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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八大天王九把刀 文 / 溫瑞安

    任怨一向是害羞的。

    可是此刻在群雄眼裡看任怨,都覺得他十分怨毒。

    羞赧和怨毒,原本是兩回事。

    可是為什麼在群豪心目中,這個平素看來羞怯的人,而今卻覺得他心懷怨毒?

    也許世事就是這樣:兩種看來周然相反的東西,卻往往可以扯在一起,像水和火、天和地、忠與奸、好人跟惡人,甚至有人相信:如果你一起步就直往右走,有一天你會從左邊行出來。

    你信不信?

    任怨也說:「你要是插手管這件事,日後,你定必會後悔。」

    他更加強調的說:「非常的後悔。」

    「我喜歡做後悔的事;」白愁飛笑了:「我專門做後悔的事。」

    「人活著不光是做對的事,要是每一件事都無悔,那有樂趣可言。」白愁飛像教兒子一般的跟任怨說:「很多人都說他做過的事,絕不後悔,那多是廢話,故顯豪情,只表示他從沒有反省過,或者從沒有進步,沒進步的人,那懂得後悔?況且,一個人就算後悔了,只是他矢口不認,偏說此生無悔,他要自欺欺人,你又能奈他何?」

    然後白愁飛爽落地道:「教訓完畢,你讓我後悔後悔吧。」

    任怨的眼神更加歹毒:「你想當大俠?」

    白愁飛哈哈笑道:「想當大俠有什麼不好?當不起或不敢當的人,想當也當不成。」

    然後他向任怨眨眨眼道:「閣下便是一位。」

    任怨冷笑道:「誰說我不是?難道是忠是,還在臉上刺字不成?」

    白愁飛愉快地道:「是倒好。人人面上刺著忠奸二字,大家方便。」

    任怨道:「可惜你臉上也沒刺個俠字。」

    白愁飛道:「閣下卻擺明了滿手血腥。」

    任怨指一指白愁飛的袖口道:「血?你身上沒有麼?只不過有些人教人看見,有些人隱藏得好而已。」

    白愁飛袖邊倒真有些血跡,還未完全乾透。

    白愁飛這下臉色一沉,語音也一沉,道:「你使人流了不少血吧?這回該流你自己的了。任勞連忙上前一步,道:「白公子,你這又何苦……白愁飛道:「你把解藥拿出來,這就不苦了。」

    任勞苦惱地道:「你拿了解藥又如何?『過期春』可治『五馬恙』,但斷不了根,還須定期服食,而且還要有別的藥物長時間化解才行。」

    白愁飛淡淡地道:「你先拿『過期春』來再說。」

    任勞垂首考慮了一陣子,然後抬頭,毅然道:「白公子真的要管這件事?」

    白愁飛道:「是。」

    任勞猶疑了一下,又問:「你真的不怕後果?」

    白愁飛斷然道:「是。」

    任勞遲疑地道:「你……這是為什麼……」

    白愁飛昂然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不可自相殘殺,萬一真要兵戈相見,也得公公平平見真章,不可使卑鄙手段!」只聽一聲大喝:「好!」另一聲小喝,在前喝聲將沉之時喝起:「說的好!」第一聲大喝是女音。小喝是男聲。當然是「不丁不八」馮不八與陳不丁。

    任怨陰陽怪氣地道:「好什麼好?你們二位又忘了剛才的皮肉之苦啦?」

    馮不八怒笑道:「姓任的,你盡折騰老娘,卻不能教老娘看你在眼裡:「任怨看看她,兩道秀肩一聳。這兩道眉毛一揚之際,他臉上同時也出現了一種邪艷的神色。很難令人置信男人臉上也會出現這種神情。任怨想動手。但他看著白愁飛。白愁飛也不知有沒有看著他。白愁飛像什麼人也沒看。什麼也沒看在眼裡。任怨終究還是沒有動。任勞看看任怨,又看看白愁飛,終於道:「白公子,就看您的面上,我把解藥。」伸手入懷。

    白愁飛忽切入道:「等一等。」

    任勞和任怨對一眼,任勞奇道:「白公子不想要解藥了?」

    白愁飛亮著眼笑道:「因為你現在給的決不是解藥。」

    他的笑容還儘是有點著不起人,簡直已有點藐視天下的意思:「試想,」他愉快清楚地道:「你要是有心給我解藥,又怎會暗指示『八大刀王』布成必殺刃陣?」白愁飛的話一說完,瓦碎裂,兩個人落了下來,任勞任怨疾退,歐陽意和祥哥兒已緊釘住他倆。任勞任怨冷然,猛然地站住。歐陽意意與祥哥兒也立即停了下來。他們望向白愁飛。他們要看白愁飛的指示。但他們再回頭的時候,發現白愁飛已被包圍:剛從屋瓦上落下來的孟空空和苗八方,會集了兆蘭容、蔡小頭、蕭白、蕭煞、習煉天、彭尖,一齊包圍住白愁飛。八大刀王九把刀。

    白愁飛笑了,他問:「你們之中,誰出刀最快?」

    大家都望向彭尖。

    彭尖在這些人,最矮小,但最精悍。

    他練的正好是「五虎斷門刀」。

    「五虎斷門刀」,是武林中刀法最「斷門」的一種刀法。

    而彭尖練的是「五虎斷門刀」最「斷門」的一種:「斷魂刀」。

    他巴不得一刀就斷了人的門。

    滿門。

    「你最快?」白愁飛滿有興趣的叉問:「那麼誰最毒?」

    蕭煞冷笑。

    「大開天」和「小闢地」,都是好名字,但若要拿別人的軀體來這樣「開天」、「闢地」法,則毒得令人連上天入地都逃不掉、避不了。

    他的刀法要是不毒,趙天容就不含在這一瞬間就只剩下一隻手一隻腳了,「你呢?」白飛這次向蕭白道:「說你的刀法最防不勝防吧?」

    襄陽蕭白沒有說話。

    也沒有動言。

    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

    當然是他的刀法最難防。

    他的刀法,根本不讓人感覺到他要殺人,只不過就像一個人正歡容笑臉的跟你打招呼、親切地與你握手,親熱地和你擁抱而已。

    對於這種人,你怎麼防?

    對這樣的刀,更防不勝防。

    「他最毒。」白愁飛指了指蕭煞,轉身向苗八方道:「你最絕。」。

    苗八方當然絕。

    他的刀鈍而崩口。

    而且還生錛。

    這樣看去,跟把又破又舊的柴刀沒什麼兩樣。

    他最著名的刀法,叫做「八方藏刀式」。

    絕招通常都是致敵人於死命的一招,但他的絕招不是「攻招」,而是「藏刀」藏刀是『守招』,怎能成為起死同生反敗為勝的「絕招」可是絕招之所以能成為絕招,就是因為它夠絕。苗八方不但刀法絕,人也絕。他殺了他父親,為的是要奪取他父親不肯傳給他的刀法;他也殺了他的兒子,為了怕他兒子學他一樣,來篡奪他不傳之刀法。『八方藏刀式』。他絕。白愁飛眼睛一個一個的尋索下去,最後落在蔡小頭身上:「你怪。」

    蔡小頭居然當仁不讓地大聲道:「我不怪,誰怪。」

    他的人本就很怪:大頭、肥胖、又醜又笨,但他的刀卻偏偏嬌小秀氣,可憐兮兮的。

    但這柄可憐的刀,使多少人變成可憐的亡魂,製造了多少可憐的孤兒寡婦:白愁飛向習煉天笑道:「若論刀法之美,當然以你為最美。」

    習煉天淡淡地道:「這個當然。」

    他的刀法美得像一個夢。

    夢是不真實的。

    似一道彩虹。

    當你驚夢的時候,這把刀同時已驚走了你的魂魄。

    「剩下的,就你最好,他最莫測高深了。」

    「你」是指兆蘭容。

    她的「陣雨十八」,是公認的刀法精髓,是刀法中的精品,是刀術中的精心傑作。

    沒有人能夠不承認。

    所以以刀法論,兆蘭容可以算是最好。

    然而,孟空空則最「莫測高深」。

    因為他很少出手。

    更少出刀。

    若單以名氣論,他的先人孟相逢和孔別離,遠遠不如兆蘭容的父親「刀王」兆秋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可是孟空空的刀法卻集了孟、孔兩家所長,開闢了兩宗未有的新境,在這一群聚於開封府的刀法名家中,儼然是個領袖。

    無人敢向他挑戰、興之爭鋒的領袖。

    孟空空在刀法造詣的莫測高深,由此可想而知。

    連白愁飛也對他諱莫如深。

    不過,白愁飛現在的樣子看來卻很輕鬆。

    他輕鬆得不像是正在面對八位敵手。

    八位聯手一起對付他的敵手。

    而似是在品評八幅畫:那個晝得好一些,那個意境高一些,那個箋法有點不純熟,那個技巧生硬了一些,那個有翻空出奇出人意表之筆……他簡直沒把他的敵人看在眼裡。

    這也等於說:眼裡的八個人,跟八張畫沒有什麼分別,他才能如此悠遊瀟灑地評頭評足卜但眼前的確是八個人,而不是八幅畫。

    白愁飛的態度,。對他們而言,簡直是侮辱。

    所以當他們聽到白愁飛又問:「你們也不妨猜猜,你們之間會是那一個人,先把握到出手的先機呢?……」

    話未說完,他們立即就出了手。

    他們之間,誰先出手?還是一起出手?

    很多人都想知道。

    因為面對像白愁飛那樣的人物,誰先向他出手,無疑是一個頗具膽包的挑戰。

    所以大家都緊盯著這一戰。

    可是誰都不知道答案。

    連目睹這一役的人也弄不清楚。

    在這一剎那裡,九把刀都從最可怕、最難防、最奇特、最絕毒、最冷酷、最慘烈、最驚心、並以最能發揮他們所長的角度與速度,同時砍到了白愁飛的身上。

    然後…。

    這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一場戰役,大家都知曉王小石曾在「愁石齋」跟這「八大刀王」比拚過,王小石利用了地形,讓刀王們不得不一個一個的跨過門檻,他使逐個擊破,毀碎了他們的陣勢。

    這事才發生不久,但已傳遍了京城。

    王小石以手上一刀一劍,挫敗「八大刀王」,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

    八大刀王,一起出手,已敗過一次。

    元十三限曾經說過:「八刀聯手,不逢敵手。」這句話現在似乎已站不住陣腳。

    所以『八大刀王』這次已不能敗。人可以敗一吹、兩次、三次,但總要得到勝利,甚至是最後勝利,或精神上的勝利,也是一種勝利,勝之後可以再敗。當然,勝完也可以再勝,勝利可以勝個不停,但對決鬩者而言,就不能一路敗下去。再敗下去,名譽掃地還在其次,而是失卻了信心,尤其是戰士,要是敗的次數多了,自然就失去了戰志。失去了戰志的戰士,就等於是沒有志的士,不必接戰,已徑敗了。一個敗者要證實自己不是敗者,唯有再戰。因而八大刀王已不能敗。可是對大廳的群雄來說,白愁飛更不能敗。

    白愁飛便已成了他們的救星。

    唯一的救星。白愁飛若是敗了,他們也完了。

    其實只要戰一旦開始,誰也不想敗。誰都要戰勝。

    在「然後」之前,溫夢成當然也正注視著整個戰局。他雖然也是愛莫能助,可是他終究是武林中人,這一戰對他而言,不單有切身安危,而且也極令他好奇。白愁飛將會怎樣應戰呢?這一戰,結果是如何呢?他當然是希望白愁飛勝。可是連他也有點不能接受這樣子的「勝」法!

    (八刀甫一出手,白愁飛的手指立即就印在孟空空的額角上。)

    (然後孟空空就飛了出去。)

    (八刀陣破,白愁飛也乘這空隙自刀陣「飛」了出來,正在任勞任怨要向祥哥兒和歐陽意意動手之前,已一指捺在任怨的眉心上:問他:「解藥。」)然後,戰就結束了。

    (白愁飛戰勝了。)溫夢成理應覺得滿意。

    可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很迷惘。

    因為他著不懂。

    他當然知道白愁飛是高手,八大刀王也是高手,高手若要戰勝高手,出手的自是高招了但總不成高到連他也幾乎完全著不懂。

    溫夢成本身已非庸手。

    若連他都看不懂,試問在場還有幾人能看得懂?

    花枯發懂。

    (白愁飛一定要勝!)

    (白愁飛千萬要戰勝!)

    (白愁飛更是絕對不可以戰敗!)

    (勝了才能報仇!)

    (殺了八大刀王、任勞任怨報仇!)

    (仇,是一定要報!)

    (所以白愁飛是一定要勝的!)

    所以當他只看到八大刀王中實力最強的一人孟空空垮了之後,當然也不明白孟空空為何而垮,他已咆哮了一聲:「好!」而白愁飛不止是在一瞬間擊潰了八大刀王的陣勢。他還在同一時間制服了任勞任怨的聯手。

    任怨就在他手裡。花枯發懂了,這是報仇的時候,他狂吼了一聲:「殺了他!」在這一刻,他全身血液鄱在賁動,要是他真的能動,任怨早就在他手裡死了千次萬次了。但任怨不是在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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