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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五、撐傘的人 文 / 溫瑞安

    雷恨很恨。

    他一生鄱在恨人。

    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花時間,更何況他恨的人比他所認識的人更多,他把沒見過的人也會恨之入骨,有時他把他自己也恨在內。

    他唯一不敢恨的人,只有雷損。

    現在他最恨的人,就走蘇夢枕。蘇夢枕居然闖入「六分半堂」重地「破板門」,殺了他們的人,拐長而去,雷恨一想到這點,就恨不得把蘇夢枕連皮$骨的吞下肚$去。

    狄大堂主就曾經這樣對他下周評語:「雷老四一旦恨一個人,就算武功勝不了對方,但憑他的恨意,也走可把對方驚走。」

    這市集裡伏有九十二名高手,全是他堂下精兵,只要等狄飛驚一聲令下,立即可以在一瞬間就把蘇夢枕分成一千四百五十六塊碎肉。

    但狄大堂主並沒有下令。

    那一組撐綠傘的人已經出現。

    雷恨恨得幾乎吞下了自己的下唇。

    因為那二十九名撐傘人來了。

    這些人一來,自己和手下所佈的陣勢,無疑已被擊垮。雷恨心頭再痛恨,也決不敢湮舉妄動。

    他們是「無發無天」!

    蘇夢枕手下的一組精兵「無發無天」,而今至少出動了一半。

    雷恨知道他妄然$動,只怕便再也不能恨人,只有悔恨。

    更可能的是連悔恨的機會也喪失了。

    ※※※

    一個看來笨頭笨腦的年輕人,撐看一把黑桐油傘,越眾綠傘而出:走向蘇夢枕。

    他經過師無愧身邊的時候,本來呆滯的日光,忽然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他低低聲的說:「都死了?」

    師無愧苦笑道:「古董和花無錯是叛徒。」

    這表情呆滯的人$震了]震,仍穩步走向蘇夢枕作了一揖,道:「屬下接駕來遲。

    蘇夢枕微微頷首道:「你沒有遲,來得正好。」

    王小石東看看、西看看、左右看、右看看、前看右、後看看,看來這次又是死不成了,他才忍不住道:「原來真的有絕處逢生、及時趕到的事。」

    蘇夢枕淡淡一笑,但眼光裡有不屑之意。

    師無愧瞞了瞄蘇夢枕的神色,即道:「公子在赴「破板門口之前,一路上已留下了暗記,算定「六分半堂」的人會在回頭路上截擊,莫北神才能調兵趕來。」

    白愁飛哦了一聲:「原來是莫北神「」王小石奇道:「怎縻我看不見你們留下的暗號?」

    師無愧道:「要是讓你們也能看見,還算走暗號麼?」

    白愁飛歎道:「說的也走。如果「金風細雨樓田的蘇公子貿貿然就去殺敵,世上早就沒有[紅袖夢枕第一刀口這個稱諱了:」王小石怔怔地道:「原來你們是要激出「六分半堂口的實力,在此地來一場對決:」蘇夢枕忽道:「他們來的是雷損?還是狄飛驚?」

    這次是那看來愚愚$$的莫北神答話:「是狄飛驚。」

    蘇夢枕便道:「那今天只算是談判,不是對決。」

    白愁飛在一旁向王小石飛了一個肩色,道:「看來這個故事是教訓我們十天下確沒有僥倖的事。」

    王小石笑看搓搓手道:「看來這故事早已編排好了我們的角色。」

    白愁飛目注遠方,又仰天一歎,「而且,這故事才剛剛開始呢。」

    王小石隨他目光看去,便看見一行人,手撐漆髹黃色油紙傘,$$衍了過來。

    莫北神忽然雙目一睜,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突然撐開了壓在眼皮上的數十道厚皮,像發射暗器一般厲芒陡射,只說了一聲:

    「雷媚來了。」

    ※※※

    雷媚當然是位女子。

    在江湖傳說裡,雷媚已成了當今三個最神$、美麗而有權力的女子之一,這三個特點,大都能教世間男子動心,至少也會產生好奇。

    在傳言裡,有人說雷媚才是當年手創「六分半堂」雷震雷的獨女,後讓雷門旁枝的出色人物雷損奪得大權,坦仍念雷震雷扶植之恩,把雷媚安排為二堂主。另有一說雷媚愛上雷損,不惜把總堂主之位交了給他,但也有人說雷媚自知在才能上不及雷損,為光大「六分半堂」,故將大位禪讓。

    又有一說是:雷媚才是雷門的旁枝,根本就是雷損的情婦。雷損多年的髮妻「夢幻天羅」關昭弟異離後,一直都跟這雷媚暗通款曲,甚至有人懷疑,關昭弟早就死在雷媚的手$,所以了消聲匿$一十七年。

    白愁飛當然知道「六分半堂」有這樣一個雷媚,他曾向趙鐵冷探問雷媚走一個怎樣的人?趙鐵冷只能苦笑道、「六分半堂裡有三個人永遠也無法讓人瞭解:一是雷損,沒有人瞭解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因為他不讓人瞭解:

    一是狄飛驚,只有他瞭解別人,沒有人能瞭解他:一是雷媚t她太容易讓人瞭解,不過,你很快就會發現,每個對她的瞭解都不一樣,看她要讓你「瞭解」她的那一面,你就只能『瞭解』那一面。」

    白愁飛聽說過雷媚,也想見見雷媚。

    白愁飛是個小喬氣傲的男於,但縱再才情傲絕的男子對有名的女子,也會感到有無好奇。

    至少想看看。

    看一看也好。

    王小石也聽說過武林中有一個雷媚。

    「雷媚在「六分半堂」主掌了一支神$的兵力,她是雷損的愛將。人說日下江湖上三位神$而美麗的女子,一位是雷損的夫人、一位是雷損的女兒,一位是雷損的手下。雷損這個人真有福氣,手下猛將如雲,男的是英傑,女的是美人。

    王小石那時侯就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有一天,他會不會也有這樣的人手?

    一個人若要練成絕藝,那只要恆心、耐力、勇氣與才華,就不難辦得到;

    但一個人要想掌握大權,就非得要極大的野心、$殘忍和擅於處理人事的手法權謀才行。

    王小石自問自己地想辦成一些別人辦不成的大事,但卻沒有不顧一切要獲得成就的野心與奢望。

    如果要他犧牲一切、改變性情來換取$勢~他寧可不幹。

    不過青年人難免有所嚮往,有過想像,他想見見能臂助雷損「得天下」的電媚走怎麼個模樣?

    所以他也轉頭望去。

    可是他們都見不到。

    見不到雷媚。

    一行女子,約十七、八人,一律穿嫩黃色的衣衫,小袖束腰,眉目娟好,手撐黃紙傘,$$燒燒的行了過來。

    這些女子都長得艷麗可人,卻不知誰才是雷媚。

    這一行女子一出現,那W市集裡的人,除了雷恨之外,全都聚在東三北衡的一隅,好像要把路讓給這十幾位少女一般。

    莫北神瞼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來。

    那廿九名手持深綠色油紙傘的人,陣法變了,變得很慢、很緩,也很穩定,很不看痕$,但又明顯的為了這一行魚貫而至的女子變幻出一個新的陣勢。

    能$應付這十幾位看來嬌弱的少女之陣勢。

    ※※※

    王小石問白愁飛:〔誰是雷媚?」

    白愁飛道:「你沒有看見這些女子?」

    王小石道:「可是這裡有十幾個女子,究竟誰才是雷媚?」

    白愁飛道:「你看這些女子美不美?」

    王小石誠實地道:「美。」

    白愁飛道:「美就好了。有美麗女子,看了再說,管她誰是雷媚。」

    王小石想了想,答:「是。」

    他明白了白愁飛話$的意思:行樂要及時。

    看來眼前凶險無比,只得往好的盡力,不罷再往壞處深思:

    ※※※

    蘇夢枕陰冷的眼神,望望撐黃傘的女於,又看看莫北神所統率的「無法無天」,又觀察了一下雨勢,自懷裡拿出一個小瓶,掏出幾顆小丸,一仰脖吞服下去。

    雨水落在他臉上,似濺出了湧苦的淚。

    他服藥的時候,無論是莫北神還是師無愧,誰都不敢騷擾他。

    隔了好半晌,蘇夢枕一隻手輕按胸前,雙目又射出陰厲的寒芒。

    「狄飛驚在那裡?」

    莫北神立卻答:「在三合樓。」

    蘇夢枕往街道旁第三間的木樓子望去:這原來是一夥酒家,挑若酒桿,總共兩層樓。

    蘇夢枕向莫北神道:「你在這裡。」又同師無愧道:「你跟我上去。」

    師無愧和莫北神都道:「是。」

    王小石問:「我們呢?」

    蘇夢枕突然劇烈的嗆咳起來。

    他掏一條潔白的手帕,掩住嘴唇。

    他孩的時候雙肩聳動,像一個磨壞了的風箱在肺裡抽氣一般,吸吐之間沈重濃烈,而又像隨時都斷了氣一般。

    好一會他才移開手帕。

    王小石瞥見潔白的山上,已染上一灘怵目的紅。

    蘇夢枕$起了眼睛,連吸三口氣,才徐徐睜開雙眼e問王小石道:「你知道這樓子上面有個什麼人?」

    王小石盯若他,視線不移。當他看見他劇烈$咳的時候,他已決定自己會做什麼、要做什麼了。

    他答:「狄飛驚。」

    蘇夢枕問:「你知不知道狄飛驚是誰?」

    王小石答:「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夢枕用手無力的指指那一座木$:「你知不知道這一上去,誰都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不是可以活看走下來?」

    王小石淡淡地道:「我跟你面撲破板門的時候e也知道不一定能從那三條街走得出來。」

    蘇夢枕町了他一眼。

    只盯一眼。

    然後他不看白愁飛,卻問白愁飛:「你呢?」!」

    白愁飛反問:「狄飛驚的武功很厲害?」

    蘇夢枕臉上出現了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如果你要上去,自己便會知道:如果你不上去,又問來幹什麼?」

    白愁飛深吸一口氣,道:「好,我上去。」

    於是他們一行四人,昂然走入二一台樓。

    ※※※

    樓下只有疊起的桌椅,沒有人。

    蘇夢枕向師無愧道:「你守在這兒。」

    師無愧便挺刀守在大門口,像就算有千軍萬馬衝來,他也不准他們越入雷池牛步。

    然後蘇夢枕優雅的拾級上樓。

    白愁飛和王小石落在他一個肩膀之後,不徐不疾的跟看上樓。

    他們這樣一起拾步上樓,心裡有一個特異的感覺:

    彷彿他們這樣走在一起,便不怕風雨、不畏險阻,普天之下,已沒有什麼攔截得了他們的並肩前行。

    並肩上樓。

    樓上有樓上的世界。

    樓上是什麼?

    其實人的一生裡常常都有上樓的時分:誰都不知道樓上$什麼在等若他們?

    不曾上樓的人想盡辦法上樓,為的要一窮千里日;上了樓的人又想要更上一層樓,或者正千方百計不讓自己滾下樓來。

    樓越上越陡。

    樓越高越寒。

    樓上風大,樓上難倚,偏偏人人都喜歡高樓,總愛往高處爬。

    高處就是危境。

    ※※※

    蘇夢枕、王小石、白愁飛巨人幾乎是同時上了樓。

    於是他們也幾乎同時看見了一個人。

    狄飛驚。

    「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他在「六分半堂」裹在一人之下,而在萬人之上。

    ——甚至絕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六分半堂」裡最受尊敬的人是他,而不是雷損。

    ※※※

    可走王小石和白愁飛都沒有想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會是一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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