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氣劍、勢劍 文 / 溫瑞安
(敵人竟在背後!)
(敵人原來是在後面!)
(自己的「氣劍」完全空發!)
(對方未出劍前已完全佔了先勢!)
(這是什麼劍術?)
(這是什麼劍法?)
(這是什麼劍?)
「天衣有縫」不回頭,他已來不及回頭。
他整個人全力全身全心全意全神全速向前飛撲而出。
他的變針自左右脅下一齊交錯回刺。
千個太陽!
在手裡。
「天衣有縫」的雙針回刺,「劍氣」暴射,但瘦長個子雙腿一彈,連膝蓋也不曾曲折過,便把兩名中了恙的漢子踢了起來,替他擋了兩劍。
「天衣有」知道他的「氣劍」並沒有命中。
而他已經中了對方的「勢劍」。
也只有是「勢劍」,才能一出手,便掠奪了他的先手,佔了先勢,破了他的「氣劍」!
(對方一直都在宴中,可是深藏不露,自己居然察覺不出來。)
(對方又把煞氣轉移入壽帳之後,引開自己的注意力,而在背後一擊得手:他雖然沒有回頭,但已知道來者是誰。
他一直想會會這個人。
他知道自己只要還在京城,遲早都會遇上這個人。
遲早都會跟他一較高下。
沒想到,卻在此情此境下遇上。
而且一上來,自己就受了傷!
重傷!
「天衣有縫」仍然沒有回頭。他只悶的哼了哼,問道:「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道:「遇上我,你認命吧!」天衣有縫又問道:「咱們有冤?」
天下第七道:「無冤。」
天衣有縫道:「有仇?」
天下第七道:「無仇。」
天衣有縫道:「你卻處心積慮,在此伏擊我?」
天下第七道:「這五個月來,我已跟蹤了你七十三次,有十五次想要動手,但都沒右真的下手,你可知道為的是什麼?」
天衣有縫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可怕的殺氣,一直緊隨不去,原來就是你。」
天下第七道:「因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天衣有縫苦笑,鮮血一直自他唇角淌落:「你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我對你的『氣劍』,一直以來,都沒有絕對的取勝的把握。」
「可是,今天卻教你給逮看機會了。」
「既然你是天衣有縫,今天你的大意失神,算是機會難逢。」
天衣有縫長歎,硬生生吞下一口剛湧上來的鮮血:「既然咱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非殺我不可?」
「兩個理由。」
「願聞其詳。」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殺你,你就得死,你死得明不明白關我何事?」天下第七這樣說著,忽爾,他雙目流露著一種奇怪的神色。
一種說不出的神色。
一向森冷如冰焰的眼神,忽然轉為一種英雄痛惜的眼色,而這種眼色,又是在看另一個英雄時才會孕生的。
「因為是你,我也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天下第七接道:「第一個原因,便是因為你就是「天衣有縫」上天衣有縫慘笑道:「莫不是我的外號也有個『天』字,這就開罪了你不成?」天下第七肅然道:「因為『天衣有縫』是『大嵩陽手』,溫晚手上第一愛將,要殺溫嵩陽,先殺許天衣。」天衣有縫嗆咳起來,咳一聲,一口血,好不容易才能說話:「你……要殺溫大人?」
天下第七不答,只道:「第二個原由,也因你是天衣有縫。」
天衣有縫苦笑道:「這次又犯著你什麼了?」
天下第七道:「誰都知道天衣有縫愛上了溫家大小姐,溫柔。」
天衣有縫忽然激動了起來:「胡說」天下第七道:「可是,要殺溫晚,溫柔是勢在必得的,要不然,誰也難以將溫嵩陽自他的老巢引出來。」天衣有縫怒道:「你們……」
天下第七道:「只要溫柔落在我們的手裡,不怕溫嵩陽飛得上天。」天衣有縫震怒得全身都激抖了起來「卑鄙!」天下第七淡然道:「殺人並不卑鄙,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莫不會被人殺過、殺過人?」天衣有縫憤怒地道:「枉你是成名人物,殺人卻用這種卑鄙手段!」
天下第七全無怒意,道:「我只要把溫老頭兒引出窩來,再與之對決,誰說這就是卑鄙!」
天衣有縫道:「可是,你卻下恙……」
天下第七截道:「下恙的是任勞、任怨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只負責除掉你,因為你一直在明在暗,保護溫柔,使我們的人無法下手。在雪撟上你放飛針助王小石,為的也是救護溫柔。六分半堂雖想重用你,可是你志不在此,你只為要把溫柔送出京城。」
他陰寒的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神色:「你來京城的目的,其實也可以說大部份是為了溫柔。」
天衣有縫迄此際還不曾回頭。
要是他同頭,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天下第七怎會說看說著,便有了這樣子的神情。
這種神情跟一向陰冷、森寒、傲慢、殘酷、無情的他完全不調和。
一個多情善妒的年輕男子,或許才會偶爾出現這種表情。
也許天衣有縫也在語音中聽出什麼來吧,但他始終沒有回頭。
天下第七臉上的那種神情,也一閃而逝。
可是天衣有縫卻笑了,他笑一聲,咯一口血,喘一口氣,又笑一聲:「我知道了……
天下第七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天衣有縫笑得很痛苦,他一直背著天下第七,然而卻仍向著不少在座受制於恙的江潮漢子,誰都可以看出他笑得好像也很痛快。
「我知道奶是誰了……」
天衣有縫笑。「我一直在查一個人……」天下第七道。天衣有縫咯血。「我知道你做過的事了……」天衣有縫喘息。天下第七恨恨地緊盯著天衣有縫的背影。當一個人這樣牢盯著另一個人的背影時,你可以感覺得出來,他不會再讓對力有活下去的機會。
忽聞「啊哈」一聲,一個人笑吟吟的走了前來,正是剛才在壽帳後撲了個空的方恨少。他在壽帳後撲了個空,忽見任勞、任怨也掠了進來,以為他們要對他出手,馬上警戒防禦,不料這兩人卻跌了個餓狗搶屎,方恨少這下全出意外,一時倒笑得忘了向他們出手。
任勞、任怨狼狽爬起,卻見天下第七已現身出手。既然天下第七已然出手,大局已定。他們也不急著去收拾這書獃子方恨少。方恨少聽得天下第七和天衣有縫的幾句對話,泰半都似懂非懂。他只知道天衣有縫練的是「氣劍」,兩天下第七使的是「勢劍」,剛才似是「氣劍」與「勢劍」拚了一招,還不知道是誰中了劍?
他忽發奇想:聽聞王小石施的是「仁劍」,而金風細雨樓,還有個善使「無劍」之劍的郭東神,據說洛陽溫晚還精通「境劍」要是這「五大劍」在一起拼一併,那可熱鬧了他這般一想,又奮悅了起來。彷彿生命的前面,還有著許多刺激而好玩的景象,等著他去瀏覽觀賞。所以他自作聰明的接道:「恙既是這兩個姓任的老妖怪和小妖怪下的,那麼,收拾這干江湖好漢,便是刑部的餿主意了?」
天下第七沒有同答。
他看也不看方恨少一眼。
他根本沒有把方恨少看在眼裡。
他殺機已動。
他的對手仍在。
在這裡,數百人中,只有眼前這個著了他一劍的人才配稱是他的敵人:
天下第七不答,可是這話是當著群雄面前問到節骨眼上去,任勞任怨可不能不說話。
任勞大聲道:「我們不是刑部的人,絕未在刑部任職,我們的事,關刑部什麼事?方少曬然道:「誰不知道你們兩頭搖尾狗,一直跟在朱月明身後左右。」
任勞卻道:「朱刑總是我倆的朋友,難道他跟我們是朋友,我們所做所為他使要負責嗎?你與六分半堂狄飛驚也交過朋友,六分半堂的一切郗攬在身上不成?」
方恨少別的不會,倒是辯才無礙:「近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類聚,臭味相投,請教他是朱刑總?一個執法掌刑的人,成天跟胡做非為禽獸不如的汪洋大盜在一起,這法何能服眾?這刑怎能服人?」
然後他得意洋洋,還邊走邊說:「事實擺在眼前,不到你們這些鼠輩推諉。」
這時,他已走到天衣有縫的身邊,一邊得意洋洋的問:「你說是不是?」
天衣有沉聲低喝:「滾開:」方恨少本想獲得天衣有縫的聲援,完全沒料有這一喝,他的面子可拉不下來。他跟天衣有縫為「六分半堂」狄飛驚所識重,在堂內備受厚待,不過兩人均未正式為六分半堂效過大力,也未正式加入過六分半堂。主要是因為:天衣有縫是溫晚的愛將,他此來京城是要把溫柔請回洛陽,但溫柔就是執意不肯,一定要留在開封,天衣有縫也只妤留了下來。
溫晚跟當年六分牛堂的總堂主雷損是故交,雷損命喪於金風細雨樓,照道理,天衣有縫亦應協助六分半堂對抗金風細雨樓。不過溫柔卻偏偏留在金風細雨樓,天衣有縫對這位脾氣驕蠻的大小姐早已喑生情,所以也不欲與金風細雨褸為敵,以免開罪溫柔。除了與金風細雨樓對敵的事之外,天衣有倒樂於為六分牛堂命,亦遵從溫晚之命,協助六分半堂,期以六分半堂,不因雷摜命喪之後,便欲振乏力。
方恨少的情形也是十分近似。他來開封是為了與義兄唐寶牛會合。唐寶牛跟溫柔在一起,與王小石等相交甚篤,也成了金風細雨樓的人了,方恨少自不會跟金風細雨樓為難,而且,他跟天衣有縫一樣,都很不願意加入六分半堂作任何為非作歹的事。可是狄飛驚待他們甚為優厚,亦從不勉強他們與金風細雨樓對敵,為了這點,天衣有縫和力恨少對狄飛驚更感「欠情」。
江湖漢子視錢財為身外物,故此不怕「欠債」。但最怕「欠情」。
「情」和「義」,都是欠不得的。而且是「有欠必還」的。
所以,江湖上講求「還恩報仇」、「快意恩仇」,一旦「恩仇了了」或「恩斷義絕」,就可以無所顧礙、無所牽絆,為所欲為、為所必為了。
方恨少的武功性情與天衣有縫相去甚遠,但兩人卻相交莫逆。方恨少喜附庸風雅,好掉書袋,天衣有縫則獨愛縫衣。由於兩人坦誠相交,十分接近,方恨少得悉天衣有縫一直在縫繡,其實志不在「衣」,而是在「武」。
天衣有正在苦練「大折枝手」和「小桃花手」。這兩門武功一旦練成,尤勝於「氣劍」這兩門武藝原是溫嵩陽練成「境劍」之前,名成於天下、名動於江湖、名震於武林、名揚於俠壇的絕技。
天衣有縫還秘密地修練一種絕技。他自己所創的絕技。「天機一線牽」。
方恨少也僅聞其名未見其實的絕技。他只曾聽聞過:當年「纏絲手」蔡玉丹也會這門絕技,但尚未練成,已慘死在他一直捨身相助的友人石幽明掌下。任何事情,若要有所成,必得專心對待,全力以赴。練武更須聚精會神,方能有成。昔年蕭秋水在待人處世、行吟遊歷、一花一草一木一動一靜間感悟武學天機,燕狂徒則在疏狂豪放的性情中自成一派,方歌吟在每次的格與遇險把武學修為逐步推進,大夢方覺曉更在夢中練成絕世之劍,如今王小石亦每天靜觀日出日落而刀試劍,關七在癡中引發「破體無形劍氣」,沈虎禪於禪中悟道、禪悟道,白愁飛以四季節氣變化而練成「驚神指」,莫不是把武功融入了生活之中,加以勤習,故始能有所創。
方恨少遇險的時候,心裡也不十分害怕,主要是因為:他還有兩個救星:一個是王小石。一個是天衣有縫。王小石與他交往不深,但在「愁石」已「試了一試」,只要這顆小石頭「及時趕到」,方恨少還不相信這干魔小丑能奈何得了他。可是王小石卻一去不回。至少是未同。至於天衣有縫方恨少知道,無論溫柔丟到那裡,天衣有縫必跟到那裡,故「有溫柔的地方必有天衣有縫」,這句話一點兒也不錯。
其實在雪撟上,方恨少一見飛針,便如是天衣有縫睹中相助。不過,他跟天衣有縫交誼甚厚,溫柔一直不許天衣有縫跟著她,力恨少也不好揭穿。方恨少料定天衣有縫會在現場。他若有難,溫柔斷斷不會不出手相助的。溫柔若遇險,天衣有縫決不會坐視不理的。天衣有縫救了溫柔,就不會不救他的。
所以他很定。天下第七突然出現,與天衣有縫交拼了一招,方恨少雖未來得及看清楚,但仍然是很定。他對天衣有縫有信心。可惜世上事不是有信心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天衣有縫一般一喝,方恨少志也怒了,還加快了腳步。繞到天衣有縫身前,嘴不甘雌伏地道:「你這算什麼意思?找我發脾氣?我」驀地看見了天衣有縫的前胸。
怵目驚心。
一時間,他連半句話、一個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從方恨少這一剎那間的表情,誰都可以想像得到,天衣有縫傷成怎麼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