他們說完之後,才道:「你們三個人。童年時候過得很苦,少年情形也壞,性格難免怪一點,不過,只要多行善,以後的日子,倒挺有福氣的。

    瘦鬼道:「怎麼他知道我們的事?

    矮鬼道:「不對!不對!他一定是我們的親友!

    李布衣笑道:「我不是你們的親戚朋友,也不知道你們的過往,只是你們面相告訴了我這些罷了。

    他笑矢道:「你們三人,耳小歪斜,下尖無珠,輪緊縮露骨,是謂『鼠耳』,耳相主一至十四歲運,這段時候,三位只怕流離顛簸,額相卞十五至三十歲運程。三位額窄而陷,印堂天中都有傷疤,這十五年運也不會好。所幸三位雖說大惡。時亦行善,及長中年,反而有福。

    三鬼臉色陣青陣白,直聽到最後,才露喜意,胖鬼道:「你的相準不准的呀?」

    瘦鬼道:「他講我們過去的,倒挺準的。

    矮鬼道:「管他,過去我們懷才不遇,只是知道以後好,信他總比不信好!

    李布衣笑道:「三位雖然形狀……這個嘛……特別一點,但你們三人,一個五短,一個五長,另一水形人格,日後自有富貴榮華,不過三位五行帶克,若不檢點,只柏福禍未卜還是多行好事吧。

    胖鬼突然一副受騙的樣子道:「你說我們耳相不好。尖削無垂珠,這樣怎會有好報?」

    李布衣道:「但你們耳朵緊貼腦側,正面望去,幾乎不見耳朵,算是十蕩一清,仍有福氣。

    瘦鬼道:「但是……我法令紋入口,很多相師都說我定必餓死。這——」

    李布衣笑道:「你少擔憂,我見你說話時舌上有一顆紅痣,法令人口,分必餓窮,但舌尖有痞,反成『二龍爭珠』之局,怎會有餓死的事!餓不死的、餓不死的……「

    矮鬼躡懦道:「可是……人家說南人北相,才有出頭,我又那麼矮……」

    李布衣哈哈笑誼:「曹孟德不矮麼?相學最忌以偏概全,以訛傳訛,眉毛少的便沒有兄弟麼?嘴巴小便無權麼?如以管窺全豹、盲人摸象,不整個地看,全個地相,是作不得準的。

    胖鬼終於喜形於色地道:「看來咱們兄弟還大有希望!這「勾漏三鬼」本性不壞,只是因為幼年際遇太壞,少年受盡欺凌,三人吃過請般苦頭,練就了一身好本領,行事也邪妄偏激了起來,就像給狗咬過的人一轉而成見狗就踢打,他們倒先欺負起別人來了,最後還投入了「天欲宮」,成為「十二都天神煞」中其中三名…

    瘦鬼也大為奮悅,可是遲疑道:「我們今天是來……總不能

    矮鬼接道:「相師,我們不殺你,但那小子,我們非得要教訓不可。

    李布衣淡淡地道:「三位如果一定要教訓,那就教訓我吧!

    胖鬼首道:「多蒙大師點醒,我們不想傷你。」

    李布衣道:「那請高抬貴手,也不找那小兄弟的麻煩。

    瘦鬼執意道:「不行,你是你,他是他……何況,我們負『天欲宮』之命,執賴神醫回去。

    李布衣道:「賴神醫這不是去找哥舒天的道上嗎?天欲宮多行不義,你們也別粘上了,我這裡代小兄弟接你們三招,我不避、不躲、不閃,若接不下,只好怨自己技未精純,若接得下,就請三位退三尺地,放過小兄弟,退出天欲宮。多為善天下。

    矮鬼斷然說了一個字:「好!

    李布衣緩緩吸進了一口氣:「請。

    矮鬼道:「你若接不下,不要勉強接。說著揚起了一手掌。

    李布衣神色凝重,只點了點頭。

    矮鬼大喝一聲,一掌擊在李布衣胸膛上。

    李布衣微微一晃,矮鬼一張臉,漲得赤紅,沉聲道:「好……內力!

    李布衣道:「多謝。

    這次由於矮鬼先說了一句後,所以次序倒反,由瘦鬼問:「謝什麼?」

    李布衣道:「陶三哥適才那一掌,留了五成功力。他用手指在衣襟輕輕一彈,胸襟一片衣衫,碎如蝶衣,紛飛飄落。

    胖鬼問:「你……沒有事吧?

    李布衣微微笑道:「還挺得住/

    瘦鬼揮了揮拳頭,道:「到我了,小心著。

    李布衣點頭,又長吸了一口氣,神定氣足的屹立在霧中。

    這一拳正正中中的打在李布衣臉門上。

    李布衣連動都沒有動。

    只是他身邊的霧氣,好像突然遇上熱氣一般,幽魂雪衣般散開,好久都不曾圍繞在李布衣身釁。

    李布衣又緩緩睜開雙眼。

    矮鬼問:「怎樣了?」

    李布衣道:「還受得了。

    胖鬼道:「佩服。

    李布衣道:「席二哥也留了四分力。

    瘦鬼歎道:「就算用十成功力又如何?我當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布衣笑道:「這世間本就一山還比一山高,我這不算什麼。

    矮鬼關切地道:「小心,我大哥武功可不比我們。

    李布衣承情地微笑,望向胖鬼。

    胖鬼考慮了很久,好像要剁掉他一隻手指那未負擔地道:「我知道你內力高深。但我們不能虛晃了事,總要盡力而為,無慚於心。我用兵器了。

    李布衣道:「你若留情,我反而不要。

    胖鬼挺起了長量,曼尖對準李布衣右肩。

    李布衣忽道:「你著不用全力,對一切都不好交代,刺這裡吧。他用手指一指自己的心房。

    辟鬼肥厚的臉肌突然繃緊,露出一種大義滅親,毗眶欲裂的表情,大喝一聲:「得罪了!一量刺出。

    量風破空,夜臭在枝頭掠起。

    「葉」地一聲,量尖刺人李布衣胸內。

    胖鬼倏然變色,瘦鬼叫:「看相的!矮鬼掠過去喊:「你怎麼了?」

    卻見李布衣身子一挺,又彈了上來,恢復原來的姿態,道:「承讓,我沒有事。」

    胖鬼這才看清楚量頭上沒有染血。吃驚地問:「你怎樣……做得到?」他明明感覺到運用數十年的長量已刺入對方的身軀,可是只一剎間,這感覺又完全不存在了。

    李布衣道:「桓大哥若用十成力。我便一點也做不到了。

    瘦鬼咋舌道:「我服了。

    矮鬼道:「怎到我們不服?」

    辟鬼沉吟了一會。道:「既然如此。我們和那位小兄弟的恩怨。一筆勾消,那位小兄弟既是李神相的小兄弟,也等於是我們的小兄弟一樣!

    瘦鬼道:「天欲宮咱們也一刀兩段,恩盡情絕。」

    矮鬼道:」咱們就是多積德去吧。

    三人哈哈一笑,彷彿在這未昏未暮的霧裡做了一場夢一般,向李布衣各自一揖,自霧中隱去。

    李布衣待他們消失後,微微一笑,捂心皺眉,印堂上擠出幾條辛苦的懸針紋,終於咯了幾滴鮮血。

    他用袖子揩去,然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傅晚飛、唐果。飛鳥三人立時自宮邊圍攏上李布衣身邊,傅晚飛看著李布衣袖上的兩點血。比看到自己的傷口還難過:「大哥。你受傷啦?」

    李布衣道:「沒什麼,這勾漏派三位仁兄的武功,著實不賴.

    飛鳥喃喃地道:「我現在才知道,誰賴、誰不賴。

    李布衣一時沒聽懂。問:「嗯?」

    飛鳥大聲道:「你不賴,賴神醫也下賴,賴的是我這個大光頭!

    李布衣笑道:「你的雙飛斧,雷霆電擊,是武林中用斧的第一高手。

    飛鳥道:「你別安慰我了。單論武功高,我也不見得服得這三人五體投地。只是,你連一招卻沒動過……他們三人已……已經化干戈為玉帛,改邪歸正去了。

    李布衣淡淡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三人品性本好。……人在江湖,能不殺人,又何苦多造殺戮?」

    唐果聽得人了神,鼻端淌下兩條「青龍」也忘了吸,李布衣又笑道:「賴神醫才厲害。

    傅晚飛興趣來了:「怎麼?」

    李布衣道:「襲擊他那邊的是『五方巡使』之首『金衣巡使』孫虎波,孫虎波的金戈戈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奇門之奇』,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被稱為『怪中之怪』可是……」李布衣在霧中與「勾漏三鬼」對峙之際,也留意看霧中另一處賴藥兒與孫虎波的對決。

    「賴神醫在孫虎波出擊第一招的時候。他用一隻袖子來對抗。另一隻袖子,捲住了松幹,使整棵樹彎下來,再彈出去,孫虎波的金大戈還插在樹上,人已不知震飛到懸崖哪一方去……孫虎波雖然仍是劃破了賴神醫一隻袖子,但他總共只用一招,一招便擊敗孫虎波。

    傅晚飛聽得悠然神往:「幾時,幾時我的武功才能練得那麼好?「

    李布衣笑著拍拍他肩膀,道:「你永遠不會練得那麼好:因為你懶,懶人功大從來都不會大好。

    他看見傅晚飛臉上掠過失望的神色,繼續說下去:「『勾漏三鬼』武功人人都比你高,但仍是給你作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魯布衣出手比你狠,一樣對付不了你,可見要取得勝利,不一定要武功

    他向唐果笑道:「就說小唐吧,昨天在梅山,要不是他,我和賴神醫,一樣得死翹翹。

    傅晚飛這才張大了嘴,下頷掉了塊銜接的骨骷似的一時沒能合上。叫是唐果一聽昨晚的事就想起那一灘濺噴個不停的鮮血,心慌岔開去問:「哥舒天很厲害?」

    李布衣長歎一聲,用衣袖擦擦嘴角。

    窗外霧更濃,浸入屋內的霧彷彿有重量,使人覺得沉重。

    傅晚飛以為李布衣沒聽冗唐果的問話,而唐果所問的又正是他最有興趣要知道的,於是再問:「大欲宮那個副官主哥舒大。武功不知怎樣呢y

    李布衣提壺呷了一口茶,又用衣袖抹拭唇邊,然後才說:「看那霧。

    眾人都看那彷彿白衣鬼魅一般變化無常的霧,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李布衣沉聲道:「如霧是敵人,我們誰都躲不開去,只有等明天的太陽……」

    他把一口氣一分一分地舒出來後,悠然說道:「睡吧明天還有大關山呢。

    太陽的光芒像一根根長腳的針,刺在章魚一般的霧爪上,刺到那裡,它就退縮到比較深寒的地方,直到深寒的地方也焙烘著陽光,霧便徹底消散了。

    眾人趁霧散時趕上了大關山。

    大關山,沒有住宿的地方。

    大關山有一條長約三里的隧道。

    這一條隧道在極其堅硬的花崗岩底開闢的,傍依高峰絕儷,這一手筆可謂鬼斧神工,也不知開闢者熬盡了多少心血,灑遍了多少鮮血。

    賴藥兒,李布衣等誰都不希望今天有人會流血。

    可是只怕難免流血。

    大關山隧道之後,便是大關山的盡頭。

    大關山的盡頭以後是什麼?

    有人說是「海市蜃樓」,可是這麼多年來,誰也沒有自大關山盡頭進出過,縱然有進出過的人,也沒有人說出他所見的一切,而且,他們通常都付出極慘重的代價,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只是賴藥兒需要「七大恨」,才能活下去。

    「七大恨」已全六恨,還缺「燃脂頭陀」。

    賴藥兒從前到過「海市蜃樓」,替哥舒天治好了病,那是他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不過,他因此知道「海市蜃樓」裡保有一株「燃脂頭陀」。

    他要取」燃脂頭陀」,不必要經大關山隧道。

    這一路並沒有所預期的出現敵蹤。

    李布衣等甚至覺得,自從梅山那一戰過後,不能算是真正的有敵人出現過,檜谷的襲擊看來不像來自「天欲宮」的安排,而是天欲宮座下高手的私自行動。

    隧道幽深而長,山泉不住自陰滑的石縫淌下,初入隧道還是背著一團朦朧的亮光,走了一段路以後,前面看不見光,後面也沒有了光,他們就像幾個人,聽著彼此的心跳,聞著彼此的呼息,相依為命的走進了地獄。

    眾人手握著手,提防著無可防備的晴算,彼此都感覺到手心冒汗。

    賴藥兒背著閔小牛,他右手握住嫣夜來的手。賴藥兒的手掌又寬又大,嫣夜來的手掌像給他揣起一朵柔垂的花苞一般輕柔的握著。

    在黑暗裡,彷彿她的血液流迸他的血液,他的血液流進她的血液,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慄:因為他感覺到嫣夜來正在感受到一種極端的近乎壯烈的幸福,彷彿在脈腕的搏動裡這樣深逮地喊著:

    ——如果你不能活,我就舍下小牛,跟你一起死!

    賴藥兒感到震慄的是,一個為人母親作出這樣決然的抉擇,有一種凌空躍下的貞烈。

    他迷茫了一下,抬頭望見前面一點微芒。那是大關山隧道的出口。

    ——快到盡頭了。

    ——沿路沒有伏擊。

    ——然而大關山的盡頭。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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