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邪門客棧 2.燈下骷髏誰一劍 文 / 溫瑞安
看來,方應看阻攔不著,並不以為忤,也不十分慍怒。
他反而心平氣和,招呼:「是你!」
好動青年用手挖耳朵,不經心的答:「是我。」
方應看笑道:「是你?」
好動青年改用手指挖鼻孔:「不就是我。」
方應看試探地道:「你是……?」
好動青年停止掏挖的動作,瞇著眼說:「你竟不認得我?——我還以為京城裡方小侯爺智能天縱,有識人之能,看來也不過如此。」
任勞臉色一變,低哼了一聲。
方應看依然平和,不慍不火,只長吟道:「燈下骷髏誰一劍……能用得上這樣高妙的劍意,一出手便讓我棋差一著的——
除了雷大俠,豈有他者!」
那愛動的青年人聽了這巴結的話,似一點都不以為然,好像還有點下高興:「姓雷的人很多,光是這店裡有不只一個——你說是哪個姓雷的?」
言下之意,好像,光是稱呼他「雷大俠」是侮辱了他似的。
方應看們也不確定:「雷艷?」
喜動青年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反應,只用指尖剔牙。
方應看笑著看著對方:「不過,如果你是雷艷,雷怖剛才沒有理由不認得你。」
那青年卻提省他道:「別了了:人我剛才用的是筷子,不是劍。
頂多那只是算是暗器,」
方應看道:「我看的是以筷了使出劍法,而不是暗器。」他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使的是暗器,那麼,你就必定是無情或蜀中唐門的一流高手——」
他笑了一笑,又道:「你若是唐門的高手,跟雷家子弟本為死敵,又何必露這一手讓雷怖好死好逝?」
那青年也附和地笑了一笑。
他笑的時候,嘴巴張得很大,笑容相當可愛。
「當然,我也不是無情,」他也補充道,「我一雙腳還完整的很想不動都不可以。」
「我想,如果你不是雷艷……」方應看還在尋思,「那就是雷無妄了。」
那青年那是無動於衷,只道:「說不定我誰也不是,我是王小石。」
「可惜你不是,」方應看很有風度地道,「我見過王小石,我本來就在這兒等他來。」
那青年雙眉一剔,出現了一副挑戰(或不怕挑戰)的神色:
「王小石?他會來?」
「只怕他會來,也來得並不自由自在。」方應看一面說話,一面仍觀察著這青年的一舉一動——事實上,他已這樣觀察了好一段時候了,甚至始自於雷怖未動手殺人之前。「這兒不只我在等,其實雷怖、司空殘廢來這兒,也明為天下第七,實想摸摸底兒,瞧瞧王小石會不會在這兒出現。」
「我也是。」那青年忽道:「我也聽到傳言。」
「我知道。」方應看好像很欣賞他坦承不諱似的,「雷純比誰都想知道王小石的近況,米公公只怕也不例外。」
「我也想知道王小石的情形,聽說,他已落在蜀中唐門子弟手裡。」他笑了一笑,彷彿是表達了他的譏悄與不屑:「怎麼好像武林中名動天下的人物,少不免都會落在蜀中唐門的羅網中,至少是一段時候——蕭秋水如是,方歌吟如此,王小石也不例外。」
他好像也有點詫異和迷惑,「你怎麼知道我跟雷純有聯絡?」
方應看笑了起來:「我本名應看——應該看的,我一定看得到。」
「看來,」青年有點不甘和不服,「你看到的似乎還不少哩,看到太多,只怕惹麻煩。」
「當然,我也看到了,」方應看不忘細節,「龍八手下的四旗主確是來找魚姑娘麻煩的,而文隨漢本意是要來殺死他的哥哥的。」
「你總有看不到的地方吧?這兒畢竟光線不足。」青年還是喜歡找碴,「說不定,我就是蜀中唐門的人……」
方應看覺得這種話有點侮辱了他的智慧,不耐煩的打斷了。
「蜀中唐門的弟子,就算要幫江南霹靂堂的人,也不必為了幫敵人而得罪我;唐家子弟更沒必要為了剷除雷家堡的人所受的痛苦,而與『有橋集團』為敵——再說,若是姓唐的出手殺掉姓雷的,只怕,江湖上傳出去,前因後果,未必說得清楚,一旦沸沸揚揚,後果不堪收拾。」
青年還是喜歡抬槓:「如果我是雷艷,或是雷無妄——雷怖又怎會不認得?」
方應看凝視著他,有點沒好氣:「你一定誘我以為你是唐家的人?你知道如果你是蜀中唐能,或川西唐零,我將如何?」
青年居然好像無視於剛才方應看的手段,反唇道:「如何?」
方應看冷笑道:「那你決活不出『名利圈』。」
那青年又在搔耳扒腮,老是動個下停:「既入名利圈,死了又何妨?」
方應看又注視了他半晌,這才歎道:「不過你不是。」
那青年還是不知進退,反問:「如果我是雷無妄,抑或是雷艷——我剛才力何不對雷怖出手相救?」
方應看這會兒有點啼笑皆非地道:「看來,你老是想激我對你出手,其實,我剛才也還有點懷疑你是……不過,小怨卻告訴我了:你們雷家的組織,遠不如唐門、何家、太平門、四分半壇、飛斧隊等嚴密,他跟雷無妄、雷艷顯然不和,相忌,但系統不同,沒會過面。你明是雷家子弟,雖與之成仇,但畢竟不忍見他受苦。
可不是嗎?只不過,你到底是雷艷還是雷無妄呢?」
青年饒有興味的說:「你說呢?」
方應看沉吟道:「如果說你是雷無妄,又似手太年輕了些,但你出手的破壞力極強,一根筷子,也足令雷怖額骨四分五裂……
要說你是雷艷,那麼,你身後那三人,卻不就是『金腰帶』的三名親信:『小忽雷』雷一,『旱天雷』雷悒,以及『無聲雷』雷意麼?他們一向是雷無妄心腹,總不會一忽兒便跟上了雷艷吧?」
那青年的臉色,開始有點拗不住了:「你好像比我們雷家的人更瞭解『霹靂堂』!」
方應看忽道:「我更瞭解你來這兒的意思。」
青年一愣:「意思?」
「意圖。」方應看道,「說是企圖,也無不可。」
青年又在抓頭皮,搞得滿肩頭皮屑,「你倒說說看,我有什麼意圖?」
「你除了來看看王小石到底有無像傳言一般出現,你還想問天下第七幾句話,」方應看狡獪地道:「你自己不想問,雷純也會托你替她問。」
青年這時才變了臉色,聳然道:「你不許我問他?」
「不是不許,」方應看悠悠的道:「你要問,得要快問,他已經給整得差不多了。」
天下第七還在那兒給任怨勾著跑,誰都看得出來,他已奄奄一息了。
——要問,得要快了。
青年正色問:「你會讓我向他問話?」
應看的回答令他意外,「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十個問題,一點也不許作假。如何?」
這一次,青年沉默了好久。
看來,他是在認真考慮。
他難得沒動來動去,但手指還是不時沒來由的搞了一搞、彈了一彈。
「只九個。」好半響,他才審慎的討價還價道:「你且問問看。」
「就九個。」方應看笑了,並且欣賞地笑說:「你也答答看。」
然後他輕咳了一聲,望向任怨,好像準備文由他來主持似的。
而他自己,拿眼睛瞟向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一時未死,但血肉琳漓,場中大部分江湖人,雖多經腥風血雨、遍歷武林械鬥,見此情境,都不忍卒睹。
看完天下第七,方小侯爺彷彿覺得很滿意。
他現在注視、留意的是大動作、小動作串連不休的青年身後的三個沉默寡言、容光渙散的人。
至於向人間話的事,他好像交給了任怨、包好像交得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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