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三、號令 文 / 溫瑞安
外面的雨,下得更緊密了。中午時分,開封府的一流高手,圍攻關七之際,是天地色變,風雨交加,而今,也是雷行電閃、風大雨烈!
這真是見鬼了!
竟被包圍在茅坑!
唐寶牛額上、臉上,濕一片,本來是被雨淋濕,現在又冒起了豆大的汗珠,彷彿用刀一刮就全可以簌簌地落下來。
這都是些什麼人?!
他們的兵器已抵住茅廁四周!
他們在等什麼?
唐寶牛被因於茅房之中,上有敵人,四面八方都都都有敵人,只要他一衝發,兵器就會戳進來,扎穿他的身子,把他串成毛廁的一隻刺。
唐寶牛可不想變成刺。
他也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茅坑。
堂堂巨俠唐寶牛,居然死在茅廁,這算什麼話!?
他要活。
他可不要活在毛廁。
他想活。
生命如此美好,他為什麼要死?
世上還有這許多惡人,為何他們不死,卻先輪到他先死?
可是他又衝不出去。
在這種形勢下,衝不出去就只有死。
至少也任憑人宰割。
這些人在等什麼?
難道是在等待號令?
入聲令下,即可要了他性命的號令?!
唐寶牛全身都濕了。比剛才淋雨還濕。
而且也僵住了。
他已忘了他為何要進茅房來了。
他急極,但此急不同於剛才的急。
他急著出去。
他想高聲大喚張炭來助,但也深知這一喊,只怕聲音還未傳到張炭耳,抵住茅房的兵器已是可把他紮成十七、八個窟窿了。
他在茅廁急促的喘著氣。
他不知怎麼辦好。
張炭苦笑道:「你們要殺我,那我該怎麼辦?」
「我看你只有兩個法子,」習煉天道,「被我們殺了、或殺了我們。」
張炭滾圓的眼睛道:「我不想殺你們。」
習煉天一笑道:「就算你想殺也殺不了。」
張炭道:「可是你們為要殺我?」
習煉天冷笑道:「你人都快要死了,還問來作什麼?」
張炭道:「因為我不想帶著疑問到閻王殿去。」
習煉天有些猶豫,向孟空空。
孟空空淡然道:「你問也沒有用,我們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會說。」
「那我倒是明白了,」張炭道,「不是你們要殺我,而是有人派你們夾殺我的。」
孟空空的笑容已有一絲勉強。
「能請得動你們三位來殺我的,」張炭道,「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力應看方小侯爺孟空空笑得有些勉強:「太聰明,不見得是件好事。」他岔開了話題,「我倒想知道,你怎麼會警覺到我們來了?」
「我不知道,」張炭坦白地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來了。」
「哦?」
「我只是看你們在桌上的酒杯,習莊主擺了三星向月形,意思是說:幾時動手?彭門主三杯並齊,一杯覆前,是亮出暗號:現在:你則出兩根筷子,交叉置於五隻杯底上,表示:先等一等……」張炭笑道,「我一看便知道是道上的人來了,但不知座頭上是你們,便故意裝醉,先把那頭大水牛支走,出語探問,以為能獨個兒擺平,便出囗試探,不料……
習煉天輕彈刀鋒:「你要是早知道是我們,就不會讓那頭大水牛離開了。」
張炭也實地道:「對,多一人幫手,總好過只有我一個人。」
習煉天冷哼道:「但多一個人,也一樣是死。」
張炭一笑,笑充滿了自嘲:「也許,有些人覺得多一個人陪他死,比較化得來」孟空空斜瞞著他:「你是這樣的人嗎?」張炭反問道:「你看呢?」
孟空空忽道:「我們用的是江湖上極其隱秘的暗號。」
張炭道:「我知道。」
孟空空道:「但你卻看得懂?」
「除非那暗號是他發明的,而且又是自己擺給自己看,」張炭一臉謙虛的神情,「否則,連我都看不懂的暗號,也算罕見。」
「你真聰明,」孟空空的笑容很勉強,「可惜聰明人往往都是矩命的。」
「可能是因為他們用腦過多,」張炭笑道,「我一向得用腦,只不過事事留心」習煉天冷冷地道:「多心的人也活不長命,容易心臟患病。」
「你也很多話,」孟空空道,「話說得太多的人也不容易長命百歲。」
「那是因為他們出氣太多,」張炭的話充滿了譏誚:「所以我爭取時間呼吸。
習煉天道:「可惜你很快便不能夠再呼息了。」
「這不可惜,可惜的是,我再明,也想不透,方小侯爺為何要殺我?」張炭像在間人,又似自問:「我未曾得罪過他,他到底是為了當年我要得罪了他的同僚龍八太爺,因而殺我?或是為了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而動殺手?還是因為我是「桃花社囗的一員,他要下此毒手?」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孟空空撫刀道:「反正你問不著。」
張炭又在歎氣:「這三張桌上其他幾位,自然都是你們帶來的人了?」
彭尖忽道:「他在拖時間。」
他的聲音沙啞,出現以來,只說過兩句話。
就是這句話。
這句話說中了張炭的意圖。
他一開囗,就道破了張炭的用意。
張炭心一沈。
他本來就是要拖延時間。
因為他自知不是這三名刀手的對手。
他知道拖下去,仍然不是他們的敵手,不過他也只有一力拖延。
他至少要拖延到唐寶牛回來。
如果自己在唐寶牛回到店來之前就被殺害,唐寶牛同來之際,不及防,斷無活命的機會!
自己說什麼也得撐持到唐寶牛同來!
只是那頭死牛,為何老是不回?
他急什麼急的,竟「急」了這麼久?
彭尖這下一叫破,張炭便不能再拖了。
他只有發聲大叫。
他希自己的聲音能衝破風聲雨聲,傳入唐寶牛耳中:他也希唐寶牛不致於大醉,毛坑也不要離得太遠,務使唐寶牛能聽得見他的叫喊如果大水牛立時逃走,或許還來得及。
他暗運氣……
正要大叫這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此時此際、絕不可能也不應該聽得到的聲音。
打更的聲音,打的是三更雨點。
這只不過是酉時末梢,怎會有報更之聲?更何況打的是三更兩點?
緊接著,後頭透過風聲雨聲傳來了幾聲狂嚎和怒吼!
張炭臉色一變。
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們又怎會放過唐寶年?
這些人早在後頭伏他了!
張炭很後悔自己為何不早些發出大呼。
也許唐寶牛早一步接到自己的警示,說不定就能逃過厄運,可是現在張炭卻發現了一件事。
習煉天也變了臉色,大概就跟自己的臉色一樣。
彭尖握刀的手緊了一緊,向孟空空。
孟空空的笑容,已變得極之不自然起來。
要是後頭的格鬥是他們的安排,這些人為何一個個都變了臉色?
又一聲雷響。
但雷響掩不過咆哮的聲音。
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天曉得。
唐寶牛不明白為何外面一下又來了這麼多都要置他於死命的敵人,也搞不清楚他為何會被困死在此處。
他喝過酒的腦袋熱哄哄的,亂得找不到頭緒此一刻,他打從心發誓。以後再也不喝那些什麼充好漢壯膽氣的黃湯了!
此刻他只想大喊。
喊聲未發,卻傳來打更聲。
三更二點。
更鼓聲越風破雨,清晰入耳。
更聲一響,號令印發。
十三支長槍,槍尖一齊穿破茅廁,同一時間戳了進來!
唐寶牛卻在這一間作了決定。
他不能衝向前,前有伏襲。
他不能向後退,後有強敵。
也不能往左右闖,槍尖正準備戳穿他的胸腹!
更不能沖天而起,敵人的兵器正侯著他的腦門!
既然前無去路,後無可活,左右上方去路盡被塞死,他能做什麼?唐寶牛記得自己曾就。這點問過他的結義大哥沈虎禪。」
沈虎禪這樣地答:「前無去路,退無死所,這樣的絕好時機,我不全力反攻,還等什麼?」
槍尖已刺入!
唐寶牛大吼一聲,一拳飛出!
他的拳竟照正槍尖擂了過去!
「格」的一聲,槍鋒竟硬生生被他一拳擊斷!
槍尖飛折,唐寶牛一囗咬住!
他狂嚎一聲,一俯首,白糞穴內撈出便桶,一手高舉,一手在毛廁內的一陣亂抓,跟著一抬腳,轟地踹開毛廁的門囗這一來,兩柄長槍也被掀得往後扳。
唐寶牛一腳踢開廁門,風雨迎面來,他地噴出槍尖,在雨中迎面一人應聲而倒,大喝道:「唐門暗器來了:」手腕一翻,糞桶的屎便向在門前伏襲的幾人劈頭劈炳的就淋了下去這時,伏襲的人意在必得,不料唐寶牛就在這時間反攻,破門而出,陡然現身,他高頭大馬,加上便桶內的穢物迎頭倒下,正遇著斜風急雨,伏襲的人不及防,又驚聞是唐門筅器」,登時驚心動魄,只覺臭氣衝鼻,凡給沾著的,都駭然急退、跳避不迭。
唐寶牛先聲奪人,一步跨出毛廁。
三、四支長槍,已左右戳刺向他。
他又怒叱一聲:「看打:「手掌一張,只見十數黑點,飛撲來敵。
敵人正要趁他末站定之前,將之刺殺,忽見風急雨密十數黑煞襲至,怕是唐門的淬暗器,連忙封架閃躲,但那些暗器竟在半途繞飛,並嗡作響,這幾名殺手心糶膽跳,幾曾見過這麼古怪的暗器?顧得不給暗器叮著,便顧不得刺殺唐寶牛。
唐寶牛形同瘋虎,亦似雨中巨靈,趁此際全力猛衝,撞倒兩名黑衣人,往酒館子後門直奔,揮舞手上便桶,碰砸擋掃,一邊大吼道:「擋我者死:」他這般神威凜凜,一時甚為駭人,黑衣殺手先聲盡失,陣腳大亂,欄不住他,一名殺手掩近,正要振槍便扎,卻給唐寶牛把便桶往他頭上一罩,只見他手揮足踢,頓失敵人所在,反而阻撓了夥伴的追擊。
這時候,黑衣殺手也都已發現,唐寶牛發出的所謂暗器,原來不是糞便便是蒼蠅,但唐寶牛破門、衝出、潑出糞便和發出蒼蠅這些「暗器」,都只在瞬息問的功夫,眾人要再截殺,已給他衝開一條血路,直奔向館於後門!,殺手知道上當,鄱在雨中挺槍追殺!
唐寶牛高聲大呼,揮舞雙拳,他力大如牛,高大豪壯,一名殺手臼門後閃出,長槍一探,卻給他連人帶槍掃甩出丈外囗唐寶牛已衝至後門,猛力一拉,大叫道:「黑炭頭,有人要殺」語言未完,卻聽有人正大呼道:「大水牛,小心這兒」唐寶牛已衝入酒館內,帶著風和雨,甚至還有蒼蠅和糞便。
當然還有血和汗。
後面緊接著進入了五、六名槍尖閃著寒光的殺手。
唐寶牛卻猛然站住。
他呆住了。
因為除了張炭之外,他還看見三個人。
以及三把刀。巳習煉天手上有刀,驚夢刀,他的刀不碎夢,還可以斷魂。
彭尖手中也有刀,五虎斷魂刀,他曾一刀砍斷三頭老虎的脖子,當然,兩頭是真的金睛自額虎,一頭是「雷老虎」,這「雷老虎」可比真老虎還難惹。
孟空空手亦有刀,相見寶刀,他的刀使人別離,他為了好他的相見寶刀,致使他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了他,而永不相見。這種刀法,在一位前輩的武林榜上,曾一再提到過。
這三大刀手,手中都有刀。
刀囗閃著寒光。
他們本來正但要把張炭的頭顱砍下來,忽見唐寶牛衝了進來,背後還有好些人。
挺著槍的人怔住。
持槍的人也怔住。
他們投想到這兒還有三名持著刀的人。
張炭瞥見黑衣人的眼光,然後再看見孟、彭、習巨人驚疑不定的臉色,忽然笑了。
「大哥、二哥、三哥,」他一向孟空空、習煉天、彭尖熱烈地高聲呼道:「果然有人追殺老四,你們早就料著了:」。」
z五四、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傷心風聲、雨聲、呼吆聲。
刀光。
槍影。
都在張炭這句話一出囗之後發生。
黑衣人大都已闖了進來,一齊剌出了他們的槍。
他們有的向唐寶牛下手,有的向張炭出手,有的衝向彭尖、習煉天和孟空空,施出了他們的殺手。
三名刀王身邊的人,都紛紛拔刀。
孟空空呼道:「等一等……」
可是他的話,只對持刀的人有號令的作用,對挺槍的殺手可完全起不了作用。
槍舞槍花。
刀蕩刀風。
刀客們住了手,只有習煉天突然衝了出去。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夢。
彩色的夢。日夢是看不見的。
夢只存在於睡眠中。
夢只可以想,但卻不可觸摸。
但夢有時候也是可見可觸的。
當它通過實踐,化為現實的時候。
只不過,那時侯,你又會有別的夢了。
更美的夢。
誰會做一個完全跟現實生活一模一樣的夢?
就算會,但醒來仍是空。
所以夢永遠是夢,夢不是現實。
習煉天的刀是現實,不是夢。
他出刀,乃美如夢,彩色繽紛,尤其是血也似的鮮紅色。
他的刀卻帶出了殘酷的現實。
刀過處,黑濺出厲紅曰然後大家才驚覺,那紅色根本就是鮮血。那黑色便是殺手們的夜行服。
殺手咬著牙齦、挺槍苦拚,染著血紅的同伴倒了下去,都不肯向敵人發出哀呼,還沒有淌血的人,眼睛也正發紅。
習煉天也殺紅了眼。
他的神魂已不在他的軀體。
而在他的刀。
每一刀揮出,他的生命淒艷亮烈,幽美如夢。
是不是夢太美,人生在世,便都愛做夢?
忽傳來梆聲。
三更三點。
跟剛才的更鼓聲,恰好相反。
剛才是三更二點。
這是什麼更次,時間怎麼倒了回頭?
殺手們本來挺著槍,明知會淌在鮮血,都要拚命。
也許拚命是因為只有拚、才有命。
所以他們都衝向那把刀,就像衝向噩夢中。
雖然,這卻是習煉天的美夢。
通常,一個人的美夢,很可能就是另一個人的惡夢。
這時侯,梆聲便響起了。
殺手們停了下來,有的狠狠地盯著唐寶牛、張炭、習煉天、孟空空、彭尖。有的抱起地上同伴的屍首,不過,都不再衝前。
而是在撤退。
習煉天大喝一聲:「逃不了!」揮刀而上,他身後的七位刀手,早已躍躍欲試,而今一湧而上。
彭尖忽向孟空空道:「我們有沒有必要打這糊塗仗。」
如果說唐寶牛說話的聲調,又快又響,就像一連串炸響的鞭炮,那麼,他的語音,也像鞭炮用空罐於罩著,一聲聲燃著悶響的鞭炮。
孟空空歎了囗氣,道:「那也沒有辦法,習少莊主已經出手了。」
彭尖印道:「你可以阻止的。」
「阻止習煉天的刀?」孟空空道:「那除非是用我的相見寶刀。」
彭尖沈吟一下,道:「如果動手,那就不宜留下活囗。」
孟空空心同意。
他也很想說這句話。
不過,這句話,最好還是由別人來說。
現在彭尖說了。
只要有人說了,他就方便做了。
不管這干人是何來頭,總而言之,是習煉天先動的手,彭尖先下的決殺令。
就算萬一他殺錯了,追究起來,他也可以有所推諉。
此際他輕彈刀鋒。
手指與刀鋒震起仿似一種相見時喜悅的輕顫。
他要殺人了。
正在這時侯,殺手們已倒下六、七人,另有七、八人,已被逼到後門外。
酒館的後廊,已全倒塌,斜風急雨,了進來。
除了斜雨急風之外,彷彿還入了另外一道事物。
一條灰影。
冷。
很冷。
非常的冷。
這是一種陰寒的冷。
唐寶牛張炭孟空空彭尖習煉天以及那些殺手們全是這種感覺,那是刺骨的寒意,令人戰志結的冷冽。
那七名刀手,沖在習煉天的前面。
忽然,最前面的三人倒了下去。
那些黑衣殺手死的時候,寧死不肯作出痛苦的呼喊,但這三名刀手死的時候,是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死了。
胸囗一個血。
第一個似被劍刺的,來者一定是使劍的好手,因為一劍正中心窩,連血都不多流。
第二個像是被長矛穿的,胸上的血孔又深又淒厲。
第三個傷囗更奇特,像是被奇門兵器峨萆分水刺扎的。
三個不同的血。
三件不同的兵器。
來的人只有一個。
來人手上並沒有兵器。
他背向眾人,面向屋後。
外面天黑沉沉,風急雨淒。
這人就像雨一艘瘦。
黑夜一般深不可測。
風一般寒。
這是個高瘦個子,穿一襲陰灰黯色長袍,肩上掛了個又老又舊又沈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
他是誰?
孟空空只覺心頭發毛。
習煉天只退了一步,立即又撲了上去。
他畢竟是「習家莊」的少莊主。
他不能在屬下面前表現膽怯,而且,他一直想表現出色。
表現得比孟空空、彭尖他們更出色。
所以他只好向前。
當然和他的刀。
驚夢的刀。
可是,他的刀變了,脫手飛去。
夢碎了。
高瘦個子霍然回身。
仍然看不見他的出手,只瞥見他那張似終年封冰覆雪不見陽光的臉。
彭尖悶哼,突竄了出去。
他沒有聲息。
他的刀也沒有聲息。
一向以氣勢猛烈見長的「五虎彭門斷魂刀」,能到「無聲無息」的,恐怕也只有彭尖一人而已。
刀光一閃。
然後就退。
他退的時候,已救回了習煉天。
習煉天的胸襟,有一點鮮紅。
紅點極小,彷彿只有紅豆般大小。
可是習煉天整個人都崩潰了,看他的樣子,像有人用刀把他的腸子切成了六段再把他的心肝各紮了八針而又把他的十指都剁了下來還要痛上十倍八倍。
彭尖人很矮小。
但他挺著身子,執著刀,像一截鐵筒。
他的胸襟也溢著血。
血迅速的擴染開來,以致整件藍色短袍,都漸漸變成紫色。
那人又背過臉去,仍然看著屋外的雨。
雨景有什麼好看?
孟空空不知道。
他一手抄住了習煉天被擊飛的刀,才發現自己滿手都是汗。
這人到底是誰?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干黑衣殺手,正扶傷背死的,匆匆退出酒館。
面對這樣可怕得接近恐怖的強敵,他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侯,他就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讓人感覺到悠悠從容、溫和親切、甚至可以從聲音想像出說話的會是一個肥肥胖胖、滿險笑容、沒有什麼事不可以解決的人。
「天下第七,習少莊主、孟先生、彭門主,你們可熱鬧哇,近來可好?」那人還添了一句,就像為人勸酒加茶一般,「近來可發財了?」
唐寶牛和張炭一見那人,一個舒了一囗氣,一個臉色越繃越緊。
這人肥肥胖胖,和祥福泰,就像他的聲音一樣。
他當然就是朱月明。
刑部總捕頭朱月明。
他一出來?唐寶牛就知道有救了。
這些人難道敢當著刑總大人的瞼殺人不成?
張炭一見刑總就頭大。
因為他吃過官衙的苦頭。
不過兩人都很驚奇。驚奇的是朱月明第一句叫出來的話。
「天下第七」?
什麼是「天下第七」瘦長個子忽然不見了。
外面是剩下了風雨淒遲。
似朱月明一出現,他立就即消失。
「天下第七,天下第七……」孟空空喃喃地道,「像這種人也算是天下第七,那麼天下第一豈不是……」
「他這個外號,一點也不謙虛,」朱月明英瞇瞇的道,「他所認為當今之第世的下天一,是大俠蕭秋水,天下第二是當日有「天下第一狂人」之稱的燕狂徒,天下第是當年權力幫幫主李沈舟,天下第四走昔日「血河派掌門人衛悲回,天下第五是報國末成身先死的岳飛,天下第六是義勇雙全的韓世忠,天下第七才是他。」
孟空空輕吁了囗氣:「他真的沒有謙虛,一點也不謙虛。」
「對了,」朱月明英得一團和氣地道,「他一向也都不是謙虛的人。」
唐寶牛對此人興趣奇大,忍不住問:「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朱月明笑容一:「我只知道他叫「天下第七,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張炭看著外面淅瀝不停的夜雨,忽生感歎:「也許,他也是個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傷心的人。」然後壓低聲音向唐寶牛道,「他就是當日一入長安,便叫賴大姊頭疼的人。」
「誰知道?」朱月明好像並沒有注意他低聲說話:「或許他是個家事國事天下事俱不關心的人。」
孟空空忽道:「難得刑總大人如此雅興,來此飲酒?」
朱月明笑道:「當然不是,我那有孟先生這般福命:我只聽說此地有人毆,便過來看看,你知道,蒙皇上的恩旨,在下擔這小小微職,實重若千鈞,不得不盡些心力。」
孟空空看看地上只剩下自己這方面折損約三名刀手,再看看習煉天,已痛得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至於彭尖,正閉目運氣調息,便道:「是的,我們幾個人,在這喝酒,忽然間,這批人殺了進來,還殺了我們三個人。」
「你們的確是死了三個人,」朱月明道,「不過,他們好像也死了幾個人。」
孟空空忙道:對,他們也沒討著便宜。」
「人命都是一樣,死了就是死了,可是活著的人便不同,當今的國法是:殺人就得償命,」朱月明好像很苦惱似的道,「有時侯,我皇命在身,的確不得不執行緝懲。」
「是是是,這個我明白,」孟空空的瞼面有些穩不住了,「朱大人神目如電,明察秋毫,我們是在方侯爺帳下吃飯的,又怎麼敢無故觸犯朝典國法呢そ。」
「對了:「朱月明笑逐顏開地道:「你們是方侯爺的親信,當然不會罔視國法,只不過他好像很為難似的道:「萬一你們涉案,這就叫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呀:」孟空空自襟掏出一疊紙,交到朱月明手中,道:「大人身上沾雨了,請用這些廢紙揩揩。」
孟空空正要走近去握朱月明那只肥手的時候,朱月明身旁一直緊跟著的一位垂頭喪氣、垂目欲睡的老人,忽然雙眉一聳,雙目綻射出兵器般的寒光來。
另外一個害的年輕小伙子,今天卻不在朱月明身邊。
朱月明卻捏著那團紙,笑道:「謝謝你,我身上不濕,請拿回去。」
孟空空忙搖手道:「不不,揩一揩總是要的。」
朱月明捏著那團紙,仍笑道:「如果我身上濕了,它還不夠揩,你留看自己用罷。」
孟空空會意地忙道:「要是不夠,我身上還有一些,還是請刑總大人賞面……」
朱月明身傍老人忽聲道:「大人的意思是說:拿回去。」
孟空空涎著笑臉道:「刑總要是嫌少,我回府後再請公子送十倍的來……
那老人一聲叱喝道:「收回去?」
孟空空無奈,只右接回紙團,揣入懷中。
「你可知道我眼力為何這般好?」朱月明居然笑著問。
孟空空一時不知道怎聵回答是好。
「因為我年紀大了。」朱月明自問自答。
著他的樣子,不過三十來四十歲:肥人特別慢老,更何況是笑態可掬的胖子,不過他現在說自巳「老了」,孟空空也唯有聽著。
誰叫他是朱刑總。
世間所有「老總」說的話,總有一班不是「老總」的人恭聆。
「年紀一大,眼力便不中用了,」朱月明繼樘笑道,「打個比方,剛才我明明看見有七、八個黑衣人躺在地上,好像是死了,但一眨眼就不見了,一定是我看錯了。」
孟空空總算有些明白朱月明的意思了。
他感激得幾要跪下來。
開封府城,誰不知道朱刑總的手段。
他要整你和他不要整你,絕對是天淵之別。即是上天宮與下地獄般的不同。
而今朱月明這樣說,便算是「表態」了。
「譬如我現在看到地上,仍有三個著刀的死人,可是只要轉眼間他們也不見了,我也一定會以為自己是眼花?」他轉首問身邊的老人,「任勞,你看我是不是有點眼花?」
老人恭聲道:「如果地上真的有死人,大人又怎會看不到?」
朱月明漫聲問:「所以地上根本沒有死人,對不對?」
老人答:「對:」朱月明又向孟空空笑道:「你剛才說過佩服我神日如電了嗎?」
「我明白了:「孟空空心悅誠服的道:「大人只看到該看到的東西そ。」
「對:「這次到朱月明答:「一個人要是只著到他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他該聽到的事情,說他該說的話,做他該做的事,一定白活得愉快一些,也長命一些的。」
孟空空馬上「收拾」了地上的死人。
他們甚至沒有在酒館留下一滴血跡。
然後他們才敢離開。
唐寶牛和張炭也想要離開。
朱月明忽道:「剛才不是有人說,這兒有人毆餅的嗎?」
老人任勞道:「是,這裡的後門坍了,桌椅翻了,連毛廁也破了,是有打鬧過的痕茇。」
朱月明瞇著眼睛四顧道:「是麼?是誰在打架?」
任勞一指張炭和唐寶牛:「就是他們。」
朱月明笑瞇瞇的看著他們,就像一個餓了很久的人看到豐盛的菜餚一般:「就是是他們兩人?」
然後他下令:「拿他們回去。」
唐寶牛和張炭沒有逃,也沒有頑抗。
他們逃不了。
酒館外還有數十名捕役,是開封府六房門中的一流好手。
他們也不想逃。
因為老人任勞在鎖押他們的時候,特別低聲說明了:「回去只要交代清楚,便沒事了,我們也只是了了公事而已。」
張炭和唐寶牛也想隨著他們離去至少這樣可以免去孟空空等人的追殺或天下第七等的伏襲。
可是他們錯了。
們忘了有一種人的話是萬萬不可相信的,。」
z五五、幾許風雨「這兒打翻的東西,本來應該是由我們來賠的,」張炭臨走的時候,同那嚇得目定囗呆的老掌櫃與小夥計打著安慰似的手勢說:「現在不必了,有失刑總在,自有公賬,你們放心好了。」
「你也放心好了,」朱月明身邊的任勞道:「我們會賠的。」
他發出低沉而乾澀的笑聲道:「反正,又不是要我們掏腰包。」
「你說的對,」張炭也笑道,「掏自己腰包的事,不可多為;掏別人腰包的事,不妨多做。」
「咱們真是一見如故,氣味相投,」任勞搭著他倆的肩膊道,「我請你們回去,坐下來好好的聊一個痛快。」
於是張炭和唐寶牛,步田這淒寒的酒館,往多風多雨的城走去……
雨,在而面提著氣死風燈領路的衙役們,被手上的一熙涼光映出寒臉,從俯瞰的角度看去,這一行如同屍體,被冥冥中不知名的召喚,趕屍一艘地趕去他們棲上的所在。
開封府還有幾許風雨?
風雨幾許?
這就是「痛快」?
如果「痛快」是這樣,唐寶牛和張炭這輩子,都寧可再沒有「痛快」這同事。
這不是痛快。
而是快痛死了。
「痛苦」極了,他們現在明白了。
刑捕囗中的所謂「只要交代清楚,便沒事了」,是把他們吊了起來作「交代」,而且「交代」的話,他們認為「不清楚」,那就是「不清楚」,還要繼續「交代,「交代」到他們認為的「清楚」為止。
譬如任勞這樣問張炭,而張炭這樣地回答:
「你為什麼要來京城?」
「怎麼?京城不可以來麼?」
後面一名跨刀獄卒,忽然一腳蹬在他的腰眼上。
張炭得好一會說不出請來。
「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你最好弄清楚。」
張炭是被倒吊著的,連點頭也十分吃力。
「你為什麼來這?」
「是你請我來的。」
「什麼?」
「你說要我們來這兒交代清楚的:
任勞了囗氣,頭一點。
繩索紋盤軋軋作響,張炭手腳被拉成「一」字型,整個人成了倒「土」字型,痛苦得哭了出來。
唐寶牛怒道:「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別哭:」張炭痛得淚如雨下:「我不是大丈夫,我還沒有結婚,我只是好漢:」唐寶牛自身也不好過,他被捆吊成弧型,後腦似觸及腳尖,綁在一大木齒輪上,整個人都快要被撕裂開來了。
可是他仍然吼道:「是好漢,就流血不流淚」張炭痛得齜牙咧齒,哼哼哎哎的道:「我……我還是寧可流淚,只要能不流血一。」
唐茁牛怒叱:「我呸:丟人現眼」接下去的話,他就說不出了。
因為任勞已示意把絞盤收緊。
唐寶牛快要變成了一個圓型。
他只覺胸腔的骨骼,快要戳破胸肌而出,腰脊骨快要斷裂成七、八十片,暗器一般地滿佈他背肌……
「他說不出話來了。」任勞向張炭說,「我再問你一次,你來開封是幹什麼的?」
這次張炭馬上回答。
「我是送雷純回來的。」
「雷純?」
「六分半堂雷堂主的獨生女兒。」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結拜妹妹。」
「聽說你還有幾個結拜兄弟,是不是?」
「是。」
「他們是桃花社的囗七道旋風?
「是。
「他們現在來了京師沒有?」
「沒有。」
「什麼?結拜兄弟有難,他們都不來營救?你騙誰?」任勞一把扯住張炭的頭髮。
張炭感覺到自這老人枯疫的指下,至少有近百根頭髮被拔了起來,而且印將有百根頭髮也被連根拔起,連頭皮也快被撕去了。
「他們不知道我們回來開封府:「張炭叫道。
「你們兩人是偷溜出來的?」
「是?」
任勞退後一步,憑火炬的晃動,細察張炭的臉色:「你臉上的痘子員不少。」
張炭仍哼哼唧唧的道:「我青春嘛。」
「你皮膚也真不夠白。」
「我本來就叫張炭,黑炭的炭。」
「你真的跟雷純只是結拜兄妹而已?」任勞臉上有一個幾令人作嘔的笑容:「這般簡單?間H有沒有不可告人的事?嗯:」張炭這次變了臉色。
是真的變了臉色,不是因為肉體上的痛苦。
而是因為憤怒。
然後他說話了:「你真是個精明的人。」
任勞笑道:「對,你什麼事都瞞不過我。」他一小控制絞盤的人把繃緊的繩子松上一鬆,讓張炭能喘上一囗氣。
張炭就真的喘了一囗氣。
「你也很聰明。」
「你現在才發現,」任勞捫著須腳笑道,「也不算太笨,更不算太遲。」
然後他問:「你現在是不是準備把你們之間的真正關係,都告訴我知道了一。」
「是,」張炭悄聲道,「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知道。」他用目光橫了橫唐寶牛。
任勞立卻會意:「來人,把他帶下去。」唐寶牛吼道:「黑炭頭,你這個不要瞼的兔子、龜兒子……
然後他的叫罵變成了悶哼。
因為一個刑捕用燒紅的人叉子刺進他傷囗,立即冒上一股血臭的黑煙來。
張炭道:「也不必要他走,你把耳朵湊過來不就得了?」
任勞心中一盤:這也好,讓唐寶牛親眼看見張炭出賣六分半堂的人,也是一記夠狠的伏著,便把耳朵俯了過去。
「你說。」
張炭沒有說。
他一囗咬住了任勞的耳朵。
任勞怪叫,一掌掃了過去,張炭就是不放囗,其他的獄卒也七拳八腳的,打得張炭耳、鼻、嘴一齊湧出血來,可就是不松囗。
右人絞上了繩盤,把張炭扯起,可是張炭就是咬著任勞的耳朵,要把他也扯了土來。
唐寶牛看得欲裂,就是幫不上忙。
任勞痛得什麼似的,只好說:「你放囗。你放囗」張炭搖了搖頭。
任勞痛得耐不住,只好說:「你放囗,我決不打你。」
張炭鬆了囗,任勞忽地跳開兩步,摀住耳朵,怒叱道:「動刑そ。」
張炭閉目嘎道:「我早知道你不會遵守信約的了,不過,我倒不餓,不想把你那一隻奧耳吞到肚,壞了我的胃囗。」
說到這,張炭也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那些酷刑,正在扯他的皮、撕他的內、裂他的肌、拆他的骨。
張炭仍然大呼小叫,喊爹喊娘。
唐寶牛這次卻忙不迭的道:「好,好,有種,有種:」任勞撫著耳朵,狠狠地道:「我也知道你一向有種。」
唐寶牛坦然道:「我是好漢,你是小人!」
任勞恨恨地道:「就算你是好漢,我是小人又怎樣?一向都是小人折磨好漢,你痛苦,我開心。我把你整得不復人形,看你如何當好漢:好漢被整垮了,只是個死人,我這種小人卻能好好的活著,看著你們這種好漢的骸鼻被狗啃,墓碑生青苔:」唐寶牛道:「死又怎樣?你遲早也不過一死:我流芳百世,你遺臭千古:」「去你的遺臭:「任勞笑罵道:「你死了出名,不如我活著逍遙:」唐寶牛道:「難怪。」
任勞奇道:「難怪什麼?」
「雞怪張炭不肯吃下你的耳朵;」唐寶牛一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好臭,臭死了唐寶牛自雨中茅房衝出來,身上還殘留臭氣,血汗雨潰,全混雜在一起,自然難聞,可是任勞遠投嫌他臭,他居然先罵起人臭來了。
任勞嘿嘿乾笑了雨任勞嘿嘿乾笑了雨聲,「那麼,我問你的話,像你這種英雄,是抵死不肯同答的了?」
唐寶牛瞪著眼搖首道:「不對。」
任勞倒是詫異:「哦?」
唐寶牛道:「那要看你問的是什麼話?」
任勞防他和張炭一般使詐,但又不得不把任務完成,便道:「只要你好好回答,保準叫你在這兒吃得好、睡得好、住得好……」
唐寶年心下一沈:「你們準備把我們關在這兒一輩子?」
任勞呵呵笑道:「要是你們是清白的,誰也留不住你,只要你肯好好的合作,這兒可不是留人過世的地方。」
「那好,」唐寶牛道:「你先叫人停手再說。」
任勞道:「你先說幾句實話,我再叫人停手。」
「不行,」唐寶牛道:「我的兄弟要是受傷重了,我的心便會,我心痛的時候,只會語無倫次,一句實話都說不出來。」
「有道理,」任勞示意手下停止折磨張炭,張炭只在這幾旬對話間,已被折騰得被拆去了骨骼的狗一般,左手五指,有三隻指甲被掀起,鮮血淋漓,右眼球滿占血絲,眼瞼被打得翻腫了起來,左眼則又青又腫得像一枚胡桃核,鼻骨被打斷,右手腕臼折斷,一名獄卒正把一根七十長的釘栓入他的肛門,任勞叫停的時候,長針已沒入了幾近一半。
任勞摸摸傷耳:「你說罷。」
唐寶年長吸一囗氣道:「你問吧。」
「你是「五大寇」中的一員?」
「明明是五大俠,什麼五大寇:」「你來開封府的事,你的結義兄弟沈虎禪、方恨少、狗狗、「幸不辱命」他們都知不知道~」「知道。」
「你為什麼要來開封?」
「我是來看溫柔的。」
「溫柔臼就是蘇夢枕的小師妹?」
「也就是我們大夥兒的小妹妹。」
「你是來看她的、還是來見她的師兄蘇夢枕?」
「我為什麼要見她的師兄?我又不認得蘇夢忱:」「現在你認得了?」
「當然。」
「有什麼感想?」
「有什麼不敢想?」
「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同答我,不然,你的朋友可有苦子受的一。」
唐寶牛悶哼一聲,卻聽那邊廂的張炭居然還能掙聲叫道:「大水牛,你別耽心,我痛得呼爹喚娘,但決不會叫你別管我不要回答,因為我知道我越是這樣叫,你便越不忍心,少不兒把為了我把祖宗十八代都出賣不迭了:」「去你的:「唐寶牛陣道。
任勞這下可按撩不住了,疾叱道:「聽著,他再胡說半句,先把舌頭割下來一。」
獄卒們一聲釃應,煞氣更甚,像隨時都準備把張炭活生生宰殺掉。
張炭這下可嚇得伸了伸舌頭,噤住了聲。
任勞這才向唐寶牛問道:「到底是不是沈虎禪叫你來聯絡蘇夢枕的?」
「不是。」
「你知不知道,他,」任勞一指被幾名大漢強力按住的張炭,道:「是不是「桃花社」的賴笑娥派來跟雷損勾結的?」
「當然不是。」
「為什麼?」
「因為他剛才說不是。」
「他說不是就不是?」任勞怒道:「你是牛?不長人腦?」
唐寶牛居然沒有動怒:「因為我信得過他。」他反問:「我們犯了什麼罪,你有什麼權來拷問我?」
任勞道:「你們跟城的黑幫往來,就是犯法:」唐寶牛道:「那你們又為何不去抓他們,卻來抓我們:,一「好,你們倆哥兒,倒是一對活寶:「任勞嘿聲道:「你們別以為不說,那就能罪,不管是「五大寇」還是「桃花社」,全都是賊黨,我們有一千個理由可以下你們在牢餅一輩子,也有一百個理由可讓你們砍掉腦袋瓜子。不是我心狠手辣,是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施刑的大漢正把燒紅的人鉗子壓在唐寶牛的傷囗上,又是吱的一聲饗,隨而一陣焦奧的氣味。
唐寶牛全身都痛得抖了起來。
「別以為你們嘴硬,這地,要算我最手軟;」任勞冷笑著,似很欣賞唐寶牛現在的表情:「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好好反省反省,省得後天晚上由任怨來問你們,那時候,嘿「他要是出手,」任勞衷心跑道「連你們自己都不能再弄得清楚,究竟誰才是張炭、誰才是唐寶牛。」。」
z五六、$%垃圾他們兩人被丟進牢房來的時候,就像兩堆垃圾。
人有時侯也像垃圾,只不過「垃圾」這兩個字,有時侯是指他的人,有時侯系指他們腦子所想的東西。
對唐寶牛、張炭而言,「垃圾」是指他們現在的「外形」。
以外形來說,唐寶牛就像一堆「大垃圾」,倀炭則像一堆「小垃圾」。
因為唐寶牛的塊頭較大。
可能也因是這個緣故,兩人手腕、腳踝都銬上了鐵鏈,垂著鉛球,但唐寶牛的脖子上,還加了一鐵。
鐵重七十巨斤,若非唐寶牛,別人恐怕連走都走不動了。
張炭之所以不必套,也許是因為他比唐寶年不具威脅性之外,他的確已被「修理」得「不似人形」。
目囗唐寶牛著張炭,了半晌,才透出一囗氣,道:「沒想到我們兩個,今晚都變成了垃圾。」
「你比較像,」張炭居然仍能開玩笑:唐寶牛本來以為他還能說話已屬奇跡,「你又具又髒,比我像垃圾。」
「我還以為你已快不久於人世,」唐寶牛訝然道:「沒想到你已死了七八成但那張囗還生龍活虎。」
「對,我一向都是「舌在故我在的。舌在人在、舌斷人亡。你沒發現剛才那個癆病表一說要割我舌梗,我就不說話了嗎?」張炭說,「沒有了舌頭,怎麼活?我有個結義兄弟張歎,便是少了舌根,我可不想像他那樣子活著:」唐寶牛點頭道:「我明白了。」
張炭問:「你又明白了什麼?」
唐寶牛道:「好人一向都不長命,像你這種無情無義、無法無天、自私自利、自大自負的東西,只怕一時三刻都死不去。」
「你說對了,所以,你死了我都沒死。」張炭笑道,「我還等著替你發喪呢:你沒聽說過嗎?有一種人,平時很脆弱,動輒呼天搶地,但活得比許多強人都更有軔牲、更加長壽@」唐寶牛怪眼一翻道:「我們身在此地,處於此際,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麼?」
「談情說愛?」張炭楊著他那條被烙去半的眉毛,歪著扭傷的脖子:「我們?」
唐寶牛道:「我們比談情說愛還不如,我們正在等死,在討論誰先死。」
張炭苦笑道:「不談這些談什麼?難道說逃亡?你以為被關在這還能逃出去?」
這時,兩個巡邏的獄卒走過,一個粗眉橫眼,伸腿進來就往張炭背部一腳,一面怒罵道:「死趵種:談什麼逃亡,看我死你:」他還沒縮同腳,唐寶牛已大吼一聲,撲了過去,因行動不便,受傷不輕,手腳上銬又太重,無法扣拿對方,只全身大力的壓了下去,只聽格勒一聲,那獄卒的腿敢情是折了。
獄卒痛得哇哇大喊。
另外一個晏眼麻皮的獄卒,連忙把水火棍擲進年來,往唐寶牛頭上、背上使勁的打,張炭手腳並施,撲抓住擯子,大叫:「兩位大爺,饒了我們吧:」獄卒打了一會,才告氣消,叱道:「還不放手,討打麼?」
張炭連忙停手,那獄卒趁勢把棍首一溯,在張炭胸囗頂了一下,張炭只覺胸囗發悶,喉頭發甜,幾吐出一囗鮮血來。
唐寶牛一見,吼著又要上前,那麻皮獄卒連忙收棍退後,隔著鐵牢,唐寶牛也無用武之地,那麻臉獄卒恨恨地道:「看你爺爺日後怎麼收拾你:」這時候,喧噪早吸引了幾名獄卒,都過來把原先那名粗眉橫目而被唐寶牛折傷了腳的獄卒拖走,一個牢頭過來勸那名麻子獄卒道:「豬皮蛋,算了罷,這兩人還是朱老總要提審的人哩,待任大爺審得他只剩皮肉:你再把他們連皮帶骨哽下肚,也沒人管了:」說著就把他拉走了,獄卒們對二人加倍戒備,在遠處虎視。
唐寶年經這一折騰,也累得氣喘吁吁;在剛才與獄卒糾纏的時候,其他牢的囚犯也引起一陣騷動,現在都平息下來了。
張炭倒有興致,用手上的鐵銬輕打著石壁,一名刨牙的獄卒尢起火起來,抄哨棍就要進來毒打,那猥瑣的牢頭卻止住了他:「由他們去吧:挨拷完了,自有你止癢的。」
張炭這樣有一下、沒一下的著,唐寶牛可忍無可忍了,罵道:「死鬼子:喪樂呀?
你要死,就拿頭克去,別吵煩了老子,也要你好看:」張炭笑了一笑,摸著脖子的傷處,低聲道:「聽:」唐寶牛也沒聽見,只聽到隔幾室的囚犯銬軋軋和低聲呻吟。
「聽?」唐寶牛低孔道,「聽個屁:」張炭噤聲道:「別囔:你沒聽清楚麼?」
唐寶牛兒他能有其事的樣子,也只好傾耳細聽,才發覺也有敲打石牆的聲音。
他冷道:「見鬼了:發瘋也會傳染!」
張炭道:「你可知道我剛才的說話一直都在胡扯一道,言不及義的理由麼?」
唐寶年不情不願地答:「你說話一向如此:」「廢話:那是因為剛才有人在隔壁四室偷聽咱們說話。」
「你怎會知道:「唐寶牛將信將疑。
「因為人偷聽的時候,如果內力不高,必定耳貼牆壁,屏息細聆,就像你剛剛那樣。」
「這樣又怎樣:你聽得出來有人偷聽不成?」
「可是,耳緊貼牆,血液流動的聲音,血脈震動的聲音,同樣也透過牆壁,傳了過來……」
「難怪你對那癆病表的耳朵那麼有興趣,」唐寶牛依然不服氣,「原來你對耳朵素有研究。」
張炭不理他說的。「一個人屏息之時,呼息法自然與常人不同,只要仔細分辨,很容易便能辨別得出來。」
唐寶牛道:「現在還有沒有人偷聽?」
「經過剛才這一鬧,他們都以為我們胡說八道,現在又被揍得七八素的,就算能說得山話,也准像狗嘴長不出象牙來。」
「你是狗嘴,我是象牙。」
「對,你還有象鼻哪,反正認不認隨你,不過,他們倒把人暫時撤掉了,不然,怎麼剛才那麼一糾纏,就跑出那聵多名獄卒來:」「難怪,原後是從隔壁牢鑽出來的:朱胖子這麼做是意思?」
「他可沒意思。」。
「他無緣無故的把我們抓來這兒,平白毒打了一頓,還說沒有意思!?」
「他可沒毒打我們,動手的只是任勞。任勞在刑捕班可沒有司職。」
「那算什麼?」
「至少他可以脫罪,矢囗否認,不關他的事。他把我們抓起來,看來至少有三個目的。」
「什麼目的?」唐寶牛這回可興味盎然了。
「第一、他想憑藉我們,知道更多一些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
「呸:他想知道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不會去問雷損和蘇夢枕麼!」
「嘿,雷損和蘇夢枕可會回答麼!」
「那他也可以隨便抓幾個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人來問呀:」「抓不相干的嘍囉,可都問不著。要抓重要角色,雷損和蘇夢枕一定會有所警惕、有所行幼,仃知道,金風雨樓與六分半堂跟朝廷都有掛釣,朱月明這樣做,划得來嗎?」
「要不是朝廷的意旨,朱月明又何需冒這趟渾水,去起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底?」說得好一、看來,朱月明有他的打算。」
「說不定,是那個什麼方小侯爺下的命令。」
「這倒不會。力應看看來也跟這件事有關,但不見得就與失月明同路,不然,他們就不會在酒館苞孟空空等人有所爭持。」
「嘿嘿。」
「嘿嘿是什麼意思。」
「嘿嘿有兩個意思。」
「那兩個?」
「第一個嘿是現在外面還是黑天暗地的意思。」
「第二個呢?」
「就是人心隔肚皮,黑得很的意思。」
「你說的是誰?」
「這還有誰?」
「你說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是張炭,一向皮黑心不黑。」
「你心不黑?把朋友當豬當牛般賈出去還不知道的還算不上黑?」
「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你才沒意思:幾時跟孟空空、彭尖、習煉天這一些耍刀的寶貝哥們結拜起來了!
像老子這等人物居然才當老四!哼!」
張炭笑得脖子都痛了。
唐寶牛幾立即就要翻臉。「我管你有幾個耍刀子的結義兄弟,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門牙都拆下來鑲到眉毛上去!?」
「你請便。不過,剛才在酒館,我為了讓他們鬼打鬼,才叫出那麼幾個名目,你這位四肢發達的,居然聽了就信,哎呀真是……」
唐寶牛窘紅了臉。「那班在茅房外暗算老子的叉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
「那他們抓我和你來問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事,也問不出道理來呀一。」
「可是如果朱月明要知道的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跟桃花社及五大寇的關係,抓我們就很有道理了。」
「我們五大俠跟金風細雨有畢葛?」
「我們桃花社與六分半堂也沒有牽連「不過,朱月明可不是這樣想法。」
「所以他就把我們抓來這?」
「我心的是他們不只是把我們抓來這。」張炭眼有郁色。
「你的意思是說,要把其他的人也引來……?」
「或者可以用你我來威嚇我們的兄弟。」
「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
「我問誰!」唐寶牛搶著說,「這就是他們把我和你抓起來的第二個目的?」
「敢情是。」
「第三個目的呢?」
「他一定有第三個目的。」
「什麼目的?」
「我……現在還沒有想到。」
「你……!你又說有三個目的?!」
「是呀:只不過有一個目的還未會想出來罷了。反正,多說一兩個也右無備患呀!」
那擊牆聲依然斷斷續續,張炭兩手鐵鏈忽在唐寶牛的頭上敲了幾下,發出崗琅的響聲。唐寶牛怒道:「你又要討打?」
張炭低聲道:「你這還沒發現?」
唐寶牛詫道:「發現什麼?」
張炭的樣子衝動得像要跳起來,對唐寶牛戟指大罵,但其實所說的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咱們假裝是在罵架,彼此惡言惡語,但說的是正經事兒,這就比較不受人注意。」唐寶牛本就坐得高大威猛、凶神惡煞,裝腔作勢本亦是他所長,兩人看來真是像在爭執、吵架。
「那敵擊聲是暗號。」張炭一面說,一面裝得好像很激憤的樣子,「在牢,一定有同道中人,按照江湖規矩,他們理應要做營救工作。」
「你是說他們會救你?」
「至少他們會設法。」
「他們要是能救人,為何不先救自己そ。」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規,每一幫有每一幫的幫規,每一家有每一家的家法,每一門有每一門的門禁。他們進來這,就不一定能夠自救,但不等於說他們全沒了勢力。事實上,在監牢,也立山開寨,有時侯一座牢,有十幾個大阿哥哩!」
「他們為妄救你?」
「因為我大。」
「你……大?」
「我輩份大。」
「在江湖上,你的輩份……」
「很高。日後他們出來,需要我照應,而且,盜亦有道,這些人特別講義氣,江湖救急,他們比誰都熱心。」
「所以那暗號是訴你」「不,是問我。」
「問你什麼?」
「問我走不走?」
「走,怎麼不走!」
「這可不一定。」
「為什麼?
「可不止是犯人那幫人問我,剛才那些獄卒中,也有我們的朋友,我也跟他打了手勢。」
「誰怪你剛才那個窩囊樣子……原來在唱戲!」
「沒想到我們被關進來的事,會傳得這麼快,朱月明也始料非及。」
「誰傳的?那個天下第七?還是你那至個大哥二哥三哥?」
「都不是。」張炭說,「酒館的老店主和小夥計。」
「:「唐寶牛叫道,「那兩個怕得要死的人!」
「怕?一個人怕,怎麼會外表怕得要死,但眼瞳如常,既不放大也不收縮呢?」張炭又摸撫著傷脖道,「他們兩人,一老一少,在江湖上從來只有人怕他們,他們從不怕人,也不必怕任何人。」
「那好極了,」唐寶牛奮亢地道,「那就叫他們助我們逃出這鬼地方吧:「他好高興的道:「沒想到,認識你這種一無是處的朋友,到如今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居然還有這點小用,喂,這可是你報答我一向對你照顧有加的時候了。走吧!」
「走?怎說H你還不想走哪?」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這樣就走。」
這次唐寶牛是真的跳起來要破囗大罵了:「你不想這樣走?難道要八人大轎吹吹打打你才願走不成?」
「不是,我只是不想連累別人。」張炭苦惱地道:「我這樣走掉,會連累朋友的。」
唐寶牛看著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在大白天突然冒出來的鬼一般……」
z五七、$%回頭就見刀光「我是不是人?」
「是。」
「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
「那你怕連累別人,連累朋友,卻由得我陪你在此地活受罪,」唐寶牛這次已不用「演戲」,他是真的人了:「難道你自己不是人刊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張炭垂下了頭,低聲道:「你並不是陪我。他們要抓我,也要抓你。」
唐寶牛火冒至千丈:「既然我們能逃,為不逃?」
張炭幾哀求地道:「你別那麼大聲好不好:」唐寶牛的聲量雖大,但語音卻十分含混,此際居然向張炭了挾眼睛,濁聲道:「蠢蛋加十級!我們越罵得響,他們越是不如注意:越是小聲說話,別人就越思疑:「唐寶牛聲音時大時小、嗓門忽高忽低,縱是在他面前三步之遠的張炭,也聽得頗為事,「你不相信?我就算烤他們是龜孫子王八蛋驢屁股虱兒,他們都都都一樣充耳不聞。」
張炭歎了一聲。「我現在真的有些佩服你起來了。」
唐寶牛咧嘴笑道:「我一向都很值得佩服,所以找這種人實在不該喪在這,而且,要是我死了,誰來保護溫柔?」
張炭喃喃地道:「對,誰來保護雷純?」
唐寶牛乘機勸道:「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後天就要決一死戰,你要是在,可以住雷純,我要是在,決不讓人加害溫柔,要是我們都不在那兒,誰知道雷純、溫柔會怎樣?」
張炭猛抬頭:時候,他全身的傷都作痛起來,痛得冷汗直冒,哼嘿有聲:「我們一定得要離開這兒。」
「這才是了,」唐寶牛一「孺子可教」的神情,道,「朋友是教來互相利用的,趕快給機會你的朋友有可用之處罷!」
張炭猶豫地道:「可是,我又聽人說道:朋友是交來互相幫助,而不是利用的。」
唐寶牛沒好氣地道:「其實幫助和利用,到頭來還不是一樣?只不過,一個好聽點兒,一個直接點兒。」
「可是我又聽一位前輩說過,如果以交朋友對自己有什麼利益的態度去交朋友,那就永遠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我說你讀書,只讀懂一半,聽話,只聽懂一截:那位前輩話真義,你懂個屁!」
唐寶牛懊惱了:「朋友在埋頭苦幹、岌岌可危,你卻逍遙自在,書中自有顏如玉、黃金屋,這算什麼朋友?交恨木頭還可以拿來當枴杖哩:朋友在水深火熱,急需援手,你卻百般藉,萬推搪:熱鬧必至,共事免談,富貴照享,患難割席,這算撈什子朋友?交個屁還有點氣:朋友當然不應也不是為利用而交,但真正的朋友,遇有禍患,自動出現,不須你三催四請,使冒死共進退,遇事不前,推三搪四的,這不叫朋友,叫豬朋狗友,酒肉朋朋友!」然後唐寶年問:「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朋友幾時才可以把我們救走了罷?」
「不可以。」張炭老實不客氣地道:「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唐寶牛幾想立即扼死張炭,幸好張炭已及時說了下去:「只有他們知道。」
唐寶牛強忍怒氣問:「他們是誰?」
「就是要救我們的人。」
「他們會不會救我們?」
「這連他們也不知道。」
這一次,唐寶牛就真的撲了過去,跟張炭扭打在一起,俟獄卒過來打砸踢踹的把他們分了開來之際…當然,誰都不知道:唐寶牛頭腕上的重,已被張炭妙手開啟。
要不是他的手指受刑在先,就連唐寶牛腕踝上的鎖鏈,他也可以將之卸下。
唐寶牛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在等。
因為張炭已趁亂在他耳畔說了一句:「明晚」既然是明晚,今天就得要盡量使自己恢復精力,以應付明晚的逃亡。
唐寶牛只有等。
其實人生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等。除了做就是等。做,不一定做得成功;等,不一定等得到:但不能因此不做、因而不等。
天色將明。
破曉。
再一個晝夜,就是開封府兩大幫派決一存亡的時刻。
王小石在金風細雨樓的「紅樓」前練功。
王小石每天早上,都都要練功。
一個人武功要好,沒有其他的方法,只有勤練。
不過,不是「勤」就可以練成絕世武功,這一定要「悟」。
可是並非人人能「悟」。
人人能「悟」的,也許那就不是「悟」了。
人要能悟,必須要有天分。
天分是與生俱來,不能強求的。
所以歷來習武者不絕如縷,但高手、大宗師萬中無一。
勤能補拙,但只能成為高手,不能因而成為宗師,可是,一個聰明的人既能勤又能妙悟,那就易有超凡卓越的成就了。
王小石就是這種人。
他每天都刀、劍、練氣、練功、練神。
由於人每天都會發生許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不一定能夠抽出得時間來專囗練武,王小石便要自己在每天起來後,都得練武。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風雨不改。
不過這天清晨,無風無雨。
昨夜一晚淒風苦雨,地上殘紅如赭。
王小石著將升末升的旭陽,心中有很多感觸,像他的創意一般,將發未發,也似他的刀勢一般,將殺未殺。
──是不是一刀殺下去較好呢?
──殺對了,是除魔;殺了,也只不過是弒神!
──是不是一劍剌出去會好一些呢?
──刺中了,是得手;刺不著,也只不過是失手,刺或者不刺,殺或者不殺,都是一件事:一件事做了,就有對錯,可判是非,可論好壞可定成敗,但將刺未刺、將殺未殺、猶豫不決、舉棋不定的時候,最是痛苦。
也許自己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手刀客,便是因為出手,不夠堅定和堅決之故王小石這樣地想。
明兒便要跟蘇大哥、白二哥赴六分半堂不動瀑布,但自己卻仍無必殺必勝之心!
他發現白愁飛卻哄志昂揚。
他們在京城半年了,很清楚地知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都是黑道幫會,只不過,金風細雨樓「盜亦有道」、有所不為。嫖、賭、盜、劫都嚴令禁絕,而且,在抗外寇侵略上,曾糾結天下義士,以盡一己之力。六分牛堂便無原則可言,但依是不失大節、共除外賊的。至於「迷天七聖」,則勾結金遼、**燒殺、無所不為,尤其在關七神智失常之後,更像一頭脫轡於市的瘋馬,難以控制。
開封府,已亂了這麼多年了,無論黑、白道,都希有些平靜的日子過,──要是金風細雨樓能夠一統京師,若來比較可以和可能達到「邪不勝正,昌大俠道」局面。
可是要達到一統的局面,真的要透過殺戮?難道不能經過民心上的抉擇、比較,以理怯與和平的手段來達成這件好事麼?王小石這樣想的時候,越是無法釋然。
只是,正如蘇夢枕昨夜所言:「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非拚不能求存。」
王小石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他是站在金風細雨樓這一面,去對抗六分半堂。
無論結果怎樣,後果如何,他在情在理,都必須這樣做。
明天一役,能攻取得下六分半堂嗎?
攻取了之後又如何?
金風細雨樓一統京城,會是件好事嗎?
自己的取向呢?
去、還是留?
正在這時侯,王小石驀然感到震怖。
不是殺氣。
真正的高手,出手的時候是沒有殺氣的,有殺氣的,還好防範。很多人以為殺氣越大武功越高,其實正好相反。真正的高手殺人不帶殺氣。
這是比殺氣更可怕的感覺。
要是別人,一定感覺不出來。
幸而他是王小石。
他及時同身。
一回身,就見刀光絕美的刀光。
絕世的刀法。
絕情的刀當他看見刀芒的時候,這把刀已砍殺了他如果不是他已及時出刀的話。
因為沒有退路!
因為不能閃躲!
因為無法招架!
王小石只有反攻!
他全力出刀,全力出手。
出手一刀!
刀迎著刀,驚艷遇看風華,在晨曦的長空中,化作兩道燦耀精虹。
就在這時,一縷急風,突破並透過了刀氣和刀風,直取王小石臉門!
王小石震驚!
單憑那一刀,已是他平生未達之高手!
而今這一道勁風,更是平生罕遇之勁敵!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在毫無徵兆的情形下,全都攻入了金風細雨樓?
他心震神蕩,情急之下,那劍帶著三分驚艷三分瀟灑三分惆悵一分不可一世的發了出去三道人影倏分。
王小石急促的喘著氣。
交手僅一招,他已氣喘吁吁。
可是他沒有叫喊。
有敵來犯,怎能不叫金風細雨樓的人出來應敵迎戰?
王小石臉上充滿了驚疑。
因為來的人左右分立。
左邊的是蘇夢枕,他已收回了刀,臉色發寒。
右邊的是白愁飛,他已縮回了中指,臉色煞白。
王小石訝然道:「你們……?」
蘇夢枕道:「我們來試一試你。」
王小石奇道:「試我?」
「我一直都認為,以你的刀劍合璧,假如悉力以赴,全面發揮,威力決不在我的紅袖刀下。」
「所以你和二哥……」
「我發出了「破煞」一指,你揮劍封殺:大哥砍出一記「細雨黃昏」,你也橫刀封架了。」白愁飛接道、「這證明了你的武功,還大有發揮餘地,你就壞在舉棋不定、遇事猶豫,在生死相搏、悉力以赴之時,無疑白掘墳墓。」
王小石怔了一陣子,忽道:「多謝大哥、二哥予我啟迪……」
蘚夢枕嘴角牽了牽,實際上他並沒有笑,可是不知怎的,他的眼神忽然溫和了,使你感覺到他有在微笑:「你最好記住我們的話。」他說:「因為我們已沒多少時候。」
王小石初升的朝陽:「我們至少還有一天時間來部署。」
蘇夢枕道:「我們已部署好了,而且也沒有一天的時間。」他頓了頓道:「我們只剩下了一個時辰。」
王小石一驚道:「什麼?!」
蘇夢枕冷冷的道:「我們要提前發動總攻擊令!」
王小石變色道:「可是,我們不是說過,約好在明天正午才」蘇夢枕打斷道:「錯了,我們已接到薜西神叫人十萬火急捎回來的情報,六分半堂擬提前在今晚喻襲我們。」
他頓了一頓,才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他們不守信約在先,我就以牙還牙,攻它個措手不及!」。」
z五八、$%大進擊「我有幾句話要問。」白愁飛在一旁忽道。
「有什麼事情要問,」蘇夢枕道,「就趁這個時侯」「你的「紅袖刀」,是不是雷損的田快慢九字法之敵?」
「不知道。」
「雷損的「不應寶刀是不是正好克制你的「紅袖刀法」?」
「這個答案今天就會分曉。」
「雷損的棺材有什麼?
「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
「你有投有發現溫柔並沒有回來?
「聽說雷純也不曾回到六分半堂。」
「在京城,似除了關七之外,仍暗潮洶湧,還隱伏了別的厲害勢力,你可有所知?」
「我和雷損都感覺到了,所以才急於決一高下,再來收拾殘局。」
「唐寶牛和張炭似也失蹤了。」
「他們要是真的出事,只怕「五大寇」和「桃花社」都得要趕來開封。」
「狄飛驚到底會不會武功?」
「我只知道狄飛糶的脖子原來沒有斷。
「「一言為定」究竟是誰?」
「你問來幹什麼?」
「決戰在即,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連郭東神也不知道是何人,又何需知道「一言為定」是誰人「因為我想知道有沒有人能制得住六分半堂的「後會有期」,」白愁飛侃侃的道,「我懷疑金風細雨樓,弳本已沒有了「一言為定」這個人。」
「要是並無「一言為定」此人,」蘇夢枕神色不變,「那麼六分半堂也不一定有「後會有期」此人,縱有,也不一定保準有作戰能力,所以你不需要擔心。」
「很好。」
「你還有什麼問題?」
「我還有一句話要問。」
「請問。」
「假如在攻打六分牛堂道一役,你死了,金風雨樓由誰統管?」
「集體領導:包括「四大神煞」、「一言為定」、「無邪無愧」,以及你和老二;」蘇夢枕毫不慍怒地道,「你問的好。你放心,我相信我是死不了的。」
他臉色慢慢轉向陰霾,王小石發現他站在晨光中,有一種不調和的弔詭:「除非,在我所信任的人,有人出賣了我……」
語音一頓,忽問王小石:「你呢?你又有什麼話要問?」
王小石道:「我們雙方,曾經當眾相約,難道,這就毀約掩撲六分半堂?」
蘇夢枕看了王小石一眼,正色道:「三弟,你錯了。你這種個性,獨善其身猶可,若要照顧朋友兄弟,在江湖上混,就準得要吃虧了。」
他冷靜像刀浸在水中:「對方毀約在先,我們就不算是毀約,而我答應他後天午時直赴六分半堂,便是料定他們會先行妄動,讓我們抓住先發制人的藉囗。」
王小石倒吸了一囗氣:「你料定他們不會坐以待敵,所以才故意貿然答應他們所指定的時間地點?」
蘇夢枕一笑道:「當然。」
王小石道:「那麼,他們意圖奪得先機,反而是錯誤的舉措了。」
蘇夢枕坦然道:「正是。所以世間很多約定,就算一再承諾,白紙黑字,也難保不變。
約是死的,話是人說的,人到一定要變的時候,自有變通的辦法,這便是人的適應能力,也是人的可怕之處。」
他傲然一笑道:「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王小石搖了搖頭:「我還是有一樣事情不明白。」
蘇夢枕目光閃動:「那必定是件有趣的事兒。」
王小石道:「你的腿傷明明還沒有痊癒,為什麼那麼急著要去六分牛堂?」
蘇夢枕臉色沉了沉,好一會,才沉聲道:「也許就是因為我的腿傷,我才急著要去解決六分半堂的事。」
王小石聽了,心頭更沉重。
蘇夢枕負手,看了黃綠紅白四座樓宇一眼,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眷意,再橫睨白愁飛、王小石一瞥,道:「你們還有沒有問題?」
王小石定蘇夢枕。
白愁飛作深深長長的呼吸。
蘇夢忱冷峻地道:「你們沒有問題,我倒有問題要問你們。
「問題只有一個。
「你們願不願意,為金風細雨樓,消滅六分半堂?」
答案是:「我不為了這個,又何必站在這?況且我們若不是為了這事,早已不能在這站著了。」白愁飛答案是:「不願意。我不願意為金風細雨樓效命,因為樓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們是為大哥而效命。」王小石蘇夢枕也有同話。
他的「回話」是伸出了一雙手。
白愁飛和王小石也伸出了他們的手。
六隻手握在一起。
緊的。
在出發往六分半堂的時候,王小石悄悄地問了白愁飛一句話:「大哥有沒有抓到周角?」
「抓到了,」白愁飛若有所思地道,「蘇大哥便是在抓到周角之後,才下令提前攻打六分半堂的。六分半堂提前發動攻的事,很可能便是從他那兒得知。」
然後白愁飛也同問王小石一句話:「你看今天的局面,雷損會接受談判,還是會演變成血戰?」
「如果雷老總是要談和,他就不必發動突襲了;」王小石說,「你看今天的相,人人都帶殺氣,流血已是免不了的事。」
「那很好。」白愁飛奮慨地道。
「為什麼?」王小石很詫異。
「因為我喜歡殺人;」白愁飛道,「殺人像寫詩,都是很優美的感覺。」
「我不同意,」王小石皺著眉道,「殺人像生吃活剝的田鱭,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所以我和你是兩個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白愁飛微微笑道:「個性不同的人反而能合作成大事。」
「幸好,我們不止是兩個人。」王小石道:「還有大哥,以及樓的一眾兄弟。」
「但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白愁飛的神色很奇特:「我總覺得,有一天,我們就只剩下了兩個人,在一個鐵籠子,還是在一條狹道上,也不知是非分個你死我活不可,或是要必須要相濡以沫。」
王小石猛然站住。
白愁飛別過了臉,繼續前行:「希這只是個感覺。」
王小石長吸一囗氣道:「這當然是個錯誤的感覺。」
「金風細雨樓」部隊赴六分半總堂的時候,有一萬八千多人,分批出發,但如常山之蛇,首尾呼應,配合無間。
他們能通過守衛森嚴的京城,主要是因為軍隊的協助掩護。
刀南神是京城禁軍的將領之一,就憑著這一點,金風細雨樓的人有極大的方便。
蘇夢枕出發的時候,隨後跟著兩頂轎子,一大一小,誰都不知道這兩頂轎子到底是從金風細雨總壇抬出來的,這是自外面兩頂轎子到底是從金風細雨總壇抬出來的,這是自外面抬同來的。
當然更不知道轎子有的是什麼人。
不過,在大轎子旁倒有兩個人,王小石和白愁飛是見過的。
一個是老人,又老、又倦、無精打采像負載不起他背後駝鋒的一個老人,一個看去像三天三夜未曾好好瞌睡過眼皮的老人。
一個是少年,害而又怕羞,溫溫文文、十隻手指像春一樣的年輕人,一個看似那種早睡早起三餐準時的年輕人。
王小石和白愁飛著到這兩個人就想起一個人。
朱月明。
難道大驕子內是朱月明?
朱月明為什聵會來?
他跟蘇夢枕又是什麼關係?。
小轎子叉是什麼人?
轎於停放在六分半堂的總堂上。
六分半堂總堂的氣象恢宏,猶勝金風細雨樓,難得的是,雷損已在極位多年,六分半堂仍保留了一份江湖人的氣派。
雷損並不是在「不動瀑布」守候,他反而迎蘇夢枕一行人於大分牛堂總堂。
金風細雨樓的人,在往六分半堂的途中,並沒有受到阻礙,直至蘇夢枕抵達六分半堂的勢力范圈中心的時候,才接連收到三道密報:
「雷媚的手下在大刀砧截斷了我們的部隊。」
「叫莫北神率無法無天打散她們。」
「是。」
「蘚西神要在六分半堂發動的內哄,受到雷動天的牽制。」
「派郭東神助他突破危局。」
「是。」
「刀南神的軍隊不能移前開動,滯留在七賢橋附近。」
「為什麼?」
「朝廷一支力量已牽制住他們,其中包括相爺府龍八太爺的近身侍衛。」
「傳令下去,先行忍讓,不可貿然起衝突。」
「是。」
這三道密報,一道比一道緊急,蘇夢枕連接失利的消息,連下三道命令,臉不改容。
只是,金風細雨樓的「四大神煞」,一齊受困,難道他真的匕不馬,不為所動?
他握拳於唇邊,輕輕咳著,咳嗽聲似沒有加重,也沒有減輕,但這咳聲似非來自喉管,而是來自心臟肺腑。
他冷然走入六分半總堂。
王小石在他左邊,白愁飛在他右邊。
他們三人走在一起,彷彿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教他們害怕的。
雷損含笑出迎。
他既然提早發動攻擊,也自有防備,別人會更早發動攻勢。
進入六分半總堂的金風細雨樓的人並不多,除了那兩頂轎子,便是老人和少年,還有便是師無愧,就連抬驕人也退了出去。
六分半堂的人進入這大堂的也不多。
只有雷損和狄飛驚,另外便是一囗棺材、一個人。
這個人負手走了進去,一面含笑與蘇夢忱打招呼,一事不關己、己不關心的樣子。
王小石和白愁飛也認得這個人。
就算記不清他的容貌,也忘不了他的氣派。
一種將相王侯的氣派!
「小侯爺」方應看。
他怎聵會在這出現?
難道他和六分半堂是同一夥的?
王小石和白愁飛都沒有間。
可是他們也不能間。
因為這不是發問的時候。
而是決戰的時候。
他們不能問,方應著卻問了出來。
他是向著那頂大驕子笑問:「朱老總,你既然笑了,何不現身相見?」
轎的人笑得連轎子都顫動了起來,這樣著去,彷彿整座轎子鄱在抽噎看、喘著氣一般,這樣聽去,彷彿這人的笑,跟蘇夢枕的咳嗽一般辛苦。
「原來是方小侯爺也來了,小侯爺要未老胖子出來,若朱就出來吧。」
他一出來,笑成一團和氣,彷彿此際六分半堂的總壇,不是在分生死、定存亡,而是在擺喜宴、厭祝會一般。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朱月明。
方應看微微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都顯露了他的風度和教養,然而還留著幾分要裝成熟的孩子氣:「你來了,那最好,可是,今天沒有咱們的事。」
朱月明忙道:「對,對,這是蘇樓主和總堂主的事,咱們是來做見證的。」
他們兩人說著,分兩旁坐下手朱月蚨滿臉笑容,眼睛瞇成一線,卻盯住力應著腰間的劍,那一洙劍,古鞘厚套,卻隱然透漾著血紅,一如人體的血脈一般流動。
「你來早了一天。」俟失月明和方應著坐定,雷損才向蘇夢枕道:二你把朱刑總請來,這樣最好不過。」
「你要提前出,人分半堂有我的人,你的行動,瞞不過我。」蘇夢忱,冷道:一樣請來了小侯爺。」
雷損道:「我們之間,無論誰勝誰敗,都需要有人作證。」
蘇夢忱道:「聽你的囗氣,似還執迷不悟。」
雷損了一囗氣,道:「我是六分牛堂總堂主,我沒有退路,你叫我怎麼悟?」
蘇夢枕道:「其實你只要退一步,就能悟了;一味往前拔步,自疑前無去路。」
雷損苦笑道:「那麼,你又何不先退一步?」
蘇夢枕臉色一沉,咳嗽,良久才道:「看來,我們也言盡於此了。」
忽然,一個人疾走了進來,到了蘇夢枕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來者是楊無邪。
「蒼生和任鬼神率眾包抄了六分半堂的所有出囗。」
「調朱小腰和顏鶴發去瓦解他們,等我命令,立即發動。」
無邪立刻就要走出去。
雷損忽道:「這走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也就足你的事和我的事」蘇夢枕淡淡地道:「這根本就是你和我的事。」
「如果沒有必要;」雷損道:「我們可以私下解決,不必驚動太多的人」「我也不想要血流成河,」蘇夢枕道:「只要我們之間有一個仍然活著就行了。」
「很好,」雷損的目光閃爍著一股奇異的狡:「你的「一言為定」呢?就在轎子你的後會有期呢?蘇夢枕反問:他總不會連這時候也不出來罷?」
這時候,大堂上忽然發動一種奇興的嘯聲,這股嘯聲,竟是來自那棺材……」
z五九、$%黃昏細雨紅袖刀「轟」地一聲,棺蓋忽被震開,一道人影,尖嘯掠起,已到了那頂轎子上,略一盤旋,突然間,他的頭、手、腳都分了開來。
這兒說「分了開來」,是一個非常詭異的景象,因為誰都知道,人的頭顱、雙腳與雙手,是連在一起的,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分了開來」。
當然,被人砍斷是例外。
不過,那人的頭頂和四肢,並沒有斷,可是,他的四肢的確都像忽然都分成前後左右四個角度折裂,又似驟然「長」了起來,姿勢可以說是十分詭異,人還在半空,一拿一拳一踢一蹴,同時擊中轎子!
木轎「蓬」的一聲,承受不起這麼巨大的力道,碎裂開來。
木屑飛濺中,煙冒起,驕子塌了。
轎內無人!
轎子坐墊上似有一張紙。
那人冷哼一聲,身形一顫,已閃電般抓起了那張紙,他的頭、手、腳全又「縮」回原狀,飛掠到雷損身旁,站定。
只見那人是一個神容鑠的老者。一臉暴戾之色,但看去又像正以強大的耐力,把自己的戾氣強忍不發。
只聽他忿笑道:「「一言為定果然沒有來:他和我鬥過七次,終於著了我的「兵解神功,就算不死,也成殘廢:他怎敢來!?」
蘇夢枕淡淡地笑道:「不過閣下當年也著了「一言為定的「舞鶴神指。」
那老者怒道:「他那幾下蘭花指,焉能傷得了我?!」
蘇夢枕道:「可是指刀已滲入你約五贓六腑,你只是匿伏在棺槨修習「不見天日「內功,來鎮制指力割裂之苦。」
老者白眉聳動,雙目凶光暴現,又忍壓下,一時卻沒有說出請來,狄飛驚忽道:
「咱們六分牛堂的「後會有期已經來了,你們的「一言為定呢?是躲著,不敢見人?還是死了?金風細雨樓已沒有了長老?」
蘇夢枕神色不變,只淡淡地道:「你何不看著那張字條。」
「後會有期」已經在看那張紙條。
那紙條只有幾行字。
他一眼就看完。
然後他臉色發自、囗唇震顫,全身也抖了起來,手的紙條,也被內勁激成了灰。
按著他尖嘯了一聲,轉身使走。
他走的時候比出現之時更快疾。
他甚至沒有跟雷損交代一聲就走了。
他掠出去的時候,四肢和脖子,似被拆了線的木偶,失了骨架的恐龍,幾是殘缺不全」般的掠了出去。
「後會有期,「蘇夢枕對驚疑不定的雷損道:「「一言為定囗是著了他的「兵解神功,但他在驕子布下的「詭麗八尺門」的「藕粉」,恰好可以把他強壓下的「舞鶴神指」潛動,引發了開來-」「所以,」蘇夢枕一反手,掣出了紅袖刀,刀光騰起一陣凌厲而且艷麗的殺意,「今天仍是你和我的事。」話才說完,刀光已叮向雷損的咽喉。
刀光約。
像一抹夕暉。
像一場細雨。
其實只是刀。
一把刀。
紅袖刀。
絕世的刀法。
絕情的刀鋒。
雷損大喝一聲,發了一招,似雷霆一震。
他的「快慢九字訣法」,短髮一招,俱大喝一聲,大喝之際,天地似為之寂滅。
蘇夢枕的刀則如電光。
刀光自雷鳴刺入、戳入、割入、捲入:雷損的出手快慢不定,時速時緩,驟然間,他把「臨兵門者皆陣裂在前」一招九武全都發了出去。
蘇夢枕刀光紛飛,似銀兩千道,如果說雷損所發出去的勁道一如一張天羅地網,萬滅漩渦,那麼他的刀就是一張專切羅網的利器,專破漩渦的神槳。
在「後會有期」急退,蘇夢枕拔刀攻向雷損的時候,狄飛驚驀地抬頭。
他這、一抬頭,王小石與他四目相接,心頭一震,狄飛雙肩一晃,但要有所行動,可是雷損的「九字訣法」已發了出去。
「九字訣法」不但欄住了蘇夢忱,也同時截住了狄飛驚和白愁飛的動意。
白愁飛原要攻向狄飛驚。
王小石被狄飛驚盯了一眼,好像迎面著了一拳,狄飛驚如果在此際攻殺他,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可是在他攻向王小石的時候,也同時是白愁飛攻殺他的最隹時機。
就這麼一猶豫間,三人交手的「去路」已被雷損的內動和蘇夢枕的刀光所封鎖,切斷王小石這才回過神來,見蘇夢枕在狂厲勁下,尚可斷切自如,進退右度,心頭方才一喜,忽爾就聽見了咳嗽聲。
咳嗽聲。
蘇夢枕一面嗆咳著,鼻下、唇邊,都溢出血來。
很快的,連耳際、眼角,也流出了血。
王小石同時發現,蘇夢忱的身形,似已慢了下來。
這種緩慢,不是一流高手,是絕不可能覺察的,那就好像是喝聲與呷聲的速度比較那一種快入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