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豈止於天下第一 文 / 溫瑞安
白愁飛忽歎了一口氣道:「你當老大?」
蘇夢枕怪眼一翻:「像我這種人,不當老大誰當老大?」
白愁飛負手仰天,久久才徐徐的呼出一口氣緩緩的道:「我有一句話要說。」
蘇夢枕斜睨看他,道:「說。」
白愁飛忽然走上前去,伸出了雙手,搭向蘇的枕的肩膊。
師無愧握斬馬刀的手突然露出了青筋。
莫北神浮腫無神的眼忽閃出刃鋒一般的銳氣這雙手只要搭在蘇夢枕的肩上,便至少有七八種方法可以制住他,十七、八個要穴足以致命。
何況這是白熬飛的手?
蘇夢枕卻紋風不動。
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愁飛的兩隻手,已搭在蘇夢枕的雙肩上。
沒有蘇夢枕的命令,誰也不敢貿然動手。
白愁飛望定蘇夢枕,清清晰晰的叫:「大哥。」
蘇夢忱笑了。
他望望王小石,又望了白愁飛,眼裡都是笑意。
他一笑的時候,寒傲全消,就像山頭的冰溶化為河川,灌溉大地。
他笑看問:「你們知道我現在的笑容,跟剛才有什麼不同?」
王小石笑得好可愛,搶先道:「剛才是假的,假笑!」
白愁飛也笑了,他的笑$像春風乍吹,皺了一池春水,「現在是真的,真笑!」
蘇夢忱大笑道:「答對了!」
三人一起開懷大笑。莫北神上前一步,瞇看眼備恭賀道:「恭喜樓主,今天旗開得勝,談判也佔了上風,還結交了兩位好兄弟:」蘇夢忱笑看道:「你別妒嫉,我的兄弟可是不好當的:他們的第一件差事,便十分辣手。你也不是我的手下,」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和老刀、阿薜、小冰都是「風雨樓」裡的守$神,沒有你們的匡護,「金風細雨樓」說不定早就塌了、潰了、垮了——」
莫北神臉上忍不住出現了一種神色。
激動的神色。
他$力想要忍住。
但忍不住。
這股激動的神色來得劇烈,就像浪花拍擊在岩石上,在他的心湖裡激起了千堆雪。
$夢-忱忽然問:「刀南神呢?他的「潑皮風」已撤走了麼?」
英北神半晌才能用一種平靜的語音道:「走了,他要把部隊先調回寓裡,說要到今晚才到樓子向樓主稟報。」
蘇夢枕點點頭,轉向師無愧:「你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
師無愧想也不想,立卻道:「我是公子的死士,公子要我死,我立即就死。」
「你夢枕正色道:「一個人如果真的對另外一個人好,是決不會希望他為自己死的,你要記住我這句話。」
師無愧道:「可是我願為公子死,死而不怨。」
「那是你的忠心,」蘇夢枕道,「但我寧可你為我而活。」
他頓了頓又道:「你是我的親信,不是我的死士。」
師無愧眼中也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神色。
感動?激動?感激?也許是其中一種,也許都有。
蘇夢枕微微$道:「可惜,沃夫子、花無錯、古董和茶花都不在了……要是他們在,看見我新相知約兩位義弟,一定會為我十分高興。」
師無愧眼中掠起一陣淚光。他一向都知道,蘇公子總會在很多時候想起他的弟子、親信,惋惜他們不能同在的,只是這次億起的時候,花無錯和古董叛變身亡,沃夫子和茶花也受暗算而死,只剩下了暢無邪和自己,但不管叛逆忠誠,蘇夢枕都一樣把他們回憶進去。
將軍百戰身名裂,百戰沙場碎鐵衣:
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仗功成萬骨枯!
難道要在江湖上達立些功名事業,在人生裡求得些什麼,就非要犧牲這麼大、失去這麼多才能有所獲?
難道站在巔峰上的人,皆不堪回顧?歷盡風霜的人,都不敢回首?
同首暮雲遠。
白愁飛似也不嘮感喟。
——他為什縻感歎?
——是他也有一段不為人所知的經歷?一闕低徊不已的傷心史?
一個身懷絕藝的人,近卅歲還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究竟他有若一段什麼樣不平凡的過去?
王小石的眼神忽然掠過了一陣難以覺察得出來的同情與好奇。
他當然不敢表露他的同情。
因為這幾個一齊在開封府道上行走的人,隨便伸出一恨指頭都足以掀起江湖上的一個大浪,他們又怎會讓人同情!
雖然他們其實亟需要人同情。
江湖上的漢子,是寧可流血不流淚的,每一個人生段落裡的傷心史,一如肌鼻裡的瘀傷,在風雨淒楚的懷人寂夜裡,獨自泣訴,$臼呻吟,可是,他們$不求世人予同情,你同情他,就是看不起他。
一個真正的漢子,會張開懷抱歡迎你跟他同飲烈酒、殺巨讎,熱烈的與你用拳風迎烈風、利刀碎厲夢,但決不讓你付予同情。
只有弱者才喜歡人同情。
王小石的同情,只在深心裡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把同情化為鼓舞,他的好奇則是年輕人的特色。
——年輕人誰不好奇?
呵是他把好奇與同情深$,以他的年紀,不可能知道這些非要在人生境界裡歷遍的惑受,他又是誰,怎麼思想比他的年齡超前和成熱?
正在大家都有些黯然的時候,蘇夢枕忽然停步,因為他們已來到一個地方。
金風細雨樓。
※※※
王小石一看,忍不住說:「那不是樓啊,那是塔!」
蘇夢枕微帶欣賞的問:「這兒是什縻地方?」
王小石道:「山。」
蘇夢忱又問:「什縻山?」
王小石想了想,道:「天泉山。」
蘇夢枕再問:「天泉山上有什麼名勝?」
王小石這次連想都不必想:「當然是天下聞各的玉峰塔,還有塔下的「天下第一泉」蘇夢枕笑道:「這不就是嘍。「金風細雨樓」要創幫立茉,不設在這裡,更設於何地」王小石怔了怔,道:「你說得對!」
白愁飛忽然道:「豈止於天下第一。」
白愁飛這句話一說,蘇夢枕目光一爍,似乎微微一震,但卻淡淡的說:
「你這話是何意思?」
「如果作為京城第一大勢力,甚至江湖上的天下第一幫,「金風細雨褸」早已辦到,」白愁飛輕問王小石:「天泉山寶塔的傳說你右沒有聽說過?」
小石$,「相博這兒是一片水澤,人們只能在周圍的高地上耕作,每逢夏天,湖中$一柱激泉,噴百丈高,大家都說這兒是海眼。」
白愁飛日覽閭$的湖光山色、平原美景:「可是現在已經是勝景良田了,」王小石$:「挎說後來有個地方官,決心把海眼填平,擔山抬石,填了五年,依然填不了。後來卻來了七個人,是結義兄弟,其中老大說:已讓我們來解決這件事。」他動用了幫中七萬人,在海$北高坡上,丈量尺寸,依山勢堆起了一個大饅頭。」
「對,那七位結拜兄弟中,以姓李的老大馬首是瞻,他既這樣提議,其他幾位兄弟便群策群力,其中陶二率人生起風爐煉鐓成漿,恭三調派分配人手把鐵漿潑在饅頭山上,麥四精於木工奇門、估量地勢水力,錢六則善於理財,為此浩大工程募捐籌款,商七則負責運錄架火器具,共鑄冶了三個月,三個月內,日以作夜,蒼穹通紅。這個工程的主要策劃安排者,卻是柳五。」白愁飛道,「柳五一直是李大的好幫手。」
小石道,「後來,鐵鍋終於鑄冶好,七兄弟再集力出手一推,那大鐵鍋便呼魯呼魯的滾下山坡,不偏不倚的封住了海限。他們趁此下水奠基,把鐵鍋牢固的扣在海限上,這兒才成了良田,種出來的稻米,又香又$,又多又大,據說連「飯王」張炭,也說過:「一京西稻米,天下之冠」的話。」
蘇夢枕道:「聽來真似個神話。」
王小石說:「我本來也以為是個神話,但後來聽前輩們說起,那七兄弟原來就是當年「權力幫」七大開幫鉅子,其中李大就是後來的「君臨天下」李沈舟,柳五便是柳隨風。這樣看來,似乎貝有這麼回事了。」
白愁飛道:「不過這樣填塞海眼的方法,未免有點神化。」
「也許是因為所有的「奇跡」都難免帶有無神化的味道,再經被人誇張、訛傳,那就更似神話了。」蘇夢枕道,「早建於南北朝時期登封的嵩岳古寺,全以泥漿砌成,形成緩和的拋物狀;而木蘭陂更以條石養砌而成,甚至在秦時已在湘水、濰水的分水嶺最低處開鑿長渠,連援了長江、珠江兩大流域,兼通航、灌溉之便;戰國時期的都江偃,把岷江分為內、外江,控制灌溉水量,迄今仍有防洪、運輸、灌溉、測量的作用。至於陸洲的江東橋的跨徑巨大石樑,更令人歎為觀止,我們有萬里長城、恆山懸空寺這等氣勢恢宏的建$,還有什麼是不可思議的事!」
白愁飛點頭道:「看來神話不過是夢想,夢想是理想的再進一步,人要達到理想,並不是件不可能的事。」他的眼光巡逡在那圍繞在七層古塔四座古雅的高樓。「金風細雨棲的建立,本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王小石眼睛亮得就像兩盞$:「真好,我們現在就置身在不可能的事情當中。」
白愁飛道:「不過,你說的故事,還說漏了一點。」
王小石想了老半天:「我記得的都全說出來了。」
「那是因為你未曾聽說過之故。」白愁飛道:「這玉峰塔下的天泉水池裡,還有一座塔,只露出水面半截,叫做鎮海塔。」
王小石咋舌道:「塔下還有塔?水中塔?」
白愁飛用手遙指道:「你從這兒望過去,可以隱約看到。」王小石順看他手所指望夫,果見一隻巨大石$般的白色塔尖,露出水面。白愁飛道:
「你可別小看這半截塔,人稱「鍾海限石」,每次水漲塔就長,水降塔也落,據說下面$一條金龍守護東城,水一長,它就馱搭往上竄,水一落,它也負搽往下沈,永遠扣塞看海眼,所以水流才永遠淹沒不了開封府。」
王小石笑道:「好聽是好聽,不過當真是神話了。」
白愁飛道:「這神話還有下文。據說京城水退之後,只有一個缺口仍噴出清泉來,如珠似玉,清甜可口,人稱「天泉」。有一個皇帝,在宮裡住厭了,使來天泉山的行宮小住,聽說那大金龍馱塔鎮水的故事,要刨恨問底,叫了二萬$工,先堵住水道,再一直往下挖,挖出了七層石塔,預計建$的架構應有九層,正要命人挖$下去的時候,工匠師傅全部違抗聖旨,寧死不敢動手。皇帝親去察看,才發現這座塔竟是用一塊巨石鑿成的,鬼斧神工,決非人所能為,而石塔壁上發現兩行詩:「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那皇帝大吃一驚,非同小可,即令人填土掩坑,把塔保持原狀,仍任由水淹塔身,以保江山。」
他說完這番話後,雙日平視蘇夢枕,道:「你在天泉山上創建金風細雨樓,究竟是為玉泉、還是為了石塔、抑或是為了那塔下塔的十四個字?」
蘇夢枕臉上沒有表情。
但目光寒意似冰。
自結義一事之後,蘇夢枕一向陰寒的險上都漾看笑容,現在突然又起寒了。
王小石忽然覺得冷。
給那樣的眼色看過,就像被冰鎮過一般。
王小石忽然插口道:「金風細雨樓又不建在水中,我看那四方樓閣才是重地。」
白愁飛迫:「為什麼?」
王小石道:「四座樓,主色是$綠江白,就算有敵來犯,誰能分辨得出那一幢樓才是能摳,那一楝樓其實只是機關陷阱:」穌夢枕這時才開口,道:「你們都錯了。」
「金風細雨樓是我。」
「我就是金風細雨$。」
「金風細雨樓活在我心中,活在每一個金風細雨樓的人的心裡,誰都毀不掉它,旁人都只知道它曾做過什麼,都猜不若它還要做什麼。」
然後他率先提步前行,一面道:「我們先去「紅樓」歇歇。」
「紅樓」雕欄玉砌,極盡輝煌絢麗,看來是個設宴、待客、備筵之處。
那麼其他三幢樓又是屬於何種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