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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月色如刀 文 / 溫瑞安

    這時,雷卷騎馬在前,唐晚詞策馬在後,一前一後,夾護著由戚少商攢轡的這輛馬車而馳。

    劉獨峰出神了一會兒,歎了一聲。

    無情道:「劉大人——」

    劉獨峰用手掌在無情手背上拍了拍,道:「到這個地步,已同生共死了,還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你要是不見棄,就稱我一聲『大哥』罷。」

    無情並不同意:「家師是諸葛先生,但他因收過一名大逆不道的徒弟,曾當天立誓,永不收徒,他視我們如同己出,跟你原是同朝命官,份屬同僚,先生也尊稱你為『兄』,我豈能僭越輩份」

    劉獨峰搖首道:「俗禮、俗禮,可廢、可廢!」

    無情一笑道:「我就稱一聲劉捕神罷。」

    劉獨峰道:「那也隨你。」便等無情說下去。

    無情道:「九幽老怪一上來時便似已受了點兒傷?」

    劉獨峰苦笑道:「我原先在廟裡腰部已著他一擊,但我也賞了他一劍。第二次在廟外接戰,又趁火勢劈了他一記,在崖前,他扮作是你,誘我上當,張五著了他們的毒手,但他也被我的射陽箭炸傷,本來在這場戰鬥裡,他一直佔不了上風……」

    說著嗟歎道:「都怪我糊塗,三十多年的跟惡匪強敵周旋,竟還是上了老妖的圈套!第三遭在山神廟內,他遣入殺了廖六,卻算不到我仍伺伏廟裡,在他正在要對戚寨主下毒手時,我傷了他,但他手下人多,我也著了他一下,算是打和。接下來,他因為有了你的平亂玉珮和手跡,便處心積慮,躲在棺村裡,在廟外向我挑戰,但也沒討著便宜,只把我引到松林崖前,又弄了一頂與你的行轅相似的轎子,突施攻襲,然後就逃,讓我乘勝追擊,因而誤傷了你,才遭他暗算。」他搖頭冷笑道,「老妖可真能忍,我也服他!」

    無情道:「要不是我大避嫌,老早跟你拜面直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劉獨峰道:「若不是我執意要抓戚少商,也不會有這種事列!」他自嘲的一笑又道,「看來,現在是他在護著咱們了。」

    無情雙眉一剔,道:「你的傷?」

    劉獨峰長歎一聲:「完了。」

    無情道:「我那三刀……實在……」

    劉獨峰道:「你那三刀,是傷了我,但我也劃了你一劍,而且,是傷了你的右臂筋脈,要不然,你也不至於被九幽老怪的『空劫神掌』震脫了左腕手臼!」

    無情道:「我本身並無內功,而所練的內勁又只為發射暗器用,跟一般內功大相逞庭,九幽老怪的『空劫神功」遇強愈強,遇抗更厲,所以他是非遇上勁敵,不輕易施展『空劫神功』,那一掌,只能使我左臂全使不上力,卻不能傷我。」

    劉獨峰喜道:「要多久才能恢復?」

    無情眉宇之間不禁愁雲滿佈:「恐怕也要明晨,才能轉動,一天一夜,才能使勁,完全恢復,怕要兩天兩夜。」

    劉獨峰幌一幌頭,道:「劫數!劫數!右手又如何?」

    無情忽問:「剛才在松樹上交手,我發第三刀時,你大可以『風雷劍法』斷我一臂,但突改用短刃一捺,按理我這條胳臂也斷保不住才是!」

    劉獨峰微微一笑:「九幽老怪武功再高,也斷斷放不出這樣光明磊落的暗器,所以我已覺出來,可能是你。」

    無情道:「幸好你手下留情,不然我這條膀子——」忽想起戚少商斷臂,便沒說下去。

    劉獨峰歉意地笑道:「我施的是『秋魚刀』,被它觸及任何部分,都會麻痺無力,少說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復原。」

    無情訝然道:「『秋魚刀』是捕神六寶之一,我是聽說過了,但怎會——」

    劉獨峰道:「『秋魚刀,其實不是刀,而是魚。」

    無情更感詫異:「魚?」

    劉獨峰道:「那是天竺聖峰上天池裡的一種通體透白的魚,潛泳的人碰上了它,全身發麻,這種魚原名『秋驥清明」是電神的意思,簡稱『秋魚』,是在秋天裡出現,產量極稀,據聞已經絕種。這魚上的骨骼,是透明的,在水裡可以看到魚的脊骼。這種魚極不好抓,當地又當是神物,而它壽命又短,僅三個月就不活了,一旦死後,其使人麻痺之力量全消,成為其他魚類所爭的食物,獨是我手上這一尾『秋魚』,據悉已活了三百個秋天,最後在湖裡吞噬了一柄神刃,因而致死。它的背脊竟與神刃混化為一體,成為這一柄『秋魚刀」我也是幾番機緣巧合,才能獲得的。世問所謂利刃,無非是殺人如何快利,如何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我手上這柄,卻是能制人不會殺人,我認為這才是寶刀!」

    無情道:「看來你的六件實物,都各有來歷。」

    「我還有六把寶劍呢!」劉獨峰正得意處,忽看見全失了神的張五便痛心的道,「但本來拿這六件寶物的人,現在,不是死了,就是傷成這樣子!」

    無情趕忙道:「也就因為是『秋魚刀』,所以我這條臂膀還能保住。」

    劉獨峰道::『但現在重大關頭,你的雙手仍不能發力,而我……」說到這裡,心下已有了決定,急笑一聲道,「沒想到這條命要賠給九幽老怪!」

    無情知他傷重,但仍估計不出傷得究竟有多重,只關切地道:「『空劫神功,越是遇上高深的內力,反挫力越大,我看見你背上被印了一掌。」

    劉獨峰截斷道:「我傷得自是不輕。不過,憑我苦熬三十五年的『雷厲風行大法』,遇上越重的傷,也越能壓抑得住。」他哈哈一笑,又道,「剛才我說完了,實在灰心喪志之至,待九幽老怪逼出老弟的『順逆神針』,我們的傷,說不定已好了七八成!」

    無情眼光閃動,道:「但願如此。」

    其實劉獨峰是強顏作笑。九幽老怪處心積慮。千方百計,不惜三度以身作餌,為的只是廢了無情一條臂膀,在自己的背上印上一掌,那一掌,自然非同小可!

    那一掌用的是「空劫神功」,但與袖風力拚時,指掌間也迸伏了「落風掌」和「臥龍爪」的內勁,這兩種內功,一是奪取女子元陰而練得的,一是吸取童子元陽而修成的,練法都不堪已極,令人髮指,但這兩種功力,是專破內家護體罡氣,任是絕世高手,一旦沾上,如果有幸及時護住經脈,不立時喪命,也非要三個月以上運功苦修,靜坐行功,也可以將陰勁陽煞清除。

    可是,此時此境,教劉獨峰有什麼時機可以行功運氣?

    劉獨峰怕給無情瞧破,便反問道:「你看以九幽老怪的功力,如果要逼出三口『順逆神針』,要多少時間?」

    無情道:「快則一天,慢則三天。」

    劉獨峰搖搖頭唱然道:「這樣說來,我、你、九幽老怪,三人暫時都失去了戰鬥能力。」

    無情雙眉微揚,道:「可惜我轎子都摔壞了,連機關都生不了效用。」

    劉獨峰長吁一口氣:「九幽老怪還有五名弟子。」

    無情道:「鐵蒺藜著了雷老大一指,縱保得了命也保不了元氣,剩下只有泡泡、狐震碑、龍涉虛和英綠荷。」

    劉獨峰道:「泡泡難纏,身份莫辨。」

    無情道:「不過她的獨門兵器已給戚寨主破了,人也受了傷,倒是狐震碑,他也練得『落風掌』、『臥龍爪』之類的陰毒功夫,不可不防。」

    劉獨峰道:「英綠荷身上系的『奼女攝陽鏡』,能吸收任何光亮成銳勁,不過,已給雷堡主戮破了一面。」

    他們二人說話時都故意放響了一些,目的是讓戚少商也能聽到。

    聽到就會注意。

    注意才能防範。

    現在這一場戰鬥,倒不在九幽神君,無情、劉獨峰的身上,而是靠戚少商、雷卷、唐晚詞和九幽神君四名弟子的勝負而定——至少在這一兩天內的局勢看來如此。

    無情傷懷於金劍僮子之死,但見張五神志呆滯,忍不住道:「他中了毒?」

    劉獨峰看了張五,憂傷地搖搖頭,道:「中毒還可藥救,他現在只怕是神志受制,解鈴還需繫鈴人,除非把九幽老怪或泡泡擒住,否則……」

    無情正待說話,突聽戚少商大喝一聲,馬車軋然而止。

    馬車陡止,張五和金劍的屍首,幾被彈出車外,劉獨峰雙手一抬,抓住兩人。

    無情伸頭出車簾,問:「什麼事?」

    戚少商神色凝重,揚了揚下頷,道:「卷哥進去了。」

    無情一看,只見道上插了數百很大大小小被削過的竹子,大小不一,一望無盡,每間隔數十根,就有一盞如螢燈火,粘在竹尖上,發出幽幽的光芒,遠黯處還不知有多少根這樣的竹子,但當中倒有一條路,可供馬匹馳入。

    無情失聲道:「雷堡主走入陣中去了?」

    戚少商雙眼往斷竹林中不住逡巡,道:「卷哥一看,就拋了一句話:『可能有詐,我去看看!,便策馬馳了進去。」

    唐晚詞這時已打馬攏了上來,皺眉道:「這是啥勞什子玩意?」

    劉獨峰喃喃地道:「是陣勢。」

    無情也臉色冷沉地道:「這陣非九幽老嬌擺不出來!」

    劉獨峰變色道:「難道九幽已逼出了『順逆神針,?」

    無情略一思慮,即斷然道:「這陣確是九幽布的。唯其是他布下的,便足以證實他已無出力之手,但此人思慮周密,行動快捷,能夠先發制人,預先設伏,或是指使徒弟布此『竹籬九限陣』,切斷我們的去路!」

    唐晚詞秀眉一蹩,英氣大現,揚鞭叱道:「這是什麼陣?!我也要闖一闖!」

    劉獨峰和無情一齊道:「使不得!」

    就在這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傳了過來。

    戚少商聽到的是息大娘的一聲哀呼。

    無情聽到的是鐵手的一聲怒吼。

    銀劍聽到的是金劍的一聲慘叫。

    劉獨峰聽到的是廖六的一聲厲嗥。

    唐晚詞聽到的是雷卷的一聲求救。

    這一聲傳入人人的耳中,但感受人人不一。

    張五這時臉肌一搐,但沒有人注意到。

    人人都因那一種幻異的叫聲而震住。

    銀劍功力較弱,但他知道金劍已經死了,不可能發出這種呼聲。

    呼聲每人聽來不一,但都傳自於那斷竹叢中。

    只見那一條迤通的竹燈路,在黑暗裡有說不出的詭異。

    唐晚詞叱了一聲,揚刀一揮,打馬就往竹路裡闖:「喝!我看這是什麼鬼陣!」

    無情急叫道:「攔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戚少商在唐晚詞策騎飛掠過他的馬車之際,已一手勒住了她馬上的韁繩!

    馬長嘶,作人立。

    唐晚詞怒道:「幹什麼?!」

    無情道:「裡面凶險,不能進去!」

    唐晚詞情急,一刀反砍戚少商手腕。

    戚少商只有縮手。

    他只有一隻手。

    他不防此著,唯有縮手,唐晚詞便縱騎入了斷竹叢中,她的後發還高高的揚晃了起來,露出玉雪一般的後頸。

    劉獨峰頓足道:「她進去又有何用!」

    戚少商道:「二娘進去,說不定能助卷哥一臂之力。」

    無情立刻搖首:「沒有用,這陣勢,多少人進去,都如孤身一般,除非把這陣毀了,否則就算是一人能出陣,其他人也難保安全。」

    戚少商嗆地拔出「青龍劍」,劍作龍吟,「我們一路把竹削去,看這陣怎還發揮效能!」

    無情即阻止道:「斬不得!這竹上塗有毒藥,竹下有炸藥,一旦引發,就算陣外人安然,陣內人也要遭殃!」

    戚少商急道:「這……」

    無情望向劉獨峰:「依你之見?」

    劉獨峰沉默半晌,開口即道:「九幽老怪目的是要困殺我們一二人,他想必還有更厲害的後著,來對付未入陣的人!」

    無情道:「所以事不宜遲,得立刻破陣!」

    劉獨峰目中神光暴長,但旋即黯淡,他全副精神都在思慮當中:「鬼神不測之機,天地造化之妙。一限九變,九限八十一變,這應該是八重門戶,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變化和生剋,怎會有第九道門?!」

    無情經這一提點,豁然而通道:「對,這不是生剋奇門,而是迎神役鬼拘魂攝物的左道邪門,最後一門,才是萬端法門,隨魔生障!」

    劉獨峰目光又是一亮,喜道:「對!」

    無情即向銀劍吩咐,說道:「按四時,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宮,你可都還記得?」

    銀劍晶瑩的目光一閃,道:「記得。」

    無情道:「按照六丁遁甲,參用奇門八卦,逢三一拔,見六一劈,遇九滅燈,或可破之。」

    銀劍拔劍長身道:「是。」

    無情道:「記住,此陣巧侔造化,易生幻象,破陣時必須無私無視無思無事,不能生畏怖之心,記住,手不可觸火,足不能沾竹!」

    銀劍又道:「是。」

    無情揮手道:「速去速回!」

    銀劍閃身即入陣中。

    戚少商吃了一驚,擔心的道:「此陣凶險,不如我去!」

    無情道:「破此陣要兼修顛倒遁甲和太極玄門法,銀兒去較適妥。」

    戚少商仍然不放心:「我……」

    劉獨峰道:「這兒必有更不易渡過的奇艱,還仗你——」

    話未說完,戚少商突然大喝一聲,一劍下刺,插入土中。

    土裡剛伸出的十隻又粗又短的手指攸又收回土裡去了。

    戚少商再拔劍時,劍上沾血。

    只見一人悶哼一聲,破土而出,捂胸蹌踉了兒步,一雙眼珠子怨毒地盯著戚少商,正是狐震碑。

    戚少商卻霍然回身。

    一個臉圓圓,一個甜甜的女孩子。

    青春得連她的豐腴都充滿了彈性和軟嫩。

    戚少商一見到她,像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突然遇上了一頭老虎一般。

    那少女唉了一聲,蹙眉哀怨的說:「你弄環了我的泡泡,還弄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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