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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把匕首不太冷 10.身後功名誰管得 文 / 溫瑞安

    溫和震訝莫已:「你是怎麼知道他能衝破受封制的穴道的!?」

    無情道:「我看出來的。此外,戚少商也在把天下第七送來之際,跟我說明了這個特殊情形。」

    溫和一時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你的意思是說:

    戚少商是故意沒封死他的穴道,讓他逃走……而他又私下通知了你……?」

    這裡邊有好幾個疑點,似乎怎麼說都有點欠通。

    無情道:「是。不過,戚少商的點穴手法,就算不用重手法,尋常人也決解不了,不用內家真氣,也休想沖得破。」

    溫和畢竟是「老字號」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已開始有點明白過來了。

    「不過,天下第七並不是尋常人。」

    無情微笑補充了一句:「他也不是甘心伏法的人。」

    溫和可更加明白了:「所以他一定會拼著內傷也會自行衝破穴道禁制——而他又以為你並不知曉。」

    無情點點頭道:「所以他剛才已咯了血,只不過還強自憋在口裡……衝破戚少商的『一元真氣』,誰都得付出點代價。」

    溫和當然同意:「他以為你不知道,就會伺機逃走——

    當然,最好在逃走前先殺了你、好在蔡京面前討一大功。」

    無情又笑了笑,神情有點落寞,又帶點自嘲;「殺了我,畢竟還是有點好處的——江湖上、朝廷中,要我這條命的畢竟為數不少、等我死的人可以說是不可勝數。」

    溫和可是愈來愈意會過來了:「如果他猝起發難,向你狙擊,你就可以借自衛,制止要犯逃走之由,而將之格殺當堂。」

    他越說越抓到「要害」了,「也就是說,一切都可假手於你,你是秉公、依法而將之就地正法,戚少商也用不著背上當街殺死蔡京手下的罪名,而更不用我們冒險犯法的去幹這事兒了?」

    無情目中已有嘉許之意:「其實,要殺他的豈止是你們?

    我看『六分半堂』的主事人也育意致他於死命,只不過,他們是謀定而後動而已。」

    他微歎又道:「就算押解他的衙差中,我看也有人恨之人骨,想一刀宰了他……其實你們又何必猴急這一陣子呢!」

    他向街旁的店舖游日望了望,最後定睛於遠處一所專賣鏹冥、祭品的店子,微揚下額,道:「光是那家紙紮店,至少就有兩名蔡京的手下監視看:誰殺天下第七,就成了他日後殲滅敵人的借口,你們『老字號』剛要到京城來大展拳腳,又何必為天下第七這種人而暴露目的,讓人有把柄操在手裡呢?」

    「何況,」無情繼續道,「洛陽溫晚溫大人已派溫熱溫十一哥跟我說過:殺天下第七,並不能促使他因而進軍京城;關鍵仍在溫柔安全一事上。——你們又何苦去做這件吃力不討好,反而讓天下第七死後揚名,死得壯烈的事呢!」

    這時,無情離賣蛋的和賣茶具的攤檔已很接近了,而他也看出來了,尾隨的「小孩」:溫渡人,溫襲人已擬發動刺殺囚犯了。

    所以他說:「——雖說身後功名誰管得,但天下第七還不值得由你們動手來殺。我看,連溫壬平、溫子平都出動了,你們這趟成真是小題大作了。這原由我跟你說了,還望你能力我作個解人,我不想讓『老字號』正直之士、精銳高手都恨我從中作梗——我只是不想你們冒這趟渾水,立威不成,鬧得人翻馬臥而已!」

    迄此,溫和人已完全明白無情的用意了,他也不得不佩服無情的眼光:

    ——「老字號」的「天殘地缺」的確是來了,而他卻看不出那像祭品店裡居然潛伏了蔡京的人。

    所以他只有說:「看來,在情在理,都是大捕頭依法處決天下第七,比我們動手更是方便。不過,我們已埋伏了,也即將發動了,我若當即阻止,反而讓大捕頭的良苦用心曝於人前,只怕……」

    無情即道:「這點你不用擔心。」

    溫和溫和地道:「雖然大捕頭足智多謀,但我們字號裡來的也向有能人,大捕頭萬勿輕忽了。」

    無情道:「老字號高手如雲,我何德何能豈敢小覷?只不過,你們的好手既然來京,準備攻這一陣、打這一仗,在下也只好不自量力,恭迎討教。萬一我技不如人,受死無怨。如勉強能承貴字號禮讓,可以落得個不敗不死,那麼,只望我兄得便時能向貴字號各好漢道明在下苦衷,個中原委,就感激不勝矣。」

    他落落大方、但坦蕩蕩地道:「何況,崖余自幼殘障,文不成,武不就,只靠幾件機關,幾位同門之助,且微天之幸,得憑各路好漢英雄賞臉人情,才能走幾條大街,數處小巷,不像貴字號人人在大江大湖翻過風作過浪,皆穩如泰山,這點在下遠所不及,能望背項已汗顏不己……不過,在下這點彫蟲小藝,若尚在各位手裡討得個自保,咱衙裡、門裡,可也有不少能人前輩,替皇城維持治安,為天下主持法理,他們都比在下干煉、出色,別的不說,光是我門裡的鐵姓、崔姓、冷姓的三位兄弟,已有過人之能,非凡之智……若貴字號想節制奸佞,染指京城武林,此地原是天下各路英雄好漢來得去得之地,在下自是歡迎下過,但若遇上一些人妄圖作亂生事,擾民逞能:挾技行惡、懷奸附侯,那麼,就算區區不才,力不如人,我等同門弟兄,也決不坐視,定做惡鋤奸,決不縱容……」

    說到這裡,無情目光閃動,已注意到轎外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形勢,當下便把話說到底了:

    「我的作為,不過爾爾,但若我也能發螢火之光,蚊臂擋車,敬請足下轉告貴門諸君子,一切請以法理為重,以天下百姓福扯力念。言盡及此,請閣下稍停委屈於此間,我應付外面變局,屆時才恭請我兄為我圓場。」

    接著,無情便故意與三劍一刀童對話片刻,然後,談笑間阻截了「老字號」中的「金童玉女」的攻勢。

    接著,他又瓦解了溫文的劫囚,還驚動了揭發溫壬平、溫子平的喬裝、匿伏。

    他故意「逼」出了這對「老字號」的名宿:「天殘地缺」,原也情非得已。

    他這樣做,是因為這對當年曾名動江湖的用毒兄弟,而今都至少五十開外,儘管老驥伏櫪,雄心尚在,但畢竟已垂垂老矣。不過,他們在武林中,仍有非常特殊的地位。

    「殘毒」溫壬平和「缺毒」溫子平,除了都是用毒高手之外,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博學強記,知識淵博,文筆奇佳,運思極速,對史學有非常獨特而精深、透徹而廣泛的瞭解,是以,亦是江湖上的兩支「史筆」。

    ——很多江湖上的人和事,武林中的戰役和衝突,都由他們作了記載,甚至都聽信他們的評點、詮釋。

    甚至連成就高低,品格排位、兵器武功,大家都很是信服溫氏兄弟的品評、贊述。

    對江湖上許多重大的戰鬥,或重要的事件,「天殘」、「地缺」也不惜奔波、勞苦,只要先有風聞,必千辛萬苦趕至現場所在,旁觀記錄,目證記述下來。

    若說遠例:當年大俠蕭秋水孤劍單身,勇闖「蜀中唐門」,以救紅顏知己唐方,他們便千方百計,混入現場,作了記敘,日後才讓江湖人知悉這一戰的驚天地、泣鬼神。

    如舉近例:關七曾在司馬舊宅以一人之力決戰皇城中超過十名武功最頂尖的高手,居然還穩佔上風,然後又在遇險時,「神秘消失」,溫壬平、溫子平兄弟,便適逢其會,目睹了,也記載下來了。

    雖然他們也找不到答案:

    ——關七到底因何消失?他究竟到哪裡去了?

    溫天殘和溫地缺雖然都愛史,皆善於用毒,文才懼佳,但也有一點極大的不同:

    他們兩人處事,應世,一個喜歡住悲觀、消極的想,另一個,無論遇上什麼挫折、打擊,總會往樂觀、開心處看。

    故而,歲月漫長累積下來,溫壬平只五十開外的人,看去已滄桑滿面,白髮催人老;溫子平卻本來是近五十歲的人,看去卻像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人。

    歲月雖然易催人老,但心境更加重要。

    到近十年,「老字號」的江湖地位受到衝擊,號內高手,跑有了變亂,溫氏雙平,亦有了分歧。

    溫壬平的史筆,為朝廷所賞識,召他為史官,專為朝廷記述一些江湖鐵事,武林秘史,溫天殘也在原賜封衙下,樂於當一個遊走於朝野間的「史官」。

    溫子平則仍留在「老字號」,以平民布衣身份,繼續為江湖掌故、武林風雲作紀事,他總認為無官一身輕,這樣於湖海河山間逍遙自在,揮筆記下一切所知所悉的,無疑要比封官加爵的做事要來得輕鬆、快活。

    這次,是「老字號」要「進軍」京師的第一役:格殺天下第七,也是為溫家子弟,「七殺一窩蜂,九死一生瘋」溫隨亭報仇,更為溫家外系門人:「天衣有縫」許天衣討回公道,兩人自然都在事前知道了,各代表官方、民間,要目睹這一戰,不但要記錄下來,必要時,己有「出一分力」的準備與決心。

    這也許就是無情硬要把他們兩人的身份都公然揭破的理由。

    ——一旦他們己挺身而出,這件事就已在官方、武林中記錄下來;殺天下第七的是無情,可是無情是在生命受到威脅同時,要制止對方潛逃的危急情況下,才下殺手的。

    所以天下第七的死,死於他越押不遂,而不是死在老烏「知法犯法」、「老字號」一眾高手圍狙,或是京師第一大幫會的主腦在王城裡公然殺人的情形下。

    他們無罪。

    無情也是「被迫」殺人。

    ——這樣「死法」,也不致成就了:當日京城十數高手群戰關七,而今卻成了各路人馬圍殺天下第七。

    雖然都是「七」,都是武林中非常卓越的狂魔,但情形畢竟很是不一樣。

    到今天,大家仍不知「戰神」關木旦、「獨目」關七夫了哪裡?到底因何消失?存身在哪一空間裡?

    所以,溫氏兄弟那一筆「紀事」、也只好以「無敵關七,負傷卻不知所終」為結,不甚了了。

    這一次,「老字號」溫家空群而出,要天下第七授首,溫天殘、溫地缺自也不能袖手,無情故意用暗器「迫」二人露面,這樣一來,他殺文雪岸就擺明了自衛而失手誤殺要犯,而不是私下處決。——儘管這樣做法,看似早有預謀,但既保住了「老字號」,戚少商,老烏等不必犯上殺人罪。

    又可以將天下第七這種惡貫滿盈的人繩之於法,亦不失為上策。

    只是這樣一來,溫天殘和溫地缺既現了身,就「責無旁貸」的要向「老字號」。武林中。江湖上乃至朝廷方面作出「證明」和「交待」。

    天下第七之死是他「咎由肉取,作法自斃」——無情確有出力保護他的安危,且三番四次與各路人馬費力周旋,如果不是文雪岸要恩將仇報,狙擊發難,要殺無情,盛崖余也就不會在自身安危受到極大威脅的情況下一記反擊,將之格殺了。

    故而,無情「被迫殺人」,已有各路(不管敵友)的旁證。

    ——畢竟,在京中皇城殺人,不是要殺就殺,武功好就可以妄作非為的。

    王法在,不可枉縱。

    至少,公道自在人心,也有一撮維護正義的人,在主持大局——只惜,也有著太多棄權往法的人,為個人私利,弄得天怒人怨,魚肉百姓,人心惶惶,莫所適從。

    所以,像四大名捕這種人,就不惜站在法律,跟這種人斗子到底。

    而諸葛先生卻以另一種方式:那是政治的手段,跟禍國秧民的當權人物巧妙周旋於縱;至於戚少商和他那一班人馬,則借重民間幫派的力量、為百姓人民主持公道。

    一如佛法入門有四萬八千種,要為公理、正義做事,也一樣有千姿百態,各種化身,各式手段。

    身後功名誰管得——但生前的種種禁忌規律、人情世故、風俗習慣、禮節關係,還是得要知進退,懂規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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