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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是我死的日子 3.灼熱 文 / 溫瑞安

    這雷聲很怪。

    它不是來自天上,起自蒼穹,而似是從地底、牆內、屋裡、簷上傳來。

    ——鼓聲一樣的雷聲!

    它似是石磐敲響在皮革上,又似是裹鼓撞在黃鐘上,亦似極原始的石鑿和木捶互擊時所發出來轟轟的聲響。

    有力而難聽。

    古怪兼詭異。

    此聲一響,狙襲即起!

    那原是約好了的暗號。

    出現在街心的轎子有三頂,這使得溫、何、梁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

    他們分別躲在三個不同的地方:

    三個一點也不隱蔽的所在。

    ——有時,對一個狙擊者而言,躲得太安全、太隱蔽,反而會使自己失卻了鬥志,減低了殺意,甚至久而久之,連面對奮戰的勇氣都會蕩然無存。

    太幸運令人鬆弛。

    太安逸使人疏懶。

    所以溫火滾、何難過、梁傷心所選擇的伏擊方式是:

    面對。

    ——面對面!

    是以,他們二個喬裝成販賣脂粉的浪客,搖著博浪鼓直著嗓子在街邊叫賣(何難過);一個打扮成雲遊頭陀,正蹲在街頭叫了大碗川辣面,吃得熱乎熱乎的頭上冒汗發上冒煙(溫火滾);一個卻在街旁掃落葉,一掃把一掃把的掃,專注得像是在數銀票(梁傷心)。

    當然,掃落葉。賣脂粉和吃麵都只是各種的掩飾,他們真正的事業是:做人,而現在的職業是:

    殺人。

    殺人!

    ——暗號一起就動手。

    這是羅老ど的吩咐。

    ——殺死戚少商和在「金風細雨摟」裡「說得起話的人」。

    所以他們立即行動攻擊、拔劍殺敵!

    ——就像他們跟三頂轎子內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過,儘管他們攻擊同時、同心、同意,也同樣勇悍、狠辣、歹毒,但三頂轎子的出現,仍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三頂轎子:如果說,一頂是戚少商乘坐的,另兩頂轎了裡坐的是誰?如果另一頂裡邊坐著的是楊無邪,那麼,還有一頂呢?

    到底戚少商坐哪一頂轎子?黃?綠?還是白?楊無邪呢?第三頂轎子裡乘坐的又是誰?

    他們已不暇細慮。

    時機一逝不夏還。

    他們只好當機立斷,馬上發動攻擊。

    他們雖來不及交換意見(甚至眼色),但不約而同,都選擇了白色轎子發動了全面的攻擊。

    他們不知戚少商乘坐的是哪一頂轎子,但既然攻襲的號令已發出,他們就只有先針對一頂作攻殲戰再說。

    他們都選了白色轎子,原因很簡單:

    一,風聞戚少商是喜歡白色的。他有潔癖,甚至就算在殺人格鬥時也極不願弄污他身上穿著的白衣衫袍。他喜歡白色。他愛白。

    二,綠轎太輕,輕若無物,而且裝備未免太過齊全——那只像是殘廢人才會乘坐的轎子,像戚少商這種絕不怠情,也不允自己疏懶的一幫之主、一派之首,應該不屑於坐在這種轎了裡。

    三,黃轎太重,重如千鈞。抬轎的人非常吃力——與其說裡而是坐著人,不如說裡邊是物(石頭、木頭之類的)或龐然巨物(大象、犀牛什麼的),較為妥切。

    所以,他們都認定了一個目標:

    認準了一頂轎子——

    攻擊!

    您下過賭場,買過「大小」嗎?

    如果您有過這樣的經驗,經驗就會告訴您,不管你押出去的是多少錢(一毛錢或一萬或全副身家性命),那只是一個選擇:

    大就大,小就小!

    如果你買大開小、買小開大,那你就輸了;反之,你就贏。

    如果您舉棋不定,不大不小,時大時小,結果,開大沒你贏的,開小也有你輸的。

    但您一定要決定,得下注,這才有輸贏。

    不管您多會計算、統計,多有靈感、福氣,您都可能會輸;輸得越光人、越負氣、越要反撲,則輸得越慘,越重、越徹底。

    只有沉著應戰,慢慢纏鬥,認準目標,把握時機,那未嘗沒有翻本的機會,

    急不得。

    凶不成。

    表相不可信。

    十賭九輸,贏的那個,錢財不見得能永享。

    賭博上癮,泥足深陷,不是因為輸,而是因為贏。

    贏才可怕,贏才會讓你奮不顧身,自絕後路。

    人生裡有許多選擇,其實就是豪賭。

    賭流血、賭人頭、賭生命!

    有的人賭的還是萬民百姓!

    此際,何難過,梁傷心,溫火滾就是這樣:他們拔出了劍,選了白轎,賭生死!

    ——要是戚少商真的在白轎子裡,他們的攻襲猝不及防,他們的狙殺便多半能夠得手,全身而退,名成天下,凱旋而歸。

    ——要不然,他們就算選錯了轎子,只要能打殺在「風雨樓」裡像楊無邪那種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此行不虛,足以重重的挫折了「金風細雨樓」一夥了!

    ——如果擊了個空……哎,那敵人就生了防備——但不打緊,一擊未殺,再擊必殺!

    非殺不可!

    ——戚少商這次是非死不可的了!

    很熱。

    非常的熱。

    蒸騰而全無洩氣處之熱。

    蒸騰,而沒有飛騰,更不是升騰。

    這種熱,十分滾燙,但毫無出路。

    蒼穹遠處聚集了密雲。

    未雨。

    隱隱雷聲。

    ——彷彿在天庭那邊,也有一場場血腥的大廝殺,一連串不幸的大爆炸。

    有風,那好像來自焰口的烈焱,把天邊那一塊塊凝結、凝重,凝固似的烏雲,推動了過來,以一種緩慢得足以翻天覆地的速度。

    風雨即臨。

    ——這場風暴一定很厲害。

    他們就在風暴雷雨降臨之前的一刻動了手。

    下了殺手!

    ——「一劍發財」!

    他們現在是三把劍一齊出手:一劍發財,三劍殺人!

    ——殺「龍頭」戚少商!

    自從「天機」龍頭張三爸死於劫法場之役米蒼穹「朝天一棍」後,楊無邪就積極爭取「天機」的力量,加入:「金風細雨樓」,於是透過「天機」組織的四當家「大口飛耙」梁小悲,拉攏張三爸獨女張一女跟戚少商交好,使得「天機」與「風雨樓」結盟。

    他們的聯盟,十分名正言順,也理所當然:

    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打擊「有橋集切」,打殺米有橋報仇!

    他們也有共同的目標:誅惡鋤好,行俠仗義。

    何況張一女本來對戚少商就有好感。

    而且「天機」失去龍頭之後跟「金風細雨樓」、「象鼻塔」、「發夢二黨」、「連雲寨」、「碎雲淵」、「小雷門」等結為聯盟,在聲勢上也有絕大的好處:若不結盟,小幫小派,獨力難持,遲早必遭朝廷殲滅,或給武林大幫大會吞噬,屍骨無存。

    是以,戚少商已伊伊然成為京師武林的一方霸主,八面龍頭。他和他的勢力,一面可與朝廷天子的墮落勢力周旋,井跟宦官權貴的腐化勢力對抗,又能跟工候太監如「有橋集團」的武力相別苗頭,且直接同江湖黑道像「六分半堂」的力量相抗衡。

    他看似無意要立即消滅他的敵對力量,所以,他的敵人都沒有聯手合力,先行剷除他;不過,所有與他敵對的人都對他虎視眈眈,因為他獨樹一們,不偏不頗,不俘不躁,步步為營、著著領先,處心積慮,暗鬥明爭,在主持正義、公道的同時,又不著痕跡但抓緊機遇的鞏固自己的實力。

    所以他的勢力已愈來愈大。

    ——已有很多人,開始並習慣的稱他為:

    「龍頭」。

    他不但已取代了蘇夢枕當年的位置,同時,也已漸替代了當年張三爸在江湖上的聲望。

    ——他已不是昔日的「九現神龍」戚少商,而是「群龍之首」:龍頭戚少商!

    他們要殺的正是龍頭戚少商!

    所以他們攻擊白色轎子!

    ——戚少商一向喜歡穿白衣。

    他始終鍾情於白色。

    他甚至自嘲的說過:「雖然我已千瘡百孔,遍體鱗傷,但我還是喜歡白色——白色也是無色,沒有顏色才能添上任何色彩,而且若有任何暇疵,也可以一眼便看出來。」

    儘管他歷經不少風霜,心頭也有無盡滄桑,但奇怪的是,歲月並沒有侵蝕他的臉容,他的膚色還是那麼白皙、令人生起衣白不沾塵甚至出塵之感。

    他喜愛白。

    他連座椅都鋪上白絨布。

    他的愛駒也是白馬,他的劍光一向白得教人心寒。

    他甚至特別下令加派人手保擴「白樓」。

    可是,而今,他居然不在「白轎」裡:

    白轎竟是空的!

    他們竟擊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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