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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長江會黃河 文 / 溫瑞安

    九臉龍王奮起追了一陣,才發覺那人的輕功,遠超過他的估計,他追一程又一程,一里又一里,可是那人影蹤全無。

    ——只要是跟天書神令有關的線索,他都會不借一切代價也要獲取的。

    他自覺自己有獵犬一般敏感的鼻了——但是對方卻有專門躲避貓犬的技能。

    九臉龍王追到了一處地方,這地方沒有什麼,只有低矮的岩石,高聳的野卓,乾燥的礫石,深沉的山影,追到這裡,連一絲應有的「痕跡」,都己斷了,只聽到遠處有淙淙的流水聲。

    九臉龍王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色來。十一年前,天下間已沒有誰能逃得過他的追蹤,就在他要狙殺一個強敵時,他的追蹤忽然斷了訊,然後那個強敵在他以為失去影蹤之際出來,把他打下了懸崖。

    ——幸好他能借水遁逃,否則他就會喪命在那一役中。一那個人他就算挫骨揚灰也清楚記得!那人就是「血手屠龍」歐陽獨!

    他揚出一個支旗箭,颶地衝到半空,劈劈啪啪一陣燦若花開,很快認抉風動,兩個黑衣、黑褲、黑腰帶、黑皮馬靴、黑頭巾系額的猶如黑鴉一般的人,已無聲無息地掠到九臉龍上的身側,垂手而立。

    九臉龍王問:「人去了哪裡?」

    「過去了。」

    龍王問:「多久前的事?」

    右邊黑漢應道:「像水流一里遠的時間。」

    龍王的眼睛亮了,他揮揮手,這兩人又神秘地不見,他一向追蹤人,喜歡憑自己追獲,因為他自恃以他的輕功技能,天下間已很少有人能逃得過他的追蹤,但是他是一個穩重的人,他的手下已伏在附近,就在他在門口心頭一震遇到那人低首匆匆而出時,他已用暗號叫人追蹤:也幸而如此,今日才不致叫那人逃得開去。

    他的神態完全變了。

    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相信,像他那麼一個臃腫肥胖的人,現在看來有多精悍、多凶狠!

    他從水流倒溯而上,未久就聽到瀑布嘩啦嘩啦的聲響,眼前也一片陰涼。

    瀑布不大,而且簡直嬌小玲班人水花卻很大,自得猶如冰雪。潑刺潑刺地灑下來,像很多冰涼的魚,攆在人臉上腳心。

    可是,九臉龍王、點都沒有詩意的感覺。

    因為他看到有一個人,就在瀑布下陰涼處喝水洗臉。

    那是一個少年。

    而且就是那個昔日在「龍王廟」一戰的衛悲回!

    九臉龍王的瞳孔開始收縮,他知道今日再不除掉這少年,以後,他就不一定有辦法除得掉了。

    那少年說話廠:「我洗臉的水從上面流到你那邊。」

    龍王說:「流過我的腳下。」

    那少年一笑:「如果我放毒藥在水中,你的腳下恐怕連鞋子都腐爛掉了。」

    這句話還未說完,九臉龍王已跳出溪邊,正在用一隻腳站一隻腳撩起來看看。

    那少年又說:「如果我要殺你,你這一慌亂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他的話尚未說完,九臉龍王已雙腳落地,注視衛悲回。

    衛悲回又笑逍:「我汲有在溪水下毒,血河派雖有各種令人想都想不到的下毒方法;我沒有在那時攻你,因為我不會這樣做。」衛悲回的笑容有說不出的孤傲「如果我要殺你,我就要正正當當地殺你,絕不會用其他卑鄙的方法。」

    九臉龍王冷笑,忽然反問了一句:「你真的以為我相信。你怎麼不知道我是佯裝慌亂,等你來襲?」

    這時忽聽一陣掌聲傳來,兩人殺氣頓被這掌聲衝破,只見一人笑著行近,正是公子襄。

    「好,果然是好!九臉龍王難怪雄稱武林;」公子襄接著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年紀輕輕,有此膽魄耐力,實屬難得,只是……」

    公子襄目光驀變得鋒銳如劍:「只是,你為何要殺陶醉?」

    衛悲回挺了挺小小的雙肩及筆挺的胸膛,雙目發出了光芒:「我沒有殺陶醉。」

    九臉龍王冷笑道:「這種人的話都可以聽的麼!」

    公子襄卻道:「為什麼不可以聽?」

    又轉首望向少年:「那你為什麼要到『客來客棧』去?」

    少年道:「因為我師父要我去見見陶醉。」

    公子襄問:「尊師是哪一位?」

    少年答:「歐陽。」

    公子襄倒是一震,道:「小哥就是衛悲回?」

    少年額首,公子襄再問:「怨我饒舌,令師派小兄弟去找陶醉,所為何事?」

    衛悲回似對公子襄頗為好感,答:「為你。」

    公子襄一呆,重複道:「為我。」

    衛悲回道:「為了殺你。」

    公子襄大惑不解:「為了殺我又為何去找陶醉?」

    少年衛悲回笑了。他笑起來好像春風又綠江南岸。「我因為聽信了別人的話,以為你欺騙唐姑娘,」所以特別來問陶醉先生,看你是不是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卑鄙。因為你與她齊名,你若無恥,怎配與師父平起乎坐,不如早殺了。」

    公子襄也覺得好笑,對歐陽獨印象更深刻,有趣地問:「結果怎樣?」

    衛悲回瞧著公子襄,眼中也有笑意:「我到的時候陶醉已臥斃在地,我已來不及問他,只好憑自己近日來對你的觀察來判別。」

    公子襄立即問:「那據你判斷我怎樣,值不值得一殺?」

    「不是不值得;」少年衛悲回眼光有一絲如春的溫暖:「而是不能殺。」

    公子襄的眼睛也如沫春風;「你的判斷可能不對。」

    衛悲回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有說不出的孤獨和譏笑,簡直不可能在他這個年齡所具有:「判斷錯了我自會負責。」

    九臉龍王冷冷地加問了一句:「你怎麼負責?」

    少年衛悲回道:「我會來殺他。」

    九臉龍王冷笑道:「殺不著呢?」

    衛悲回道:「就自則以謝師恩。」他說這句話時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可是誰都會感覺到他是說到做到。

    九臉龍王又道:「那你有沒有看見殺陶醉的兇手?」

    衛悲回道:「沒有。」

    九臉龍王道:「那你既沒做虧心事,又何必躲躲藏藏溜出客棧?」

    衛悲回猛抬頭,目光陡然變得寒冷似冰,其凜寒處令九臉龍王也不覺心頭一突:這簡直不似是少年人的眼光,而是殺人飲血、償恩報仇的大梟雄殺手,才具有的眼神!

    但他還是要說:「你今日還是要交代個一清二楚,因為不單是我要問,普天之下,英雄豪傑們也在問!」

    「沒有。」少年衛悲回一字一句道:「我沒有做虧心事,也沒有躲躲藏藏出客棧。」

    「我只是不願跟你們這一群自以為是武林豪傑、江湖好漢,其實自私自利、你虞我詐的大人物大丈夫碰在一起。」

    「好哇。你把天下英雄都罵在內了,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九臉龍王畦畦大叫道。

    公子襄卻笑道:「小兄弟把我也罵在內了,罵得好!」

    衛悲回卻搖首。「不過我沒有罵你。」他補充道:「我從不罵朋友的。」

    公子襄雙眼亮了,比劍客看到寶劍、少女看到明珠時的眼神更亮:「你當我是朋友?」

    少年衛悲回咬咬牙,點了點頭,用力他說:「是。」

    公子襄立刻走過去,伸出手來,在瀑布下,水花中,陽光盎然裡,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好哇!」九臉龍王慕容不是氣得連鼻子都歪了,這恐怕是他一生裡所不願見到的場面之一:「這回『長江公子』和『黃河歐陽』大結合!」

    ——只要。『歐陽」與「公子」真的結成二對,他「龍王廟」就是第一個先吃虧的!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九臉龍王這時殺意陡生,但是他很快又壓制了下來。

    ——這少年衛悲回的武功,已很了不得,加上公子襄、萬一兩人合擊,他勝算極微。

    只見兩人站在瀑布下,一個孤檄冷峭的好少年,一個朗朗俗世的佳公子,兩人眼中充滿友誼的光輝。

    「我一生中,想見蕭大俠一面。」衛悲回道:「你呢?」

    「我也是。」公子襄道:「近年來蕭大俠失蹤,從前對他很多的讚美都成了誹謗,但我知道他的為人,就算錯了也會有應該錯的理由。」公子襄加強了語氣道。

    「我好想見見他。」公子襄望著衛悲回笑道:「也想拜會令師。」

    少年衛悲回的眼睛更亮了,他說:「黃河長江,早該匯台。」

    九臉龍王冷笑道:「黃河長江會合?那決堤氾濫定了!」

    公子襄回頭笑道:「怎麼,龍王怕水麼?」轉頭向衛悲回問:「唐姑娘可是跟蹤你來了?」

    衛悲回一怔,道:「沒有。」

    公子襄心頭不由一陣緊張:「你……沒見著唐姑娘?」

    衛悲回肯定地點頭,問:「唐姑娘……是蕭大俠的生死紅顏知己?」

    公子襄頓足道:「正是,她……不是追你來了嗎?」

    衛悲回沉吟了一下道:「她如果是去追蹤可疑的人,也許不是我,而是……」

    公子襄急問:「而是誰?」

    衛悲回忽然改變了話題,問:「你可曾見過不怕死的人?」

    公子襄忽然也變換了話題:「我不怕死。怕水!」

    他說話的同時,瀑布上的水忽然變了顏色,是誰都來不及察覺的事,一定會被黑水迎頭琳著的。

    瀑布源頭已發黑,但瀑布灑落未變其白,就在這將落未落的時刻,公子襄平平掠出,孤鶴穿林,雁落平抄,衛悲回卻一飛沖天,其疾如矢,驚鴻一瞥。

    就在他們掠出之際,瀑布源頭落下二人。

    黑衣、黑杉、黑腰帶、黑頭巾、黑皮靴、黑被風、黑手套的人,兩柄黑劍、分刺公子襄、衛悲回兩人。

    公子襄大喝一聲:「黑殺!」

    「黑殺」是一群人的代號。」

    這一群人善跟蹤,殺人一擊必中,他們常常也不求功成身退,只求完成任務。

    所以這一撮人,雖然不多,但是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最令人頭痛的一撮人。

    這撮人,不要名,只要命,也因為這樣,江湖上不少轟動四方的大案子,不可能被殺的人,就是死在他們手上。他們不出名。反而能較易達到殺人的目的,就如一位江湖前輩所說:「真正好的殺手都是無名的。」

    他們也是無名的。他們要的東西也很簡單,只有一樣:

    錢。

    所幸這群人並不多,而且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殺的人多,被殺更不少,所以現刻這個組織在武林中並沒剩下多少人。

    這兩人顯然是其中之二。

    這兩人的劍身是墨黑色的,他們的劍法更黑。

    他們兩劍刺出,公子襄、衛悲回都避了開去,避得已非常之險,但是他們刺空的劍,鋒地一聲,又暴長三寸!

    這三寸突起的劍,只要劃傷皮膚任何一點,這淬有厲毒的劍,定必可將生人致於死,看來他們黑的不是人,不是劍,而是手段!

    但是他們兩柄劍,卻全都不能移動半分。

    因為公子襄一揚袖,卷佐一柄墨劍;而衛悲回雙手一拍,夾住另一柄墨劍,他的雙手掌,也隱出一種談談的血紅!

    公子襄在旁,不禁脫口道:「血河神掌!」

    ——血河派的掌法,向不畏世間百毒,專破內外家罡氣,力道氣魄凌厲恢宏,可謂天下第一掌功!

    公子襄大為放心,這少年既會使「血河神掌」,定必已得歐陽獨真傳,所以大為放心。

    但是他放心得無疑是太早了。

    又一道黑光飛起!

    黑色劍光直貫衛悲回的後心。

    公子襄正想撤手飛掠替他抵擋,就在這時,他已瞥見九臉龍王已衝了過來,雙朝寒芒一閃,截擊第三個黑衣人!

    他更放心:有九臉龍王出手,大局更穩苦泰山!

    只是他又驀然發現:九臉龍王的雙朝竟中途改了方向!

    兩柄銀朝閃電般刺向衛悲回!

    在這一剎那間,衛悲回總共受兩名黑衣人一前一後,及九臉龍王打橫而來,三大高手的截殺!

    公子襄大喝一聲,從一隻袖變成兩隻袖子,一絞一扭一帶,那黑漢被他袖勢牽動,斜裡跌撞出去,而他啟己,全力直撲衛悲回那兒!

    他只盼望少年衛悲回能頂住這一下,只要撐得過這一照面,他就會及時救助。

    但他心中也知道,就換作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在毫無防備下接得住這三大高手的狙殺!

    尤其是九臉龍王的狙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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