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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廿五、寂寞與不平 文 / 溫瑞安

    拓跋雲身材矮瘦,此刻突然「膨脹」了起來。

    當一個人沾沾自喜,自鳴得意之時,也會自我「膨脹」起來,不過,那只是幻覺,是在心理上發生,並不在實際上出現。

    拓跋雲的突然「膨脹」,是因為他連中六十矢。

    一個人中了那麼多支箭,任誰都會「膨脹」起來。

    所以拓跋雲連倒都倒不下去,因為箭$抵住了地面,反而把他的$首「撐」住了。

    雷滾的眼睛立時發直。

    同一$間,本已收緊的「天羅地網」驟然張開,白愁飛向他飛撲了過來。雷滾槍身「王蟒翻身」、揉身「黑虎卷尾」、掠身「黃龍轉身」、彈身「魚躍龍門」,四下身法,齊施並用,雙掌「倒轉陰陽」,雙腿「龍門三$浪」,行一面搶攻,一面搶道,邊打邊逃,逃了再說。

    他這一招連環飛腿施展「龍門巨擊浪」,看似強攻,實是飛返,只要敵人一旦搶進,這三踢就變成極為凌厲的殺看,雷滾就憑這一招三武,有連殺五人傷四人共九名高手的紀錄。

    何況他現在不求傷敵,只圖自保。

    只要逃過對力的截擊,他就可以退到狀上;只要返到狀上,他就可以立時發動機關,讓他跌入$道,及時逃出生天。

    他$出左腳,眼看要$中自愁飛的前一剎那,已軟了下來。

    白愁飛中指一戳,已是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那一條腿,彷彿馬上跟他完全脫離關係。

    可是雷滾還有右腿……

    他右腿只差半寸,就要踢到白愁飛的胸膛,但自愁飛的中指,不偏不倚,不遲不早,也點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雷滾的右腿,立即也等於廢了。

    兩條腿都不管用了,雷滾自然也踢不出第三腳來。

    白愁飛可右第三指。

    第三指就戳在他的「中極穴」上。

    雷滾立即軟了,就像他雙腳一般,完全癱瘓了。

    然後他才聽到白愁飛向剛剛新升任約九堂主趙鐵冷道:「薛西神,謝謝你。」

    ※※※

    雷滾本來已經癱瘓,可是乍聽到「薛西神」三個字,就完全崩潰了。

    癱瘓,只是身體上的脆弱;崩潰,卻是心理上的放棄。

    他已豁了出去,咬牙切齒地道:「趙鐵冷,你這個卑鄙小人:」薜西神沉重地道…「不錯,趙戡冷是個卑鄙小人:」雷滾知道「趙鐵冷」已暴露身份,自度必被殺而滅口,故而恨聲道:「你背叛「六分半堂」,出賣雷總堂主,你不是人:」薜西神道:「趙鐵冷的確不是人:他叛六分半堂,有角雷損栽培,可是,我不是趙鐵冷,我是薜西神。」他昂然道,「薛西神是蘇公子的人,當然要忠於金風細雨樓。」

    雷滾已完全絕望,只好道:「難怪你會通知我,應要小心提防,這兩天六分半堂的人會來殺我,原來要我人了你的彀,栽在這裡。」

    薜西神道:「要不是這樣,我又怎能得到你信任,負責在這兒佈防?如果你不是已小心防範,雷損怎臼放心讓你來道裡荒唐?」

    雷滾忿然道:「好,很好,好一個蘇夢枕,單憑他一個薜西神,就讓我上了大當:」白愁飛忽道:「也讓我上了當。」

    薛西神道:「哦?」

    白愁飛道:「真正執行任務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負責來自投羅網,你才是這任務的主角。」

    薜西神冷冷沉沉地道:「有兩件事你要明白。」

    白愁飛道:「你說。」

    「第一,要是沒有你,我就不會得手,所以,我們這個任務,沒有主角配角之分;」薛西神語重深長的道:「其次,如果蘇公子讓一個才結識一天的人,就可以完全取代相處多年的老部屬,而且由他獨力執行重任,他還會不會當這位新主人是一個可以相隨千年不覺遠、相伴十年不覺長的人呢?」

    白愁飛的表情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見薛西神一樣:在他印象裡,薛西神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是,他現在終於發現,薛西神在某方面是一個極堅持原則、矢志不移的人。

    他的「原則」就是忠於蘇夢枕。

    白愁飛道:「有的。」說看點了點頭。

    薛西神奇道:「什麼有的?」

    白愁飛倦倦的一笑道:「原來忠、義二字*在江湖上,還是存在的。」

    薜西神笑得有些無奈:「我們堅信它有,它就有;如果認定它沒有,至少,心裡會更不好過。」

    白愁飛向$在地上的雷滾瞄了一眼,「就不知道他有沒有?」

    雷滾怒道:「大丈夫寧死不受辱,你殺了我罷:」薜西神非常認真的問:「你想死?」

    雷滾楞了一楞,他不知道他居然還有機會選擇。

    薛西神似是惋惜的道:「他真的想死,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白愁飛歎道:「真可惜,一個人活下來該多好,才二十來歲,如果不死,起碼還有四十年的光景,可以享受……」

    薜西神搖頭道:「唉,單是他的妻妾,至少可以讓三十個男人享盡艷福,他的財富,可使六十個人享盡榮華,他自己卻空擲一身本領,躺在冷冷的黃土中。」

    白愁飛無奈地道:「那也沒法子了。人求速死,誰能讓他活下去?」

    雷滾終於忍不住了。

    他的汗如豆大,不住的淌落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不死,他一日一發現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的時候,剛才的勇色豪情,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他現在反而沒有感覺到癱瘓,不覺得崩潰,而是恐懼:

    怕死。

    怕是奇妙的感覺,一旦開始感到害怕,就會越來越害怕了。

    他咬看下肩,已咬出血來,但上排牙齒隔看層肉,依然跟下排牙齒磕出聲音來。

    薛西神不忍地道:「看來,他是只想全忠,我們只好下手了。」

    白愁飛辭讓道:「還是由你來動手好了。」

    薜西神慎重地道:「我只好讓他死得痛快一點,不那麼痛苦一些,」雷滾終於忍不住。

    他叫了起來:「等一等*。」

    兩人停了手,微笑望若他。

    雷滾遇到他這一生裡最大的決定,牙齦打看顴,終於下定決心,大聲問:」如果我要活下去,有什麼代價?

    「每個人活下去,都要付出代價,」薜西神鐵一般地道:「有的人付出較為慘重,有的人卻輕鬆得很。不過,無論我們要你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有辦法不讓你反悔,你信不信?」

    雷滾的汗滴當真是滾滾而下,「我信:」白愁飛忽道:「這二十個人,不會有問題?」

    「他們都是我的親信,」薜西神道,「正如我是蘇公子的親信一樣。一個人連他的親信都不信任,那等於是不信任他自己。」

    他反過來向自愁飛:「雷嬌是不是肯定暈過去了?」

    白愁飛充滿自信的道:「在兩個時辰之內,你就算在她耳邊$鑼打鼓,她也絕不會聽到。」他傲然道:「當年雷卷用的是「失神指」,而我施的是「驚神指」,「驚神指口的威力,絕對要在「失神指」之上,這點你萬萬不可忘記。」

    「我當然不$忘記,」他說話有點像金鐵交鳴,「我是薛西神,同時也不希望你的「驚神指」,$一天龠用來對付我們「四大神煞」。」

    「但願不會,」白愁飛眉一剔,一笑道,「因為對付你們「四大神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頓了頓,語音也似刀鋒:「不過,也是件最具挑戰的事。」

    ※※※

    有很多人,天生下來就喜歡冒險,他們更喜歡刺激,騎最快的馬,下最大的賭注,到最熱的地$,吃最辣的$,殺最難殺的人。

    這些事對他們而言,無疑充滿了挑戰怪。

    他們喜歡面對挑戰。

    因為他們喜歡向自己挑戰。

    王小石不是。

    他不是去挑戰。

    他想去玩。

    ※※※

    雷恨是一個憤怒的人,他聽說過,所以想去激怒他,看他究竟有多憤怒!

    雷恨是一個惹不得的人,他知道了,所以想去招惹他,看他到底有多難惹!

    雷恨是一個武功「沒有破綻」的人,他明白了,所以想去跟他動手,看一個武功上沒有破綻的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除了利益與必須之央』釣$H做事,只是為了寂寞。一個人寂寞,就會做一些使他自己比較能夠不寂寞的事,所以一個人不管做什麼事*只要是因為「寂寞」,對他自己而言就是可以成立的理由。

    因為寂寞有時候比死還可怕。

    $些人做事,卻是因為不平,不平是一種志氣,路見不央拔刀相助的人可能過得很熱鬧,就他一無所利,而且絕對不必要去挺身而出,可是只要因為「不平」,他就有理由去做一些打抱不平的事。

    因為不平有時候比求生的意志遠強烈。

    不過王小石不只為了寂寞*也不只為了不平*他除了為了蘇夢枕去「找」雷恨外,他還為了好玩。

    好玩是人類的天性當一個人不好玩的時候生命力也開始衰退,所以兒童最好玩,兩老人家渴望求得生命力*也有不少「返老還童」,好玩起來。

    不過這種好玩,只是夕陽無限好的回光。

    ※※※

    雷恨是個一煞都不好玩的人。

    王小石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發$者他的恨意。

    他$$恨意的方法,是撞牆。

    他當然不是會身子去撞牆,他既不是牛*也不是大象,他是雷恨,所以他用左掌右拳,遙$在牆上,以牆上反擊掌風拳勁之力,來互湯回激,形成一股越來越大的動氣,而他人就在勁氣之中,四棟圍牆之內。

    他的人在四面圍牆的中央,身子絕不觸及圍牆。

    他的掌風拳勁*互柏撞$、激湯、抵消,但決不擊倒圍牆,但卻從四面八方,擊向他自己。

    每當有拳勁襲來,他使以掌風相抵;每有掌風劈至,他使以拳勁反挫。如是者,在三丈寬長的空地裡,佈滿了無可宣$裂濤驚雷也似的動氣。

    雷恨就藉此練功。

    ※※※

    他絕不肯浪費他的「恨」意。

    他在四面圍牆之內,借恨意練功。

    他名氣大、禱高、武功好,誰敢惹他?但他還是勤加練功,從來不放過任何可以練功的機會。

    一個人成功,只有三個條件:一是他有才分,包括聰明;一是他勤力,肯下苦功:

    一是因為他幸運,能有機會。

    但一個人能有卓越的成就,必定三者俱有才成。

    雷恨有天分,肯下苦功,而他又是雷家的親信,所以他的「五雷轟頂」,是雷門子弟中練得最高的一個。

    可惜還是不如雷動天的「五雷天心」。

    所以他矢志要在武功上趕過雷動天。

    他可不敢跟總堂主雷損爭強$勝,但與老二雷動天爭鋒,他還是有這個野心的。

    要逾越強者,就得痛下苦功,這是最直接而又最有效的辦法。

    雷恨一邊在四面高牆中練「震山雷」心法,一面懷恨若昨天的事。

    一想到昨天眼見蘇夢枕而不能出手,他就恨得牙嘶嘶的。

    他心頭一發狠,就忍不住要殺人。

    他今晨已殺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一個是「迷天七聖」的叛將,一個走出賣「六分半堂」的弟子,一個是洛陽城「妙手堂」派過來的奸細。

    今天早上,在他第一次心頭痛恨之際,便把「妙手堂」的奸細抓來,置於四面圍牆的中心,他一發拳掌,勁氣回湯,他不斷發拳吐勁,活生生的把那人震得五臟離位,吐血身亡。

    在他心中第二次恨意激起之時,他把「迷天七聖」的叛徒抓來,同樣置於場中,拳勁吐卷,那人竟被勁風狂$撕裂的膚裂肌斷,他對他功力的進步,感到滿意。

    到了第三次大怒之時,就叫人把六分半堂的叛逆抓來,吐勁發力,掌力迥湯,拳風激卷,那人竟被無形勁氣撕裂了嘴唇,直裂到兩鬢上去,連眼珠子也突飛了出來,鮮血迸射,慘不忍$。

    雷恨更覺得滿意。

    他還想試一次,他一天總要恨個五六次才平息。

    還有一個受押待死的人,正是「金風細雨樓」的門徒。

    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是:給他消$。

    所以他先把牆內的餘勁抵消,再拍了拍手掌十「敵人」馬上就會被推進來,給他作為「試驗」,他決定要這個「敵人」死得比前三名更過癮些。

    雷恨這個人一點都不好玩。

    他喜歡過癮。

    拿別人的性命來過他自己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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