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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天仇 文 / 溫瑞安

    關七一手抓向楊無邪的頭髮。

    抓得凶。

    也抓得狂。

    ——他下手也下得大刺刺,彷彿誰也閃不開、躲不了、甚至無可閃躲。

    其實,關七出手就是一種氣派,光是那種大氣大派,已夠叫人逃不開、躲不了、甚至不敢閃躲。

    何況,他武功之高,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不知他如何練來的?怎樣練成的?

    很少人看過楊元邪出手。

    因為楊無邪根少出於。

    他一向都認定:

    對付敵人,要靠腦袋,而不是要靠手腳——人只有兩手兩腳,能殺得了幾人?但用腦想出一計,往往是殺傷成千上萬的

    不止殺人,救人也是一樣。

    所以他不到必要時,決不動手,也不動武。

    他不以為武力可以解決一切。

    故此他把心力都放在別的地方。

    例如資料的收集。

    他覺得掌握了一個人的資料,幾乎就可以完全掌握這個人。如果掌握的是人才精英,便可以為他殺許多人、救許多人、也做許多事。

    何況準確的資料便是知識。

    他絕對認為:知識是力量。

    ———種比武力更有力的力量。

    所以他不斷進修,也尊重和重任在他身邊有知識的人。

    ——有知識,便有力量。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重視武功,或忽略了武力。

    ——有南威之容,方可以論淑媛;有龍泉之利。方可以論決斷!

    他只要有時間,仍暗底裡勤練武功。

    只不過,很少人看過他的武功,更少人看他使出獨門絕招。

    每個都該有他的獨門絕學。

    ——尤其是已建立名威、威信的人。

    很多人恐怕都不止有一門是他熟練的,但特別精擅,是謂絕學,每個已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人,總會有一項是他所精通的。

    ——不管那是天文、地理、相學還是數學,是琴、棋、書、畫還是劍、刀、槍、箭、棍,總有一兩招、一兩種、一二項是他的獨門絕藝。

    這獨門絕學在重要關頭、可用作救命、殺敵。

    ——那麼說,楊無邪的絕枝是什麼?

    很少人看過。

    沒有人知道。

    現在楊無邪就使出他的絕藝。

    他已不能不使:

    無法不施出。

    因對手太強。

    對手是關七。

    楊無邪的絕招是:

    刀。

    刀是刀。

    刀井無出奇之處。

    奇的是用刀的人,以及用刀的方法。

    楊無邪本來手中無刀,刀從何來?

    刀一直都是在的。

    在他身上。

    在他抽中。

    ——他用的是袖中刀。

    「袖裡刀」袖裡藏刀,猶如笑裡藏刀,令人防不勝防,也猝不及防。

    但這種刀法,以楊無邪這樣智計雙絕的人手中施來,並不令人意外。

    ——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性格。

    ——什麼樣的性格的人便用什麼樣的武器!

    楊無邪用「袖中刀」,彷彿是當然的,也是必然的。

    ——蘇夢枕的「紅袖刀」,本來就是袖裡刀法,楊無邪長時間與蘇夢枕相處,在蘇夢枕那兒吸收了刀法的特色,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可是,他們的刀法並不同。

    楊無邪在刀法上的特色,有一點與蘇夢枕大為不一樣:

    蘇夢枕的刀光如夢,刀意輕憐,連刀影也有於種風情與人說。

    「紅袖刀」清艷,每一刀都足以令人驚艷。

    聽說他的刀有一種使人心動的蜜味。

    甚至每一刀都令人願意為它生、為它死、為它而不顧生死。

    蘇夢枕的刀:

    絕世的刀法——像一抹夕暉。

    絕情的刀鋒——像一場細雨。

    蘇夢枕的刀法:殘酷而美麗。

    ——也許那是因為蘇夢枕本身就是個殘酷的人,但他手上擁有一把美麗的刀,正如他也擁有一顆俠義的心。

    無論如何,他的刀法都泱泱大度,氣派非凡。

    楊無邪則完全不然。

    他一出刀,刀意、刀鋒、刀勢、刀光、刀風都只透露了一個字:

    狠。

    他不狠也不行。

    第一,他的刀短。

    只一尺三寸長。

    這麼短的刀,要攻擊敵人,就不得不狠,使刀的人也不得不悍。

    這麼短而鋒利的刀,已不能守,只能攻,以攻為守。

    第二,他的刀法、武法,當然不如蘇夢枕。

    ——有蘇公子這樣的絕世武藝、絕頂刀法,當然就可以講究風度氣派。

    可是楊無邪不能。

    他畢竟是:「只要一有時間,就暗底裡勤練武功」——問題就在,「只要有時間」:像楊無邪這種日理萬機的人物,平常處理的事務著實是大多大多了,只怕要比蘇夢枕、戚少商還得更忙:因為他們不必親力親為的事,他都得攬在身上。是以,他能騰下來的時間,就一定不多。

    所以習武的時間就一定很少。

    更少。

    習武跟所有的事情一樣,若想要有卓越的成就,就一定得要專注和勤奮,也得要有毅力和恆心。

    然後得要加上一點天份和才情。

    楊無邪的天份畢竟集中在才智上,但不是在武功上。

    ——一個人要「走火入魔」,也非得要對一件事很專注、很專神不可,要不然,連火都不冒,只怕走火入魔也不配沾上:學文如是,習藝如是,練武亦如是。

    一旦對一件事練習得「走了火」,才會「入魔」,到頭來成了魔,就遠離了佛,遠離了正道,就算好不容易,能及時回了頭,魔走了,也不見得火就重新再升,佛也不見得能修成正果。

    是以,楊無邪習武,只求達到實用的目的。

    他是到運智不成,用計不得的時候,才動武。

    也就是說,動武,已是最後關頭,迫不得已的事。

    所以,他練的武功,就十分井究狠、毒、有效、速戰速決。

    他的刀法便是這樣。

    不好看。

    不講花式。

    很有用。

    他的刀法有一個名堂:

    「攔不住刀」。

    ——他的刀是攔不住的。

    要命的。

    ——每一刀都攻向要害的。

    他一刀剁向關七的手。

    刀好快。

    刀勢突兀。

    關七隻有一隻手,當然不想這剩下的惟一隻手再受到任何傷害。

    關七一縮手。

    縮手只是一種自然反應,不是武功招武。可是關六隨隨便便的一縮手,就避去了一刀。

    他才那麼把手微微一縮,又第二次出手,一出手,就是一

    這一抓,可有名堂來歷:

    這一爪,竟是「臥龍爪」。

    ——張烈心所使的「臥龍爪」!

    這一爪正向楊無邪當頭抓落!

    楊無邪大叱一聲,不退反進,一刀向關七的手指反撩過

    這一刀反應極快。

    關七的雙目,突然變了:

    變得更厲。

    更淒。

    更瘋狂。

    只聽他喃喃地道:「純兒……純兒呢?……」

    他的眼呈雪白,本來綠芒大作,但而今卻似走人了兩朵魔火,使他整個眼神都燃燒了起來。

    目焚了起來。

    ——是魔火走入了他的眼,還是魔性潛進了他的心。魔火。

    心火。

    他的手一振。

    指一震。

    全身也一顫。

    他的爪勢已變,從「臥龍爪」,易為「落鳳爪」。

    那也是張開花的獨門絕學。

    ——張烈心已著他「驚神指」而死,但他的獨門武功指法,卻在關六身上信手施為。

    這一下,以柔制剛,「落鳳爪」陰柔綿密,楊無邪的刀,跟著要落到關七手中。

    但楊無邪的刀,可也奇怪。

    他的刀見風即長。

    長得好快。

    ———下子就長了三尺七八寸。

    刀一長,形勢就不一樣了。

    一一本來是關七抓他的刀,現已變成是他反切關六的脈門

    關七也沒想到有這一刀。

    ——竟有這樣的一刀!

    刀好險。

    刀法極險!

    關七五指一縮,竟直屈入掌心,手掌變得像鼓把一樣,反扣楊無邪的刀身。

    他的變招極忙!

    他已先後從「鷹爪手」,變成」臥龍爪」,又變為「落鳳爪」,而今又易為張鐵樹的獨門絕招:

    「無指掌」!

    無指掌。

    ——沒有手指的掌法。

    不。

    應該是毒得連手指都失去了的掌功。

    嗚的一聲,楊無邪掌中刀給震飛。

    刀飛去。

    但刀勢依然在。

    且一刀斫向關七。

    ——下帶一抹刀光。

    沒有刀光的刀。

    沒有刀鋒的刀法。

    ——那是自楊無邪手中發出來的刀:真正的「攔不住刀」。

    他以袖發刀。

    他的袖本來就藏著鋒利的刀片,薄薄而快利。

    袖中刀!

    關七著了一刀:

    ——戚少商、孫青霞、詹別野、張烈心、張鐵樹、吳其榮、狄飛驚……等高手剛才都跟關七交過手。

    都制不住關七。

    而且都還隆象還生。

    他們當然都殺不了關七。

    還傷不了關七。

    可是,而今,關七竟受傷了。

    ——竟為楊無邪所傷。

    楊無邪的武功,只怕是這些人中最低微的一個,

    他能傷關七,唯一的原因恐怕是:

    他用的不是武功。

    ——至少不是傳統或正統裡所謂的「武功」。

    他是用了暗算。

    ——不過,不管傳不傳統,能打敗、殺傷得了敵人的就是好的武功,管它正不正統?

    楊無邪確是斫了關七一刀,

    傷了關七!

    關七挨了一刀。

    怔了怔。

    他似乎沒想到有這一刀,有這種刀,以及這樣的刀法!

    所以他自己也喊了一聲。

    「好!」

    然後他就一手接過了刀。

    ——那柄正落下來、本來在楊無邪手裡的刀。

    他一刀就向楊無邪砍下去。

    他剛才連戰七大高手,都沒有用刀。

    也沒有用過兵器。

    他現在卻用上了刀。

    這一刀所落,似沒有出手,沒有刀,也沒有人,只有美麗的刀光,如情人的倩影;微香的刀風,像一聲呻吟。

    刀過處,彎如美麗處於的柔眉。

    刀落時還帶著些許美麗的風華。

    刀清。

    刀艷。

    刀令人驚艷。

    楊無邪一見,就呻吟半聲。

    「紅抽刀……」

    ——「金風細雨紅袖刀」,那正是他主子蘇夢枕的絕世刀法。

    遇上這刀他沒辦法。

    他躲不了。

    避不開了。

    他只有瞑目。

    徹底。

    等死。

    可是夫七一招卻又是怎麼來的呢?

    ——蘇夢枕幾時又將「紅袖刀法」傳了給他?

    楊無邪沒有死。

    因為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孫魚。

    孫魚一見關七向楊無邪動手,他就知道這一場已免不了。

    自己也免不了。

    他蓄勢已久。

    所以在這於鈞一發的時候,他一槍就發了出去!

    他是山東「怪物場」大口孫家「神槍會」的後裔。

    他用的當然是槍法。

    他的槍法擅於點穴、攻穴、取穴。

    他用的是槍,但使槍法之靈便、靈動,一如掌法、指法。

    他像是在使「判官筆」。

    他一筆疾取夫七腋下:「攢心穴」。

    他是攻其所必救。

    關七隻有一隻手,他不能不促住自己尚存和僅存的一隻手。

    「攢心穴」也是人身死穴之一,夫七武功再高,也不能不保住這個大穴要害。

    他攻的是關七腋下,只要關七自救,只剩一隻手的他,只有抽手一途。

    ——收手,就殺不了楊無邪。

    他算準了,就出手。

    一出手,關七愴哮了一聲,果然撤了那一刀。

    他已不及斫殺楊無邪。

    他回刀。

    一刀便砍下了孫魚的槍尖。

    才一刀:

    孫魚算盡機關的一記「屈神槍」,只「消耗」了關七一招:

    一刀。

    一刀甫過,第二刀又斬出。

    仍斬楊無邪。

    一一依然向頭斬落。

    這一刀,斬得大氣大派、大磅大礡,楊無邪避不了、攔不住、閃不得。

    眼著刀起頭落,突然,一物飛掠而過。

    像鳥。

    很輕。

    ——一隻沒有腳的鳥。

    沒有足的鳥,在它的一生中,豈不是只有拚命的飛,不能駐足不能停?

    ——那它怎能休息呢?

    那已不是一種不幸。

    而是大不幸。

    ———旦不飛,就得摔死。

    一如白愁飛的抱負:

    ——想飛之心,永遠不死。

    魔入火走,冤魂不散,來的莫不是白愁飛?

    不是。

    來人比白愁飛還輕。

    這人飛身而至,像一隻鳥一樣,在關六面前打一個盤旋

    (在關七如此神威、獨戰八方之際,他居然還故意在夫六身前打

    了一個迴旋),一揚手,發出一聲清叱:

    「住手!」

    揚的是他的左手。

    左手只發出一道白光。

    沒動的右手卻作出十六道紅、黃、藍、綠、黑、白不等的

    微芒,飛射關七。

    關七一見,大叫一聲,「唆」的一聲,劈手一刀飛投向那比白愁飛更精、更俊、也更怨更冷、更年輕的青年!一指一印,即

    大叫一聲,宛若霹靂雷霆,聲威驚人。

    漫空暗器盡去。

    全給他的「密宗訣法」打落。

    但還有一枚他打不下的。

    ——那正是這青年左出獨一無二的暗器!

    這暗器獨一無二。

    更獨一無二的是他發射暗器的手法。

    他的手法用四個字便可以形容:

    「光明正大」。

    ——彷彿他施放的絕對不是「暗器」,而是「明器」。

    大概世間也只有一人是這樣發放暗器的:

    那當然就是「四大名捕」之首:

    無情。

    那一道暗(明)器、說時遲,那時快,已飛打至關七臉門!

    關七的「九字決法大手印」拿捏不住,這一枚「明器」就像越過千山萬水、千蟑萬峰的一縷精魂,始終要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回到他的殘軀故上去;

    而且還要定在那裡。

    ——釘死在那兒。

    就連關七這樣的絕世人物,也避不了,更不易躲,甚至無法招架!

    ——好一道「暗器」!

    關七大喝一聲。

    轟的一聲。

    然後是隆隆。

    ——隆隆聲是來自半空,在蒼穹、雲霄深不知何處陣陣傳來,彷彿在雲層邊上。有一兩團似碟形、又似蜻蜓形狀。當然是極大極巨的)的光芒,若隱若現,乍閃乍滅。

    然後他一擰頭。

    甩髮。

    ——散發飄飛。

    亂髮飛激。

    他一把發,捲住了無情那一道「明器」:

    也打落了那道「暗器」!

    無情打出來的「明/暗器」,一時盡為之落空。

    但關七凌空飛擲的刀,仍飛襲無情。

    這一刀勢烈。

    意剛。

    無情發出了他的「殺手鑭」,身形正要疾落陡沉下來。

    他一雙腿子已廢,所以更要急促找到落足點。

    他不是無足的鳥,足能飛,不能停,不可棲止。

    但關七的那一刀已然到了。

    這飛擲的刀,不止於關七飛投之力,還加了了關六在刀脫手的一剎間伸指彈了一彈,打出了一記指法:

    「驚夢」。

    ——白愁飛絕招「三指彈天」之最厲害的一招:「驚夢一指」。

    現在指法已融人了刀意之中。

    刀就是指。

    指出了道。

    刀就是追。

    刀光如夢。

    刀卻令人驚夢。

    夢加人生。

    不朽若夢。

    一——這一刀,正尋找一個落腳點的無情怎生避得去!

    一一那一指,雙足俱廢全無內力的無情怎能接得下?

    一刀既出,非死不可!

    這一刀破空擲出,連街頭巷角那打更人也「咦」了一聲。

    那像是一次失聲。

    也以一聲淺歎。

    「驚夢刀——」

    他喟息。

    月下,這人深置罩住了臉容,但手上照路的燈籠反照之下,只見他下頷有幾縷稀落的蒼黃鬍子,無風自動。

    ——許是因為激動才動吧?

    他的梆很厚,很沉,也很澄黃,彷彿就是真金、黃金打造的。

    他手上的「打狗棒」很長,而且十分沉甸,棒尖很細。

    ——大概也有百數十斤重吧?

    他當然不是普通的更夫。

    ——他是誰呢?

    刀挾指勁至!

    指勁做刀引!

    ——無情如何避開這一刀?

    天知道。

    因為無情沒有避。

    但他也沒有死。

    這一刀,已有人替他接了。

    ——居然有人接得起關七這一刀!

    而且還是「硬接」的。

    接刀的,不止一個人。

    而是兩個人。

    接刀的是劍。

    ——兩把劍。

    兩位劍客:

    戚少商。

    孫青霞。

    他們已掠下屋簷來,雙劍合一,一齊也一起擋住了這一刀,格掉了這一刀。

    沒有他們兩劍合璧,接住這一刀,無情是不是就躲不開這

    不知道。

    若沒有他們及時應付了「凌空銷魂劍」和「隔空相思刀」,無情是否就喪命在這一刀之下?

    不知道。

    如果戚少商和孫青霞不齊心合力,兩人聯手,光以個人之力,會不會也接不下這要命奪魂的一刀?

    不知道。

    對未發生的事,人只能估計猜測,永遠也不知道真正「後果」如何?

    但」偶然」常會改變」歷史」,而「歷史」也亙常是「偶然」事件造成的。

    刀落。

    劍起。

    一把劍「癡」。

    一把劍「錯」。

    ——癡癡錯錯,人間裡,准不癡?誰沒錯?人的一生,就是在癡癡錯錯、錯錯癡癡裡走過、走遍、走完、走盡。

    戚少商、孫青霞一起面對關七。

    並肩作戰。

    戰!

    ——關七仿似已給「戰志」焚燒。

    戰火中燒。

    ——越燒越熾,愈演愈旺。

    他一咧口,喉裡發出咕咕之聲,奇怪的是,上空月下,彷彿也有嗚嗚之響回應不已。

    ——蒼穹裡隱伏了什麼?像有一百萬隻蒼鷹,九千萬隻大麻蜂,在那兒一齊發出咕嗡胡嗡的怪嗎。

    然後關七又出手了:

    攻向戚少商,也同時襲擊孫青霞。

    色彩。

    孫青霞看到美麗的色彩。

    ——簡直是美極了、眩目極了、艷麗極了!

    (如果喪生在如此美麗妖艷的色彩裡,真是死也心甘!)

    色彩只是一種色相,色相不是利器,如何攻人殺敵?

    但關七而今正是用「色」作武器。

    ——色即是凶。

    色彩就是他的凶器。

    他攻向孫青霞。

    ——以色。

    色相要命。

    要命的色相!

    ——令人著魔!

    聲音。

    戚少商聽到的是動人心弦的聲音。

    ——簡直是悅耳極了、好聽極了、清脆極了!

    (要是喪命在這樣優美動人的音樂中,真是死也願意!)

    音樂只是一種聲音,聲響原就不是武器,怎樣殺人攻敵?

    可是關七此際正用「音」以作利器:

    殺人的利器!

    ——以聲殺人。

    他殺向戚少商。

    ——以聲。

    聲波懾人!

    奪命之音!

    ——使人發狂!

    戚少商和孫青霞本來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若是他們只對抗聲波和色相,或許還可一戰,尚能一敵。

    可是,當聲相和色相同時侵襲二人之際,同時漫發著一股香氣。

    香氣裊裊,在戚少商鼻端嗅來,仿似檀香,彷彿佛顯金身。大慈大悲,寶相莊嚴,要他即放屠刀,回頭是岸。

    他手上沒有刀。

    卻有劍。

    ——他的劍,能在此際放得下來嗎?

    放下了劍的他,就能成佛嗎?

    一仰或是佛成不了,卻成了鬼:關七的刀下亡魂呢?

    戚少商半生中有殺孽無算,而今,一場場如夢悚心,盡現心頭,四起四落,三翻三覆,生死一愛,成敗一線,歲月如流。人生若夢……這一時間,他,竟失去了鬥志。

    ——一個失去了鬥志的戚少商,又怎麼鬥得過彷彿全身都給鬥志燒痛的關七?

    孫青霞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聞到這股香味,猶如處子身上的幽香,無限理想,中人欲醉,既是誘惑,也是召喚,要他惜玉憐香,棄劍投入溫柔鄉。

    他手中有劍。

    劍在手。

    ——他能不能在這時候棄劍?

    棄劍是對?還是錯?他的劍錯?抑或借的是他?

    ——放棄了劍,就有他的愛嗎?握住了劍,便能斬盡情愫麼?斬不了情,切不了愛,沒了劍,到頭來,會不會成了關七手下亡靈呢?

    孫青霞在過去愛過女人無數,而今,一個個溫香玉軟的女子,掠過心頭,哪一個愛到發燒,哪一個恨得發狂,哪一位欲拒還迎,哪一位委婉承歡,哪一次求之不得,哪一次得償所願……這一瞬間,他,居然沒了戰志。

    ——一個喪失了戰志的孫青霞,又怎能戰得過好像戰神一樣的關七聖?

    戚少商、孫青霞均在極度的迷茫之中,但更驚粟的,卻是另一個人。

    吳驚濤!

    驚濤書生雖狼狽不堪、左支右絀,但總算也把關七那一輪「驚神指」的餘勁應付下來了,他正要飛掠下簷,對付關七,不意凝神一看,看出了全身冷汗來——

    原來彷彿跟天有仇也與全天下為敵的關七,正在用一種他最害怕、最驚懼的武功,來對付孫青霞與戚少商:

    那獨門絕藝竟是他的絕活兒——

    ——活色生香掌法!

    (天!)

    (我的絕技幾時落在關七手裡!?)

    (他是幾時學會了我創悟的武功!?)

    一一那還是剛才他向關木旦使出的掌法和內功,而今,竟一一都在關七手上信手使來,且使孫青霞與戚少商,一起也一齊的墮人險境!

    這一個發現,令驚濤書生目瞪口呆,一時不敢飛身下掠,加入戰團。

    他只能愣在古屋簷上,在極大震惱中,還微微感覺到蒼穹天心,彷彿有沽沽恐恐之聲,在上空微微震動掠過。

    ——是有什麼東西在天空迴翔、飛過麼?

    他已無暇細思。

    他的人已被驚愕充滿。

    充滿震愕。

    吳驚濤在揩汗。

    他淌的是熱汗。

    ——愧。

    他愧的是自創的武功絕學怎全在關七手上使了出來,而且還施得比自己還好!

    他流的卻是冷汗:

    ——怕。

    他曾經在好一段時間裡以咒語、迷香禁制過關七,儘管當時他已覺察出這是個不世人傑,但要到這時際,他眼見關七以寡敵眾,卻佔盡上風,使他連孫青霞、戚少商的戰團都打不進去,插不了手,他這才明白關七的武功有多好,才氣有多高!

    他一時嚇住了,束手無策。

    他雖無策,但有一人卻及時想出對策。

    這人當然能想出應對之策——因為他的外號本就叫做「算天遺策」:

    他另一個名號是「童叟無欺」。

    他當然就是:

    楊無邪。

    關七發出「活色生香掌」,打出「欲仙欲死神功」,跟著便要一拳打殺戚少商和孫青霞。

    他其實沒有必要殺這兩人。

    他跟這兩人其實沒有仇。

    他也沒有意思要殺他們。

    但他不得不殺。

    在他而言,是一個試煉。

    ——他要試驗出一種武功來。

    這是一種創新。

    他已給創意充滿。

    他像一個小孩子,玩得正高興時,得意忘形,全身神智已讓創造的喜悅所充溢,欲罷不能,也樂此不疲。

    他眼裡發出奮光。

    他的人也手舞足蹈。

    他的「新招」已發了出去一

    他要試驗到底。

    他就像著了魔一樣。

    ——或許,他就是魔:佛魔誰能定分界?

    問題是:你要試自己有多大力氣,你大可以向木石、猛獸比比力。

    你要試驗自己有多大魅力,大可去發揮、施展,看有多少人甘於為你所奴役?多少美女為你所誘惑?

    你要體驗錢的力量,大可去從商、做生意:你要知道權的魅力,大可以去從政、做官;如果要曉得哪一種藥材或是多種藥草的混合能治惡瘤,最好便是找一個患有惡瘤的人下藥給他試試看。

    但試「新招」卻下一樣。

    ——「新招」需要人來作試練。

    因為只有「人」才能「接招」,也因為人「招架」的能力,所以才要「變招」,創「新招」、使「絕招」。

    但這種試驗是需要極大的代價的。

    代價也極高。

    ——代價是:

    人命。

    世上一切,都不比人命可貴。

    人命價最高。

    因為沒有了人命,就沒有了一切。

    愛情是生命中的至甜,所以極重要;自由是生命裡的最好,所以更重要——但如果沒有了生命,便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享受不到了:

    所以生命最重要。

    至重要。

    關七已著魔。

    他不管一切;

    他要試驗出一個結果來。

    ——他才不管誰生?誰死?死的是誰?犧牲的是不是罕世絕有的英傑人材!

    可是,戚少商和孫青霞若全力一搏,能遁得過這試煉嗎?

    我們本來可以知道答案的。

    可是卻沒有答案。

    因為有楊無邪。

    楊無邪在。

    他當然不能允讓他的朋友喪命。

    ——他更加不能允可他的朋友為他而犧牲。

    所以,他一見孫青霞和戚少商遇險,就叫出了一句話:

    「雷純在他那兒——給他抓了。」

    他一面叫,一面用手指著。

    指著一人。

    遙指:

    ——他指的是誰?

    誰抓了雷純?

    ——雷純是不是真的落在他手裡?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在戰鬥中的關七,他已完全不管一切: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玩」一一一

    他是天生戰鬥狂。

    他「玩」的是決戰。

    他是全心全意、全神貫注、全力以赴的去,「玩」他就像一個孩子,對他所喜歡的玩意兒正玩得癡,玩得近癡,玩得發狂。

    但卻有一個例外。

    只有一人例外——

    當他聽到。

    雷純

    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一切都變了——

    ——變得著緊、著急、著意和著了魔似的焦切與憤懣!

    「誰!?」

    他發出一聲遮天鋪地捲天噬地蓋天掩地崩天裂地震天塌地的大吼:

    「一一一誰劫走了純兒!?」

    誰!?

    誰也不知道是准。

    但大家從楊無邪指尖所示,只看見了一個人。

    狄飛驚!

    是狄飛驚讓他涉了險,他就把這個還回給狄飛驚。

    ——殺人償命。

    一欠債還錢。

    這是江湖規矩,也是武林法則。

    這更是楊無邪所信奉的守則。

    ——狄飛驚為祛開關七的狠命攻襲,故把這可怕的狂魔引來對付他,所以他如今也把對方所給予他的還給對方。

    他恐怕關七不信(對方只是癡了,但決不是個傻於,這人只是瘋了,卻絕對不是笨蛋),還戟指狄飛驚嘶聲道:

    「——雷家小姐一直都控在他手裡,他是挾雷純以令六分半堂!他對純姑娘意圖不軌已久,雷純小姐處境險矣——」

    這幾句話,很要命。

    關七臉上充血,眼中噴火。

    那不再是戰志。

    而是殺志。

    狄飛驚乍聞,一驚。

    抬頭。

    他終於抬頭。

    ——「低首神龍」狄飛驚,終於抬起了他的頭!

    他的眼有感情,很憂鬱,瞳子左、右、下三方呈白,眼睫毛長而微微蜷曲,顯得十分的敏銳、漂亮、好看。

    哪怕是美女的眼神也不若他好看。

    ——何況,此際他的眼色還帶著微驚:

    一種震悸和輕栗。

    這使得他這雙多情的眼,分外令人心動、艷麗。

    ——縱只看一眼,也令人動心。大家都看得舒服,除了給他「看」上的人。

    狄飛驚只動了一動。

    他的姿態儘管在受驚中、震怖裡,但依然舉止溫文,優雅好看,瀟灑自如。

    看了令人舒服。

    也令人擔心:

    ——像他這麼個漂漂亮亮、文質彬彬的,在京師這等臥虎藏龍之地,在武林這般鬼魅魑魎之所,在六分半堂如此龍蛇混集的幫會,他是怎麼活下去的?生存下去的?還生存得這般自若、自如、自在、自成一派的!?

    不過,狄飛驚再氣定神閒、再處變下驚,現在也不可能再鎮走如恆了。

    因為來了!

    那狂魔來了!

    關七已轉向他、飛撲向他、騰空飛攫下來,還在半空咆哮了一聲。

    「還我純兒來一一!」

    他一手就抓了過去:

    卻不是抓向狄飛驚,而是——

    孫青霞。

    ——他在這節骨眼上,他竟還對孫青霞發動了攻襲!?

    他向孫青霞發出攻擊卻是為何?

    他跟孫直劍無怨、亦無仇,他為何非要殺他不可?

    ——他有必要非置其於死地不可麼?

    沒有。

    他不是要殺孫青霞。

    他只是一手奪了他的劍。

    世上任何人,只要去奪(碰/攻/對付)孫青霞或他的劍,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通常都非常慘重。

    只要他是人。

    不是神。

    也不是魔。

    但他是戰神。

    也是斗魔。

    不過,縱他是戰鬥的魔神,他能攫取得了孫青霞的劍,也得要運用了技巧,且必須付出代價。

    他取的是孫青霞的劍。

    但攻的是戚少商。

    他仍以「大密宗九字訣法」攻向戚少商,手印忽虛忽實,指法時快時慢,人也變得半神半魔。

    只不過,他這一次運使「密宗九字太手印」,跟剛才的情形大是不一樣。

    他現在是每攻出一指,即行大喝一聲。

    每一聲皆如春雷乍綻,元氣充沛。

    驚人的是:他已連戰數大高手,且轉戰數場,他非但不累,而且真氣更盛,實力更強,連鬥志都愈打愈熾。

    「獨鑽印」,「大多剛輪印」、「外獅子印」、「內獅子印」、「外縛印」「內縛印」「智拳印」、「日輪印」、「隱形印」一輪發了出去,當手印發到第三家「斗」時,戚少商已吃不消,快招架不住了。

    孫青霞馬上揮劍而上。

    急援。

    這一援使關七正中下懷。

    也使孫青霞眼前一「黑」。

    不錯是黑!

    ——那是「天下一般黑」!

    黑光上人的「黑光大法」黑的「黑」!

    這一「黑」之下,孫青霞便給關七劈手奪去了劍。

    一道青龍,已落在關七手裡。

    ——但一道血虹,也在月下乍現。

    是誰受了傷?

    一時間,楊無邪只乍見:

    戚少商臉上濺了血。

    孫青霞衣上沾了血。

    關七的身上也激起了血光。

    ——到底是誰傷了誰?

    誰現血光?

    這一剎間,戚少商與孫青霞相顧駭然。

    他們自己心知肚明,本來,兩人已全為關七的「活色生香掌」所制,心智也幾為「欲仙欲死功」所控,幸在此時,楊無邪喊話發聲,分了關木旦的心和神。

    由於關七還不能算是全盤通透熟悉吳驚濤的心法武功,是以心神乍分,功力頓減,效果失控,孫青霞和戚少商險死還生,但也立即脫困。

    不過他們還來不及定過種來,反擊反挫,關七已向他們發出「大手印」。

    但這剎瞬間,孫、戚二人,心意相連,也立時有了對策:

    戚少商正面攖其鋒銳,戚少商再從旁攫襲。

    戚少商那「一字劍法」,遇上「快慢大手印訣」。在三招後已力不從心,六招後己凶險百出。

    但孫青霞的「意馬劍」到了。

    他攻的是關七胸前。

    關七一手就奪了他的劍。

    但卻負了傷。

    傷在背後。

    ——孫青霞是攻在身前,殺著卻在後頭!

    關七著了一劍。

    但他手上已奪得了一把劍。

    他像發狂一樣,跟天有仇,地有仇,同世間所有人都有十冤九仇似的,只見他:

    長身。

    飛掠。

    直撲狄飛驚。

    他一劍就疾刺了過去。

    劍暗青。

    ——青色的劍。

    劍名為「錯」。

    ——只不知他這次一劍遞了出去,是對是錯?

    對他而言,對錯有沒有分別?他心裡還分不分對錯?

    沒有錯,哪有對?

    ——天下間的事,對對錯錯,癡癡智智,怎分得清,容人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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