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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傷逝 文 / 溫瑞安

    天衣有縫傷得十分之重。在王小石與天下第七未分勝負之際,他示意方恨少把他背進了冬棗林。

    他說話已不能控制聲量在這樣的傷勢下,只要能說得出話來,已經是奇跡了。

    「答應我,」他艱辛地握著方恨少的手艱辛的說:「你要保護溫柔,勸她回洛陽。」

    方恨少知道天衣有縫已不能再活下去了,兩天衣有縫可以說是為了他而致一再受天下第七重創的,沒有比認清這一點更難過了。

    恨少垂淚道:「我會的,你放心。」

    「你要設法使王小石殺掉天下第七,替我報仇;」天衣有縫的眼神已完全散亂,但神智尚在:「只有王小石能制得住這個人……」

    「好,我一定去殺那怪物,為你報仇:「方恨少義憤填膺。」不可以:「天衣有縫立即抓緊了方恨少的手,一急就嗆,一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慢慢說,慢慢說,別急,」方恨少著了難過,忙不迭的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你就是別急。好一會,天衣有縫才能繼續把話說下去:……你不是……他的對手,只有王小石……可以……」

    「好,好,我一定想盡辦法讓王小石替你報仇的,」方恨少也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快快好起來,看我們怎樣為你報仇。」

    「我……好不了……」天衣有縫苦笑道:「萬一王小石不能為國家民族作決斷,對自身情義又不能作取捨,那麼,還有一個人,他也能收拾天下第七,你一定要協助他……」

    「誰?」

    「我義父……」天衣有縫又有咯血,「溫嵩陽。」

    「溫晚?」方恨少嘀咕道:「溫大人的武功那麼高,又德高望重,我……人微言輕,卻是如何幫得上他的忙」「你一定要在他來開封之前、還未遇著天下第七之時,先把天下第七和我交手的情形告訴他……」天衣有縫吃力地掙扎著說:「你一定要在他末和天下第七交手之前,把天下第七向我出手的情形……詳詳細細……告訴他……」

    說到這裡,他已疲倦得說不出話來。

    看一個人瀕死的掙扎,那種感覺有時員比死還難受。

    有時侯,既不能替他難受,真會生起「不如讓他快點死了算了」的想法。

    方恨少明知天衣有縫所托的是苦差:他怎麼知道溫晚幾時來?

    他如何知道溫晚幾時會和天下第七碰面?

    可是他沒有選擇。

    他不能在一個臨死的人面前作任何抉擇。

    他只有答允。

    「我一定做到。」

    大不了我先到洛陽去找溫晚。

    不過,方恨少卻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問道:「溫姑娘是溫大人的女兒,為什麼不由溫柔去說呢?」

    「……我和天下第七在花府交手的時候,只有你在場……」天衣有縫合上雙眼,道:何況,只要由愁飛和王小石仍在京城,我也不認為溫柔……她會願意返洛陽……「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蘊含了多少無奈、疲乏與痛心。他來開封,逗留了那麼久,竟勸不到一個溫柔。

    溫柔之對他之無心無意,真比他身上的傷更他這一合目,眼角也滲出了淚來。方恨少卻真怕他這一閉目,就一瞑不視了,忙道:「我會,我會的,你放心,我會把一切告訴溫大人,我會要王小石對付天下第七,為你報仇。」他生怕天衣有縫仍不放心,大聲補充道:「我一定會勸溫柔同去。她要是不同去,我會抓她回去、她回去、趕她回去……」忽聽一個聲音淒楚的道:「你明知我回去不會快樂,你為什麼硬要我回去?」

    說話的是溫柔。

    溫柔第一次那麼溫柔。

    她蹲了下來,看到天衣有縫的傷勢,她連心都痛了起來,想到天衣有縫現時所受的痛楚,她更連肉都微微覺痛。

    可是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同去。

    天衣有縫一見溫柔到來,呼吸又急促了起來:「義父是疼你的,你不回去,他會很傷心的……」

    「我回去?奶叫我天天對看那班人,叫我嫁給那個人,叫我日日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嗎?」溫柔哀哀切切地道:「天衣哥,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可是你真要為了我好,你為什麼還要勸我回去呢?」

    天衣有縫又是嗆咳起來了。

    他嘴咳看,鮮血卻自鼻孔湧了出來。

    溫柔看了心慌,方恨少也心亂。

    「我反正已快要死了,奶不回去,我也無能為力,可是你留在京城,千萬要小心,我……不能照顧你了……」

    溫柔哭了。

    「你待我那麼好……」溫柔哭得梨花帶雨:……我卻一直避開你……

    天衣有縫伸手去握溫柔的手。

    溫柔也抓住天衣有縫的手,就似抓住個遇溺的手,又似自己遇溺時拚命抓住根浮木一般。

    天衣有縫手上露出安慰之色。

    「還有一件事……」天衣有縫勉力保持神智清醒:「你托我調查雷姑娘……受辱的事是誰搞的……」

    溫柔登時「呀」了一聲:「莫非是這怪物……」天衣有縫好不容易才搖了一搖頭:「我到今天,還查不出來……不過,天下第七的背上,確有傷痕……」

    「那定然是個了!」溫柔叫了起來。當日,她和雷純在後巷遇上一個邪神似的人,他幾乎要姦污自己,雷純僅以身代,她悲忿已極,誓要為雷純報仇。她曾托天衣有縫查探是誰所為,並以「若能手刃那淫徒,我或會跟你返家」為條件,使天衣有縫為此事盡力。是以天衣有縫一直跟蹤著天下第七。他也跟著溫柔:除了要保護她免受傷害之外,同時也認定,那個淫徒上次未能對溫柔真個銷魂,未必甘休,定會再逞獸慾,他要趁此除此二害,結果,他的跟蹤換來天下第七必殺他的決心。那次,那淫徒雖沾污了雷純,可是也曾著了溫柔一刀,就砍在背上。如今天下第七背上有傷,那就想必是他無疑了。」可是……他背上不止一道傷……「天衣有縫怕溫柔魯莽行事,即嘶聲道:…:在未查得水落石出之前,你、你千萬不要……」

    「可是天下第七傷了背,」溫柔恨恨地道:「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死了……天衣有縫忽一把猛握住她的手。他用力如許之猛,溫柔幾乎痛得叫了起來。」你不是個的對手……你千萬不要去招惹他……「天衣有縫一定要溫柔答允下來:「報仇自有人在。你不要為我報仇……你千萬不要替我報仇……記住,不要去惹這個煞星……他說時因觸動了傷口,痛待全身都抖哆著。溫柔見他辛苦,不敢過份拂逆他的意思,忙道:「是,好,我聽你的話就是了。」

    天衣有縫這才漸漸放手,稍為平靜下來。

    力恨少忽想起一件事,問:「剛才你已是對天下第七說過……他涉入一件案子裡嗎?到底是那一樁案子?」

    「對,那是當年」長空幫田黃族堂主梅醒非和少幫主甘約兒遭狙擊的血案……「天衣有縫的氣息又微弱下去了:「你只要把我這段話,告訴義父,他就會處理的了。」

    方恨少「哦」了一聲,溫柔卻禁不住好奇,問:「血案?什麼血案?長空幫?那是天下第一大幫嘛……」

    方恨少書讀得不算怎麼,但見面卻廣:長空幫原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為名動天下的「長空神指」桑書雲。桑書雲逝世後,其獨生女兒桑小娥又與名俠方歌吟退隱江湖,不問世事,「長空幫」新幫主的大任,就落在桑書雲生前指定的一位少年的身上,那就是甘約兒。

    梅醒非是「長空幫」的黃放堂主,足智多謀,輕功武功俱佳,為長空幫不知立下多少汗馬功勞……長空幫到了後期,當年創幫的高手,已死的死,老的老,散的散,梅醒非這時正年少的時候,就為桑書雲所倚重,在幫地位僅在「白旗堂主」辛深巷之下,到了後期,辛深巷也因年紀大了,加上殘疾在身,漸已不大過問幫的事。

    直至桑書雲逝世之時,梅醒非年紀還不算太大,正是精壯之年,幫的事,幾乎都包攬在他一人身上。

    可是他後來離奇死亡,跟他在一起的甘約兒,當時還不諳武功,僥倖逃生,據他所說:「那殺梅二叔的人因見我不會武功,所以才不對我出手。」

    甘約兒當時還目擊梅醒非因抱打不平、憐惜一人之才,不忍見其枉送性命,才力挫強敵,把那人自泥沼中奮力救起,不料那人一旦脫困,即施暗算,當場殺死梅醒非,令其死不瞑目。

    不過自此之後,長空幫就迭起變化,急遽直下,變生肘腋,幾乎從此就一蹶不振。

    方恨少聽天衣有縫垂死之際,提起長空幫的事,心裡就這樣想。

    可是天衣有縫沒有回答溫柔的話。

    因為他不想溫柔去管這些事。

    「你……」天衣有縫緩緩的睜開眼睛,望著溫柔。

    溫柔流下了兩行淚:「你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好了,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死你的,你罵我好了,你打我好了……」

    方恨少勸她,溫柔很激動怎麼都沒法安靜下來。

    方恨少見天衣有縫整個臉容鄱在迅速的枯萎中,而且幾次欲言乏力,他慌忙跟溫柔說…

    「他還沒有死,你得聽他的話呀。」

    溫柔一聽,倒是止住了嚷嚷,止住了哭,湊面過去,一雙淚眼,癡癡的望著天衣有縫。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天衣有縫衰弱地道。

    「你說,你說,我都答應你。」溫柔的淚又控制不住,簌簌而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最好、最好你就不要叫我同去好不好?」

    天衣有縫沒有同答。

    「……你要我答允你什麼事?」溫柔溫柔的間。天衣有縫仍是沒有回答。

    「你?」溫柔驚呼:「你」他已徑死了。「力恨少輕輕用手,攏起了天衣有縫的眼,低聲說了一句:「你放心吧。」然後徐徐站起,長歎。

    歎息如風的落葉。

    風裡的喟息。

    王小石叮囑溫柔務必要把方恨少和受重傷的天衣有縫找著,他自己卻要趕去接應八大天王。

    他趕到的時候,八大天王已經死了。

    白愁飛向著他,平靜地道:「你來了。」

    王小石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二哥,不可以……」

    白愁飛洒然一笑:「我在設法救他們,有什麼不對?」

    何小河悲聲道:「你殺了他……」

    白愁飛即截住道:「他阻止我救人,我只有把他殺了。」

    「他是阻止你害人!」唐寶牛吼道:「你就是部署今天這局的幕後策劃者!」眾皆震動。白愁飛目中殺氣大盛,王小石一步上前,護在唐寶牛身前:「二哥,我們都知道了…」你知道什麼,白愁飛神色不變:「誰都知了,我現在正在救人。」

    「你在騙人,在害人,在控制人,只不在救人;」張炭趕到,發話:「真正的解藥,在這裡。」

    他揚起手,手裡唐三彩雕獸瓶,約有巴掌大小。

    白愁飛抬目一看,猛然一愕。

    「這是我剛才撲過去寧願挨你一指時取的:因為這才是真正的『過期春』解藥,你以為這麼容易就能要我張某人硬吃你一記麼:那是有代價的!」張炭高聲道:「你們要相信我,我分辨得出什麼是真解藥,什麼是假的;他手上的藥只可解一時之恙,不久之後又要你們去求他,他藉此來控制你們。」

    語音一落,他的好拍檔唐寶牛已把話題接下去:「他的話你們一定要聽,因為他是張炭。」

    唐寶牛不遺餘力為張炭大肆宣傳似的道:「他是精通『神偷入法』、『八大江湖術』、『桃花社』的五當家、『天機組』龍頭老大溫暖的拜把子兄弟,還有我,唐巨俠寶牛大人的小老弟:張飯王張炭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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